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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一邊撕裂着一邊顫抖血肉模糊的皮膚肌肉。冥霆冷靜片刻便撐住石壁狠狠發力讓自己與嵌入石壁的神淚石瞬間分離,仇落瞪大眼睛看着冥霆胸前刺出的肋骨,不知為何一向不懼裂骨開肉的他喉頭猛的滞塞,好像無數只手扼住他的咽喉。

冥霆……是在保護他……?

為什麽……

“孤真是老了。”冥霆蹙着眉頭施展術法為自己止血,以前被打斷腿他也不會覺得痛的想要流淚,冥霆止完血順便為仇落治一治他的耳朵。此刻他的好外孫表情十分精彩,好像在瞧着一頭平白無故冒出來的怪物。

姑且,瞧作是感激的表情罷。冥霆搖頭。

冥霆轉身的那一瞬間,仇落聽見了冥主年邁虛弱的深長喘息。

他收斂了所有虛僞的溫文儒雅一臉灰白,卻也吐不出什麽應該說道的謝意。棺材炸毀後的石場變得一片狼藉,周遭石壁鑲嵌着或大或小的神淚石碎片,原本放置棺材的地方已然地裂坑留,黑暗之中石壁上高懸的銅鈴着光刺紅,劇烈搖晃聲音尖銳的銅鈴聲聲催魂。

“攝魂鈴。”仇落微蹙眉頭,這種鈴聲對生死魂魄皆有震懾作用,特別是死靈。血色眼眸下意識向冥主移去,豈料鈴聲對冥霆毫無作用,在他聽來只是令之心神煩躁,卻見冥霆高揚一臂五指旋動,串聯紅線的攝魂鈴紛紛掙脫束縛高速震動後粉碎成塵。

冥主從容的姿态仿佛與生俱來,萬般法器皆奈他不得。他就是那樣的存在,活該孤傲自恃一輩子,百無聊賴依靠在最高處睥睨衆生沉淪平庸一般。順利而然的,仇落想到另一件事上,當初他的父尊到底是抱着怎樣必死的決心去撩撥挑逗眼前這個狠厲的存在。

側面一想,他的父尊膽子大得讓他欽佩。

粉碎吵鬧的攝魂鈴之後,冥主這才稍稍緩和神色。地面炸開一個大坑,即便周圍滿是瘡痍,但是內處的魔君卻無甚大礙,仇落疾步向地坑而去,他不擔心父尊,倒是那封魂瓶更讓他挂念。

“父尊……”魔君躺在坑裏依舊面容安詳,俊美的面龐落着細小的碎塊。仇落躍入坑中将魔君臉上的髒東西一一拂去,随後脫下白袍子為他披上。封魂瓶還算完好,玉瞳的魂魄看起來無礙。将封魂瓶收入乾坤袋中仇落便将昏睡的老父親橫抱而起,別說,真沉。

冥主一直瞧着等仇落起身望過來時他卻突然翻起了白眼:“孤今日之傷,也全算在這只狐貍精頭上。”

“抱歉。”仇落向冥主誠懇的颔首以示禮節,“是仇落處理不當,冥主之傷仇落定會盡心治療。”

“不必。哼。”冥霆不悅的扭過臉,不讓仇落瞧見他眼睛裏的愛意,他總是犯這樣的毛病,就像時時刻刻準備鼓脹的河豚,對越是關切的人他炸的越厲害。仇落淺淺舒眉,随即無聲凝望懷裏猶如嬰孩沉睡的魔君。

無論這張臉睜眼閉眼喜怒哀樂,他都恨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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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已找到戰吾,回去時同你那師尊說清楚,再來煩孤,孤就翻舊賬殺上魔界扒了戰吾的狗皮。”冥霆憤怨說着自個兒往前開路,一肚子鬼火焚燒,“狐貍精,真是萬年難得一見。”

聽着冥主一路嘀嘀咕咕罵着父尊,不知為何仇落殿下忽然有些想笑,冥暝說的不錯,冥主就是越活越像小孩子,什麽都要斤斤計較記仇又心眼小。而他的父尊則大大咧咧一根房梁粗的神經,什麽都能不在意恩怨情仇轉背就忘得幹幹淨淨,他和冥主的性格格格不入,偏生又去招惹。

