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一回嘗到了權利的甜頭
撲向火焰。
白犼被燒得嗷嗷叫喚,傻乎乎地用身子妄圖撲滅火光。仇落與铢衡同時驚慌上前想要救這只小蠢貨,剛邁出一步就被一陣氣浪掀退。铢衡狠狠地撞在仇落懷裏,一仙一魔眼前出現巨大的白犼,白犼将周遭的擺設都撐飛壓垮,稀裏嘩啦地崩裂聲中,綿綿咬着殘留的紅紗嗚嗚伏下腦袋。
“綿綿,別做這樣的傻事!”仇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憤怒,“燒傷自己怎麽辦?!”
白犼見主子不誇反罵便氣呼呼地瞪眼,銜着衣衫甩來甩去,口水橫飛。仇落嫌棄地嘆一聲,習慣地護住铢衡,口裏嘟囔:“怎麽養了個這種傻玩意兒……”
“仇落,走罷。”铢衡沉默片刻,又開始重拾被綿綿打斷的話題,被白犼這麽一鬧,铢衡的聲線反而顫抖得更加厲害,瘦削的肩頭在二殿下懷裏顫如薄紙。仇落凝住表情,捏着铢衡的肩頭将他掰正面向自己,接着一字一字铿锵有力地說:“铢衡,今夜之後,你我便無明日。是嗎!”
“是……”铢衡抖唇,眯眼哽咽,喉管之中更為憤懑絕望地呵道,“是!仇落!我就是為你在哭,為了斷自己準備的匕首!那夜夢見與你相見,鬼知道我有多開心。醒來卻是空無一人……我累了,我答應和你殉情,可是——可是仇落,你才四百來歲,我活了兩千年,一生百味嘗盡,可你才、你才……你才大好年華,不該荒廢于我!”
仇落抽眼,冷聲質問:“什麽,又要出爾反爾是嗎?自責是嗎、內疚是嗎?!铢衡,路是我自己選的,這大好年華若沒有你,還不如遲暮歸去!知道你要與墨染成婚,我活的有多痛苦?你不能這麽自私,私心想讓我活下去。但我不想……夠了,仇落的生命,在失去你之後,便應該終止了!”
凜厲的話語充斥絕望的深情,铢衡張口無言,只能默然與已近瘋魔的仇落對視。
仇落就是地獄爬出的惡鬼,不可自拔地癡迷仙姿,現在,他要帶着铢衡一同墜落地獄。
扭曲的面容稍作緩和,仇落垂下腦袋,魔角利齒不受控制鑽出,溫軟的舌尖探入铢衡口中,有力的雙臂将仙官霸道禁锢在鏡臺,唇齒依戀熟悉的纏綿,心跳火熱。铢衡垂落的雙臂猛地摟住仇落脖子,素來被侵略的玉照官這回一鼓作氣唇齒反擊。舉止越發火熱,铢衡被推到鏡臺上滿頭珠寶哐當撞在銅鏡上,簌簌落下一片。
唇齒糾葛之後,铢衡小小推開仇落,舔着唇角垂着粉淚露出侵占的冷笑。
“玉照官,原形畢露了。”仇落撫下那滴淚,湊在鼻尖微嗅,沉聲喃呢,“這樣的尤物媚态,怎能讓別的男子占了便宜?”
“哼。”铢衡揚首,高傲冷豔地輕哼,“能瞧見這番模樣,是二殿下畢生榮幸。”
“榮幸之至。”仇落眯眼一笑,誠心贊嘆,“玉照官今夜美極了,連那驕陽皓月也不可比拟。”
☆、新婚夜殉情
铢衡真的被仇落帶歪,歪的人神共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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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仙一魔攜手逃到遠離玉照殿所在,躲到安靜僻遠的卻雲湖畔。這是铢衡最喜愛的地方,現值仙界冬年,氣候寒冷,可卻雲湖邊還算适宜,微風蘭蕙,舉目浩瀚星空。
火,從心底燒到四肢百骸。身軀跌落芳華,香草柔軟。大地為鋪上天做被,皓月星燭,微風相随,蟲鳴來賀。
“……仇落,呵呵哈哈哈哈,唔……”铢衡拽緊蘭草任由高潔脆弱的蘭花随着自身晃動,清冷的風吹散語言卻吹不走眷戀情熱,仇落咬住了自己的珍寶,猶如戰車在深邃火熱的領地馳騁勇進。修長有力的手指将铢衡緊緊拽好,兩只即将亡命的蝶燃燒生命地抓緊分秒狂歡。
“疼嗎,疼嗎……”仇落低低笑起來,溫柔卻又森冷,“铢衡,就算死,你的魂魄裏也要刻下這股痛楚。這是我的愛意、你可別忘記了,是誰如此癡迷與你,是誰想要與你一同消失泯滅。世間不容你我,你我便化作萬千塵屑,糾纏在這天下萬千角落,叫他們再也分不了拆不散!”
