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四十九
再醒來時已是深夜,坑頂的光芒已不見,隐約可見殘月一角,有風吹過,直涼到了骨頭裏。
白晨覺得手邊沉沉的,扭頭望去,上官趴在他身旁睡着了,一只玉手輕輕地搭在他的手上。他腦子此時有些亂,心頭卻是莫名的一暖。他俯過身去輕手輕腳地将她攬入懷中,把她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胸口,再将下巴抵着她的額頭,抱得舒舒服服地,再好整以暇地開始回思适才發生了什麽。
随着腦中殘影拼湊成整,漸漸清明,他卻覺得懷中的人兒越抱越沉,待想起自己暈倒之前二人的談話,反反複複地就是她那一句“你我二人從此陌路”,心頭的暖間一點一點的褪去,抱着她的手不由得緊了緊了,懷中忽然傳來上官低低的地一聲:“想起來了?”
他猝然一驚,只見她躺在他懷中一動不動,眼睛卻是睜着,像是在對他說話,又像是在自主自語,不知已然醒了多久。
他不由得松開了手,上官直起了身子,單手抵在他的胸口,一雙沉靜的眼睛清清靜靜地望着他,沒有敵意,卻帶着些他更不敢面對的誠意。
只聽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經此一遭你可知道了?剛才那番便是你天山玄樓的人不可動情的原因。天山上人,若是動情,便會走火入魔。你若喜歡我,想跟我和孩子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共享天倫,便要廢去武功做一個普通人。若是舍不得這一身的絕世神功,舍不得一方城主潑天的權勢,你我便再不能見,方能保全你的性命。”
她垂着頭,淺淺一笑,那笑卻看得人想哭,再次開口,聲音卻又低了一層:“從前我有着自信,想着你往日待我的情誼,縱然忘記了我,只要再遇、只要知道了前塵往事,總還是會喜歡我、顧念我,為着我不顧一切。到了那時,你若沒有武功,憑着一方城主從前惹下的仇怨,這隐居也必然隐不安生。所以我這些年來,做了好多事,想要為你拆了一方城,為我們今後平靜的生活鋪平道路。哪知道……忘記就是忘記了,忘記了便是什麽都化為烏有了。你說得不錯,縱然知道從前發生過什麽又如何?這清心訣一練便似轉世投胎,新的這一世縱然物是人在,但情已不再,又和陌路有何分別,如何又能用前世之事強求呢……我如今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如何選便由着你自己吧。”
她輕輕地說完,起身欲走。白晨拉住她的手,卻因心中遲疑,并不堅懇,讓她輕輕一抽便抽了出去。
兩人均自愣愣地垂頭看了一眼空空的手,指尖那一痕溫熱在夜風中只一瞬便都散盡了。上官輕聲一嘆,轉身而去。白晨聞得嘆息急急擡頭,只見青影如煙,已然飄到了坑洞的另一頭,半隐在稀疏的月光之下,凝成一抹自己觸不到的清冷。
坑中二人不過相距十數步,卻似橫隔着千萬山闕,百丈鴻溝,任你神功絕世,也躍不過去了。
這一夜靜廖無聲,白晨腦中翻江倒海,想着自己紛亂複雜的心事,越是如此,身形越如泥塑的一般動也不動。而上官坐在遠處,聽着背後靜默,心中一陣涼似一陣,也如個玉雕,端坐凝身。兩人一夜無話,卻也都一夜未眠。
次日清晨,自頂上丢下兩個荷葉包和一竹筒水來。上官轉身拾起,拆開外頭的層層荷葉,露出裏面的糯米團子來,想是龍應天差人送來的吃食。她留下一個,将另一個遞到白晨跟前。
白晨擡起頭來,直吓了上官一跳。只一夜未睡,他便似憔悴了許多歲,發髻松散,雙眼無神,兩頰也似削了下去。他沒有看那糯米團,只失神地望着上官,開口喉間一片沙啞:“你說……我該怎麽選?”
