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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善惡。哀求變作哀嚎,他無力反抗,只能蜷着身子護住腦袋被一群人踢過來踩過去。

“你們在做什麽!”猛然,一道清冷威嚴的低呵呵止了所有的欺淩,衆師弟臉色一寒,該收手的收手,該收腳的收腳,個個低頭垂眼不敢直視來人。

“拜見二師兄。”齊刷刷的行禮之中,藺雲琛垂眸,淺淡的目光落在地上蜷成一團的黑色。

“聚衆毆打無辜,都給我去領罰!”藺雲琛蹙眉,面有一絲怒火。衆師弟聽出了二師兄的怒氣,向來溫和待人的二師兄也發起了脾氣看來這次他們是真的攤事了。惹了二師兄就是得罪嚴苛冷酷的大師兄,大師兄要是怪罪下來,他們估計得被道鞭打的只剩半條命。

衆人不敢多言,灰溜溜夾緊尾巴趕往受罰。

“……”見到這些欠抽的師弟們散去,藺雲琛才出聲對花邪川說,“抱歉。”慈悲的面容上流露一絲自責,藺雲琛彎腰握住花邪川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來,可對方一直捂着腦袋不願松開。

“花施主……?”藺雲琛察覺到花邪川在發抖。

突地,他想起那紅衫子說,花邪川有瘋病。想來他定是犯了病,不然以他的功力,方才那群弟子早就命喪黃泉。

“別怕,他們走了。”藺雲琛無奈嘆息,遮着面容的手終于松開,花邪川怯怯的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微微咬着唇角,伸手往頭上亂薅,将濃密長發撥過來遮住臉蛋,然後像鬼一樣坐起身來。

怕是真的瘋了。藺雲琛無奈搖頭,方才還那麽纏人讨厭,現在倒讓他心生憐憫。

他伸手将妖怪拽起來,然後有些好笑的說:“你這樣,看得見走路?”

花邪川撇了撇頭,然後支支吾吾說:“我……長的難看,怕吓到你。”說着伸手摸了摸眼睛的位置,“和我認識的一只邪靈說,我長得這麽恐怖,出去一定會吓死人,所以才會被關着……”

“呵。”藺雲琛輕笑,“不過皮囊而已,相由心生,若你從善又何懼行面。”

“可……你是好人,我不想吓到你。”

“……”

“你……你真好看,可以告訴我名字嗎?”說着,花邪川一個高大個子竟羞澀的搓了搓手,“大哥也救了我一次,你能當我二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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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雲琛訝眉微挑,愣了一會,終于忍不住破開清冷噗嗤笑出來。

“稱兄道弟便不用了,貧道早已斬斷俗塵,相逢是緣分,便呼我姓名即可。我叫藺雲琛。”

花邪川連忙說:“我、我叫花邪川!”

“嗯。”藺雲琛點頭,旋即又道,“你這樣跑出來,那位紅衣施主一定焦急,我送你到他身邊。請緊随貧道。 ”

“嗯……”花邪川不确定的點了點頭,然後隔着發簾縫隙偷偷打量藺雲琛。殘碎的記憶又開始作怪,他默默看着眼前的身影,唇角不由勾起一絲得逞的淺笑。

原來,是叫藺雲琛啊。

☆、貪念

日照西斜,冰冷的天邊一片胭脂霞色。

二殿下抄書抄的手酸。

“雖然說是受罰,也不用這麽認真吧……铢衡,為什麽你要信以為真的守着我抄書?”仇落擡眸,目光哀痛的望着一邊咕嚕咕嚕喝酒的玉照官。

“答應了就要做到。”粉紅霞光照在那铢衡側臉,夕陽恰恰停留在那細長的脖子邊緣,随着喉結的吞咽那抹豔色慢慢淹沒在地平線。

仿佛吞下了人間所有的霞光。

“玉照官的肚子裏定是五顏六色的。”仇落放下毛筆,支着下巴玩味的盯着那性感的頸部曲線,心想铢衡到底是否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撩人,然後又給了自己一個否定的答案。

因為下一刻铢衡就垂頭搖着酒壺,悶悶說:“沒了。”

“……”仇落有些訝異,這酒壺雖然小但是能裝下足足一大壇的酒,這是什麽肚子,才沒幾天就喝光了。

更犯規的是晃了一會兒铢衡便轉過腦袋默默無語的朝着仇落。雖然看不見眼睛,但是二殿下隔着那層紅布也能想象出铢衡別扭又希冀的眼神了。

“今夜給你買,還是上次的那種?”