離地面越近殺伐的聲音更加清晰嘈雜,外頭殺的火熱,冥主輕身一躍飛出地穴,仇落緊跟其後。外頭的世界已是一片新白,晨曦之下只見一抹藍白染血揮劍厮殺,地穴周遭橫七豎八躺着破碎的屍首,阚溫寒一身傷痕,瞧見仇落那一瞬卻忽然露出欣慰的微笑。

“海鮮,身手不錯。”二殿下無法用劍只好抽出魔觸清理殺來的修士,照這個情況蘇家幾乎被滿門滅口。混戰之中冥霆注意到隐藏在一邊的異樣氣息,對方手段高明功體深厚,仇落與阚溫寒皆未察覺。冥主擡眼冷冷淡淡瞧着那團氣息,不是很強烈的魔氣卻摻雜着一種詭異的邪氣,與仇落身上的氣味有幾分相似。

對方似乎發現了冥主在看他便微微點頭向冥霆打招呼。

“美人,你傷的不輕,需要吾幫忙麽。”

冥霆挑眉,冶容倨傲:“孤,不與醜物相交。”

“……”太輔師撫了撫臉龐旋即閉上了嘴。雙方靜立兩側,共同注視阚溫寒與仇落處理殘餘的生者。這些人是蘇家最後的活口。

冥霆感受到了,蘇家那幾個為首的修士已經魂歸冥界,殺光這些人,蘇家被血洗的真相将永遠埋塵。而兇手……就是在場的所有人。

☆、失憶

血塵障目,腥風刺骨。

被漾動的水面驚動的小鲛人猛然睜開眼睛,怯生生的從冰冷的池水裏探出腦袋。他好像飄到了池塘中央,碧藍眼眸微微盱眙對上一雙墨朱雙色的狐媚眼睛。

“玉主……”望着眼前熟悉的瞳色以及般若面具,膽小的小鲛人突然就哭泣鼻子,淚珠粒粒滾落沉入水中。眼前的青年乍然失色伸手去接:“诶诶,等等,沉水可惜了!”

烏歡胤瞧着玉主摳門誇張的表現,忽的心上一樂,破涕為笑。

水面在素白繡鞋下波動蕩漾卻毫不打濕鞋履,謝天機踩在水面卻如履平地,纖細手指刮着小鲛人的鼻子,風流的狐眼一彎一挑又是口出挑逗:“胤兒,你那大鯊魚呢,怎麽把你丢在這裏?”

“還不是玉主的錯,非要讓我和溫寒做這次的任務。哼!”烏歡胤不開心的癟着小嘴,孩子氣的露出內心的不悅。謝天機見狀哈哈大笑:“這可是阚溫寒自己選的,胤兒,怪不得玉主。”清越的聲音陡然溫柔,謝天機将小鲛人從水裏撈出來提到岸邊,然後垂眼繼續嘲笑烏歡胤,“好胤兒,出門也和在家一樣不穿褲子,小鳥飛出來了。”

“哼!”烏歡胤又羞又惱的拉着衣衫蓋住身下,然後羞憤的沖玉主反駁,“只是變回魚身穿不了褲子,才沒有光着下身亂跑!”

“呵呵。”謝天機愉悅發笑,每每逗弄烏歡胤瞧見他害羞又不甘願的表情,實在是人生樂事。一見面就被玉主的開光嘴大損一番烏歡胤氣得直咬牙,紅着耳朵跺了跺腳,平複心情小鲛人才願意開口:“玉主舍得從女人堆裏跑出來,不知又是瞧上了哪家女子。”

“我呀,看上了一個男子。”謝天機拎着烏歡胤将之帶到高樹之上,怕高的小鲛人抖着雙腿小鳥被風吹的發涼。謝天機眯着眼睛咯咯發笑,朱墨眼睛對上烏歡胤哀怨的雙目,小東西低低罵了他一句大變态,然後嗚嗚咽咽縮在粗壯的樹桠與玉主一同觀望身下。

“你說過你不碰男人的。”烏歡胤小聲嘀咕。

“看上,也分很多種。本主讨厭比本主還要迷人的男人,更讨厭那些僞裝的無害的害蟲。所以啊,就看上他,要給他放放血。”

“聽起來有些像那位二殿下……”烏歡胤兀自喃喃。接着他晃蕩腦袋,“玉主之前還沒有向我說明白,為什麽偏偏要找仇落幫忙?”

