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手術當晚,雲帆想留下來陪牛衛軍,可他第二天還要趕早去上學。牛衛軍不同意他睡醫院,李牧曉也在一邊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無奈這孩子怎麽也都不聽。最後還是牛衛軍出馬,他一言不發背過身拉上被子,任雲帆怎麽喊都不回應。孩子見他生氣,心裏犯怵,沒坐多大一會就灰溜溜地回家了。

晚間夜深人靜的時候,牛衛軍紗布下的右眼隐隐發起疼來,他翻來覆去有點睡不着,而旁邊沒心沒肺的李牧早已開始打鼾了。

“嗡嗡嗡……”手機這個時候振了起來。

摸出來熟練地一劃接通,牛衛軍把聽筒放到了耳邊。

喂?

“是我。”電話接通但沒有人說話,不過雲集聽到了輕微的呼吸聲,便知道了牛衛軍在聽。

雲集?這麽晚了他打電話做什麽?是不是小牛出事了?牛衛軍心裏一緊。

“怎麽了?”

雲集産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牛衛軍語氣跟平常說話沒什麽區別,但他就是覺得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一股緊張的心緒。

“沒事,雲帆晚上回來跟我說惹你生氣了,非要我打電話幫他道個歉。”雲集說。

“哦,沒生氣。”看樣子小牛平安到家了,牛衛軍放下心。

“我猜你也不是真生氣,只是做個樣子吓吓他。這孩子犟得很,還好有你治得住他。”

雲集今天回到家心情不錯,雲帆跟他說了醫院的事之後就自覺去屋裏學習了,乖得不像話。短短半個月,從一個問題少年變成挑燈夜戰的好好學生,雲帆的一系列令人欣慰的改變雲集全看在眼裏,他可沒忘這一切都是誰的功勞。在他和學校的老師都以為雲帆的一生也就這樣了的時候,牛衛軍以雲帆生母這一奇異的方式出現了。雲集越來越覺得自己上午在醫院裏生的氣毫無道理,兩人黏糊就黏糊吧,誰讓牛衛軍一來雲帆就回到了正路上呢?他理應對他心懷感激。

“沒,雲帆是聽話的孩子。”牛衛軍難得說出一句主謂賓齊全的話。只要談到雲帆,牛衛軍的話就相對多了起來。

“他小的時候就很乖,上小學年年拿三好學生回來,從小到大的榮譽證書都被他好好收着,等你回來了你可以找他拿給你看……”雲集跟牛衛軍聊了起來,身上流着兩人的血的孩子是他們之間最大的共同話題。

“我看到過,他櫃子裏,獎杯,有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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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些是他參加各種體育比賽得的。”

……

斷斷續續聊了不少,挂上電話的雲集看到手機上顯示的三十一分鐘四十五秒發愣,不知不覺聊了這麽久?明明只說了點雲帆小時候的事。雲集可能自己都沒發現,當他心裏感謝牛衛軍,便有意無意地想讓他多了解一點對他來說缺失了的十五年。

挂了電話後,牛衛軍總算有了睡意,翻了個身很快就睡着了。

所有人都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中午,雲帆趕回家一看。不錯,他爹爹在,他爸也在。

“回來了?洗手吃飯。”雲集說。

雲帆走近看到餐廳裏他爸在把打包盒從袋子裏拿出來揭開蓋而他爹在擺碗筷。雲集還沒有喪心病狂到讓剛出院的病人做飯給他和兒子吃,所以昨晚就交代了牛衛軍今天中午他會帶飯菜回來。

“哇!”雲帆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一種說不出的美好,趕緊掏手機拍下了這一幕,在二人發現之前溜去洗手間。

“這是從哪打包的菜?”雲帆一邊擦手一邊問。

“你楊叔叔店裏的。”

“楊天生楊叔叔?”

“嗯。”

牛衛軍聽明白了,這應該是和雲集認識的人開的店裏做的菜。

三人坐好開飯。

吃第一口菜牛衛軍就皺了皺眉,但他什麽也沒說。

堅持到吃完飯雲帆進屋後,跟雲集一起收拾的牛衛軍實在忍不住了。

“以後,少吃,這樣的菜。”他斟酌又斟酌地開口。

“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

“油,太不好了。”牛衛軍以前在煉油廠工作過,說是煉油廠充其量就是個小作坊。在那裏他看到過黑心的老板讓工人用低價收來的死豬煉油,那些都是生病的牲畜,運過來的時候有的都發黴了,一下在煉油鍋裏就會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腐爛的味道,然而工人們就像聞不到一樣該怎麽起油就怎麽起油,把牛衛軍看得是心驚膽戰,這樣做出來的東西不是油是□□啊!可那些老板不管,只知道這樣賺得多。牛衛軍聽說這樣煉出的油都賣給了餐館炒菜用,後來他因為良心上過不去,就沒在煉油廠幹了。