铢衡眯着眼睛,眼底光芒乍現。仇落感受到那股絞緊之後便将铢衡抱起,摟在懷裏。
血眸貫穿,香肩狠顫。铢衡嗚咽一聲,仇落勾起唇角滿意地笑出聲。此時遠處已傳來聲響,極目望去,之間遠處仙光點點滿是人頭攢動。
“哼。”仇落冷哼,不可一世的表情重覆俊面。分開之後,仇落取出一顆眼睛大小的寶珠為铢衡堵住。“玉照官,收好仇落的禮物。”
铢衡面容滾燙,酸軟的手指牽着散亂的嫁衣,仇落總是體貼,先将铢衡打理規矩,又翻出之前揣着的玉佩,将陽龍玉佩挂在铢衡腰間,滴上自己的鮮血。接着稍理着裝将另一塊鳳佩挂上。
铢衡咬破手指,将仙血印在鳳佩之上。仙族人馬很快将至,他們沒有再逃離的想法,只是心有覺悟相視一笑。
仇落将早就準備好的匕首摸出來,略微思考又丢到一邊。魔指一勾凝出瀉月劍,猶如月練的快劍飛上虛空,只準铢衡後背,與相對仇落身後的落雪三嘆相鳴呼應。
兩柄佩劍迎風顫聲,哀鳴不絕,卻又萦繞一絲灑脫音色。仇落盤坐在地,讓铢衡能舒舒服服坐在自己懷裏,接着将仙人霸道完全的包裹住,兩柄利劍直準異主,蓄勢待發。
“衡兒,君天。”仇落低低發笑,輕柔地吐納铢衡芳香的氣息,緩緩說着,“天地作證——”
铢衡接道:“星月為鑒。”
“我仇落,願與仙族玉照官铢衡結為夫妻,以其為君天。”
铢衡羞澀地抿唇,亦相随同念:“我铢衡,願與魔族二殿下仇落結為夫妻,以其為麗人。”
“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不求攜手白頭,但求同化天地。”
铢衡阖眸,虔誠叨念:“願上蒼感願我二人苦情,若有來世,願化草芥野木、池魚鴛鴦,平凡恩愛,不受世人阻礙。”
龍鳳雙佩光點明亮微微浮起,仇落咬了咬铢衡的耳廓,輕聲告別。
“衡兒,願你我來世再見。”
铢衡落淚笑嘆:“……願你我,來世再見。”
告別落完,仙氣魔氣同時觸發,落雪三嘆與瀉月劍分別向仇落與铢衡身後冷厲刺去!……
一瞬間,肉體穿刺疼痛消弭。
一瞬間,愛恨苦悶,皆随風逝去……
願風。
……!