铢衡點頭的速度都加快了。

“玉照官喝這麽多酒也不醉一醉發酒瘋,和灌白水一樣,真是浪費。”仇落絞眉,若真有酒水能醉倒铢衡讓他酒後亂性一回,他一定把那酒每年每年全部包下,天天灌給铢衡喝。

铢衡聞言煞有其事的撫了撫肚子,然後說:“其實會有一點醉,不過很快就被清化了。”不然也不會出現酒酡了。

“您這仙軀可真厲害,什麽東西進去都被清化了。”仇落郁郁的吐氣,這不就是灌白水麽。

入冬後只要太陽一落,黑夜便很快降臨。眼見天色灰蒙,铢衡起身,将一邊的燈奴點亮。

仙姿折回,一對眼卻正入那雙亮晶晶的墨眸。

火光在仇落眼睛中竄動,蔓延成一片熾熱的光亮。

铢衡略過二殿下的觊觎,然後冷淡的說 :“這模樣不好看,燈一熄連人也找不到。”

“……”魔的形态在黑暗裏也只能看見眼睛啊。

仇落覺得這是铢衡故意找話題翻篇剛才的害羞,不過,這大概是他活了四百多年來第一次被人說醜。這一趟他又想到了綿綿寫他名字的事,腦子一過,冷不丁話溜出來:“我的名字,你教給綿綿的?”

“……”铢衡顫了顫,然後清冷鄙夷的說,“無聊。”

“呵。是它太笨,學起來也是馬馬虎虎。玉照官這麽聰明的仙人,還不至于将仇落的名字寫錯吧?”

铢衡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又是錯開話題:“綿綿呢,怎不見它。”

“誰知道呢。”仇落微笑,“雖然晚了些,多謝仙人關心。”

“哼。”铢衡環臂,目光幽幽的落在仇落身上,“夜色已至,你也差不多動手了罷。仇落,為了一條妖犬,還不至于讓你心甘情願等這麽長。”

“知我者莫過君天。”仇落眯眼一笑,然後在被揍的邊緣大鵬展翅,“我确實有更重要的事,雖然丢臉了些,但藉由此進入流雲宗也不壞。”

“是誰。”铢衡目落仇落雙手,卻見他身前一片光芒,紅光過後,仇落從乾坤袋裏掏出一件白色寬布。二殿下将折得整整齊齊的厚錦布展開,露出裏頭一圈柔軟狐毛滾邊,是件銀狐毛滾邊的白鬥篷,二話不說厚實的鬥篷便壓到铢衡瘦削的肩頭。

“做什麽。”铢衡垂眸,下巴立刻陷入柔軟綿密的狐貍毛中。

“我想了想,讓你穿着紅色亂晃确實惹人觊觎,”修長的手指一抽,雪白的帽子也蓋到铢衡頭頂,二殿下細心的将鬥篷兩端的錦帶系成一只蝴蝶結,然後彎身詢問铢衡,“感覺怎麽樣。”

铢衡抽搐着眼睛一臉隐忍:“重,熱。”

仇落卻溫和的笑聲誇贊:“仙人真是可愛的緊,這高度穿什麽都顯得嬌小依人。”

