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雲集放下電話火急火燎的往醫院趕，車速剛提起他便有所醒悟，自己這樣莫名其妙的焦躁好沒有道理。

急什麽？牛衛軍僅僅是跟李牧說了一句他要收拾收拾搬出去，可他現在人還在醫院，一時半會肯定又走不了，自己這麽着急是鬧哪樣？

放在油門上的腳悄悄松了下來。

可是他為什麽想要走？

馬上雲集又被這個新問題困擾住。是自己對他不夠好？不能吧，雲集自認為這次自己對待牛衛軍的态度十分妥帖友善。難道他家裏又出什麽事了？沒聽說啊！二一個他怎麽舍得離開雲帆呢？而且退一步講。

他不是挺喜歡自己的嗎？

雲集沒法形容自己對牛衛軍具體是個什麽想法。起初只是為了不讓雲帆的人生留下什麽污點而致力于說服牛衛軍這個暴力事件的受害者好好配合治療。然後因緣巧合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了解了一個不得了的事實，想起牛衛軍和雲帆之間的相處的畫面，雲集十分慶幸自己似乎做了個正确的決定。

在公司裏跟各色的客戶打交道了這麽多年，雲集早就練出了兩面皮，一面對外，一面對家裏。雲帆小的時候招了他的煩他就很容易動怒上手打孩子，潛意識裏，家是一個可以讓他放松，由着自己喜好來的地方。後來伴随父子倆關系的日漸僵化，一回到家裏兩人明裏暗裏互相不爽對方，說話也總陰陽怪氣，針鋒相對。于是乎雲集覺得自己陷入了在外提着笑應付客戶，回家垮個臉對付兒子這種令人厭惡的人生模式。

但牛衛軍來到他家後，感覺哪裏不一樣了。晚上下班回去有熱菜熱飯了，兒子也像個兒子的樣了，家也像個家了。

诶？等等，要是牛衛軍就這麽走了，那些菜怎麽辦？對！他現在不能走，他還有一冰箱的新鮮食材沒有做呢！他和雲帆都不會做菜，那麽多東西會放糟蹋的！

對！他還不能走！

誰叫他做飯那麽好吃呢！反正他現在不能走。

一腳油門，車猛得竄了出去。

“……”牛衛軍盯住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瞧了很久。十一點差兩分，他都快等小一個點了，雲集還沒來，有這個時間他早就走回去了。

翻開通訊錄，從上到下只有三個人，李牧，小牛和雲集。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說說？要是有什麽事耽擱了，不用非來接他的。

雲集正卡在了醫院前一個十字路口慢慢挪往前挪，這一片不僅有醫院還有高架的出入口，從來這兩個紅綠燈就出了名的難排，平時去醫院，李牧他們都會從另一邊繞一點，選另外一條好走的路。可今天雲集不是着急麽，所以想到這邊進可能會快一點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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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滴——”牛衛軍？

“喂？”電話連上車裏的藍牙，牛衛軍的聲音從車載音箱裏傳了出來。

“你，走……我自己回。”牛衛軍本來想問雲集走到哪了，但是又覺得可能雲集說了他也不知道是哪。

“什麽？”雲集這回真有點理解無能，什麽叫“你走”？不就等的有點久麽，他怎麽這麽生氣……

“我馬上就到了，都看得到醫院的牌子了，你再等一會，好不好？”雲集最後都用上了哄人的語調。

“……哦。嘟嘟嘟——”幾息呼氣後，雲集聽到牛衛軍小聲應了一句，完了啪地挂了電話。

雲集……

前面的車磨蹭什麽吶？！不知道他趕時間啊！

又過了十幾分鐘，雲集終于擺脫了超長等待的十字路口，一路開進醫院裏。

“嗨！”雲集把車停到牛衛身邊降下車窗，跟他打了個招呼。

老遠就看到了他一人孤零零的背影獨自坐在停車場唯一的長椅上。車子滑近一看，人端端正正把手放在大腿上，頭微微下垂，樣子十分乖巧可愛。

乖巧可愛？牛衛軍？！雲集自己把自己逗笑了，牛衛軍怎麽看都跟這四個字不搭邊好吧？

牛衛軍上了車後排，雲集跟随路标打算繞去醫院後門出去。

“怎麽突然說要搬出去？”雲集看眼自上車就沒開腔的人，問道。

“眼睛，看得見了。”哦，這個意思是治好了病就該走了的意思。雲集自動解讀道。

“慌什麽？又沒有要趕你走。”