恍然回神,二殿下猛然驚起,渾身濕個透徹,好像剛從水裏爬出來的水鬼。
“……”下意識想要打量四周卻是漆黑一片,沒等仇落明白過來怎麽回事,自己的身子卻忽然清朗的說出話語來。
“都濕成這樣了,還是不要逞強了。将衣衫脫了吧,本主又不會對一具屍體怎樣。”
仇落迷茫地聽着這道熟悉的聲音,這慵懶不羁的語氣,是謝天機沒錯。
忽的,他恍然大悟。
是了,因為身為主體的他即将魂飛魄散,原先的術法也就消失,那縷魂魄回歸原身。也就是說,現在的謝天機,已經死了。
這是那段他稱之為天大笑話的記憶。
漆黑潮濕的洞穴,兩具無言的屍首,其實謝天機的肉體早已毀壞,只是術法強撐才能行動如常。铢衡的仙屍為何心甘情願自首還是個謎題,謝天機當時不肯說。
他見對方不語便随性地去捉弄,扯着一角濕透的黑袍迎面就是一個巴掌。這一巴掌對仇落來說并不意外,因為铢衡就是這樣的性子,烈,烈得讓人癡迷。
兩人話不投機被困在一地還不知合作同出,仙屍似乎被摔斷了腿行動不便。謝天機占了大便宜,不僅将人按住扒光,還耀武揚威要去将那只可憐的面具也摘下來。
仙屍咬唇拼命躲避,但在面具脫離的那一瞬間,笑嘻嘻的謝天機瞧見的卻是一臉絕望。
“……”
兩廂寂靜。
唯聞水響。
謝天機率先發現了這樁驚天秘密。
铢衡早就死過一回,不斷冒充他作祟的黑鬥笠,就是他怨氣充斥的仙屍。
但他不決定告訴仇落,因為知道真相的仇落,會直接暴走采取極端為铢衡報仇。
知道對方身份之後,謝天機心裏又氣又惱,一股哀痛油然而生。
他不知道該怎麽做,铢衡已經被他傷透了,縮在角落抱着斷掉的腿骨,默然空洞地盯着漆黑的遠處。
面具,他不戴了。已然見骨的眼眶恐怖無比,渾濁的眼眸再也不是當初令人心神蕩漾的美麗。
花了大半天思考整理,謝天機準備向铢衡攤牌。
“吶……我不是有意的。你喜歡仇落,只是因為他對另一個你很好……是嗎?”謝天機蹲在仙屍跟前手足無措地組織語言,“我是說……”
仙屍瞪眼,怒不可遏,舉起腿骨就朝謝天機劈頭蓋臉一陣敲打。謝天機護住臉蛋被敲得嗷嗷叫,嘴裏還在作死的念叨:“你喜歡他,因為他愛铢衡。不對……我是說,你也想要有人像仇落一般對待你是嗎?我、我可以的!”
仙屍惱羞成怒,喉間渾濁咆哮。謝天機冷靜下來,一把将毫無還擊之力的仙屍按住,眯眼微笑:“你與我都是屍體一具,湊在一起剛好。你也清楚,我身體裏有仇落一分魂魄,我們在一起未嘗不可。”
仙屍瞪大眼睛面露嗤鄙,謝天機卻并不在意,只是緩緩俯身,安撫受驚的幼獸一般輕聲安慰:“我是說真的,試一次,好嗎?”
仙屍不言,只是習慣地咬着唇角,偏過腦袋不再掙紮。
那是铢衡經常有的小動作,害羞的時候便會下意識咬住唇角撇開目光。謝天機得到仙屍的默許可謂是輕而易舉,因為仙屍委屈慣了,滿腔怨恨別無所有,曾經也有一個男人想要安撫他,但那只妖怪為了保護他在他眼前炸做粉碎。
謝天機是第二個說要對他好的人。哪怕只是聊做安慰,哪怕是謊言,在如今這般處境,他不願再放過哪怕一絲可以得到關愛的機會。
囚困地穴的那段時間,他們融為一體。
謝天機很好,比仇落對他好上太多。
可他終究,就是仇落。
“我得去找尋仇落,魔族施法阻撓于我,看來妖仙邊界已然出事。他雖然聰明,卻容易失控,你……便別跟來了。”謝天機吐露這段話時私心滿滿,窺看回憶的仇落不由長嘆。
謝天機動心了。
仙屍感受得到。
他一向固執又爛好心。
所以他一定會追上去,跟随謝天機共赴一條沒有歸途的亡命之路。
☆、铢衡騙了他
慘月失色,天地無聲。
長劍泣血,哀鳴陣陣。
風,腥得嗆鼻,嗆得人落淚。
傷痛已去,空懷離落,蜂擁而至的仙族将相擁殉情地兩人強離拆散,彌留之間,仇落瞥見自己已離遠铢衡,他的所愛已是阖眸垂首,無力地軟倒在一身喜紅的墨染懷中。象征消逝的銀屑漫天飛舞,仇落張口卻已無聲,心頭滴血身肢早已失去氣力。
“……不要……離開……我……”
“不要……拆……散……”
铢衡……!