聞言,铢衡緩緩擡頭,然後沖仇落露出平生最為和善慈祥的微笑。

接着道舍裏撕裂出一道慘絕人寰的痛叫。

旋即,穿着厚重鬥篷的铢衡氣呼呼的離開了道舍,三四下騰空翻出流雲宗的圍牆。

“……”二殿下捂着被揍了一拳的心口,感覺自己的肋骨似乎都斷光了。見到那抹白色終于消失在視野,原本疼的扭曲的臉慢慢舒展,最後二殿下倚在門框邊,勾唇深笑。

铢衡離開,現在他就方便手腳了。

只是,那花邪川對藺雲琛似乎有些異樣,白日被藺雲琛送過來,別人剛走他又偷偷摸摸跟過去。不過也好,留的铢衡與他獨處大半日。

這半日除了抄書,他還同铢衡聊了聊花邪川的過去。可惜铢衡對老妖怪的武力頗有研究,但是其他知道不多,只是聽老妖怪隐約說過,他愛過一個男子。

不過這也和他沒什麽關系,他只要知道铢衡和他沒什麽私情就好。

待心口刺痛褪去,二殿下打直腰杆,墨眸無言環顧四周。夜色到來,這雙眼睛又可以見到匿于黑暗的那些東西了。

空氣,亦渾濁起來。

“明明是道觀,這裏的邪氣卻如此沉重。”腦海之中傳來黑氣的聲音,無數細密黑線從仇落衣袖伸出,迅速蔓延四周纏繞各個角落,在道觀布上觸網。

另一道聲音接過話題:“只要人心在,何處不是邪地?”

“呵呵。”仇落微微一笑。

“你笑什麽,我說的不對?”大腦袋在仇落識海盤旋。

“不是。”二殿下一邊布網一邊羞澀純情的說着和大家讨論不相幹的話,“那鬥篷是以前铢衡穿過的,他之前給我用過一次,想一想現在包裹他身子的東西留過我的氣味,本殿……有些興奮。”

黑氣:“……”

大腦袋:“……”

半晌,大腦袋開始和黑氣商量怎麽劫持铢衡來威脅仇落交出邪心的惡毒計劃。

晚修過去,天色黑如濃墨。天空又開始飄起小雪,藺雲琛矯首,在一片黑暗中隐約見到一線月色。

燈籠已經點起來了。

但周遭還是渾濁灰暗。自從師父閉關之後整個流雲宗便有他與大師兄撐持,原本寧靜的道觀近年來入夜後便愈發詭異。他總覺得,夜晚的時候有什麽東西跟着他一樣。

清秀的面容上升起一絲異色,察覺到身後的動靜,藺雲琛立馬回頭。

“誰。”回眸只有漆黑一片,以及沙沙雪落樹葉的聲音。修道之人耳聰目明過于常人,藺雲琛沒有見到什麽古怪,只好搖頭。

看來是他太多疑了。

趕回道舍途中還遇見幾名弟子,師弟們乖乖向二師兄行了禮,然後各自回屋。

“……”藺雲琛依舊點頭相應,但總覺得哪裏怪怪的,等走過好幾步才反應過來,那幾名師弟,他怎麽從來沒見過?

再回頭,卻不見人影。藺雲琛蹙眉,感覺事情不對,當機立斷默念心訣開啓法眼,泛着銀光的眸子環視四周,卻不見什麽異常。

“許是……不怎麽見面……”全宗一百多人,他也不是都能眼熟。

藺雲琛輕嘆一聲,雖然這樣自我安慰但心頭不詳的感覺依舊那樣清晰,他忽然覺得該去看看師兄,因為探靈之眼使用後會招引邪物,或許是壓制失效了,他得趕快去補。

匆忙趕到師兄的道舍,裏頭黑漆漆的。藺雲琛敲門,也不知師兄何時将門鎖上了。他喚了幾聲,門後才響起抽拉聲,接着門扇打開。

“師兄。”藺雲琛輕籲一口氣,然後輕聲道,“你感覺怎麽樣?道裏,似乎邪氣彌漫加重了。”

梅皬垂了垂眼,目光有些空洞,使用探靈之眼後他會目睐三日。他摸索着将藺雲琛拉住,然後将他牽進屋子。

“天黑了?”梅皬道。

“嗯。”藺雲琛點頭,然後伸手準備拂開師兄的手去點蠟燭,“陣法已經布好了,三師弟他們等着我們一同施法。”

“很好。”

握着藺雲琛胳膊的手卻猛然一收,梅皬将他狠狠拽到自己心口,另一只手緊緊環住師弟腰肢。藺雲琛被這突來的舉動吓得一懵,旋即頭腦發麻的感受到師兄在吸吮他的鎖骨。雙眼眦大,藺雲琛眉頭狠蹙,低聲呵斥:“師兄,你做什麽!梅皬,你給我松手!”

