31 三十一
“浮生若夢無醒處,雲煙過眼總無痕……”盧十四輕聲嘆息間,不知何處忽然打翻了美酒,一瞬間,空氣裏滿是醉人的芬香。
這酒香十四這些日子來已然聞得慣了,再不如初時的驚心駭然。她肩上的舊傷未好,又疏于調養,如今已是逃不動了,便索性依牆而坐。說來奇怪,死期将至,她竟絲毫不覺害怕。想起那些日子“他”帶着自己亡命天涯,她是有多舍不得自己的這一條命,每一日過得提心吊膽。如今想來,這卻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她靠在破廟的牆上,聞着醇厚的酒香,想着自己的心事,想着想着,竟是笑了,不知何處,忽然有人在問:“你笑什麽?”
十四也不問這人是誰,便開口答道:“我在笑自己的心事竟是這樣複雜難懂,七轉八彎,連自己也要好好地理一理才能懂得,怪不得‘他’老是說我古怪。”
紅色的身影翩然落下,如一道雲霞,那男子一手執劍,腰間懸着紫砂酒壺,修眉鳳目,芝蘭玉樹一般,望着她,帶着困惑有微有不悅的神色:“你說的是杜錦秋?”卻正是水閣四公子之一的江繁春。
十四不答,只是唇邊的笑愈發甜美,她望着腳邊的草圃,卻又像是在望着心上人的臉,淡淡笑道:“是呀,不然還會有誰呢?”
江繁春見她身子靠在牆上,吃吃的笑着,臉上絲毫不見驚惶絕望之色,他當殺手這麽多年,死在劍下的亡魂不知有幾,臨死之前坦然自若、平靜如水的也不是沒有,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傻傻笑着的。不知為何,心頭竟是有些不痛快,臉上卻是笑道:“死到臨頭,卻是想他作什麽?”
十四答道:“我在想,從前自己為什麽這麽怕死,現在卻是一點也不怕了。”
江繁春眉頭一挑,臉上現出興味,道:“噢?為什麽?”
“從前被你追殺着的時候,我總是擔驚受怕,那是因為有‘他’陪着。我惜命,是因為珍惜與‘他’在一起的時光,雖在逃命,心底卻是喜悅無限的,自然教我舍不得死。可如今……”她忽下沉默,笑意也緩緩地自臉上消逝了。
那一夜,她在門外,清清楚楚地聽着醒來後的他說着自己童年時的故事,那些事,他從來都沒說過,聽得她入了神,仿佛他被父母遺棄的時候,她也站在街頭看着,看着小小的他茫然固執地等在街頭,自己卻連一句安慰也說不出口。可最後,他卻在她的心被柔軟和莫名歉疚填滿的時候,淡然又堅定說着:“我不願意。”那一刻的心情她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仍是覺得心尖痛得想哭,忍不住就紅了眼眶。
江繁春望着她又笑又哭,他雖不似杜棉秋木讷,卻也不曾真正的了解過一個人,一時只覺得詭異難測,暗暗心驚。
好在十四不過是眼眶一紅,後一刻又立馬忍住了,到底沒讓眼淚落下來。
江繁春看得更奇,不禁問道:“這杜錦秋我認識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懶得出蛆蟲的家夥當真有這麽好?我還從不曾見過哪個女人傾心于他,算起來,你倒是奇花一朵。”
十四牽動嘴角,似是強笑了一下,道:“那是因為這世上有眼光的女人總是少過沒眼光的。稀世珍寶自來都是只有少數人認得。”
江繁春一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一笑,便停不下來,只笑得前仰後合,似是這一生聽過的笑話加起來,也抵不過眼前這一個。
Advertisement
見他大笑,十四便垂下頭來繼續想她的心事。
江繁春笑得歇得一歇,垂淚道:“‘稀世珍寶’,當真是笑死人了。你倒說說,他這個人到底有什麽好了?”
