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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倒下,铢衡探頭,果然見到樹幹中央又一只歪扭的骨架。上頭吸附滿密密黴菌,薄薄一層皮囊緊貼骨頭。
铢衡将女屍抱出,輕手輕腳憐愛的放在地上。
吊死鬼終于從樹上掙脫,她想了幾十年,想要如何擺脫這個禁锢她的地方,之後該如何報仇雪恨,想的熱火朝天可這一刻真正到來,她卻忽然一腦空白。
她蹲在自己的屍體邊,透明的手指撫過糟亂發間的一只布滿銅鏽的釵子。
“阿依。”淹死鬼飄到女鬼身邊,擡手撫着那青白面上的兩道血淚。
“姑娘,節哀。”铢衡輕嘆,旋即踱到井口,飛身一縱,紅衫如盛開的血蓮孤傲凄美的墜落冰冷腐朽的井水之中。
“撲通!”
沉悶的聲音,震蕩在野鬼的心田。
女鬼阿依擦幹淚水,旋即對男鬼咧嘴一笑:“我沒事,只是突然……想起來自己連仇人的模樣也不記得……唉,也好,忘得幹淨,輕輕松松去投胎。”
男鬼望着阿依的屍體,依稀可見是年輕的女子,頭上戴着的銅釵子看起來廉價無比卻是別別致致插在微微散亂的發髻邊上,看起來簡約利落,身上也不是什麽昂貴的衣料,花色簡單純粹,看起來淳樸自然。阿依的手腕上還帶着一只鏽掉的镯子,上頭難以辨別的刻着什麽字。
“你成親了?”男鬼指着另一只手腕上相同的镯子,道,“這應該是成婚後才戴的嫁妝。”
兩只鬼蹲在一起嘀嘀咕咕時,一道玄黑悄無聲息的潛到井邊。一邊瑟瑟發抖的綿綿見到來人趕緊蹭過去,嗚嗚咽咽的拿短腿指着漆黑的井底。
“……”血色眼眸望着水波漾動的井水,靜了兩三息,旋即,魔面染上怒色。
“他在下面?”仇落再次向綿綿确認。
“嗚……”綿綿眨眼。
這井水腐臭無比怨氣橫生,铢衡腦子是鏽掉了才會跳下去……!仇落氣的腦袋發熱,幾大步上前将邊上的一只鬼拎起來,笑意一消而散,只有滿滿惡氣:“你,忽悠他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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淹死鬼無辜的眨了眨眼睛,發梢下巴滴答滴答的流着總也流不完的井水。
“是他要幫我把身體撈上來。”見來人氣勢洶洶,淹死鬼沒敢把之前忽悠那個紅衣男子跳井的事說出來。
仇落将鬼拎到井口,惡狠狠的将他腦袋抵在井沿狠狠碾壓:“我告訴你,他是我的愛人,若他出了事情我便要你立即魂飛魄散!”
淹死鬼掙紮一番卻被腦袋上的手掌按的更緊,腦顱竟壓成扁球。劇烈的陽氣灼燒魂魄,淹死鬼哇呀痛苦叫起來,女鬼見狀連忙勸說:“他說這井水難不住他,你……你弄死這只鬼,那紅衣服的就白跳了!”
“哼。”聞言,仇落抿唇,想到铢衡要是因此生氣,吃虧的可就是他了。于是他松手,抱着綿綿沒好氣的盯緊井水等着铢衡出來。
淹死鬼趕快離開這個純陽之物,腦袋滋滋冒煙,他拍着壓扁的腦袋好不容易讓它圓了回來,兩只鬼站在一起瑟瑟發抖,低聲讨論眼前的也不知是什麽物種,感覺他身上沒有人的氣息。
成鬼之後,五感退化,特別是眼睛與觸覺。他們所見只有灰白,所觸只有暖冷,即便仇落那雙魔眼紅的發亮,在他們看來也是灰白的發亮。
許久,也不見井水有動靜,仇落急得都要跟着跳下去撈人了。綿綿也跟着主人趴在井口,溜圓了眼睛注意井水的變化。
“不行,老家夥指不定被這腐臭熏暈了……這麽深的井他怎能盤着屍體上來?綿綿,你在這裏等着。”說着二殿下便開始解開腰帶脫衣服,嘴裏不由怒道,“這股氣味,連衣衫帶人我非得搓個二十遍,老家夥,真不識好貨!”