“因為,只有他做的到。嗯……好吧,其實是我與他相識,請他不花錢……”

“……”小鲛人擡手蹭了蹭鼻尖。

真摳啊。他沒好意思說出來。

一路魔族從高樹不遠處極速行過,帶頭的是雙頭魔龍,龍身之上跨坐一位墨色官袍的大魔,瞧起來威武霸氣。謝天機手指微微摩挲下巴,數着一隊魔卒數量,二十只,不多不少。挑着僻遠的險路趁着淩晨人靜朝向蘇家。原本那座偌大的修士家園現在已是一片廢墟,蘇家太不知好歹,連自己犯下什麽滔天大罪招致滅門之災也不清楚,消失的稀裏糊塗。

明面是痛失籌碼,實際卻是借刀殺人。君知書,好深的城府。

待魔卒走遠,遠眺的謝天機又将烏歡胤拎起,将小鲛人提着虛浮半空尾随魔族之後暗暗觀察。

“玉主,我不要去,溫寒會生氣的!他讓我在外頭等着他!”烏歡胤掙紮,心口前的小海螺咕嚕咕嚕亂晃。

“本主在,他不敢發脾氣。就算他要生氣,你也不用怕。晚上碰不了你,難受的可是他。”謝天機低聲說着又将小鲛人羞得臉紅一塌糊塗。

最後一人倒落,瘋狂的厮殺才徹底宣布結束。仇落收回觸手一身還算幹淨,可一邊的阚溫寒完完全全成了一條血魚,仿佛剛從裝滿血液的池塘撈出來。魚骨劍豁然貫地支撐氣空力竭的疲憊身軀,血,凝滿冷劍。

“你的劍術隐晦狠快,适合暗殺。”仇落一邊放下父尊試圖将之喚醒一邊與阚溫寒談話,“本殿聽說,一百年前全海界通緝一名弑君惡徒,通緝犯使用的正是魚骨劍。”意味悠長的斜眼目光滑過阚溫寒生冷的面孔,“據說他屠光當時很是出名的花樓,然後銷聲匿跡了。”

“你查的不夠深入。”阚溫寒淡淡回應。

“一百年前我還是孩子。”仇落垂眸玩笑地應,“這些,都是當故事聽的。”

“哦?”阚溫寒不信服的撇了他一眼。

談話之間懷中終于有了動靜,二殿下收回術法低垂眼眸露出百般熟稔的微笑。見魔君即将醒轉,一側的冥主氣得渾身寒毛直豎,他實在忍受不了和戰吾呼吸同樣的空氣,再瞧仇落一眼,冥主很爽快利落的抽身而去。

那團模糊的氣息,亦跟上冥主一同離開。仇落一心一意等着父尊蘇醒,待父尊清醒過來便要即可将他送走,父尊的性子他太明白,經此大難他估計也不放在心上,好不容易逃出師尊的魔掌他一定要厚着臉皮留在人間玩耍夠本才肯回去。必須利利索索将他送走,要是将師尊招來那就不妙……

不能讓他們發現铢衡的存在。

可真正等到父尊蘇醒,仇落殿下的擔憂完全變作驚恐。緊阖的眼皮擡起時,露出的血眸攜帶的卻并非之前随性不羁的目光,兩道冷光如刀刺出,仇落微微發愣,意識到那是警惕的眼神時,魔君已經飛快起身跳到一邊面容森冷的打量仇落。

“父——”

“你是誰?”戰吾瞅了他好幾眼沒有認出是親兒子,伸手扒拉衣衫他又嫌棄的皺眉說道,“難看……”但身上只有這麽一件蔽體之物,再不喜歡他也只好系穩。環視四周後他迷茫的目光又轉回眼前的年輕人,再瞧一眼,他竟然覺得這男子長得很符合心意。

“你叫什麽?”魔君挑眉詢問二兒子,口氣滿是疏冷,“還有,你方才為何抱着我?”