視線逐漸模糊,現場一片慌亂,仇落再也撐持不住沉重的眼皮,視線最終無法抵達铢衡,翻飛紅光之中,悵恨阖眼。
這世間一切,終歸,不過是癡人說夢。
三月之後。暮雪猶如鵝毛。
魔界王城已是素白一片,舉目缟素不見其他。清冷的仁明殿裏炊煙一縷,冷風刮過芳華正盛的梅花林,吹拂滿院沁人香氣。
今年的冬天十分鬧熱,來了五個小娃娃追着玩鬧、或是堆雪人打雪仗,裹着厚重狐裘的美人也加入了小孩子胡鬧的行列,熱粥香氣四溢。面容慘白的二殿下倚在門框邊手握這一塊染血玉佩對着身側低低發笑,溫柔的眉眼猶如春化的池塘。
“衡兒,怎麽不随他們去玩兒?還在生氣?”
铢衡咬着粉白的唇瓣依舊一臉冷傲:“一群小屁孩。”話正說着,一團飛來雪球擦着铢衡面龐而過,仙人微蹙眉頭卻是惡狠狠瞪了仇落一眼。仇落輕輕一笑:“那随我去屋子裏,你我好好玩耍。”
“得了吧。”
院子雪地裏傳來斫冰脆生生的呼喚:“二叔叔,你單站着做什麽?過來和我們一起玩啊!”
仇落“呿”了一聲,挑眉半笑:“铢衡嫌你們幼稚,我若和你們一起胡鬧,他又該生氣了。”
“……啊。”斫冰面上僵了僵,接着眯眼露出燦爛天真的微笑,“那你勸勸嬸母。”
“噓。”仇落将食指豎在唇前,小心翼翼瞥一眼身後的空屋,接着神秘兮兮地說,“別喚他嬸母,叫衡叔叔。”
幾個小孩變了變臉色,互相交換眼神不敢反駁。斫冰捏着雪球笑嘻嘻地說:“衡叔叔就是害羞,偷偷看我們玩不敢過來。”
仇落佯作變臉:“小東西,你又瞧不見他。這世上只有我瞧得見他。”
斫冰鼓了鼓腮幫子,一本正經地說:“二叔叔,小孩子的眼睛是通靈的,斫冰瞧得見。喏,衡叔叔還在沖我們偷看呢。”
仇落聞言果真回頭,正正對上铢衡冰藍的眼睛。玉照官微微撇臉,面頰緋紅又氣又惱地說:“做什麽每日每夜議論我?哼……”
仇落好笑地捏住铢衡肩頭将他推入門後,接着将門關上。挑熱火盆将所愛按在床鋪,細聲溫言安撫:“好了,小孩子的話你別計較。等過些日子我便為你尋一個合适的身子,衡兒,這樣好嗎。”
铢衡擡眸:“……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這樣他們會将本殿當做是瘋子的,你的魂魄殘留在這塊玉佩之中,若不是它,我也瞧不見你、呵。”說道這裏,仇落不由紅目嘆息,“衡兒,你總是這樣,說好了一起殉情,為何在最後還是選擇偏了半寸留我獨存世間……”
他親手殺了铢衡,可铢衡的劍卻偏離他的魔心,破了無甚緊要的邪心。
铢衡掩袖一笑:“我……”
“好了,既然你想要我活着,本殿便不會輕易抛卻性命。衡兒,坐到我懷裏罷,讓我好好抱住你。”仇落環住铢衡,習慣地将下巴放在仙人頸窩,嗅着熟悉的氣息,口中喃喃,“想做什麽,我們的時間有很多。現在也算是一種美滿,再沒人能将我們分開了。”
铢衡不言,只是伏在仇落溫熱的心口輕靈嘆息。
“仇落,等冬天過去便去仙界看看罷。墨君眼見我身亡,一定十分傷心。還有白君鳳儀禦天……拜別他們之後,我們便尋一處絕境,安安靜靜地居住一段日子。若你舍不得兩房妾室……”
仇落打住铢衡的喃呢:“想來你還是有些心硌的,我雖不寵幸他們,卻依舊與他們是成了親的夫妻。等隆冬過去,春芽抽長,我便按約将他們休退。微生川還小,像是孩子,楓桦夜留下來只是委屈。和我牽扯,終究不是好事。”
“嗯。”铢衡終于肯展露笑顏,璀璨若星豔過寒梅,“就這樣,仇落,我別無所求。”
“仇落亦然。”
那夜殉情,墨染終究來晚一步,仇落與铢衡皆已身寒血泊。原本氣急攻心的墨君要将仇落身軀擊成粉碎,好在魔君與君明儀及時制止,兩界對此皆是無能為力,誰也沒料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仇落失血過多,休克過去,魔君消耗頗大才将二兒子心神穩住。昏睡近兩月,秋葉換冬雪,仇落蘇醒時緘默冗長,旋即泣不成聲地凝望虛空。
铢衡騙了他、铢衡騙了他!