上官黯然搖頭:“那是你自己的事。”
白晨垂下頭去,半晌,緩緩地搖了搖:“我想了一夜……還是不知道。”
上官苦笑了一下,輕輕地将那團子放到他掌中,溫言道:“那就慢慢想,待日想通了,再來找我們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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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晨略略擡眸,目光落到了她的肚子上,唇角不由得一牽,遲疑着問:“他……他可會動?”
上官“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不過三個月,瞧都還瞧不出來呢。阿蘅說,要五六個月的時候,才能覺出他的動靜呢。”
她笑着,臉上露出說不盡的溫柔暖意,白晨從未見過這樣的她,一時竟瞧得癡了。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道:“阿蘅……可是從前草廬醫聖的那個弟子?”
“正是她。”
白晨神色一松,喃喃道:“有她在旁看護,我也好放心一些……”
上官聽出他語中的離別之意,不禁心中一陣酸楚。兩人一時默默無言,上官收了手,提醒了一句:“吃些東西吧。”然後便又坐了回去。白晨擡起頭,看着她寂清的背影,心中難受,卻不敢許諾些什麽。
到得晌午,又有人來送飯,上官朗聲一句:“請你回去與龍應天說一聲,就說上官答應了他,将葉盛夏自水閣中請出來,與他一敘。”
那人出去傳話不到一刻,龍應天便趕了過來,笑問上官:“夫人果然聰慧,在下還什麽都未說,便讓夫人猜着了。”
上官冷笑:“也多虧了你将我困在此間,左右無聊,便只好想想自己是怎麽攤上事兒的,一個人,但凡盯着一件事想,總是能想明白的……我自離開一方城後,城中還未安排出去,尚歸城主所管的好友已然不多了,想想他們各自身上的故事、結的仇,七七八八的也就這樣吧。葉盛夏那死對頭外號叫作‘将天龍’,原名是應子龍(詳見《一方之晨1》第三十一章),龍應天、應子龍,你說說你,既是要隐姓埋名的,這新名字三個字裏倒有兩個是舊字,名字取得這般不走心,還不如不換呢。”
龍應天哈哈一笑,道:“在下讀書讀得少,也取不出什麽新鮮名字來。倒留了破綻,教夫人和城主笑話了。”
白晨在旁安靜聽着,知道龍應天此番不是沖着上官去的,心中不由得一松,緊接着卻又想:“我為什麽要這麽擔心她?難不成還真要為了一個女子廢了武功隐姓埋名不成?”一時間便又躊躇不定了起來。
上官面上笑意更涼:“當年你武功不及他,折了山寨賠了夫人才保住了一條命,如今敢自尋上門,顯是遇到高人,習了厲害的功夫,這才仗了你的膽,巴巴地前來尋仇了。”
提及舊傷,龍應天的神情卻是沒有一絲變化,仍舊帶着謙和之意,淡淡笑着:“夫人不必來激在下,在下籌謀了這麽多年,究竟是武藝精進還是布了陰損陷阱,總歸不過是我和那姓葉的兩人之間的事。他若當真厲害,讓我多年部署都奈何不得,那在下也只有認命,反之,便是他的命。夫人,你說是不是?”
“我如今的境況,哪裏還有閑心來套你的話……不過是心寒罷了。”
龍應天一怔:“心寒什麽?”
“為你家夫人心寒。她當年甘願自盡以換得你的性命,你道她是為了見到你殚精竭慮多年,為她報仇嗎?你道如此,她在天之靈是會安慰還是贊你一聲了不起。”
龍應天的臉色終于有些挂不住了,聲調微沉:“夫人如此說,是妄想憑着三言兩語,就讓在下放棄複仇麽?”
上官不想再看他的臉,冷冷的“哼”了一下,眉眼之中是濃濃的嘲諷之意:“當然不是,你這樣的我見得多了,若是現在叫你放棄複仇,你後半輩子又要靠什麽活下去?說到底,你如今這條命也不過是靠着‘葉盛夏’這三個字撐着罷了。都已經可悲至此了,哪裏還值得人去費心試探勸誡。”
龍應天卻兀自服氣:“若在下沒有打聽錯,那姓葉的這些年來也不算過得風生水起,難道在夫人眼中,他溺死在酒壇子裏倒比我這一心複仇的還要更有出息?”