“雲琛……師兄要你……給我好不好……”

“你瘋了!這是孽障!呃……”

“好雲琛,你為什麽要推開師兄,師兄這樣愛你,為什麽要對師兄置之不理……呵呵呵……那就別怪我了,藺雲琛,是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你不是梅皬……妖物,放開貧道!”藺雲琛怒目,凝聚浩然罡氣于一掌,登時将所謂的梅皬拍的形神四散,靠着黑色邪氣連接碎裂的身軀。

“桀桀桀,你功力倒也不賴,不過,”邪物身軀漸漸凝結,又變回完整的梅皬,他捂了捂被藺雲琛拍過的心口,享受的眯眼睛撫了撫,“雲琛,連師兄也傷,你讓我好生傷心啊。”

“閉嘴!”藺雲琛伸手利落的拔出佩劍,道劍直準邪物,他面色厭惡的對邪物說道,“不許你侮辱師兄!”

“侮辱?”那邪物笑起來,眯着細長的眼睛貪婪的望着藺雲琛,“你方才,沒有立刻分辨出來吧?你心裏最清楚,梅皬,是有可能會這樣做的。咯咯咯,好了,他虛僞不敢做的事,便由我代勞,好師弟,将礙事的衣衫脫了吧,你我消魂一夜,何不美哉。”

“那你只能被超度了。”冷眼一凜,藺雲琛持劍向邪物刺去,誰料他不躲不還任由藺雲琛刺過身體,霧化的身體很快愈合,他伸手撫過藺雲琛的眉眼,勾唇深笑,“別怪我沒提醒你,每刺一劍,一會兒心疼就更深一分。”

“……”藺雲琛冷面,持劍的手微微發顫。

“你也感受到了吧,我身上,有他的痕跡。”邪物肆無忌憚的挑釁藺雲琛,“要不是他對你癡迷成怨,又怎會有我。呵呵,你傷我,便是傷了你的好師兄。”

“你撒謊……!”藺雲琛抽出劍,不敢置信的後退半步,清秀的臉上爬上痛意,“你究竟對師兄做了什麽?”

“哼哼哼……”邪物壞笑,旋即伸手捉住藺雲琛手腕将那只手放在自己心口,泛着銀光的眼睛直望藺雲琛深底,那一刻,藺雲琛仿佛感受到一陣炫目的光芒,手中利劍清脆落地。

道長眼睛失去光色,空空洞洞的半垂眼簾。

“師……兄……”不知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見了什麽,藺雲琛讷讷喚着,身軀軟倒,眼睑下滾落一滴清淚。

“雲琛,師兄在這裏……”邪物勾着唇角,一邊寬去藺雲琛衣物一邊溫柔的安撫,“睡一覺吧,醒來又能和師兄一起練劍了。”

“嗯……”藺雲琛笑了笑,有些孩子氣的阖眼睛。

見藺雲琛沉淪幻術,邪物冷笑起來,将人抱到床榻上,正準備享用時門口忽然傳來劇烈的撞動聲。冷鋒一蹙,邪物跳下床頭将藺雲琛擋在身後,然後在彌漫的妖氣中凝出爪子。

碧綠妖光之中,緩緩顯出一具高大身影。來者面容傲慢一程冷哂:“醜東西,本部的人你也敢碰?!”

☆、純真的引誘

師兄不過大自己三歲,可是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孩童,就像師父一樣冷冷冰冰的。

長到五歲,天資聰穎的藺雲琛便開始研究師兄的表情了。

“師兄,為什麽每天一個表情呢。”

小小的藺雲琛和冰山臉師兄一起坐在蒲團上聽講,但是他的目光總是好奇的黏在師兄身上。

梅皬斜眼掃一下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用無語的神情回應師弟的好奇。最讓他抓狂的是,藺雲琛似乎天生反應呆鈍,要是不說明白叫他移開眼睛,藺雲琛能和對方大眼瞪小眼一半天。