十四張口欲答,頓了一頓,卻搖頭道:“我說不上來。”
江繁春道:“滿口誇贊,到頭來卻連一個好處都說不上來,這又是笑話一則了。”
十四卻道:“你哪裏懂了?一個人讓你說不出哪裏好,卻偏偏要想着他、念着他……喜歡着他,這才是真正的喜歡呀。”頓了頓,她又問,“你可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
江繁春眉頭一蹙,心頭掠過一絲不快,道:“這又與你何幹?”他向來生性灑脫,不拘小節,所憑的就是不看重任何人。從前雖愛和上官若愚打鬧,但也僅限解悶,上官被囚北司之時,他雖也有過煩悶,也只消片刻便又抛諸腦後。閣主從小教導,生為殺手,便該薄情寡義,緊要關頭,就是親生父母也殺得,又何況匹匹外人?
這話若是平時問來,他自然一笑置之,可這時眼見着十四如此,不知為何,心中竟生出淺淺的一絲嫉妒來。他自負甚高,自覺人品、武藝、才學無一不是水閣中的頂尖人物,與之齊名的四公子,從前也只瞧得起葉盛夏一人,只是自他借酒鎖步之後,心中就只剩下了鄙夷。至于其餘二人則是從來都沒有放在眼中過。而此時竟有一個年輕姑娘為着杜錦秋而生死無懼,自己則從未嘗過這樣的滋味,雖談不上心向往之,心底卻也到底難以淡定。
只見十四嘆了口氣又換了個話題,好讓自己不再深想下去,說道:“不是說上官若愚已與城主會過面麽?為何你還在追殺我,難道懸單未結?”
江繁春道:“上官若愚已為城主所擒,正押往一方城呢。她這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還保得住你?”
十四忽地眼睛一亮:“這麽說來,我的懸單還是未除,那他知不知道此事,我……”話說一半,卻猛地頓住了,眼中的光華也随之暗淡下去,“算啦,還是不知道的好……橫豎都是‘不願意’,那多呆一刻、少呆一刻卻又有何分別呢?”說着,雙目一閉,喃喃道,“你動手吧。”
江繁春見她适才還笑得開心,這時卻又要尋死了,情緒一刻三變,當真難以捉摸,卻不由得笑了,說道:“你這人,當真奇怪。”
十四睜開眼睛,眨了一眨,也跟着揚起了嘴角:“是麽,你也這樣想呀……當年‘他’也是這樣說的。”
她不提杜錦秋還好,一提起‘他’,江繁春卻頓感惱怒。他自己也不知這厭煩是從何而來,只覺這名字聽在耳中讨厭之極,恨不能立時一劍死,當下長劍一垂,自腰間解下酒壺來豪飲一口,說道:“我此時不殺你。”
十四一愣,直到此時,方才轉頭向他,一雙眼睛好好地在他臉上望了一望,奇道:“為什麽,這一路以來,你心心念念不就是想要我的命麽?”
江繁春道:“從前是的,只是今後你的命卻不這樣值錢了……我要拿你作餌,誘我那真正的‘大魚’出來。”
十四呆了一下,跟着便明白過來,一時之間臉色大變,說道:“不,不,你不可以……你想也別想!”言罷,忽然右手一翻,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往心口紮去。
江繁春雖聽她說到現在,到底還是不信她肯為杜錦秋而死,直到見她拔出匕首,這才真正地信了,長劍出鞘,劍尖輕挑,終是慢了一步。那匕首尖還是紮破了十四了胸膛,一時之間鮮血長流。
十四氣息奄奄,卻是笑得得意,低喃道:“你……你想要他的命……想也別想……”
江繁春心頭一緊,他自學武以來向來只殺人,何時救過人?當下連點了她幾處穴道,卻見血流仍是不止,不由得慌了手腳,口中不禁道:“你……你先別死!”