說着便躍過井沿,撲通一聲也下去了。
兩只鬼聽見聲音,雙雙望向井口,鬼面愕然得同步。
又下去一個。
井水被屍體污染,腥臭惡心無比,仇落眯着眼睛在渾濁不堪的水裏潛了一小段,旋即在不遠處便看見一抹漾開的血色。卻見铢衡浮在接近水底的地方,借着幽藍仙光尋找散亂的屍體。
仇落見狀,立馬将他狠狠一拉,铢衡懷裏還抱着一大半的黴爛肉軀,墨發如煙缭繞。仇落氣急攻心,心想铢衡對個孤魂野鬼的好心也比對他這個相處了四百年的魔多上太多。又氣又妒,他執意要将铢衡帶走。這些孤魂野鬼的事與他何幹?真不明白铢衡為什麽要對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發動爛好心。
铢衡掙紮了一下,懷裏屍骨微微松落,弦眉一擰,他扭頭對仇落做出一個厭惡的表情。
若是在陸地,配合這個表情的該是一句“惡心”了。
一個拉人一個推脫,兩人僵持不下,泡在寒冷刺骨的冰水裏,片刻之後仇落捱不過铢衡,只好伸出魔觸将铢衡懷裏的屍骨卷起來,再拽着铢衡游回井口。再一根魔觸抛出纏到外井,魔觸寸寸收縮,将仇落與铢衡一同拉起來。
回到地面,新鮮的冷空氣争先恐後灌入肺腑,铢衡泡的更久,一口氣吸進來嗆得直咳嗽。仇落沒好氣的将那堆爛骨頭丢到淹死鬼的跟前,然後牽着铢衡就要走人。
“仇落……咳咳……”铢衡推開他的手,身子在寒風中吹的瑟瑟發抖,他固執的望着仇落,“我要為他們收殓屍骨,你……”
“你要氣死我!”仇落有些生氣,現在他整只魔都是臭烘烘的,身後的傷口再次破裂在寒瑟之中凍得如同刀割。綿綿乖巧的将仇落脫下的衣服叼了過來,仇落瞧了铢衡那瘦弱的身軀一眼便沒好氣的說,“衣服脫下來,換上我的。”
“可……”
“可什麽可?老寒腿又犯了吧?抖得這樣厲害。你不脫就別怪我動手,反正這裏只有鬼看得見,”說着又凜冽的給了旁邊的兩只鬼一眼,“快些,讓你穿你就穿,別像個女人一樣婆婆媽媽。”
“……”總覺得這個,哪裏怪怪的。
仇落說的不錯,他左腿又在犯痛了。以前還不會這樣,不知為何這條腿便受不住寒冷禁不住刺痛。铢衡見仇落心意已決,便無奈的将自己身上濕漉漉的衣衫寬下。綿綿将衣服叼到铢衡腳邊,迷蒙細雪已在黑衣服上積了薄薄一層。
見铢衡将衣服換上,仇落才稍緩神色滿意的點了點頭。铢衡默默的看着仇落光禿的身子,心裏不是滋味。
“你,身上的傷……?”铢衡微微睅目,卻見仇落不在意的将頭發散了下來。也許是因為濕漉漉的束着不舒服,仇落将頭發放下後,及臀的長發便将身後蓋了個嚴實。
“小傷。我叫黑面具幫我包紮的,他技術太差了,裹得像粽子一樣。”
“你和他……?”
“呵。”仇落輕聲一笑,伸過手輕撫铢衡的臉蛋:“怎麽,想聽我解釋了?”
