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三十八

世事無常,有時真的覺得,這短短四字之中,實是包含了多少言語難述其一的驚濤駭浪和百轉千回。

杜錦秋的一張臉猶如被人掐死後又詐屍的僵屍一般,什麽清雅淡漠,什麽豐神俊朗,都像是隔着長長的一段生死冥河,于他再無關聯。只見他雙眼通紅,狠厲又絕望,蒼白的指節微微顫動,緊緊地握着袖玉劍柄,明明是心潮翻湧得不能自已了,偏偏身子卻僵直如石。

上官若愚再智機百出,也料不出人心的千變萬化,怔忡之間,竟是腦中一片空白。

倒是江繁春鎮定,死死地瞪着杜錦秋,冷言冷語地嘲諷道:“你惱怒些什麽?憤慨我奪了你的東西?盧十四倒是想成為你的女人,是你自己作死作活地把人家自身旁趕走的。如今她想通了,不再糾纏了,你卻又自忿恨,豈不自扇巴掌!”

杜錦秋一愣,一張臉頓時變得更加慘然。眼中的怒火像是陡然間被冷水澆熄了一樣,只餘下一片青灰色的廢墟。

上官若愚嘆了口氣,上前兩步,執住杜錦秋握劍的手,怕他暴起傷人,在他耳旁低語道:“莫要這樣,咱們先把事情弄清楚。”

杜錦秋頹然苦笑,搖頭低喃:“不用了,他說得不錯,是我硬推走了她,如今已沒有資格再争什麽……”

上官若愚待要再勸慰幾句,他卻已然聽不進去了,甩開她的手,搖搖晃晃地往回走去。

他步履踉跄,走出數步後,只聽“叮”地一聲清響,手掌一松,袖玉短劍直墜而下,落在了青石板上,他卻恍然不知,一步步地走遠了。

他是水閣殺手,手中的劍便是他性命的保障,袖玉劍伴了他二十年,如今劍落卻不自知,可見已然失魂到了何種境地。

黑暗中,有人匆匆奔來,遠遠地似是一愣,随即喜道:“師父!”

正是南方。

上官若愚見她身上衣衫破舊,風塵仆仆,見了自己卻是滿面喜色,心想這徒弟真是沒有白收。只是如今卻沒有敘舊的時間,向她點頭道:“南方,幫我看着點他。”頓一頓,又怕杜錦秋發作起來南方一人制不住,“你叫洛東凡來!”

南方親見在街頭之上,杜錦秋看到江繁春與一女子說說笑笑後突然神色大異,癡癡呆呆地尾随在後,便知事情不對,那時洛東凡恰恰不在,僅丁一在旁陪着,于是忙讓丁一回客棧去尋洛東凡來,自己一路跟着他。後來江繁春有所察覺,安頓下那女子後暗暗向杜錦秋打了個手勢。她看不懂這水閣暗語,只見杜錦秋與江繁春忽然就躍上屋頂,施展輕功向郊外奔去。她輕功低微,一路跟來,這路半猜半問的,總算是追到了。

如今一見杜錦秋神色頹敗,直如将死之人,也知道出了大事,臉上浮起慎重之色,對上官道:“師父放心,我已讓丁一叫人去了。我定會将他好好地送回,咱們住在東城郊的觀音廟中,師父事情辦好了便來找我們。”

上官大贊她幾日不見,人竟穩實能幹了這許多,多半是洛東凡用那宏理院管教蛛絲的法子對她多有□□,雖然吃苦定然不少,總算也是大見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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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随着杜錦秋去後,忽聽江繁春在旁笑道:“‘師父’?你這性子竟也能收得徒弟?這小丫頭真是前世作孽。”

上官冷冷一笑,道:“說到性子,你都能娶妻了,我收個徒弟又算得什麽?”

江繁春一滞,竟是辯駁不得,自嘲笑道:“也是……”

上官自與他相識以來,向來是你來我往,兩人在口頭上誰也不肯相讓,如今見他唇角含笑,低頭輕語,眼盼間盡是溫柔喜悅,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如何不驚。當下問道:“十四如今可好?”

江繁春瞪她一眼:“做我江繁春的妻子,怎會不好?天下間若有人敢欺負他,便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他活不過三刻。”

上官長嘆一聲,知道江繁春已然對十四情根深種,雖這二人間發生了什麽并未可知,但明顯是要苦了杜錦秋了。只是人家兩情相悅,她一個外人又何以評頭論足?遇上這種事,便是再有智謀,也不能做好拆散鴛鴦的缺德事,當下只得無奈,伸出一只手給他,說道:“起來吧,要不要去找個酒館喝上一杯?你春風得意,該有許多故事可以說給我聽。”

江繁春站起身來,一拍衣上塵土,仍是那潇灑不羁的模樣,笑道:“酒是我心頭之好,只是如今天色已晚,還有哪家酒館會開着門?”

上官若愚剜他一眼:“你是在裝淳良小鹿麽?公子嗜酒,豈會理會酒館關不關門?”

江繁春哈哈一笑,将醉客劍一提,紅袖在風中揚起萬般霞彩,“走。”

行出兩步,卻忽然踩到一個硬物,正是杜錦秋落下的袖玉劍。江繁春踩着劍的腳猛地凝住,望着袖玉短劍愣了愣神,然後俯身将它拾了起來,抛給了上官若愚:“你替我還給他。”

上官若愚譏諷道:“你倒顧念舊情。”

江繁春哈哈一笑,明豔的臉上現出得意之色:“人既然都已經失了,總不能連劍也失了吧?我與他到底同僚一場,也不願見他敗得太慘。”

上官若愚把玩着短劍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幽幽然道:“你如今得意,又能撐得多久?難道閣主知你叛逃之後,竟不會派殺手前來追殺?”