梅皬找師父委婉的表達了很多次,叫師父不要将藺雲琛丢給他帶着,師父懶得帶就丢給師叔師伯豈不更好。

師父雲陽真人卻撫着胡須呵呵一笑:皬兒,雲琛打小就黏你黏慣了,連尿布都是你洗的呢。這孩子生來命苦,是為師在死人堆裏翻出來的,他似乎腦袋有些愚鈍,你是兄長,要多多擔待。

梅皬冷冷道:您不養能別亂撿嗎。

雲陽真人眯眼一笑:撿了你也不見你好臉色孝順我老人家,再撿一個乖乖娃以後好養老送終。

于是,天生面癱的小梅皬開始了漫漫奶娃之路。

梅皬被雲陽真人收入師門,完全就是因為他的天生體質,他有探靈之眼,每到夜晚便會看見一些古怪的東西,說不怕那是假的,畢竟他才幾歲就要伴着斷頭長舌的妖魔鬼怪入睡,這樣的童年經歷怎麽讓他笑得出來。

這樣的夜晚折磨了他很久,直到有一天晚上,藺雲琛半夜三更跑過來開始咚咚咚敲他的門,梅皬當時正握着符紙驅趕屋子裏的魂魄,這番拍門聲吓得他後背一陣雞皮疙瘩。

最後一張符紙用完,梅皬皺眉,屋外傳來了藺雲琛奶聲奶氣的呼喚。

師兄——師兄——

不徐不疾,但又像催命。

梅皬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然後赤腳下床去開門。門打開一半,矮小的藺雲琛便毫不客氣的從師兄咯吱窩下直直走了過去。梅皬将門阖上,冰冷的目光落在小藺雲琛胳膊下抱着的枕頭上。

然後小家夥毫不見外的将枕頭放在梅皬的陶枕旁邊,慢悠悠爬上去乖乖睡下。

“你做什麽。”梅皬踱到床邊,借着月光看到了藺雲琛外露的小肥腿。

“嗯?”藺雲琛眨了眨眼睛,然後一點也不害臊的說,“我尿床啦,來師兄這邊睡。”然後伸手拍了拍裏頭的空位,心安理得的說,“師兄快來睡吧,明日還要練劍。”

說完就閉上眼睛聲音細微的睡起來。

“……”梅皬僵了好一會兒,一時沒有明白他這師弟為什麽做什麽都那麽心安理得。隔了一會他實在困睡難耐,輕手輕腳爬上床榻,莫名其妙的睡在被剝削了一大片的床鋪邊。

睡了沒一會兒,神經衰弱的梅皬又被細微的說話聲吵醒。睜開酸澀的眼睛,他迷迷糊糊看見藺雲琛已坐了起來,矯着腦袋正對着一團虛無的魂魄說話。

他将聲音壓的很低,但是梅皬卻聽的清楚,藺雲琛在說:“啊,我明夜回去,要是你怕黑睡不着,就在師兄的房梁上湊合一夜吧。”

梅皬心裏一涼,這小子在和鬼魂說話?還是一只紅衣兇鬼,那小女鬼瞧見梅皬醒來便隔着藺雲琛沖他咧嘴一笑。梅皬腦袋一陣嗡鳴,想要掏符卻發現袖裏早已空無。

“啊,師兄醒了。”藺雲琛挑了挑眉,然後折過身對一臉警惕的梅皬介紹,“師兄,這是阿花,她——”沒等藺雲琛說完梅皬便咬破手指一手将藺雲琛拉到後頭,迅速以血作符将女鬼控制住。他道行還淺,控制有限,趁緊急的幾息時間馬上摸出枕頭下的桃木劍一劍刺向女鬼心口。

奈何桃木劍溫度不夠,還沒到達灼燒陰魂的熱度。女鬼被梅皬的行為迅速激怒,細長的胳膊猛的伸出握住桃木劍,梅皬蹙眉,下一刻就被女鬼拉到眼前掐住脖子。

“阿花,不要傷害師兄,他只是害怕而已……你放開他,有話好說!”藺雲琛撲過去掰着女鬼的手指,對方抱怨的咕嚕幾聲,還真的松手。

那一晚,梅皬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崩塌。道人修行正是為斬除妖邪鬼怪,而他的師弟,竟然和兇鬼做起了朋友。