他本來準備尋死一了百了,失魂落魄從床榻滾下,向擺放冷兵的箱子跌撞而去時,腰間玉佩光芒大作。
“仇落!”铢衡的聲音焦急凜厲地叫住他,仇落只感周身血液凝固,不敢相信地寸寸回眸。
他沒有看錯……正是铢衡。
只是已仙魂飄蕩半虛半實。仇落凄然長笑一聲,旋即撲通跪下,撐地澀笑。
“衡兒,你實在讓我又愛又恨。”
铢衡輕靈飄到他身邊,冰冷的身子環住仇落,嗓音依舊清冷只是虛浮不少。
“我不在黃泉,別去,好嗎。”
“衡兒,這不是夢對吧。”仇落有些害怕,不敢深想,“還是我已經瘋了。”
铢衡咯咯笑起來:“你個癡兒,是上天聽見了我們的誓言,現在我魂居你腰間的玉佩,你想逃開我也逃不了了。”
“怎麽會。”仇落聞言破涕而笑,趕緊直身抱住铢衡,出乎意料,他能觸碰到铢衡的魂體,許是因為自己也有鬼族的血統罷。這樣想着,仇落不再懷疑悲憫,一心一意地開心起來。
二殿下甜滋滋地說:“我怎麽舍得逃開你呢。傻瓜。”
見到二叔又将自個兒關起來,方才還笑意融融的斫冰忽然寒面。
“斫冰,你真能看見二殿下口中的那名仙子嗎?他究竟長得什麽模樣?”融漣小心翼翼地湊到公主殿下身邊,清秀的眉眼滿是迷茫。
“瞧不見。”斫冰的語氣不再稚嫩,而是帶着幼孩不該擁有的冰冷,“我騙他的。”
“……二殿下瘋了。”
“不。”斫冰微微凝眉一臉嚴肅地糾正,“二叔還是老樣子,他心裏清楚我們瞧不見衡叔叔。他沒瘋,他心裏清楚得很。”
夜皎也湊過來抖着身後小翅膀上的積雪低聲說道:“聽祖父的意思,還是順着二叔的臆想,平時也別漏嘴了。不然二叔又要尋死……唉,若二叔走了,那偃娘親和玉娘親複活的事可怎麽辦?”
斫冰聞言眼前一亮:“夜皎,說不定我們都誤會二叔了,铢衡一定還在的。二叔這樣厲害,他真的将铢衡的魂魄捉住放在玉佩裏,我們瞧不見,但他說的都是真的。”
“嗯!”
