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五十一

上官此時哪有心情去管白晨在想些什麽,她望着付展風那副一臉無奈的表情,越看越是生氣,冷言道:“此事我自會繼續去查。我的師父不是你們幾個外人,一兩句閑言便可盡述的。縱然人人都道他是反賊,我也信他有自己的理由,左不過是當今‘那位’哪裏欠妥了,我師父憂心天下蒼生才不得已為之。”

付展風苦口婆心:“你要去查,我何時有過半分阻攔。當年我付家滿門也受此所累,巴不得事情如你所說,也可一并脫了那‘謀逆’的帽子。只是你聽我一句,剛才那番話,在我這裏說說也就罷了,再不要行事沖動,徒惹禍患。”

白晨大惱,終于忍不住開口道:“以西冥殿的實力,自然護不得,但我一方城,憑她惹了什麽樣的事,難道還兜罩不住麽!什麽叫‘我這裏說說也就罷了’,你付展風此刻真把我白晨當成死的了不成?”

付展風垂頭恭敬道:“付某一時情急失言,望城主不要見怪。”他口中這樣說,可眼裏哪有半分誠意。

白晨如何看不出他的敷衍,緊逼道:“你心口不一,最是城府陰深。可有些事,不是憑着陰險就能成的,你若沒有本事,還是少趟混水的好!”

付展風緩緩擡頭,堪堪直視着白晨的眼睛,口中不急不徐地說道:“這混水付某一早就趟上了,倒是城主,趁着衣衫未濕,早些退出的好。”

這分明是在強調先來後到,要比個親疏了,白晨不由得勃然大怒,正要發作,上官卻是在旁聽得不耐了,喝道:“都夠了沒有?我們三方頂首為敵,說什麽護不護的?不過是談個利益交換罷了。”

白晨不禁心寒:“對他是如此,難道對我也是這樣?”

上官冷冷地瞧着他,不久前還留着些許溫存的眸子如今又涼了下去:“城主不是還沒有做好決定麽?只要閣下還是一方城主,那咱們之間就只有利益,沒有情誼了。”

分明,就看得一旁聽着的付展風精神一振,白晨的心頭似是被一排的尖刀給堵住了,跳一下,便疼一分。血絲蔓上眼角,他不知為何竟啞了嗓子,望着上官一絲一絲地擠出冰冷的笑意來:“好、好、好!”

第三聲“好”字音落,白衫白影已然摔門而去。

付展風有些愕然:“這……這……可要派人去追?”

上官以手支額,疲憊不堪地嘆道:“說這假情假意的話有意思麽……算了,由得他去。龍應天的事,你着手幫我安排吧。”

付展風深深看了她一眼,終究沒有再說什麽,而是答道:“好。”

他離開的時候,上官還保持着那個姿勢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什麽心事。他知道,哪怕她的心裏已經不再裝着白晨了,空出的那個位置,也容不下自己,容不下任何人。

這樣也好,至少,大家都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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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盛夏的回信第三日就到了,甚至,他的人幾乎是和信一起到的。他是等不及了,這絕望又頹唐,半死不活的日子,終于是過到頭了,一直以來,他活着就是在等這一天,等着如此正當的一個理由讓自己可以從這灘糜爛的日子中脫逃出來,堂堂正正的……赴死。

他是這樣的着急,甚至沒有和上官碰頭,而是直接到了相約的地點。上官也不願見他,從前在水閣,她便見不得他的自暴自棄,如今他精神了,卻又是因着這樣沒出息的念頭,可見這個人實在是沒藥可救了。

年輕的時候她不甘心,想着一個人怎麽可以這樣輕易地就舍棄了自己長長的後半輩子。可如今她卻已不再去與人多作争辯了,因為她知道,多數情況下,都是誰也說不服誰的。哪怕一時讓你說住了,也不過是推說你強詞奪理或自己不善言辭,反正絕不肯承認是自己錯了的。

龍應天将這一場架約在北山的一個林子裏,除了安靜之外,這地方對這樣一場有關兩條人命的決鬥而言,實屬潦草,但這兩人又有哪個會在意這些呢?

決鬥當日,上官由付展風陪着,坐在不遠處的一個亭子裏。這亭子是這幾天新搭的,只為今日觀戰所用。

直到當日,上官若愚才方始見着葉盛夏。細想起來,她也有十幾年不曾見他了。自她從北司出來,就沒再有閑記挂着這位舊友,這麽多年乏人關照,他居然沒有爛死在那一屋子的酒裏,真算是個奇跡。

為了赴約,他肯定已有多日沒有飲酒,為表慎重,甚至還束了發,換了身幹淨些的衣服,這讓他看起來終于有點人樣了。

記憶之中,這已經是葉盛夏最像樣的一次了,可她的記憶顯然與龍應天的不同。因為龍應天瞧着眼前這個已經算把自己捯饬得很不錯了的葉盛夏,竟是忍不住地唏噓道:“師弟,多年不見,怎麽成了這樣一副鬼樣子?”