“我是你的孩兒仇落。”仇落微微颔首向父尊行禮,“父尊被凡人捉到此處受到封印,方才父尊昏迷,故孩兒……”

“嗯?”魔君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他連忙打斷仇落的話幾步湊近那張俊美的面孔,“你說你是我的孩兒?”

“是。”仇落溫順的回應父尊的迷茫,“父尊一共有三個孩子,仇落排在第二。”

“天吶。”魔君一拍大腿方才的警惕陡然消失,他頓時笑開花摟住仇落的肩膀,美滋滋的感嘆,“實在是神奇,一醒來我就多了三個孩子。不對……為什麽我還是沒有印象?诶小仇落,你同我說清楚,這究竟怎麽回事?”

雖然記憶暫時損壞但父尊的口頭習慣還是沒有改變。仇落微微一笑又将事情來龍去脈說上一遍,當然,他也不清楚父尊為何會被凡人捉住,故一句帶過。魔君煞有其事的聽着,仔細回憶,但腦袋依舊空白。

“父尊的失憶症是封印術法殘留引起,不必擔心,待回到魔界,教師尊祛除便可恢複。”仇落柔聲安慰,“父尊,人界太過危險,還是早些回到魔界。仇落會親自送父尊回去。”

“不。”魔君不過腦子本能地吐出應答。

“父尊這次失蹤若風聲走漏恐引起全界恐慌,還是早些回去。”仇落咬牙切齒的微笑。

“不。”魔君松手,驕傲的插着腰,揚着脖子理直氣壯,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他的內心直覺在叫嚣着不能同意,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告訴他回去就會後悔一輩子,“我,是你的父尊。我不回去就不回去,小仇落,你管不着我~”說着就要開溜,仇落冷冷眯眼,伸出觸手纏住眨眼就飛到數丈開外的父尊,狠狠一拽将魔頭拖回地面。

“逆逆逆逆逆逆子!”魔君咆哮,在親兒子的淫威下生氣的咬咬牙,被纏住的腿猛然一提,巨大的氣力将仇落拖得險些臉部着地,父子兩糾結一條魔觸你來我去,仇落氣的頂不住矜持,父尊實在是太難對付,不給他顏色瞧瞧他就要把尾巴翹上天!

“這都是為了父尊的安全,莫怪孩兒。”仇落凜目觸手瞬間分裂将魔君雙手雙腳纏住,魔君瞪大眼睛挑眉驚喝:“你真的是親生的嗎?為什麽會冒出這麽多惡心的觸手?!”

這句“你真的是親生的嗎”有些刺痛仇落,冥主的話翻攪腦海牽扯神經,仇落微微咬唇,旋即微笑:“父尊清醒過後,便知道仇落是不是親生的了。”

周旋之間突來冷劍一過,鋒利的劍鋒将纏住魔君的觸手盡數隔斷,魔君嘿嘿一笑準備溜走,但一轉頭便對上一張冷酷生硬的面容。

……潛意識裏被這張臉的主人支配的恐懼令他雙腿微顫菊花一緊。

對方神色冰冷的瞧他一眼,旋即便是颔首勾唇,他後退一步恭敬的單膝下跪,敲冰戛玉的磁性聲線說道:“臣君知書救駕來遲,望尊魔恕罪。”

“君……知書?”魔君不确定的念了一遍,旋即垂首命令,“将頭擡起來,讓我看看。”

“是。”君知書擡頭,目色深邃的瞧向記憶混亂的魔君。

戰吾端詳着這張臉,美人尖,冷厲的劍眉,清冽的眼眸,高挺的鼻梁以及薄而淺淡的嘴唇,組合起來三分刻薄三分冷酷,偏偏還有四分……他捂了捂腦袋,呼吸急促:“你、我認得你……”

仇落心裏暗叫不好,父尊定是将君知書認做是師尊了。

果然父尊腦袋裏只有師尊,忘了誰也忘不了師尊那張臉。

“師伯見諒,父尊有些不适。仇落會将父尊送回魔界,師伯救駕來遲——便勞煩将功補過收拾殘局罷。”仇落沒有将雙方的交易說出來,而是意味悠長盯着君知書,“有勞。”