因為天生的自來熟與不知何來的理所當然,藺雲琛很快就肆掠了梅皬的生活。有梅皬的地方便總有藺雲琛的身影,他就像一條小尾巴一樣,緊緊黏在師兄屁 股後頭。當時流雲宗已有衆多弟子,但是掌門的內傳弟子還是兩個小娃娃,輩分高年紀小,梅皬一般都不會出去和那些高大的師弟們說話見面,因為被摸着頭叫師兄的感覺很不好。

而藺雲琛就不同了,別人叫他二師兄他便應,伸手摸頭他也給摸,師弟們都很喜歡他,見到二師兄送點小玩意兒逗弄一番已是當時傳統。藺雲琛被頭發被摸得溜光水滑懷裏抱着一大堆玩具糖果時,梅皬就在一邊酸溜溜的看着。

當然,他酸的不是藺雲琛。

而是他一百多個人高馬大的師弟!

藺雲琛看見師兄一臉不悅便走到師兄面前,然後揚着脖子眨巴眼睛:“師兄,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梅皬冷哼一聲,然後掉頭就走。

緊接着,身後的藺雲琛發出一聲疑似摔倒的哀嚎。梅皬連忙折身想去扶人,卻發現師弟穩穩當當還站在原地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梅皬阖了阖眼,然後無可奈何的接過藺雲琛懷裏的東西幫他拿回道舍。他算是明白了,藺雲琛哪是什麽蠢鈍,分明就是天然黑,總是一臉無辜自然的差使被他蒙騙的人。

待到長大一些,兩師兄弟身高都在瘋狂抽長,梅皬看起來就像是曬足陽光吸飽養分的小樹,而藺雲琛就像沒見過光的黃豆芽。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天壤之別,連雲陽真人見着藺雲琛都要心酸一把:梅皬這是怎麽養的,把我可愛的二徒弟養的和竹竿一樣。藺雲琛聞言便偏着腦袋說:師兄對我可好了,每天都提醒我吃飯。師父你不該怪師兄,什麽時候讓食堂給大家改善夥食啊?

二師兄說出了大家沉積十幾年的心裏話。

梅皬聽了很感動,然後當夜就沒收了藺雲琛收到的所有零食,然後逼着他吃完了素來只碰一小半的素齋。

長到十歲藺雲琛徹徹底底失去了窺看陰魂的能力,當夜他很憂傷的找師兄說了這件事,然後悶悶不樂坐在床沿唉聲嘆氣。梅皬的床鋪早就固定放着兩只枕頭,和兩床被褥,因為藺雲琛總是會有奇怪的理由來找他搭夥睡覺。不知從何時起,藺雲琛的理所當然也成了梅皬的理所當然。

他安慰了師弟幾句然後哄勸他乖乖睡覺,畢竟修行的日子很是艱苦,沒有充沛的精力是熬不過一整天的嚴苛修行的。藺雲琛聞言也只好嘆氣,細手細腳縮進被窩閉眼認真的醞釀睡意但隔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睛。

“師兄,以後你也會消失嗎?”無厘頭的,他忽然問。

“會。”梅皬認真的凝着那雙眼睛,然後一本正經的說,“人會死。化于塵土,一天地同壽。”

“但是人死了不是要羽化登仙嗎?仙,是與天同壽的。”

“呵。”梅皬笑了笑,伸手拍了拍藺雲琛的腦袋,然後說,“哪有這麽容易?要是都成仙了,那鬼是從哪裏來的。”

“……”藺雲琛垂眸靜了一會兒,然後又對梅皬說,“師兄,可以拉着我的手睡覺嗎?”