“……”聞言,铢衡微微側臉,不屑的冷哼一聲。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要他身上的衣衫,他打死不從,非要訛我一顆寶珠。”說道這裏仇落不由肉疼的嘆氣,“五百年成形的水龍玉,送給他了。”
“你要他的衣服做什麽?”铢衡還是有些不信,狐疑的追問,頗有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呵……你想知道麽。”仇落挑着铢衡的下巴神色暧昧的說,“我只是想知道,黑色的衣衫是不是對玉照官有特殊的吸引力。你和他走的太近,遠在仙界心心念念的那個墨君也是一身玄黑。于是我就在想,玉照官是愛黑色衣服裏的人呢,還是純粹喜歡愛穿黑色衣衫的人呢。”
“……”
看見铢衡一副信以為真的發呆模樣,仇落終于愉悅的噗嗤笑起來。
☆、鐵血柔情
為不知名的屍骸挖墳埋骨,這怕是二殿下這輩子做的最善良的一件事了。一仙一魔加上哼哼唧唧的綿綿,身後飄着兩縷幽魂,魔觸托着兩具屍骸。尋了一片林子,铢衡看了看風水,然後滿意的選擇下一片稍稍空曠的林地。
并無工具,铢衡便折了一只粗壯樹桠插到地面開始抛坑,綿綿見狀也趕快跳過來用兩只肥短的白爪子刨土,呼哧呼哧抛了好半天才費力的挖出一個腳踝深的坑。二殿下在一邊抱臂冷觀了一會兒,估摸铢衡這個速度挖到天亮也無濟于事。
玉羽不悅的蹙了蹙,仇落還是沉不住氣無法眼看着铢衡兀自努力。雖然他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好處,但不盡快将這兩具屍骨收殓,铢衡是要發起牛脾氣不願意回去。
就在玉照官想要揮動下一桠時,手裏的樹桠猛的一滞,旋即被抽離手心。冰色眼珠疑惑的凝了仇落一眼,只見仇落身後伸出數十觸手,每一只都前沿變得寬薄,猶如鐵鍬。二殿下依舊環着手臂一臉不願的用着他拿命換來的寶貝武器鏟土,铢衡移到一邊目色贊嘆的望着那些速度飛快的觸手,腥土一鏟一鏟飛落,不過兩三炷香時間,一個簡單的墳墓便挖好了。仇落控制很靈活,魔觸将阿依的屍身擡入其中,然後鏟土一點點掩埋。
另一個墳墓也開始挖掘,女鬼與男鬼對那些亂舞如同八爪魚的觸手贊不絕口,随着屍骨入土為安,阿依的魂魄果然如同铢衡所說起了變化,原本束縛在她脖子上的繩子漸漸消逝,阿依的魂體起了變化,眉心烙上一筆墨痕。
“這……”男鬼指着阿依的額頭,原本就空洞陰森的眼睛瞪得更大,“阿依,你額頭上有一道黑色。”
“那是冥界的通行令,乃生死簿上最後一筆,勾銷塵世恩怨。”铢衡耐心的向他們解釋,“成為縛地靈便是與塵世無法一筆勾銷,所以入不了輪回道。”
仇落在一邊斜了铢衡一眼,語氣古怪:“你可懂得真多。”
“……”铢衡被他這句話嗆着了,也不知道勾起了什麽不堪的回憶,冰藍的眼珠子垂了垂,泛着淺淺漣漪。
第二個墳墓也挖好,仇落将那濕漉漉的屍骨毫不客氣的扔了進去,比起那女鬼的骷髅,這長着黴菌的腐軀可是惡心壞了。身軀遭到一摔,淹死鬼受到牽連哎呀叫了一嗓子,仇落斜了他一眼,目無好色:“我看,一把火燒了比挖坑埋節約時間。”
接近收尾,铢衡揚了幾片落葉在微鼓的墳頭,人死歸鄉,落葉歸根,孤魂野鬼若有一座墳頭便能擺脫游晃人世,重回輪回。兩鬼受此大恩對兩位恩公拜了再拜,随後受到冥界感召,一并前往幽冥。
铢衡望着那兩道魂魄最終消失在密林深處不見青光,不知為何,此時他眼中已是水漬溢滿,心淪悲恸。當初五界動蕩連年征戰,走到那個地方都是遍地殘骸與未燼戰火,燒焦的屍體被野獸挑挑剔剔的翻來覆去,食物很充足,它們不需要争奪,便都翻找最美味的腦髓與心髒享用。每到一處,每征一地,他都要命令手下去戰場收殓屍骸以及翻找是否有存活的生靈。