“無礙。”君知書起身拍淨衣擺上的塵土,身前的魔君已然瞧着他移不開眼睛。君知書不是傻子,他曉得戰吾将他錯認成了君明儀,這次事端完全就是上蒼給他機會,面對這樣柔弱無害的尊魔,他怎能放過?“保護尊魔返回魔界的事不用二殿下分神,殿下還在人間游歷,此刻折回魔界似乎不妥。”說着他微笑着凝住魔君,“由臣親自護送,也正好彌補臣之過錯。”

魔君苦不堪言,只能轉着蛋花眼。

仇落見狀直接挑明:“師伯乃是翊王麾下,此刻護送父尊似乎意味不純。”

君知書挑眉,冷冷揮手,身後二十精銳迅速包圍蘇家廢墟。他盯住仇落,猶如鷹隼瞄準即将殺死的小野兔:“某此刻不好好表現,待殿下返回魔界便是某危機之時。二殿下,人間兇險,要是您與尊魔有了閃失,對整個魔界都是巨大打擊。何必這樣猜疑某的忠心?某雖是翊王麾下,卻也是尊魔的臣子,您親眼看着某将尊魔接走,難道某還敢對尊魔做不敬之事?”

“那……那我還是跟他走吧。”魔君拉了拉仇落的衣袖,微微嘆息,“他不會傷害我,小仇落,我也不希望瞧見他生氣傷心。”

“父尊!”仇落睅目,“他不是……不是君明儀啊……”

話還沒有說完,他那沒骨氣的父尊已經湊到君知書身邊伏低讨好:“不要生氣,我和你走。”

“……”仇落殿下無力望天。

“呵。好。”君知書輕笑,“臣處理完此處便為尊魔準備車馬,親自将尊魔送回魔界。”

☆、謝天機

眼睜睜看着父尊被不軌之徒帶走,仇落卻無力反抗。

或是,不願反抗。

“師伯若真是這般想要聽些師尊的八卦,直接詢問仇落豈不更加穩妥。何必要走會擔上謀逆罪名的險路?”朱紅雙眼對上君知書冷漠的眼睛,雖然是六成相似的親兄弟,但那四分的差異注定君知書與君明儀成為截然不同的魔頭。

君知書更狡猾,而君明儀更加凜然。

君知書不答,他相信仇落心裏頭明白得很,他也知道仇落不敢輕舉妄動。勁瘦手指看似輕巧實則重若千鈞的拍擊仇落肩頭,君知書一臉端嚴:“殿下是聰明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便不要再蹚入渾水。相互保守秘密,才能讓你與某都稱心如意。”

“……”明明心頭一陣厭惡,眉頭卻更加舒展。身體熟悉的做出與內心相反的舉措,仇落微微一笑将眼底的狠厲森寒之氣盡數遮掩至濃密的眼睫之下,他亦回應君知書,毫無所懼,“師伯說的對。”

“剩下的事某來處理,二殿下還是早些離開陪在佳人身側。人間險惡,望殿下好自珍重。”

一語落畢,仇落稍稍颔首示意禮節,旋即素色身軀扶上阚溫寒消失在地線盡頭。

白日已至,寂靜城池逐漸蘇醒。過不了過久,蘇家被滅門的噩耗便會傳遍整座異人城。想到這裏二殿下不由生出一絲繼續待下去看戲的趣味心思。但理智阻止了他這一愚蠢的想法,這裏畢竟是凡間,蘇家舊址滿是魔氣,端看君知書怎麽把髒水潑出去。

明明心情急切想要飛奔回去待在铢衡身邊,但一加融入人多嘈雜的鬧事仇落的腳步便逐漸緩慢下來,朱紅眼眸逐漸發黑,眼前的花樓莺莺燕燕招手搖袖,細軟腰肢貼上來往男人寬闊的胸懷。

