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四十一

上官若愚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可怕的事情,縱使從前有過無數次死到臨頭,心底都不曾生出今日這般悲涼無盡的絕望感來。

客棧的床板是硬的,身上像是壓着一整座山,噴在臉上的氣息是沸騰的,可白晨的身體、動作、眼神……卻全都是冷的,像冰一樣。

他像一只餓獸,狠狠的噬咬着他可以夠着的每個部分,上官只覺得自己每一寸皮膚都如火燒般的疼,疼得麻木,皮開肉綻,帶着血腥味。

她愣愣地望着劇烈搖晃的床幔,想起他們新婚的初夜,白晨雖然性急,卻努力地克制着,極盡溫柔,哪怕是她皺一下眉,他都會猛地頓住,那時的他視她如珍寶,而如今,卻把她看作砧板上的一塊肉,紅着眼只想着如何能夠吃幹抹淨。

白晨每動一下,她都疼得想叫,可她卻死死地咬着下唇。白晨用舌頭撬開她的嘴,那滿口的血腥便頓時充盈着味蕾,上官蹙着眉,一動不動地盯着白晨看,看他的額頭沁出薄汗,看他望着自己時的眼神帶着複仇的快意。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她很想伸出手為他擦一擦汗,然後告訴他,這一切本就全都屬于他,縱使他不搶,她也只打算給他一個人。從頭到底,都只有他一個人。可是她不能動,她只要微微一動,白晨就會以為她是在掙紮,便以百倍的力氣反扣回去,手腳都被死死的箍住,緊得讓人透不過氣來,好似就快被折斷一般。

她沒有哭,沒有叫,甚至沒有反抗,她只是安靜地想着,什麽時候能結束,等到結束的時候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春宵一夜,桌上的白蠟燃盡,房中暗了又明。上官一夜沒有合眼,她眼睜睜地看着白晨把自己箍在懷中,如鐵鉗一樣按着她的腦袋,然後筋疲力盡地睡去。睡夢裏,他緊緊地鎖着眉,那樣的放縱竟也沒能讓他釋懷。

天亮的時候,上官若愚覺得自己像被拆碎的玩偶,可以看到手腳就在那裏,卻感覺沒有一樣是屬于自己的了。

白晨一覺醒來,垂下頭來望着她,恍惚的眼神竟似摻着絲溫柔。

“上官……”他開口叫她,語調帶着睡夢初醒般的遲疑。

上官若愚淡淡地笑了一下,她覺得心底像是生出了一塊流沙池,那些斑斓美好都一點點地向着沙池中心漏去,旋轉着向下,終于消失不見。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美景不複,只餘荒蕪。

“你是不是想說,現在我可以‘滾’了?”這話裏沒有怨憤,平靜得如同結了冰的湖面一樣。

白晨愣了一愣,像是陡然間清醒了,眼中的混沌褪去,浮起一片涼意:“對,你現在可以‘滾’了。”

上官若愚沒有表情,她撐起身子,然後摸到衣衫,仔細地把它們一件件地穿戴起來。

白晨望着她滿身血淤的身子和臉上支離破碎的表情,忽然很想把她摟進懷裏。只是那一絲愛憐還不及說出口,她便推開門離去了。走的時候她的背脊挺得筆直,臉上沒有倔強,卻平生出一番高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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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垂下頭望着溫熱淩亂的被褥,心中忽然空得生出痛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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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房來到前廳,上官忽然頓住了步子,廳外的園子裏,紫荊花繁勝得刺眼,一叢叢滿溢出來,要把花架都壓折了。付展風靜靜地立在花叢下,望着她,臉上帶着悲涼。

上官若愚唇畔泛起冷笑,整了整發束,緩步向他走去,然後開門見山:

“白晨說的不錯,我連宗卷都燒了,怎會想不到活着的人?一方城裏沒有會寫這些事的人,是你截了鴿子,換了字條是不是?”她輕悠地說道,“這招棋,下得好。抽筋剝骨,直斷命脈。”

付展風望着她脖間深紅的吻痕猶帶着斑駁血絲,眼中不禁泛出痛意:“就此收手,好不好?”

上官若愚冷淡地瞥着他,帶着如刀般的淩厲。

見她沉默不語,付展風不禁有些着急:“你陷害尚書府的那些事,都已一一平複了,尚書貪污的帳本已經追回,暗中聯系着要彈劾陸府的那些官員也已被滅口或警告……若愚,局破了,收手吧!”

“局破了?你破的?”上官若愚輕輕淡淡地說道。“做得真好……不過,我從未輕看過你,今日之事,是我高看自己了。”

風吹過滿院的花樹晃動起來,紛繁的花瓣盈盈似蝶,帶着沁人的香氣。

她擡起頭來,伸手輕撫着藤蔓,眼底映出一片紫紅:“原來,忘記了,就是真的忘記了,這麽徹底,這麽幹淨。是我過于貪婪了。”頓了頓,她又笑了起來,那笑容燦若玫瑰,卻像是罩在臉上的面具一樣虛浮,“不過,還沒結束呢。下棋……怎能下到一半呢?一整個棋盤有四個角呢,我又怎能一個角都占不到?”她望着付展風比她更蒼白的臉色,淺淺地勾了勾唇角,“白晨這個角,是我輸了。可朱景溟這個角,我非占不可。”

付展風苦笑:“你占不了的。”

“能不能占,棋下完了才知道。”

破局?笑話!