無論是自己所保護的,還是敵方,他都下令一視同仁的救治。可過了幾十年,戰争還在蔓延,甚至惡劣到有些軍隊尋常百姓也殘忍淩虐,妖族與魔族在人界大開殺戒,更是将當時人界的王朝覆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做有心無力,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分身乏術,魔族太過殘暴,妖族亦肆掠猖狂,他率領大軍與妖魔主力對抗,眼睜睜看着熟悉的戰友一個個倒下被妖魔撕食,一次又一次聽到前線傳來的噩耗,不管與他關系如何緊不緊要,有些人,能馬革裹屍,有的,卻連屍首也找不到了……
他征戰一千多年,做的最多的事,除了打仗,便是殓屍。
沉痛翻攪,當時的他身為主帥從不張露內心真實感情,他的一言一行都要穩住軍心,他從不悲憫,眼睛也不會紅一下。
可褪去戰甲,不過目見這兩座陋墳,他卻忍不住要潸然淚下。
輕聲一嘆,铢衡仰天長望,希望淚水倒流,肩上突來的沉重伴着溫熱傳度到心頭,仇落将铢衡攬住,将臉頰抵在铢衡濕漉的鬓發邊。
“玉照官的眼睛裏出現浩瀚星空了。”仇落另一只手撫了撫铢衡那水潤的下眼睑,輕笑,“怎麽,有淚不輕彈的男兒也有失态的時候?”
铢衡斜眼,然後微微翻了一個順溜無比的白眼。
“你知道我是怎樣知道冥界的那些規矩的麽。”铢衡突然說。
“因為,玉照官博覽全書,無所不知?”仇落半開玩笑的說着,他不想讓氣氛更加沉重。
“不是。”铢衡似乎沒有了解到仇落故作輕松的回答,他凜着眼睛一本正經的說,“有一年魔族在人界肆虐,人族死了十幾萬人,無論男女老少。因為亡靈太多,冥界管理不及,當時的冥界輔佐官找上仙界,希望我們以渡魂術超度亡靈。”
“渡魂術?”仇落覺得有些耳熟,覺得在哪裏見過這個詞語。
“對。雖說是超度其實就是抹殺這些堆積的冤魂以防聚怨成邪。就像你使用的那種邪氣,它便是怨氣凝集的一種邪物。”說到這裏铢衡認真的凝住仇落,一字一字說清楚,“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裏得到的,但是我還是要奉勸你,就算現在你還控制得住體內的邪氣,可是這種邪氣會相互引誘吞噬。仇落,你雖然是魔族,但終究是肉軀,這樣不幹不淨的東西還是盡快棄去,莫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才後悔。”
“玉照官在關心我?”仇落似乎完全沒有領悟到铢衡的着重點,而是眯着眼歡喜的捧起铢衡的臉蛋。
“……”铢衡抽眉,拳頭都掄起來了但是想到仇落那席“道歉不道歉”的理論又将拳頭松開了,他拍了拍仇落捧在他下巴的手掌,聲音略略兇惡,“我忍你一次機會,再不識好歹我便要失态了!”
“呵……”仇落垂眼,忍俊不禁的凝着那雙傳達着一種“氣鼓鼓會爆炸”情愫的雙眼,半晌,他低下身子在铢衡耳邊輕飄撩挑吹一口氣,輕道,“打是親罵是愛。玉照官不妨出手再重一些,仇落興奮得都快要豎起來了……”
“你!”铢衡咬牙,眼眶周圍連着雙頰一齊緋紅,“惡心!”
緊接着,仇落感受到了來自铢衡深沉愛意的一頓過肩鎖喉。
“碰!”再次被铢衡砸到地上,仇落感覺自己真的該考慮考慮全身打石膏的事了。仇落被铢衡勒着脖子喘不過氣,慌亂之中手又不知好歹摸了他的腳踝一把,铢衡大怒,差點沒把二殿下腦袋給擰下來。
“教你整日污言穢語,說你以後不敢了,說了我就松開!”