五個小孩傻乎乎地點頭肯定這個結果,接着又恢複如常捏雪玩鬧。孩子之間是沒有隔閡的,天真無邪,不知上一輩的仇恨,亦不知生離死別的痛徹。
微生川與楓桦夜照看着幾個金枝玉葉的孩子,在孩子們注意不到的時候,笑意換做沉默。
“殿下……似乎更嚴重了。”微生川嘆息,凝着緊合的窗軒不知如何對待殘局,“可他瞧起來很快樂。”
楓桦夜裹了裹狐裘,豔眉輕挑。
“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如此癡情種,楓桦夜也算不枉此遭了。”
楓桦夜自嘲地搖頭,輕然長嘆。
“竟讓我……滿心憐憫,恨他不起。”
仇落蘇醒之後,魔君能有抽空便來瞧瞧仇落,順帶向他請教如何揣測君明儀心思的事。知道自己的好師尊在不久之前一步高升被父尊封為王後,仇落心裏五味雜陳,不知該哭該笑。
比起父尊,他那點為非作歹處于下風。
他還私底下對铢衡揶揄:“我那好師尊,痛失契魔高位,勉居後宮之首。父尊後宮早已肅清,想來,也只有他一魔獨受恩寵了。”
魔族雖對尊魔的作為頗是诟病卻終究敢怒不敢言,仇落也就私下調侃并不譏諷之意。許是因為他與铢衡的這段情感太過曲折,理所當然地也理解師尊與父尊的難處。
君明儀幾乎不來看望他,道理仇落都懂。十一月末的時候,父尊又有了空閑來仁明殿探病蹭飯,仇落早早叫掖吟玉準備好晚膳,将自己收拾利落在門前等候父尊龍車到來。
深夜漆黑,殿外燈籠随風晃擺,威武的龍車停靠仁明殿之前,魔仆伏地做階,一身暗紅的魔君率先而下,沖門前的仇落招呼一聲,接着扭頭對轎內催促。
仇落眯眼一笑:“看來今夜,師尊也大駕光臨了。”
魔君點頭,稀裏糊塗地說:“擺了三個月面子,再不來瞧瞧小仇落怎麽說得過去。”
轎裏傳來君明儀冷淡微怒的聲音:“閉嘴。”
仇落颔首,低低笑起來。明明聲音細微,奈何老魔頭耳尖聽得清清楚楚,登時厲呵:“笑什麽!”
魔君無力望天,崩潰地抓頭。
“小仇落,乖兒,父尊是真的沒辦法了。自從封了你師尊做王後,他便日日賭氣,你說說看,這該怎麽辦?”魔君湊到仇落跟前小聲嘀咕,“現在反悔也來不及了,有什麽不好的,又沒人敢說他。”
仇落無奈嘆息:“能将師尊逼成這樣,父尊真是這世間首屈一指之魔。”
☆、就當本殿瘋了
果不其然,父尊自從明目張膽将師尊擄進後宮之後,三句不離明儀二字。
仇落望着自己的父尊就像一個老父親望着鬧別扭的兒子兒媳一樣發愁。
好勸歹勸,君明儀終于肯下轎,一臉漆黑剜一眼魔君,再将愠怒的目光投向一丘之貉的仇落。
許久不見師尊,依舊是冷冷淡淡讓人不悅的冰山臉,玉冠高束,以前淩厲棱角分明的臉龐竟有圓潤的趨勢。仇落站在一邊冷漠地瞧着父尊像是跳腳猴子一樣圍着君明儀噓寒問暖又是牽衣掖裘又是好言相勸。
仇落開口便是引戰:“師……母後,胖了不少。”
話一出口,仇落只感身後冷風大作,梅樹刺啦裂響。
魔君吓得直發抖,趕緊對仇落呵道:“仇落,沒禮貌!叫父後!”
“哐嘡!!!”頃刻,梅花林子百樹折斷哐哐哀倒一片。仇落心疼一分自己的梅花樹,接着舉目對上師尊冷淡的血眸。
“明儀啊!”魔君大恐,連忙驚呼,“息怒息怒!”