跨出門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意迅速僵冷下來,化為淡淡刻薄和惡毒。

師門之仇,豈同兒戲,她口中說着對弈,又哪能真的視為一場棋局?下棋有勝有負,而她,又怎容有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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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藍紅葉将那解藥交給南方,笑嘻嘻地提醒她一年之約。

南方此時哪管得了那麽久遠的事,一拿了解藥便立刻給洛東凡他們服下,洛東凡和杜錦秋盤腿而坐,運功驅毒。南方爬到丁一身旁,見他睡得深沉,不時哼哼叽叽的,一時估摸不準,問道:“他這是睡着了,還是被下了毒?”

藍紅葉笑道:“咱們進來的時候,這小子就睡得像頭死豬似的,呼嚕打得震天響,我不過是怕他半途醒來,又給下了些迷藥罷了,死不了,睡到明早也就醒了。”

南方松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臉低聲道:“你倒是好福氣。”

藍紅葉道:“此時天色已晚,咱們就在這破廟裏頭睡一宿再走。”

南方臉色一緊,藍紅葉見了便調侃她:“小丫頭不會見了咱們害怕吧?”

南方苦笑了一下,只好搖頭:“哪能呢,諸位都是自己家人……”

這一夜,南方如何睡得着,悄眼去瞧洛東凡,只見他面上籠着一層青氣,正用心驅毒,也不知情況如何,不敢去問,只得挨着他身旁坐着,尋些安慰。

藍紅葉笑道:“喲,這莫不是情朗吧?小丫頭這麽擔心。”

南方不敢作答,一旁的丁一身子倒似是動了動。

小鬼門人三三兩兩地坐卧下來,藍紅葉着人看着火堆,又有人已在一旁為她鋪好了床褥。藍紅葉正要起身,忽然面色一緊,森幽的雙眸警惕起來。

南方被她吓得不輕,忙問:“怎麽了?”

藍紅葉不答,忽然伸手打了個手勢,小鬼門人立時自地上彈起,紛紛自懷中掏出各種施毒器皿來。

正在此時,只聽勁風如哨,南方只覺得面前火辣辣地刮過一物,接着便是“哎喲、哎喲”的哀嚎聲起。幾十支黑羽箭破窗而入,如閃電一般在瞬息之間便将一大半的小鬼門人釘在了地上。天女廟四面有窗,頓時被射成了個篩子

南方吓得手足冰涼,正要起身,卻被洛東凡伸手狠狠扣住:“別動!”他厲聲警告道。

“可是……有箭……”

“這是白晨的隐狼衛,他們夜中視物猶如白晝,第一支箭射不中你,就說明他們沒想殺你,後面就不會有箭射到你了。”

再觀小鬼門,藍紅葉帶來的門人已剩不到五人,正堪堪圍在她身旁,她自己也被射中手臂,鮮血長流,蛇眸裏滿是怨毒。小鬼門人空負一身毒術,卻怎奈見不到敵手,在這箭雨之中更是連抽手施毒的時機都沒有。片刻之間,又是兩人中箭,餘下三人護着門主拼命往門外逃去,才到門邊,又是一人身中四箭倒地。

南方最後看見的,是藍紅葉跌跌撞撞奔逃而出的狼狽身影。她心中記挂着解藥,半點也沒感到開心,只覺得心髒狂跳得快要蹦出胸膛來了。

藍紅葉一出了廟門,箭雨便驟停。南方望着地上橫七豎八密密麻麻的黑色箭柄,只覺得插得都快沒有立足之處了,卻似在她和洛東凡、杜錦秋身旁罩了個罩子,整齊地在他們身旁半尺劃出個圈。再看丁一,所在的草垛也被圍在了箭枝之中,他卻依然睡得如同昏死過去一般。

箭雨才歇,便從房梁四角三三兩兩地躍下黑衣人來。他們統一都是修身勁裝,滾着銀邊,個個都是年輕英挺的少年,有些臉上更是帶着稚氣,可眼神裏卻都似藏着一把刀,或鋒銳、或狠厲,或冰冷,總之沒一個瞧來能近人情的。

正驚愕間,忽聽一人問道:“你們還好吧。”

南方只覺得這聲音好不熟悉,擡頭一看,只覺得一雙燦若星辰的眸子灼灼的瞪着自己,眉眼清朗,唇鼻精致,正是許久不見的吳凡。

南方一時怔住,喃喃吐落:“你……你怎麽來了。”

只聽草垛上一聲大喝,一時睡如死豬的丁一突然蹦了起來,指着吳凡怒氣沖沖:“誰讓你來的!你來做什麽!”

南方尚不及反應,只見他身下的草堆裏鑽出一個腦袋來,五官雖是清麗可人,卻是面色蒼白憔悴之極。南方一見此人不禁大愕,驚呼出聲:“師……師姐!”

正要細問,又聽得一旁洛東凡在問吳凡:“你們怎會來此?”

吳凡倒是老實:“忽然接到城主之令,要隐狼衛速至京都。”頓了頓,他又道,“一方城這幾年來實是有些混亂,城主已決定肅清,因此,你得先跟我們回去。還有……”他忽然劍指杜錦秋,“他如今是水閣通緝之人,也得随我們回城。”

作者有話要說:

先貼一半上來。

因為坐在電腦前忽然沒有靈感,下面的故事雖然想好了,可怎麽堆砌語句都覺得難受。又不想讓各位因此久等,因此有多少先看多少吧,另一半在周日前貼出。還是續在這章裏,各位看到标題上的那個“上”字沒有了,就是我把下篇貼上了。

我總是堅持每篇要湊滿至少3000字才貼出來,今天去別家看了看,是不是一千來字就貼一章的話,我也能做到日更?玩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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