仇落蹬腿,他這輩子還第一次被人撂下勒着脖子威脅,雖然知道铢衡下不了死手,但是口上威風他也不想丢失。二殿下紅着眼睛,用生命艱難的做着最後的掙紮:“我……哪個字污、哪個字穢……玉照官、你、你自己想歪……還賴我……”
“你……!”铢衡抿唇,還真順着回想了一下剛才仇落的話,似乎真的沒有什麽暴露的詞語,但……但他的意思不就是很暴露嗎!铢衡凜起眼睛,“你就說了,你必須承認!不然就是撒謊!”
仇落欲哭無淚,又哭笑不得:“……你辭窮……便要屈打成招了。”
“上次說好不能随便碰我,你也碰了!”
仇落心嘆,什麽時候的事?就算我說了這種鬼話你也信?!
“可是現在對我動手動腳的是你啊……”仇落氣若游絲的說着,然後做出一個吸盡人世最後一口氣旋即與世長辭的歪頭。
“……”仇落忽然偏頭便沒了動靜,铢衡驚訝的挑了挑眉,晃了晃懷裏的仇落然後啪啪打了打他的臉蛋。仇落的身上很冰,因為濕漉漉的又暴露在冬季的冰雪天裏。铢衡見情況不對便趕快松手,咽了咽唾沫将手指顫巍巍伸到仇落鼻尖。
這小子一定是裝的。铢衡篤定的想。可當指尖感受不到一絲熱氣他又一腦空白的呆在原地。
綿綿一直躲在一邊不敢上前,現在仇落和铢衡終于不打架了它才敢湊上來。雪白的身子跳到仇落心口毫不留情的蹦了蹦,若是平時,仇落定會跳起來,可現在他依舊歪在铢衡懷裏,一動不動。
一仙一獸面面相觑。
“喂,仇落……!”铢衡有些着急,晃着仇落沉甸甸的身子,佯怒,“你再裝死我就要生氣了,把你丢進井裏信不信?你快起來、重!”
一邊的綿綿見主子不吭聲整個白犼已經炸了,開始嗷嗚嗷嗚哭喪鬼叫,綿綿叫起來铢衡就徹底慌了,旁邊墳頭土還沒有幹呢,他不過勒了仇落一會兒還不至于将他勒死吧?铢衡一邊想着一邊又懊惱起來,他沒事幹嘛要勒仇落脖子玩?剛才為什麽要這樣做?綿綿在一邊上蹿下跳用爪子去扒拉仇落的胳膊,铢衡掀開仇落的眼皮,發現他瞳孔确實渙散了……
“仇、仇落……”腦袋翁的一聲響,愣了好久铢衡才俯下身子側耳貼上仇落心口去聽心跳,接觸的皮膚已經冰冰涼涼,但當聽到那厚實胸膛下傳來的陣陣沉穩心跳後,铢衡的眼眶終于紅了起來。
這小兔崽子,是昏過去了……!
再次探測鼻息,铢衡果然感受到了一股勻稱的熱氣。
後來某日兩人提及此事,仇落腆臉一笑,說出了那場烏龍之後的實情——原來他最開始确實是裝死想吓唬铢衡,但是裝着裝着就真的昏了過去,實在是……哈哈……丢臉啊。
不過那是後話。
知道仇落沒死,铢衡這便放心下來,然後瞪着一邊嗷嗷叫的綿綿說:“慌什麽 ,他沒事,只是昏過去了。”說着便将人扛起來,路過那口廢井便又将紅衣衫撿了回去。
而在铢衡扛着仇落離開林子的時候,兩抹暗色從隐密的樹枝簇裏輕聲落下。鬥笠上的黑紗因為下落而輕飄起伏,黑紗下遮掩的面容略略顯色。
咯吱。
黑鬥笠落地後雙腿關節發出清晰得讓人驚悚的摩擦聲,好似腿骨直接被自身重力壓折,但是即便發出這樣恐怖的撞擊聲後他依舊安然無事,他拖着白骨外露的一腿有些微跛的走到那兩座墳頭前。
雖然是叫墳,其實只是小土丘。
黑紫眼睛在後頭慢悠悠的跟着,然後看着黑鬥笠在墳丘便蹲下,抛着土也堆出一個小小的土包,然後學着铢衡的舉動往小土包上蓋了一片葉子。
“……”黑紫眼睛好奇的湊過去,雙手撐在膝蓋上,嘀咕,“你做什麽呢?給誰堆得小墳丘?”