雖然牛衛軍無意指責雲集朋友的店,可今天這菜裏的摻雜的某些味道,雖然極淡卻像極了他在煉油廠聞到過的那氣味。

“不會吧?你這都能嘗出來?”雲集不大相信,牛衛軍說油不好,他怎麽就一點都沒吃出來?楊天生是他大學時的好友,這些年一直有聯系,人品什麽的他是可以打包票的。

“晚上還是我做飯吧!”牛衛軍不願跟雲集争論什麽,畢竟是人家的朋友,可是讓他眼睜睜的繼續看小牛吃這樣的菜,他做不到。

“其實不用……哎,好吧……”雲集一聽還有什麽不明白。說起來也是,外面做的,總歸是沒有自家做的來的安心。

“行吧,下午我要是沒什麽事陪你去超市買點菜。”雲集說。前面幾天他忘了交代雲帆和李牧,等他想起來一問才知道,這些天來都是牛衛軍自掏腰包買的菜蔬果肉,提出一起去超市也是存了不讓牛衛軍花錢的意思在裏頭。

好。牛衛軍點點頭。

下午見日頭不是那麽大了,雲集和牛衛軍收拾好出門。

“這邊的路你走了幾次,應該有個基本的印象了吧?”兩人幹巴巴走在人行道上不說點什麽顯得好奇怪,于是雲集開始沒話找話。

“嗯,雲帆跟我說過。”牛衛軍說。

“诶,我都忘了,你不是給那小子起了個小名叫‘小牛’?昨天晚上雲帆還在跟我抱怨來着,說都怪我,你從來不在我在場的時候喊他這個小名。”雲集說。

牛衛軍一聽臉色微微發紅,他一直以為雲集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會跟他說這回事。偷偷給雲帆起了這麽個小名,在心底叫了十五年,一朝被雲集這樣揭穿,好像把一件屬于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牛衛軍覺得尴尬極了。

“對不起,是我,太自以為是……”牛衛軍道了聲抱歉。

“怎麽會?嗨,我沒有怪你的意思,別多心。我是想說,以後你當着我的面,也可以這麽喊他。很明顯你喊‘小牛’的時候,那小子最聽你的話。”雲集見牛衛軍誤會了,趕緊解釋。這個人不僅呆還容易害羞,看看那紅到耳朵根的面色就知道。

“好。”沒有預料之中的指責,牛衛軍感嘆雲集真是個通情達理的好人。

莫名其妙收到一張好人卡的雲集和牛衛軍走着走着到了超市。

“覺得需要什麽就拿。”雲集推了個手推車跟在牛衛軍身邊。

“說起來,你的手藝還真挺不錯。”雲集挺懷念那頓土雞湯的滋味,他在A市好久都沒有喝到那麽純正天然的雞湯了。

“就,一般……”

“咦?雲帆可不是這麽說的,他說你做飯可好吃了,其實我也這麽覺得。”雲集暗暗捧了牛衛軍一把。

“是他,誇張了。”

“我倒不覺得他說得誇張。這個來一點?”雲集拿起一盤牛肉。

“挑這樣的。”牛衛軍招呼他把手裏那盤放下,拿了旁邊下兩層的一盤。

“有什麽區別嗎?”

“顏色,這個新鮮些。”

家居生活經驗趨近于零的雲集看不出這兩盤肉的不同,轉臉多看了牛衛軍兩眼。嘶,這人有點神啊,他吃不出來的油味他吃的出來,他瞧不出來肉的好壞他卻瞧得出來。

雲集有個自诩優點的作風是不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指手畫腳,知道自己對買菜不擅長,他決定接下來的選購都交給牛衛軍。

但是吧……

“買塊豬肉呗,做上次那個蒜薹紅燒肉,好吃呢。”雲集遠遠地指指鮮肉區,牛衛軍點點頭跑去攤上選了一塊過磅裝好放推車裏。

“買只雞呗,上次那個雞湯後來壞了倒了挺可惜的。”雲集又指指冷凍雞,牛衛軍點點頭跑去挑了一只肥油油的老母雞。

“買條魚吧!雲帆說你做的紅燒魚好吃,我都沒吃上……”雲集敲敲巨大的魚缸,牛衛軍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跑去挑了條活魚讓人刮鱗剖好。

“買點青豆吧,焖米飯好吃。”買好了肉,雲集把推車往菜蔬區開。牛衛軍跟在後面,深深看了他一眼,扯了個塑料袋開始裝青豆。

“買點黃瓜,刀拍涼拌。”雲集摸摸黃瓜上的刺,又把手搓了搓縮了回去。牛衛軍把稱好的青豆放到車裏,又跑去挑了幾根胖胖的黃瓜。

“會不會燒茄子?這茄子看着不錯。”車裏多了三個茄子。

“诶?這生菜好水靈,做沙拉挺好。”車裏又多了一大朵生菜。

“這是雞腿菇?怎麽跟我吃過的長得不太一樣?來一包?”