幾句話,又說得江繁春的面色冷了一冷。他向來惜命,為人又精明,那危及自身的事,可謂是半點不沾。也正是由此,當年上官一被關押,他便與她一切兩斷,好像從沒認識過這個人似的。哪知此番情動,竟是如此可怕,讓他雖然神思清明,卻仍舊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擁有。自從與盧十四拜堂之後,他便一直擔憂着閣主會來問責,他久居水閣,自然清楚水閣的水段,就是如此,才讓他饒是一身武功,也不由得心驚膽戰。

上官若愚望着他,目光中似有暗潮湧動:“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沒有了一方城,水閣便也将不複存在,若是沒有水閣,你與十四日後又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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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沒有一顆星星,呼嘯的寒風吹得兩旁的雜草如煩亂的鬼影撲撲晃動。杜錦秋失魂落魄地走着,心裏是空的。有時盧十四的笑聲會忽然從腦海裏響起來,他的心總是跟着狠狠抽動,痛得不能呼吸。他用力地吸着氣,感覺那冰冷的空氣大口大口的灌入腹中,然後身子便從內冷到了外。

他不知道要到哪裏去,也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他只知道自己現在不能停下來。腦後是南方一聲聲急促的呼喊,他聽在耳裏,卻沒能勾起任何的反應,好像那只不過是風聲。

南方在身後忽然發出一聲驚叫,杜錦秋沒有在意,只是覺得眼前似是多了一人,便本能地一掌打去。

他今夜滿心悲苦,是以那一掌用足了力,他雖不精于掌法,但內力卻是不弱,只是這淩厲的掌風割去,卻被對方輕輕一撥,便偏到了一旁。他身子被自己的掌力一帶,竟是不自禁地向前倒去,那人伸手一撐,拇指已然頂住了他腋下大穴。

杜錦秋一招便被人制住了穴道,全身麻軟,這才不由得回過了神來。只見身前這人白衫如雪,皎潔如月,眼眸之間帶着凜然的霸氣,用眼角淡淡地瞥着他,是理所當然的居高臨下:“上官若愚的事,你知道多少?”

杜錦秋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他是誰來,脫口喚了聲“城主”,語調間卻極盡的敷衍。

白晨見他神思恍惚,久久不答,頓時不耐,指上力道瞬間加大。劇痛襲來,杜錦秋才似有些回過神來,頹然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白晨的神色間閃出寒意,南方在旁瞧着,手腳不由自主地便顫抖了起來。忽然間掌間一暖,轉頭望去,只見丁一不知何時趕到了,牽住她的手,見她看着自己,便咧開嘴,送她一個好大的微笑。

“我幫你把人叫來啦。”丁一指了指身後,南方見洛東凡緩步而來,懸着的一顆心頓時輕松了下來。

洛東凡道:“城主息怒,他今日适逢大變,心神不寧,還請饒過他。”

白晨冷笑,松開手,神情篤定。他自是不怕他們落跑,若是他有心要追,世間又有誰能逃得了,于是望着洛東凡道:“饒過他,那換你告訴。”

洛東凡問道:“上官若愚不過區區一介女子,縱使是東極宮的白夫人,于城主而言也不過一只蝼蟻,城主又何必獨對此人上心。”

白晨眉頭微蹙:“她身上秘密太多,我這人向來不喜歡秘密。”

洛東凡問他:“若是我将她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城主,城主之後打算如何?是否就會失掉興趣,任憑她去?還是……”

“什麽?”

“還是會将她擒拿,送回北司再關五年?”

白晨死死盯着洛東凡,像是被什麽重物猛然擊中,悠然的神色褪盡,泛出絲絲的蒼白來。

“你……再說一遍?”

“上官若愚曾是一方城宏理院總都史,只是在這之前,她是閑雲山莊的莊主,後來,城主一把火燒盡了閑雲山莊,将她關入北司五年。城主,上官若愚的事,天下間再沒有人比您知道的更多了,你們自幼一同長大,青梅竹馬,緣何到了今日,她的事您卻還要來問旁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感慨萬千!

停更的這段時間,我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從年初開始,裝修房子加婚禮籌辦,兩件大事一起操辦,幾乎要掉了我的半條命。如今終于回歸,打開文檔有一種時過境遷的感覺。

不知道當初追文的同志們被我的拖沓吓走了多少,也不知道這個遲到的歉意他們還是否能看到,不管還有多少人,總之,我回來了!

從小學開始就寫文的我,其實很久一段時間都是為了寫給自己看的。那些躺在床上編出的動畫片後續,以及做作業時發呆想出的有趣故事,從來都是有頭沒尾的。水瓶座B型血的我,做事沒有常性,總是興沖沖地開始一段故事後,又很快就沒有了興致。因此家中堆藏着許多小說的開頭,有的持續的長一些,有的只有短短近千字的開頭。

《妖精谷》是我第一篇有頭有尾的小說,因為在寫作的過程中不斷有讀者問我“後來呢?”,這三個字就是我繼續下去的源動力。只要有人想知道後來的事,我就會一直編下去。

因為你們一直在問我“後來呢”,所以我竟然把《一生平安》也編完了。可見催文的威力真的強大。

回歸後感覺有好多的話想和你們說,但很對不起那些一直追文,又被我拖文吓跑的人們,不管你們是否有耐心看到最後,我都真心的謝謝你們曾經來過,曾經喜歡過,我會繼續寫下去,為了想知道故事“後來”的大家。

在保證一周一更的前提下,争取多更,謝謝大家的等待和守候,你們太讓我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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