“……”停留在那柔滑發間的手指微微一顫,梅皬被師弟這一句直直揪到了心窩子。他總是這麽直接,但是做出後又沒有深意,藺雲琛伸出細瘦的小手握住腦袋上的那只手,旋即阖眼輕道,“雲琛最喜歡師兄了,不能讓師兄在我睡着的時候消失啊。”

“……”那一瞬間,他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終于被藺雲琛捅穿了,透過這層世俗的壁障,他窺見了一條罪孽滔天的不歸路。

敏銳的觸網遍布道觀,二殿下飛速穿梭樓閣亭臺,繞轉一圈後最終落在遠離普通道舍的房屋前。

正是梅皬的道舍,此時已經邪氣籠罩難以見物。仇落小心的伸出魔觸離着半丈推開虛掩的門,然後靜靜打量屋中情況。

一團漆黑。還有難以忍受的惡臭。

“是貪欲。”大腦袋一下子就辨別出來,說着還砸吧起嘴巴,“我最喜歡吸食貪欲,比其他的損氣都要充沛,容易飽肚子,味道也更香甜。”

仇落微微一笑:“不如你現在将這裏的貪欲吸食一些,正好清理視線。”

大腦袋聞言即刻從仇落體內鑽出,然後張着巨大的嘴巴開始朝屋內深吸一口氣,将黑氣源源不斷的吸盡體內。很快大腦袋又胖上一大圈,仇落盯着屋裏,果然邪氣一散,他便能看清了。

“嗝。”大腦袋打了一個震天響的飽嗝,然後慢吞吞鑽回仇落體內。

“小娃娃,那屋裏,這樣分量的貪欲晦氣一般人是扛不住的。你小心些,他可能不是人類。”黑氣警惕的提醒仇落。

“他是人。”二殿下慢悠悠走進道舍,墨眼望向依舊盤坐端正的梅皬,直到現在依舊有黑氣源源不斷從他身上冒出,從房屋各各縫隙逸出。仇落伸手拍了拍梅皬的臉蛋,發現它冰冷如屍。接着他咬破手指往梅皬眉心畫上幾筆,一陣朱光過後,蒙蔽梅皬魂魄靈識的黑氣被驅散開來。

“引魂術學的不錯,像你這個年紀能學到這種境界的屈指可數。”

仇落無奈一笑:“那還得多謝我那師尊,學不會就要挨他的銅锏。”

“我看你似乎天生就容易接近陰靈邪物,真是做壞人的好胚子。”

“那可真是多謝你的誇獎了。”

與邪靈鬥嘴期間,恢複靈識的梅皬很快清醒過來。只是身體還在不斷逸出貪欲之氣,濃郁的邪氣嗆得梅皬咳嗽起來,仇落看的很清楚,這張冰山臉此刻聚滿了痛苦與壓抑。

他伸手過去,卻被梅皬緊緊握住。二殿下厭惡的瞪了瞪眼睛,旋即聽到梅皬聲音虛弱的說:“你……你不是他……雲琛……咳咳,雲琛呢?!”

仇落抽手,然後環臂不屑的睥睨梅皬:“區區凡人,若不是為了讨好铢衡,本殿才懶得管你們的死活。”

“你是那只邪物……咳咳……雲琛、雲琛……”梅皬掙紮着想要下床出去找藺雲琛,仇落見他那就要駕鶴西去的模樣便一把将人捉回來然後狠狠推到床鋪裏頭,一條魔觸伸出,将梅皬捆成一條長蟲。

“捆我愛妻的仇,”魔觸使勁收縮,勒得梅皬喘不過氣,仇落将人拽過來,張開手就是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你想去見他?認清現實吧道長,你六根不淨貪圖師弟,一身貪欲引來無數妖邪。如果我沒有猜錯你那師父就是為了鎮壓你招來的妖邪才受傷閉關的吧?啧啧,禪機入定,毒龍遁形,我義凜然,鬼魅皆驚。我看是要将你的貪欲心挖出來,你那寶貝師弟才能安穩了。”

“你……”梅皬蹙眉,“松開,我要去救雲琛!他是無辜的,你……松開我……”話及最後梅皬的語氣竟然軟了下來,仇落聽到了那慌恐腔調裏的一絲哽咽,報複的心态忽然一松,二殿下望着眼前的梅皬,仿佛看見了向師尊苦着懇求将铢衡留下的自己。

“……”仇落不悅的撇了撇眉頭,然後對梅皬說,“你現在去也救不了他,給你一把刀子自我了結讓貪欲散去還比較快。”當然這只是嘴上說說,這梅皬是個道士,要是他手上沾了道士的血铢衡就真的要翻臉不認人了。他輕嘆一聲,然後松開梅皬,“明明是個凡人卻能承受如此龐大的邪氣還沒有被侵蝕……你可知,你的體內就是個邪物源?”