百感交集的眼睛再次仰視頭頂漆成豔紅的金子木匾。

涉江波。

一座望江面山登則飽覽大好河山,卧着美人纏綿的風月之所。向來不近女色的仇落殿下笑臉終于被熱情好客貼身摟抱而來的風月女子吓破臉色。

好不容易躲開那些青樓女子的包圍,二殿下如同受驚的野兔将腳步提至畢生最快,一口氣爬上頂樓,在一間上好的觀江樓緩了緩鐵青的神色。

“哼。”瞧着彈抖衣衫上沾染着脂粉的二殿下,斜倚美人榻上揣湯婆子一邊飲酒的狐面男子不由暗暗發笑,朱墨雙目揶揄歡快的在仇落身上掃了一圈,謝天機小酌一杯,袖落成棋盤,“許久不見,與本主殺上一盤。”

“沒心思。”仇落直白的拒絕,随後在對方直勾勾的眼神中略微發怒,“本殿說過了,本殿讨厭女人。”

“那又怎樣。”謝天機不在意的為仇落遞去一滿杯酒,誰料仇落只蹙眉瞧一眼并不接過,謝天機無聊的嗤一聲,收回自飲,烈酒入喉又是一番挑釁,“你的腦子和君明儀一樣,積滿茶垢。”

仇落坐上謝天機對面的蒲團,身姿挺拔,向來溫柔的眼眸煙消雲散,自從踏入此處他便卸去所有僞裝,柔眉笑唇眼神卻是毫不避諱的冷漠刻薄,與側卧軟榻喝的面色酡紅的玉主對比強烈。

“本殿讨厭你這樣。”

“本主也是。”

謝天機冷笑。

“事情你也看到了,父尊的事,還有……我們的身世。”仇落微微斂眉,即便極力隐忍他還是止不住回憶那剎那的悲痛,好像有千萬把快刀,眨眼之間就把他的心剁得稀巴爛。

謝天機不在意的挑眉:“那又如何。”說着他緩緩起身,坐直身子有一下沒一下撫弄下颌邊蹭亂的毛領,“已經過去的事,爛在過去便好。怎麽,得到了真正的身世,能讓你我日子好過些?”

“……”仇落聞言,竟無法反駁。誠然,他比眼前的這個男人更加在意這些過往,說來可笑,他仇落扪心自問不是個好魔,但總有些時候回執着于這些情意。

謝天機與仇落識海相通,蘇家發生的事他也知根知底。他心裏也很清楚,君知書那老魔頭用仇落的身世與铢衡的安全作為要挾,仇落就算逮到了君知書的狐貍尾巴,也不敢抖出來。仇落的死穴,太明顯。

或者說,是他與他的死穴。

“二殿下打算怎麽做?您可以不要臉承認自己是雜種,但铢衡與父尊只能保一個。君知書雖然口上說着自己不會對父尊動手,但是他背後的翊王可沒有答應。”

“他不會對父尊下手。”仇落不以為然地應,“君知書這只老狐貍舍不得往自己手上沾半點墨跡,他要動的不是父尊,而是師尊。”

“噢。”謝天機神色暧昧的延長語氣。

接着謝天機恍然大悟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瞅着仇落:“喂,你不會打算……要本主去通風報信吧?不行不行,這樣我兩的尾巴可就要被師尊發現了,仇落,你簡直是把我将火坑裏推啊!”謝天機急得連刻意僞裝的疏離稱謂也省略過去。“由他去罷,反正君明儀遭殃正随你我心意。”

“幼稚!”仇落凜起眉頭,嚴肅的凝住眼前血脈魂魄相連之人,他最熟悉君明儀的秉性,他可是個最擅長知微見著的魔頭。以前為了鍛煉仇落的觀察力,君明儀做出兩幅密麻精細的一丈長畫,畫面之中幾乎一模一樣,他要仇落從長畫中尋出十出不同,仇落關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将不同之處找完,當夜就覺得眼睛都快瞎了。能幹出這樣事情的魔頭自然精明得令人發指,仇落道:“不加提示與他,待他有了喘息機會,明面不說暗地就要記恨一筆,被君明儀盯上是本殿最不樂見的事。”