“藕,藕不錯,會炸藕合不?來點來點!”

“西藍花?西藍花挺好,綠色健康!”

“雞蛋!小蔥雞蛋!絕贊!”

“哇哦,虎皮青椒?”

“這個……”

“夠了!”牛衛軍斥了一句。

“什麽?”雲集手裏掂了個矮趴趴的南瓜問。

“三個人,吃不了,這麽多。”起初牛衛軍還跟得上雲集的趟,後來就趕不及了。他搞不懂為什麽他一直只動嘴不動手,沒有手啊?!想吃哪個不會自己拿啊?!非要東指指西戳戳然後站在一邊等他去挑進袋子裏,這都什麽毛病?!

“啊,是有點多……”雲集打量了一下被擺的紮紮實實滿滿當當的推車,輕輕把老南瓜放了回去。

“剛才都是我在挑了,要不你也挑幾樣你想吃的?你是做飯的人,你說了算。”雲集都多久沒有逛過超市生鮮區了,這不才表現的有點浮誇麽……

“嗯。”牛衛軍掉頭去剛才買黃瓜的旁邊,扯了個袋往裏裝菜。

“額……今天晚上吃這個?”雲集跑到牛衛軍身邊問。不,不用了吧。

“嗯,配紅燒肉。”牛衛軍說。

”配肉?別,別了吧……那什麽,可能你不大了解你兒子,他平時最讨厭這個了……”雲集咽了口吐沫,不惜把雲帆搬出來,希望牛衛軍改變主意。

“不能,挑食。”

“可……”

“你說,我做飯,聽我的。”牛衛軍撂下這句話,抱起一袋綠慘慘的苦瓜去稱量臺過磅了。獨眼把雲集松松一瞅,他身上就跟在過電一樣猛地一抖。

嘿!這個人學壞了,居然還有小脾氣了!回過神的雲集心裏不服,他才不會承認剛才被那土老帽的眼神鎮住了。他全然忘了自己剛才是怎麽把牛衛軍當傭人,在他前頭頤指氣使,要這個要那個的。

晚上雲帆回到家,迅速放了書包洗了手沖到餐桌前一看,有些愣。

涼拌生菜,雞蛋炒豆芽,糖醋藕丁和海帶冬瓜湯這都沒什麽問題,可有沒有人解釋一下為什麽紅燒肉被炒在了苦瓜裏?!

“回來了?去端飯,盛好了在案板上。”雲集生無可戀地對雲帆說。

“爸,爸,爸,這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讓爹爹炒紅燒肉配苦瓜?!還這麽大一盆!”那可是全桌唯一的一個肉菜!

“你問你爹去。”雲集說。

這樣他怎麽問?!他和他爸都是談苦瓜色變的anti苦瓜黨,從小到大他家飯桌上從來沒有出現過苦瓜這種逆天的菜。

“你沒跟爹爹說我倆不吃苦瓜啊?”

“我說了。”

“那怎麽還……”

“他讓你不要挑食。”

雲帆……

“小牛,給,開飯了。”牛衛軍把雲帆的飯碗遞到他手裏。

“啊,哦……”

當晚,雲集父子又一次想起了被苦瓜支配的恐懼。

“小牛,吃菜。”牛衛軍給雲帆碗裏來了一筷子苦瓜。

雲帆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爹爹喊他“小牛”還頭一次主動給他夾菜,他該高興才是,但,但這個苦瓜吧,它是苦的啊,他不愛吃啊……

另一邊雲集臉埋在碗裏笑的肩膀都在顫,雲帆見狀磨磨後槽牙,從牙縫裏硬擠出一句,”爸爸,你照顧爹爹一天辛苦了,來,吃菜!”雲帆給雲集碗裏來了一大筷子苦瓜。

雲集望着碗裏一片綠正要發作,牛衛軍往他這邊看了過來。

你小子行!先放你一馬!這筆賬我記下了。

萬幸雲集和牛衛軍那一趟超市買回來的菜塞滿了整個冰箱,輪不到苦瓜天天來下鍋。某天早上,某人趁家裏一個去上學,一個去複診,賊兮兮地把冰箱裏最後兩根他認為長相無比猙獰的苦瓜丢到垃圾桶裏埋埋好。

牛衛軍的右眼是個微創手術,手術用的縫線都是可吸收的,複診的時候醫生拆掉了他的繃帶眼罩,讓他坐到了視力表前。

“現在慢慢睜開右眼,看看?這個看得清嗎?”醫生指了個從上到下第二排的倒E。

牛衛軍點點頭,心情激動地指出一個方向。太好了,隔了快一個月,他的右眼終于又看見了!