黑鬥笠不言,空氣裏傳來咔嚓一聲脆響,他搖了一下腦袋。
“人界太冷了,我看你都要凍僵了。回去吧,泡個熱水澡暖和一下。”說着黑紫眼睛握着黑鬥笠細瘦的手臂将他牽起來,這家夥這次沒有反感他的觸碰,而是乖乖起身。
“走罷。”黑紫眼睛嘿咻一聲使力将黑鬥笠橫抱而起,懷中如寒冰一般刺骨,黑紫眼睛看一眼懷裏安靜如偶的人一邊尖着嘴巴嘟囔,“你這邪功練的真是虧本,要是換做我寧願完完整整做個窩囊慫包,也不要殘殘缺缺的做個絕世高手。”
聲音融入無盡黑暗,與凜冽冬風一同消散……
☆、傷痕
铢衡将二殿下扛回去的姿勢就好像最優秀的獵人扛着獵物回了部落。
朱色衣衫蓋在仇落身上,将他那不害臊的臉皮蓋住。
客棧早已關門,不得已铢衡只好翻牆而入。黑玉面具的屋子已經熄燈關門,客棧安靜無比。铢衡輕手輕腳進了廂房關好門窗,然後将濕透的衣衫取下,再把仇落輕輕放在床榻。
燭火以至細微,眼看就要熄滅。綿綿在一邊甩着身上的雪花,然後噠噠噠噠跳到床頭去蹭仇落的臉蛋。铢衡點了新一只蠟燭,看綿綿靠近仇落以為它舔舐,舔舐傷者是獸類的本能,但是他和仇落都泡過屍水進了肚子恐怕對身子有害。铢衡想到這裏,便對綿綿道:“下來,不許舔。”
綿綿被兇了一嗓子便悻悻嗚咽兩聲,然後慫包的跳到一邊。
铢衡在房間晃了晃,居然還找到了文房四寶,心上一念,他沾墨草草書下幾字然後将紙撕下一條,沖綿綿招了招:“今天的小二你瞧見了吧,喏,将這個給他送去,快一些,不然你的主子就要嗚呼哀哉了。”
綿綿聞言,便趕緊将紙條銜住,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大字它還認識幾個。大概是讓對方送一盆溫熱水來的話。綿綿搖了搖尾巴,示意明白,然後撒開短腿歡快的跑了出去。
雖然铢衡很兇,但是對醜落還是很關心的!這樣想着,白犼不由吹起一個傻乎乎的鼻泡。
綿綿去要水的這段時間,铢衡便處理處理仇落這塊廢銅爛鐵。最開始遇見仇落他就和自己腰一般高,那日他被鎖着四肢蒙住雙眼被魔侍押入了仁明殿。行走一段押着魔侍便停了下來,他聽見了兩聲“二殿下”接着腿彎被狠狠一踹不得不單膝跪下。
“這便是本殿的寶貝病奴嗎?”黑暗之中傳來了天真奶氣的聲音,下一刻,眼上覆蓋的黑布被拽下,一雙剔透的血紅眼眸映入眼簾。
“……”當時的小仇落看到他後直接傻了眼,張着小嘴喔成一圓,當時铢衡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咬着下唇狠狠瞪了對方一眼,可現在想來仇落當時的表情還有幾分可愛……
因為仇落當時很沒見過世面的摸着铢衡,想要觸碰那眼眶裏美麗的藍色眼珠又不敢真的去碰,只好将肉乎乎的手指留在铢衡帶着桃眸紅洇的下眼睑,開心的說:“好、好漂亮……藍色的……”
說着咽了咽口水。
清蒸……必須清蒸……!
铢衡旋即被鎖在偏屋,裏頭生活需要的東西應有盡有,仇落之前聽魔君胡謅過,說什麽他的病奴是自願要在他一百歲這天當做禮物入殿給他一個驚喜。仇落可真是又驚又喜,他将父尊的鬼話信以為真了。親眼看着魔侍将铢衡铐在屋子裏,然後疑惑的看着他們離開。
為什麽要鎖起來?