“……”謝天機靜默片刻,旋即重重呼出一口氣。

“也罷,兩百年,與他們鬥智鬥勇本主也累了。只是一旦玑衡崇臺的人馬出手,那些調查二殿下的魔定會順藤摸瓜找上來,最可氣的是,第一個想要摸清咱們底細的,居然會是迫使我們不得不暴露的魔頭。”謝天機憂郁地甩扇衣袖,“還別說,偷偷摸摸的感覺真好。”

“本殿真懷疑你就是那縷害本殿血統不純的鬼族魂魄。”仇落擡眸,話語間幾許咬牙切齒,“別忘了你的身份,在回歸本殿之前,不要與本殿有什麽牽連。”

“本主兩百年任勞任怨為你累積下一座金庫,你就這樣對本主?仇落殿下,你的猜忌心,都用到自己頭上了。”謝天機又卧回軟榻,伸手勾酒姿勢随性不羁,豔麗唇瓣被醇厚美酒潤得醺紅,“本主犧牲這麽大,二殿下也不能坐收漁利。做買賣談條件都是你我心悅之事。喏,铢衡,我要見他。”

“不行。”仇落面很快一翻,冷冷冰冰一口拒絕。

“他明明就是你與我的,仇落,你別太過分。”飲盡最後一口,謝天機将青銅酒杯重重砸在身前的木案,異色雙瞳染上沁人殺意,“兩百年,我都快忘記铢衡的體香了!”

“你的身體,不能碰他。”仇落蹙眉,眼色越發嫌棄,“若你用這具身軀跳到铢衡眼前,于他而言便是一個陌生男子。就算裏頭裝着我仇落一縷魂魄,我也忍受不了其他男人碰觸铢衡。”

“你!”謝天機氣的脖根發紅,他咬牙恨了仇落一眼猛然錘案,無論心中怎樣憤然最終還是無可奈何妥協。仇落說的沒錯,身為一縷幽魂支配着這副身軀,回歸本體是遲早的事,雖然他的精神潔癖沒有仇落這般嚴重,但自己也無法接受用別的男子身軀過度接觸所愛,畢竟……不是自己。

“罷,那至少讓我瞧上他幾眼,好不容易将铢衡哄到手,讓我瞧瞧自己的身子與他親熱總行了吧?!”謝天機自暴自棄的咆哮。

“嗯。”仇落殿下滿意而故作淺淡的應。

時間一久性格愈發古怪,連看自己吃醋抓狂仇落也覺得十分舒坦。

分離之前二殿下還是選擇小酌幾杯,其實三杯不到他便面色粉紅微微熏醉,不知為何,明明是來自同一個魂魄,分出去的那一縷酒量闊氣,而他卻不勝酒力。他确實不怎麽飲酒,除非傷心難去,畢竟,每每瞧見謝天機,他都會揪心的想起自己當初是怎樣的孤獨無依。

有誰又會曉得,堂堂的二殿下為了能有一個玩伴,甘願承受撕裂魂魄的痛楚,用自己的一縷魂魄制造出能在少的可憐的空閑時間說話的對象?

他當時真是寂寞怕了,所以鑽研禁術,率先用自己做了先例……

但高興沒多久,他就将唯一的玩伴送走。因為他實在是太弱小,沒有後家撐腰,只能依靠自己打理內外用盡手段為自己争奪一個尚且安穩的童年少年,從白手起家培養自己的勢力,只為了能在暗潮洶湧弱肉強食的世界有一席之地。

一晃,兩百年過去。

他做到了。

“呵。”頭頂微微發涼,針尖細的雨滴飄落青絲緩緩撒出一片水露。仇落慢悠悠收回仰望蒼穹的眼睛,身形從容款款,孑然清冷地穿過喧鬧的街道。

雨水沖刷去老竹葉上灰蒙塵土,碧綠發新,空氣中浮動灰塵與雨水的腥味。走到竹林時仇落殿下已被綿密的小雨淋得一片濕漉,活像被主子丢棄孤零零而沒有目的亂晃的小狗。

突然,一抹血色自無盡的森綠撞入小奶狗的眼睛。

“仇落……”铢衡站在竹林,眉宇間很蹙而留下的痕跡還未消失便迅快的因為仇落的回歸而喜上眉梢,他幾步上前踱到仇落身前,兜帽下一雙藍眸如同被雨水沖刷幹淨的藍天,清澈幹淨,“你沒事吧?”