“無事。”君明儀眼。
仇落微微颔首向師尊表示歉意:“是孩兒失言了。”
師徒二魔八字相沖冤家路窄,火爆氛圍一觸即發。
好不容易安穩坐在一塊,一家三口圍着熱菜暖湯。魔君活怕君明儀手短盤遠會餓壞似的,每樣菜都往愛妻玉碗中添一筷。仇落在一邊冷冷撈着湯裏的蘑菇,眼見師尊碗裏堆成小山。
君明儀并不動筷,好似滿桌珍馐皆是索然無味,不及他一口熱茶可口。
“師尊,您光喝茶不吃菜,父尊都要将盤子裏好吃的全堆給你了。”說着仇落哀怨地嚼着蘑菇頭酸溜溜地說,“怎麽沒人對本殿這麽體貼。”
魔君冷汗大冒幹笑一番,趕緊給仇落也加了一筷子:“小仇落,你也吃。”
仇落殿下暗嘆,沒想到自己英明神武的父尊,私底下果然就是個徹徹底底的軟骨頭,也難怪被君明儀欺壓。這頓飯是沒法吃了,兩尊大佛金光普照,害得他思念铢衡厲害。
想到這裏,仇落不由撫摸腰間的玉佩。對坐的君明儀滿臉厭惡地瞥一眼魔君,竟然大逆不道地命令:“出去,礙眼。”
“……”魔君身形一顫,淚眼花花地瞧一眼明儀,發現對方沒有商量的意思便瑟瑟起身,再瞧一眼仇落便夾着尾巴小媳婦似的聽話出了屋子。
仇落愕然,直愣愣目送父尊離開,還乖乖關好門。
“師尊……真是今非昔比……令仇落佩服。”二殿下發自內心地稱贊。
君明儀輕哼一聲,接着将手邊堆尖的菜推到仇落手邊,唇齒冷冷:“吾聽說,你偷藏了铢衡的一縷魂魄。”
仇落伸筷的動作滞了滞,面色古怪。片刻只後又恢複正常挑着細炒的人肉只看不食:“師尊,從哪裏得到的消息?”
“吾倒覺得,你只是想入非非。铢衡的魂魄,不可能殘居。仙族與魔族一般,死亡只後消散天地。”
“看來父後今夜,是特意來向仇落添堵了。”二殿下輕挑眉頭,噼啪擲筷,“既然飯菜不合父後胃口,算仇落失誤。父後請回罷,改日孩兒再請。”
君明儀冷唇一笑:“你怕,吾将你的美夢打破,是嗎。”
“随父後猜測。仇落無話可說。”
君明儀低沉生笑,好像惹急仇落能帶來無限的樂趣。
“吾不急,許久不見理當敘舊一番。”說着君明儀緩緩踱到仇落身前,冷眼低垂,勁瘦手指指點仇落緊握玉佩的手,“能讓父後瞧瞧麽。”
仇落後背一陣發涼毛骨悚然地在腦中循環君明儀吐出的那兩字“父後”。
很好,他成功将師尊的忍耐極限撐破,大鵬展翅在師尊隐忍冷酷之中。
仇落将玉佩收回去,接着仰頭笑眯眯地說:“這不大好罷?”
“上面有殘餘的仙氣,不是麽。”君明儀微動指尖,浩瀚魔能猶如烈火炸開。仇落吓得立馬躲避,小腿絆倒椅子哐嘡一響。
魔君聽聞動靜弱弱地敲門問道:“怎麽了?明儀?小仇落?”
“無事。”君明儀冷冷應聲,接着将鋒利的目光紮到仇落身上。周身魔能充斥殿宇,厚實結界将兩魔之外的生靈隔絕在外。
“父後,吃一頓飯鬧得不和氣實在不妥。”仇落一路後退一腳絆在床頭摔下去,還未起身,君明儀便閃現眼前将他堵在身下。
“吾,也很想知道……”涼薄的嘴唇翕合一番,仇落卻忽然聽不清師尊的聲音,眼睛一瞬模糊,接着又恢複如常,師尊還在說話,“你說呢。”
“說什麽?”仇落莫名其妙一頭霧水,“你就當本殿瘋了還不成麽?”
君明儀眯眼,又道:“……”
“……”仇落狠蹙眉頭更加不解,奇怪,他怎麽會突然聽不見師尊說話,連視線也會驟然模糊。明明與其他人對話都不會如此。
“瘋不瘋,自己清楚。”君明儀的聲音又清晰起來,他站直身子,居高臨下睥睨仇落,“若不是戰吾所托,吾也無心理會與你。那玉佩确實有一股仙力,若你敢賭,吾或可一試。”
仇落警覺地捏住袖口,如同受驚的小獸盯緊高深莫測的師尊。
“什麽?”