原想她與葉盛夏是好友,自是要幫着辯駁幾句,龍應天連不屑一顧的神情都已經擺好了,哪知上官只是嗤之以鼻,嫌棄道:“若論出息,你們兩個半斤八兩,都和這倆字沾不上邊。不愧是一個師門裏出來的,連那自艾自憐的性子都是如出一轍的。幸好你們自私薄情,下山後便再沒有回去看望過師父,讓他老人家心頭舒暢,多得了幾年陽壽。”
若不是她提起,龍應天幾乎便是要忘記了當年的授業恩師。當年磕頭拜師的時候,他心中是對自己發過誓的,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此生定要好好報答師父的授業養育之恩。當時的言之鑿鑿懇切真誠,如今想來恍如隔世。其實何止這句,千帆過盡,少年時的種種誓言原以為會深刻入骨,其實最後還是會如煙消散,甚至再也記不起來……甚至,他也仿佛剛剛記起,那個人,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他的師弟。那個他總是嫌棄沒用,卻容不得他人欺辱半分的同門師弟……
龍應天不敢再細想下去,甚至有些害怕繼續和上官這般閑聊下去。多年來積攢的城府和心機,在這女人面前竟爾薄如蟬翼,不堪一擊。她那柳眉一挑,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輕蔑之情,然後就輕而易舉的将人給看穿了。
只見她又續道:“其實也是你們糊塗。你想,你要他的命,他真死了,你也沒了活着的理由,多半也是要尋死的。既是這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又何必要做的這樣麻煩呢?你讓我修書一封,着人送回水閣去,你倆約個時辰一同自盡,我再将你們的墓修在一處,互證已死,不就完事兒了麽?蟄伏多年,報仇雪恨……哼哼,笑話一場!不過是找個好看些的理由,不敢自盡罷了。”
她說出的話尖酸刻薄,卻都是最最刺耳戳心的。
龍應天一邊聽着,一邊看着她這副閑散的模樣,只覺得越瞧越恨,恨不能拖到跟前生生扯爛她的嘴巴,見她鮮血長流,哀嚎不已方能解恨。
他原本就是個有些乖張的人,前半生過得很是肆意,他贏了師弟未婚妻的心,他霸占山頭建了山寨,聚了一衆土匪惡霸,豪賭起來一擲千金,沒錢了便去附近最富的宅子裏劫掠,兄弟們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搶來便是,不要了再賣給青樓賺上一筆。欺負好人,也殺壞人,那個時候他從沒想過是非,只知道這便是江湖,一身的武藝學來便是為了讓自己活得快活的。
直到十二年前,那個被自己戴了綠帽也不敢殺他的怯懦師弟,單人孤劍闖入他的山寨,殺了個人仰馬翻血流成河。他敗在他劍下的時候,引頸等死,心中沒覺得害怕,只是慶幸着他居然沒有認出自己便是那個讓他傷心斷腸的師兄。他想,這樣死了也好,痛快夠了,死前還保全了臉面,不失為圓滿的一生。
他沒有想過倩桃會自刎以求師弟放過自己一命,其實他是不需要的。那樣用女人性命換來的殘生,活來又有何趣味?更何況求的還是他的師弟!那個他最看不過眼,最窩囊的師弟!
他看着倩桃跪在師弟跟前,哭的梨花帶雨,師弟慘白着臉,傻了似的癡望着她……多麽無聊!他素讨厭那些哭哭啼啼的戲本子,可哪一出都比不上眼前的這出惡心。所以他走了,不是為了逃命,不是為了對得起倩桃,而是真真的看不下去了……
他不是個好人,倩桃不知看上了他什麽,死心塌地的要跟着他。他不反感她,所以娶了她,也盡可能地優待了她。這事不是他挑起的,他只是沒有拒絕罷了。因此對于倩桃和師弟,他從不覺得有什麽虧欠。
至于倩桃的死,他素來覺得……那是她自願的,她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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