愣上一會兒,仇落才溫柔腼腆的搖了搖頭。

“快些回去罷,都淋濕了。”铢衡擡袖用靠內的幹袖擦拭着仇落連眼睫毛都在滴水的臉,他的溫柔此刻流露得十分自然,好像這樣細細慢慢照顧了眼前的魔頭一輩子,美麗的臉上笑容太過刺眼,仇落心髒狠狠燙了一下,旋即,他一把拽住铢衡晃動的手腕。

“铢衡,我什麽時候會醒?”

冷不丁的,仇落的話把铢衡問得愣住。接着他垂簾一笑:“讓我揍上一頓,骨頭折斷皮開肉綻,你便會痛着清醒了。”

“那你便一直讓我痛着,”仇落伸手摟過铢衡的腰肢,緩慢拉進溫柔喃呢,兩雙唇瓣無限靠近,心髒連着瞳孔血脈一同劇烈收縮滾燙,“我不想做一場春秋大夢,哪怕它再美,醒來,我還是一無所有。”

“仇——”最後一字堵在溫熱的唇齒舌尖,仇落緊緊摟住铢衡一手插入仙人發間,吻深沉得刺痛,比任何時候都要長情溫柔。铢衡迅速的臉紅起來,但他難得勇敢,回應仇落的熱情亦伸出雙手用力的抱緊仇落的後背。

好不容易糾纏的唇齒放開,意識迷離的铢衡瞥見的只有仇落唇角上揚的弧度,來不及讓仇落有更多反應,他便氣喘籲籲迅速埋頭躲避仇落必然的揶揄挑逗神色,抓着素白衣衫的手指猛然一緊,仇落冷冷抽氣,便聽铢衡羞憤地命令:“以後做這種事之前要告訴我,不能強吻……!”

“嗯?”二殿下挑眉,第一反應是,“為什麽、不舒服?”

“丢臉!”铢衡松開仇落,一把将人推開,然後埋着驕傲的腦袋近乎逃逸的速度迅快的竄進竹林飛奔而去。

“……”丢臉?仇落默默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臉蛋,随即萬分不解蹙起眉頭:臉,還在啊。

☆、初夜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眸光眇視,目曾波些。

雨時剪瞳,望過一生第一萬眼。

冬雨發酵做酒,将人醉的徹透。新泥沾濕舊鞋,泥濘印上心尖。寒風吹動虛掩窗門,鼓進未至的春光。濕漉素色漫入木門之後,溫柔掩去羞赧的紅紗。

仇落瞧上面朝牆頭悶聲喝酒的铢衡一眼,素來坦蕩自若心上忽然牽動一絲異樣的悸動,明明雙雙安靜不言,空氣中卻攜夾着一股令兩人難以呼吸的暧昧灼熱。寂靜到詭異,好像吐納氣息的輕微聲音都會打破這樁難以言喻的平靜。

宛若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悶熱。

“铢衡。”

待靜谧被打破,仇落已将濕漉的衣衫寬去,溫柔有力的大手将一直灌酒的铢衡拉過,那一瞬間仙人好像受驚的兔子差點沒有跳起來。兜帽下一張雪白面容如今紅的滾燙,铢衡不安焦慮的晃蕩上身想要躲避但又僅僅是欲拒還迎的程度,他逃不了,仇落将他捏的很痛。

朱色眼睛默然注視铢衡羞澀的一舉一動,仇落無聲發笑,他知道铢衡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不能讓铢衡再次逃避,他已經躲上許多次了。

體內的邪靈被仇落驅趕而出,血色結界排斥所有其他生靈霸道的充斥木屋,仇落的氣息充滿整個屋子,每呼吸一口,铢衡的肺腑都是仇落的愛意。

“铢衡,給我,好麽?”眉睫輕顫,依舊是那句溫柔的詢問,但語氣早已失去讓铢衡選擇得不可抗拒。

“仇落……”铢衡渾身發抖,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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