“左眼1.0,右眼0.75,還好視力下降的不算厲害,這種輕微近視,日常生活可以不佩戴眼鏡,我給你開一瓶眼藥水,眼睛澀的時候點一點。如果感覺到視力突然下降的厲害,你就要來醫院看。”

牛衛軍點點頭。

牛衛軍複診的時候李牧一直在旁邊看着,聽到醫生下的診斷差點喜極而泣,老板愛人被親兒子打傷的眼睛終于治好了,他終于不用拿着秘書的工資幹護工的活了。

從醫院出來,牛衛軍說要回雲集的家收拾東西。

李牧還在想回家就回家呗,還什麽回“雲集的家”,多見外吶?!

下一秒。“不是你等會?!回去幹什麽?”李牧眼睛瞪得老大,撈住牛衛軍問道。

“收拾東西。”牛衛軍重複了一遍。

“收拾東西幹嘛?”

“回老家。”牛衛軍回答。

什麽?! 李牧傻眼了。

“你跟老板吵架了?”

牛衛軍搖頭。他為什麽要跟雲集吵架,他都沒想好怎麽對他表示感謝呢,為什麽李牧會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那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回去?”李牧邊問邊快速掏出手機給雲集打電話。

“來這裏,治眼睛,眼睛好了,該回去了。”牛衛軍小心翼翼地摸摸右眼。

是是是,道理我都懂,我問你為什麽要回去啊,你和雲集不是戀愛關系嗎……

“喂?”

雲集那邊正在開車,開車的時候他一般不接電話,可看看來電顯,雲集擔心是不是牛衛軍有事,打了個轉向燈,把車靠在了馬路邊。

“什麽事?你大聲點,我聽不清。”雲集覺得李牧那邊烏魯烏魯的不知道在說什麽。

“啊,不好意思,我突然想去個廁所,你在這,等我,等我啊,哪也別去。”李牧一再囑咐牛衛軍,完了跑過拐角才把音量放開。

牛衛軍目送李牧一面回頭一面往外跑,他在醫院裏上廁所的時候問他他不去,剛到外面他就又要去了。不過正好現在有點時間,可以訂個火車票。他特地找上次教他設置手機壁紙的男生學了怎麽手機買車票。那孩子是個熱心腸,聽說他沒有銀行卡沒法付款還特地幫他申請了一個微信號,然後把他手裏的幾百塊錢現金換成手機錢包裏的錢打在他的微信上。

這個,點,這個,選,目的,時間,乘客,打鈎,确定,支付,确定,好了!牛衛軍像是念咒語一樣完成了手機購票的全部流程,看到界面上顯示的購票成功,他高興地擡頭想跟人分享這一點小喜悅,可偌大的停車場周圍一個人也沒有。記好下午車次的發車時間,牛衛軍把手機揣回兜裏。

沒多久,李牧滿頭大汗地跑了回來。因為剛才牛衛軍也有事做,所以并不覺得他這一去時間有多長。

“走吧。”趕緊回去,來得及給雲帆做好午飯。

“等等,等等,老板說要過來接你。”

“我,我車壞了……”李牧順嘴溜了個理由。

“剛不是,好好的?”

“沒油了,我剛才發現。那點油開不回去,你哪也別去在這等我老板,我先走把車開到加油站加油!”李牧也不管自己前後矛盾了,趁牛衛軍愣神的功夫,開上車就跑。

老板啊,你說讓拖住的,我可給你争取到了時間,你趕快啊!

“哎,”牛衛軍只當是李牧急匆匆要去加油站,也沒多想。找了個陰涼地坐下。

等坐下了他才想起,自己也是可以慢慢走回去的,這路他走了好多次,熟悉。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也是anti苦瓜黨,小時候沒少被我爸逼着吃苦瓜,特別是涼拌苦瓜,簡直童年陰影……

嗯,大牛又要走了,我賭五毛他走不了,你們呢?哈哈哈哈哈我好無聊……

不說了,為了日更的目标我乖乖去碼字了~~~

H□□e a nice weekend~~~

收收收一下呀呀呀~~~

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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