十四笑了一笑,想起自己雖與杜錦秋無緣,但到底還是以一命救了他一命,死得甚是值得,臉上的表情很是平靜。
江繁春卻顧不及這些,一把将她抱起,便是飛縱而出。他此時只想着她不能死,倒是忘了想一想,想杜錦秋的法子不止這一個,為何眼見十四欲死,自己會如此心焦。
破廟之外天空忽然一亮,雷聲大作,接着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昏暗之中,只見得一抹豔麗的紅影急蹿而出,那背影瞧來,迅捷如電,卻又說不出的惶恐。
~~~~~~~~~~~~~~~~~~~~~~~~~~~~~~~~~~~~~~~~~~~~~~~~~~~~~~~~~~~~~~~~~~~~~~~~~~~~~~~
篝火旁安靜坐着的杜錦秋忽然心頭一痛,像是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一般,頓時慌跳個不停。他愣了愣,困惑地撫上了心口。
不遠處,洛東凡正在指導南方練劍。南方手執長劍,揮舞成花,正是上官若愚所傳的君子劍法。
其實單以劍法而論,洛東凡的劍法不知高明過君子劍法幾倍,他卻吝于傳授給南方。杜錦秋并不感到奇怪,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傳劍法,若是人人都能輕易習得,又算得哪門子的劍神神劍?只是丁一向來偏袒南方,聽到這個決定後,卻是大為贊同。此時,他也坐在不遠處望着練劍的二人,少年的眉頭微微蹙起,眼望着他們,倒像是在想着別的心事。
杜錦秋也不感到奇怪。丁一曾有那樣驚世駭俗的武功,卻一夜成空,換作自己,只怕也會郁郁寡歡,不知所措。習武之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那一身的武功,失去了武功,便就什麽都沒有了。
他看看丁一,又看看南方和洛東凡,自己的心裏卻是空空的。他跟着他們,算不算是背叛了水閣,背叛了閣主?想來應該是的吧,雖說犯下大錯,他心裏倒也并不着急。只是本想着上官若愚與城主相見,該是言歸于好的,哪知卻要鬧得這樣兵刃相向的地步……
想到這裏,杜錦秋心頭又是猝然一緊,這才記起了一件最最緊要的事,不由得“哎喲”一聲驚呼而出。
他向來性子內斂,少言寡語,此時這一叫出聲,顯是驚到了極點。
原本他忽然記起,上官若是與白晨交惡,那她貼在水閣那張十四的懸單又怎能作罷?若不作罷,十四此時豈非……
想到這裏,他只覺得冷汗淋漓,急着要趕去相助,邁出幾步後卻又不知該趕到哪裏,一時間不知所措,竟原地打轉了起來。
南方他們察覺異狀,紛紛向他望來,只見他神色倉惶,團團而轉,模樣甚是好笑。
丁一不禁笑道:“這可是中邪了麽?”
杜錦秋擡頭望向洛東凡,目光中滿是救助之色,嗫嚅了半天也說不清個所以然,最後只蹦出兩個字來:“十四……”
洛東凡道:“總都史有過吩咐,說只要咱們往京城一聚,盧十四自會追趕而來。”
杜錦秋神色卻不見好,急道:“那懸賞單……”
丁一一拍腦袋,說道:“哎喲,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此言一出,杜錦秋面色立時慘白。
洛東凡卻不着急,淡淡道:“總都史都有安排。只是她亦吩咐,若你不放心,自可去尋。只需去附近城中的一方城驿站,找那蛛絲送往水閣的信鴿,便能知曉盧十四如今的消息。”
杜錦秋恍然大悟,不禁面露喜色,道:“原來如此!”頓一頓,又道,“多謝!”說着就要動身。
洛東凡在旁,忽然悠悠說道:“既然‘不願意’,又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前去招惹?”
杜錦秋如遭重錘,霎時頓住了步子。
洛東凡道:“劍神劍法,需絕情忘性,不然便要走火入魔。你既不願惹情之一節,何不随我習劍?”
杜錦秋愣着,呆呆地望着他,目光自他冷漠的臉上,移到他手中緊握的劍上。他的手握得這樣緊,仿佛這劍便是他的靈魂。杜錦秋吸了口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聽洛東凡又問:“你敢不敢……随我習劍?”他的聲音淡如白水,臉上無喜無悲。
作者有話要說:
實在是抱歉,學期末簡直就忙得如同災難片一樣,更新只能抽空~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