“……”梅皬冷冷回應,“現在的我,才是人。”

“呵,倒知道平時的自己不是人。”仇落揶揄,“喜歡一個人沒什麽不對,比起那只老妖怪得手我更寧願看見你們三個一起痛苦。呵呵,道長,做個交易吧,我将你體內的萬惡之源取出來,報答就是讓我帶走它。”

“你要探靈之眼做什麽?”梅皬警惕的凝住仇落。

“窺看過去。”仇落眨了眨眼睛毫不在意的說,“有些事直接問出口再親近他也不會說,當然就要走些旁門左道。我是邪物,你不會讓我拿着探靈之眼幫你們查案子吧。”

☆、一體雙魂

損氣化邪,最難對付的不是它引誘人心的邪術,而是那缥缈萬化的體質。

形而無形,對付它們就像是朝着虛空浪費氣力。

花邪川一爪下去,将邪氣人形抓的四分五裂,趁它恢複的間隙長發一甩将藺雲琛裹住拉到懷裏。

“妖孽,你想對我的好師弟做什麽。”梅皬冷冷一笑,身子霧化散開擋住出路,漆黑之中亮出一道寒光。花邪川後躍一步躲開那鋒利的劍刃。眉睫一顫,绮部深寒一笑:“和我搶人,你已晚了四百年了。這麽執着于藺雲琛,不過就是觊觎他的魂魄。你膽敢咬一口,我讓你神形俱消。”

“呵呵呵……”梅皬陰陽怪氣的笑起來,“你說的不錯,但我可舍不得吃掉他,我要将他與我融合,讓雲琛徹徹底底留在我身體裏……桀桀桀,到時誰也別想和我分享他!”

最後一字厲聲落下,貪念陡然膨大漲裂梅皬的那張面皮,露出醜惡臃腫的原形。邪氣逸散化作無數利刃,穿木豁地細密如雨刺向花邪川,花邪川迅疾過身在狂亂邪刃穿梭,堅硬石板地被紮得滿是窟窿,碎石與腥土雜亂紛飛。窄小的道舍經受不住這樣的摧殘很快變得破落狼藉,見狀,花邪川一掌擊破房頂,自破洞出逃。

邪氣不依不饒緊跟花邪川,绮部懷抱一人難以全力應戰,方抓斷纏在腳踝的邪氣又發現藺雲琛手腕被纏住,冰冷妖面青筋突跳,這只該死的邪物……青光斬斷牽絆,花邪川凝氣于掌沛然妖氣沖爆而出将整個道舍自內而外炸做廢墟!

瓦牆坍塌碎裂,揚起一陣塵埃,迷亂之中花邪川踮行虛空想要落腳卻驚然發現地面布滿細若游絲黑綠相見的光芒,绮部冷眉一挑,抱着人跳到數丈遠的另一座房頂,心想好在發現即時,不然這一腳踩下去就要被千刀萬剮了。

這是小魔頭的魔觸,花邪川分辨出了二殿下的氣息。

這樣過分的布局游絲,相必是要限制那些牛鼻子的行動。确實,這是個道士窩,在這裏打架完全就是等着被群毆。花邪川謹慎觀察,那邪氣沒有在追來,而是凝聚被壓扁的身子飛快向某個方向飛去。

“……”花邪川挑眉,心想這禍患總是走了。縱使他有無匹武力與絕妙功法,但是打一團空氣還很是有些不着門道。

暫時安全,花邪川輕吐一口氣,垂了腦袋面色溫柔的望着懷裏的人。藺雲琛阖着眼睛安寧恬靜的靠在他的心口,年輕的面容幹淨而端莊,花邪川細微的抿着唇角,僵冷的手指握得愈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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