“複活他。”
簡短幾字直擊心間,仇落咽一口唾沫,腦袋開始掙紮在這巨大的誘惑之中。
複活铢衡……他好不容易将铢衡的魂魄保留一縷留在身邊,卻苦于無法從玉佩之中分離。他做不到,但是這樣的事交給君明儀,說不定輕而易舉。
“本殿為什麽要相信你?”仇落瞪眼,縮得更厲害,“他已經這樣,你還想殺他!”
君明儀冷笑:“選擇權在你手裏,随意。只是,吾醜話說在前頭,你用的法子應該是古法殘卷,并不完善。若不盡快将仙魂剝離玉佩,到時你來求吾,吾也無力回天。”
“你便好好珍惜這最後時日。”
說完,君明儀撤回結界,冷袖一拂,決然而去。
君明儀的一席話,令仇落不大快活。
雖然很不樂意承認,但師尊的提醒很少有虛假的時候。
待師尊父尊離去,仇落翻出玉佩,捏在手心垂眼深思。
“衡兒,你真的要離開我了嗎。”感受到铢衡出現在身後,仇落輕輕靠在仙人心口阖眸苦笑。
“仇落,我一直在這裏。”铢衡撫着二殿下眉眼,細細安撫,“別怕。”
“你又在安慰我了。”仇落苦悶無比,“我想讓你永遠陪着我,可我不信君明儀。他不會好心。”
“那便……”
“衡兒……若你真的魂飛魄散,那我也不再留戀世間。”
仇落一邊喃喃自言,面上露出幻滅凄樂的微笑,薄唇翕合對铢衡輕柔甜言:“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生時,由仇落照顧,亡去,亦由仇落相随。你我便如輪月浩星,永遠相照扶持。”
铢衡像是被仇落的情話戳中心思,羞面染紅。仇落內心動容,将仙人擁入帷帳意欲熄燈共眠。半掩窗軒忽然嘩啦作響,吹入夾雪冷風。仇落瑟縮一番,只覺懷中空蕩,忙不疊望去,又見铢衡微蹙眉頭蜷在他懷裏。
“忘記關窗了。”仇落将铢衡塞進厚厚被褥之中,接着翻下床鋪關窗,口中叨念,“這寒冬,也不知何時過去。”
“快了。”身後冷不丁響起低沉渾厚的成熟男子聲音,仇落關窗一半駭然回頭,卻見原本空蕩之處竟突然多出了一身凝雪的君明儀。
“還我!”仇落頃刻魔化露出尖牙利爪,手指冷冷指向君明儀指尖挑着的玉佩,“你想做什麽!”
“仇落!”铢衡站起身來,意欲争奪君明儀手中玉佩魂體卻直直從他身體穿過,瞧見铢衡站立原地手足無措,仇落不由怒火中燒心酸無比:“君明儀,你敢動它試試!”
君明儀将玉佩放在手心,剔透白玉中間一枚血印,正璀璨發光。血眸寒光一閃,冷酷的唇角噙着一絲殘忍笑意。仇落瞪大眼睛知曉下一刻會發生什麽,慌張飛撲過去搶奪玉佩。
“不!還給我、還給我!!!”
“君明儀!!!”
“仇落……”魔指一撚玉作飛灰,美人悵目,銀屑徒留。登時呼吸凝滞天地慘色,恨淚潸然。君明儀緩緩将手心覆下,任殘餘玉粉緩慢無情灑落。仇落僵在原地,灰容猙獰死寂。
“君明儀……我仇落到底哪裏惹得你如此忌恨……呵呵呵呵呵……!你恨我、恨我王室……那便恨吧。”仇落阖眸,軟身跌落,手中瀉月劍凝出,兩行血淚斑駁。瀉月冰寒貼上,仇落再無留戀,冷笑揮劍自刎,寒意透膚,卻猛然被彈落冷劍。
“瞧瞧你的模樣。丢人現眼。”君明儀上前揪起仇落,手心一旋沒收瀉月劍,口中仍是薄情言語,“廢物!”
“呵呵呵,是。我是廢物。”仇落梗着脖子低低發笑,面上神情錯亂扭曲,“我殺不了你,不能為铢衡報仇。師尊,仇落再喚您一聲師尊。就算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你委身父尊的事實。魔生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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