他當時還不知道,這換做鎖仙鏈,铢衡拷上之後功力受制氣力大減,他方從一場大病中活下來,病因自然就是眼前的小魔頭。铢衡氣急敗壞,從地上爬起來,然後将仇落推了出去。
“……”還沒有明白過來,眼前門扇碰的一聲阖上。
當時仇落還是個奶孩子,一百歲剛過,那時候君明儀還沒有對他過于逼迫,就像普通小魔一樣練着輕輕松松的童子功,小仇落拍着門板聲音翁翁傳來:“那個……本殿的禮物……你、你這樣将本殿關在門外似乎不合尊卑禮儀吧?你快些開門,不然本殿就要治你的罪了。”
铢衡聞言,在門板後翻着大白眼。
這小魔頭怎麽回事?
最開始的仇落确實幹幹淨淨,他門板拍了好一會兒見對方根本不理他,便手足無措紅着臉蛋站在門前,許久,才委屈的跑回房間。
可現如今的仇落已經會不去那樣的單純了。铢衡微微嘆息,這或許也有他的原因,當初他抑郁難平,被關到仁明殿之後便對仇落沒一寸好臉色,仇落是如何從單純如紙變成這般他是眼睜睜見證的……若能倒返三百年,他定不會讓仇落這樣孤單。
铢衡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軟,只是覺得浩嘆。他或許只是可憐仇落,想要給他一些彌補。但這些都太晚了,仇落早就不需要這些虛無的慰藉了。
只是,仇落索要補償的方式實在是超越了他的底線,想到那一幕幕令人羞赧的畫面,铢衡還是忍不住紅臉抿唇。
“哼。”铢衡瞪了瞪床上昏迷的仇落,然後将他胸前綁成蝴蝶結的紗布拆開,旋即将仇落抱起靠在心口,铢衡敏銳的感受到仇落的體溫上升了,肌膚比之前不知道高處多少溫度,弦眉微擰,微涼的手指搭上仇落額頭,感受到的只有一陣滾燙。
發燒了。
真是胡來,覺得自己年輕便能随便濕着身子露在冰雪天裏了。铢衡微嘆一口氣,讓仇落伏在自己的胳膊上,然後将濕漉漉的長發撩到一側肩頭,可下一眼他便看見一幅血淋淋的場面。
“……”仇落怎麽會傷的這麽嚴重?難道真的是自己用力太不知分存将他背脊砸爛了?铢衡細細倒吸一口涼氣,将染血的紗布一層層揭開,紗布被髒水泡過再捂在傷口上可就要發炎潰爛了,揭到最後一層時因為傷口已經泡開,連着爛掉的傷疤能順順利利揭下,接着就是鮮紅的血肉暴露無遺。铢衡不忍的別了別頭,這何止是傷口,簡直就是剝了一層皮,瘡痍滿目完膚難尋。他更加困惑起來,仇落明明有病奴,為何還會搞成這副模樣?難道他并未與那新來的病奴結下血契?