這一聲“師弟”顯然太過遙遠,葉盛夏愣了很是一段時間才明白過來,對方是在和他說話,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似乎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模糊地連個影子都很稀薄了。他苦笑着搖了搖頭,嘆道:“師兄還敢說,難道這一切,不是拜你所賜麽。”

龍應天冷笑出聲:“拜我所賜?你倒說說,哪一件是拜我賜的了?我是逼了倩桃悔婚,還是強搶了她跟我上山寨?我燒殺擄掠自是不假,你本事大,為民除害殺了我便是,我又豈會狡辯。我承認我不是什麽好東西,死有餘辜。可逼死倩桃這筆債你卻休想算到我頭上。為我而死是她一廂情願,步步緊逼的那個卻是你!她的死縱是要算,七分在你,三分在她自己,與我又豈有幹系?”

葉盛夏不曾想過當年倩桃用命相換,在龍應天的心中竟是這樣一副與己無關的嘴臉,那激憤一瞬間直沖腦頂,愕得他張口結舌,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連不遠處的付展風聽了亦不禁搖頭:“龍應天在師父這裏已有多年了,他話很少,從前只覺得他能幹低調,不想竟是這樣的薄情之人。”

上官的唇邊勾了一抹笑意:“薄情麽?我看未必,這兩個人果然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學得最精深的本事也就一個‘傻’字罷了。”

“噢?”付展風不信。

上官卻不願再說了。

葉盛夏本就不是來敘舊的,哪怕今天龍應天跪在地上求自己,他也不會放過他的性命,何況如今,這人如此的大言不慚,望着他一臉蔑笑,只看得葉盛夏眼眶生疼,手中長劍清嘯而出,竟帶着雷霆之勢。龍應天見那劍影層層疊疊而來,笑着道了聲:“來得好!”轉瞬間,兩把長劍已是三聲激響,兩道身影已然鬥得難分難解。

那廂裏以命相搏,連周邊的空氣都一并凜然,二十步外的小亭中,卻又是一派悠然之色。

付展風看了一會兒,不禁奇道:“瞧這一招一式蒼勁威猛,大開大合,似是華山劍法。只是,龍應天在我師父處學了不少厲害功夫……明明有幾招用師父的武功應對更好,為何他卻舍棄不用,難道是一意求死?”

上官淡淡道:“這有什麽,葉盛夏是水閣四公子,就算華山劍法威名遠揚,難道水閣的劍法卻又差了麽?今日你可見他用過一招?”

付展風奇道:“那他二人這是……”

“他們二人當年都師承華山,是同門師兄弟。”

付展風一怔,随即了然,不禁啞然失笑:“你說這二人奇不奇怪?說是恨對方入骨,千方百計地學了厲害的武功,可到了以命相搏的時候,卻又偏偏都舍了,用的還是當年武功。”

“葉盛夏當年心灰意冷,是以入水閣,學水閣劍法只是圖個清淨,并不作他想。可他殺上山去的時候,卻不知道那是龍應天的寨子。是以龍應天敗在了水閣劍法之下,心心念念地只想學個更厲害的回去報仇。哪知今日葉盛夏一上手,使的便是當年二人求藝時的舊劍法,擺明了是想以本門弟子的身份絕一死戰。龍應天雖是冷腸冷肺,心氣卻高,又怎會不應?”

付展風點頭稱是,半晌卻又默然搖頭:“若早知如此,當年便可一拼,何必兜兜轉轉這麽多年,虛耗時光,到頭來走的還是這一條路。”

“路雖只有一條,可有些事,當時想不明白,走過去并不甘心,是以非得岔出去,覺得自己能尋出條更好的路來。等走個幾年才會明白,自己這輩子最該走的還是先前的那一條路,是以再折返回來,走得更甘心些。”

付展風忽然問她:“你呢?你千辛萬苦自己開出去的那一條,可比原來的那條好?”

上官默然,半晌搖頭:“是啊,或許當時抽身離去才是對彼此最好的。只是……”她的手輕輕放到了肚子上,唇角露出甜美的笑意來,“不岔出去走這一遭,又怎會有這小寶貝?可見有時候執念也不盡是壞事呢。”

付展風心中五味雜陳,只覺得舌底隐有苦意泛上,立刻緊抿了唇,側過頭去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跳票三年再回來,要求不能太高,那啥……如果看過的人請留下支言片語的觀感,讓我知道自己不是在玩單機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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