怎麽可能,這不是相當于自舍一命?仇落應該還沒有蠢到這樣地步,或許是血契失效了,也有可能是結契不完全,因為這契約也不是想接就接,照他的了解,血契最完美的狀态是完全傳度傷害,但要是選擇不當或是手法不準,那傳度傷害會大打折扣。
傷口周圍還殘存着邪氣,與仇落使用的魔觸相同,這傷痕的來歷他猜測了個大概,正如他所擔心的,借助外來的邪氣實在太過危險,仇落這樣做無疑引火燒身。
嘆息甫落,廂房外的樓廊便傳來細微的腳步,綿綿還真叫來了水,小二睡眼朦胧的端着水盆心想這五更天還有房客打水,要不是這小東西撓門撓的厲害,他可要一覺睡到天亮了。铢衡看對方一臉疲倦不願的模樣心裏也有些愧疚,畢竟這雪夜将人從暖和的被窩裏叫起來燒水确實……铢衡将水盆接過來然後連連說了謝謝,随後将自己的玉簪子取下來當做賠償送給小二。
房客如此闊綽,小二也不再抱怨,接了簪子開開心心補了一句有事再找他後便打着呵欠離開。
外頭還飄着雪花,一梳冷月斜挂灰蒙的夜空。竄過的冬風吹的铢衡有些頭冷,緊了緊衣襟他将銅盆抱好然後一只手關上門插好。
這一夜的景色,真的像極了墨君殿呢……
铢衡微微搖頭,自嘲一笑,連他也有些搞不懂自己的心思了。銅盆被輕巧的放在床邊,細瘦的手指撈出浸濕的帕子擰動半幹,他不怎麽會照顧人,現在仇落也不能躺着,只好讓他趴着掰過臉蛋擦拭。閉上眼睛的仇落安安靜靜可比睜着眼睛時順眼多了,只是那種笑意即使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還是存在,比白日淺淡許多。溫熱的帕子擦過那雙天生微翹的笑唇,好像在偷偷發笑。
順勢,铢衡也給自己洗了個臉。接着用帕子為仇落一點點擦拭身體,雖然非禮勿視,但既然仇落昏了,将他扒光也沒什麽……畢竟他只是想做很正經的擦拭工作。理由找到之後铢衡動手便心安理得動作麻溜,略過敏感之處将仇落草草擦拭一遍。
仇落背上的傷口暫時沒有傷藥醫治,便先運動仙氣冰敷護住。冰藍仙氣運使少量,如同一汪泠泉護住仇落的傷口,他還将仇落的長發細心的散開在枕頭上方,希望明早能幹燥。将仇落掖得死死的之後,铢衡才寬下衣衫就這那盆水略略擦拭身體,其實仙族有淨塵之術,運用一定的仙法便能讓自己變得纖塵不染。但是那樣散發出的仙氣實在濃烈,他還不至于傻到為了一次幹淨便暴露了自己。
另一邊綿綿已經跳到床腳鑽進被窩縮成一團呼呼大睡,人界實在是太冷了,一天下來仇落也沒有喂它人肉吃,饑寒交迫唯有周公才能舒緩白犼的壓力。
擦拭之後,铢衡便裹着仇落給的外衣爬上床榻,這衣衫于他而言還是大上一圈,就算扣上腰帶衣襟還是會從滑嫩消瘦的肩頭滑落,铢衡雙手枕在腦後,盯着床頂發呆。他确實是天生尤物,精致的眉眼清冷無塵,偏偏又無時無刻不散發着禁欲的勾引,不再健碩的身軀曲線依稀可見,松垮的衣衫下露出半肩香色,深長明顯的鎖骨隐約随着呼吸起伏,原本團在床腳的綿綿不知何時移到了铢衡腳底下,許是覺得暖和它還不知死活的聳了聳,結果被铢衡一腳一腳蹬到邊上。
“小畜生,今天咬我的事還沒有算完。”铢衡鑽到被子裏逮着綿綿的短尾巴将它拖過來,綿綿被铢衡拎到半空,吓得直炸毛,冰藍眸子一彎,铢衡彈着綿綿的鼻子,佯怒,“再沒大沒小本仙可就要開葷了,給你個贖罪的機會,去把桌子上的酒葫蘆拖過來,饒你一命。”
“……嗚嗚……”綿綿可憐兮兮的吸了吸鼻子,被放下來之後不敢怠慢趕緊将仙官的酒葫蘆拖過來,還賣乖的将壺嘴咬開。铢衡滿意的拍了拍綿綿,吓得小東西一陣顫抖,然後又拎着小家夥的後頸皮将它塞到被子下面。
烈酒如喉火熱腸肚,铢衡滿意的喟嘆一聲,然後咕嚕咕嚕揚脖子灌一大口。一沾酒水,仙人的清冷模樣便又挂不住,嫣紅酒酡慢慢染上素白的臉頰,蔚藍的眼眸浸入冷魅,若此時二殿下醒來該又要皮笑肉不笑的說些污言穢語有礙視聽了。喝到打起酒嗝铢衡才戀戀不舍松了酒壺,照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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