“該走了。”牛衛軍雙手握在一起打量，才幾天沒有幹活，手上的繭子就變淡了許多，再待下去他都要不會幹活了。

“是老家有事嗎？”

“沒有。”

“那為什麽？”

牛衛軍被追問的有些困惑。這有什麽為什麽？當初說的明白，來A市治病，現在病好了，理當從他家搬出來，至于再去哪裏找個什麽活幹養活自己，他現在還沒想好，不過應該會回他們那邊附近的地級市接着打工。A市這邊物價太高，消費不起。牛衛軍想得簡單，既然他已經超預期達成了來這裏的心願，便也沒了繼續呆在A市的道理。

“你說走就走，有沒有考慮過孩子？雲帆要是知道了會傷心的。”這麽幹問下去也問不出什麽，雲集換了個思路。

牛衛軍……

雲集的話這才真正問到了牛衛軍的心坎上。他昨天晚上睡覺之前打算好了今天去醫院拆眼罩，打算好了回來給雲帆最後做頓午飯，打算好了坐下午的火車，唯獨沒有打算好怎麽跟雲帆說自己要走的事。

“要是，他想我，我一年可以來，看他兩次，行不行？”牛衛軍的打算是，要是小牛想他了，他可以在他生日和過年的時候來A市看看他。看看雲集他又意識到自己在跟小牛的法定監護人說話，于是話尾轉了個彎帶了句詢問。

一年兩次，嗯，挺好。他打賭雲帆絕對不會同意。

”一年兩次？太少了吧，你從我家搬出去也會在A市吧？近的話你可以經常來看他啊……”雲集剛想接着反駁，電光火石之間他倒有些明白了。站在牛衛軍的角度稍微想了想，他怕是接受不了自己有手有腳一好好的大男人卻待在家裏無所事事，像個全職主婦一樣每天洗菜做飯？說搬出去可能是客氣的話，對面的工地還在施工，他八成會回去工地接着打工。

“不了，挺遠的，不經常來。”牛衛軍算了算，A市到他那要坐将近七個小時的火車，并且來回兩趟票錢也不少。

什麽？！雲集傻了，他不想留在A市？真的要走？

接下來的時間沒有給雲集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機會，車開到了家樓下，牛衛軍惦記要先上去把米飯蒸上，等雲集把車倒進庫，哪裏還有牛衛軍的影子？

電梯到了20樓，牛衛軍自褲兜掏出一把鑰匙，這是雲帆給他的家裏備用鑰匙，怕他弄丢還特地拴上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熊貓挂墜。

等走的時候可不能忘了把鑰匙還給他。牛衛軍暗暗告誡自己。

米飯蒸上，牛衛軍打起十二分的認真開始做飯。既然要走，下次也說不定什麽時候能見到小牛，中午可要好好做一頓飯給他。

雲集有心繼續弄弄清楚牛衛軍到底是個什麽想法，可家裏的抽油煙機噪聲太過震耳欲聾，要聽見他的話牛衛軍得先停下手裏的動作，把排風扇關掉才行。一次兩次的見雲集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要說什麽，牛衛軍扔了句“出去等”就把雲集從廚房趕了出去。

特麽的！他明天就要把這破抽油煙機換掉！那麽大噪聲吵得人耳朵都聾了！雲集憤憤然想到。

緊趕慢趕牛衛軍還是在雲帆到家門的時候往餐桌端上了最後一道菜。雲集默不作聲地觀察了一下一如既往放下書包就“爹爹爹爹”黏糊上去的兒子和面色如常的牛衛軍，心裏有底了。雲帆還不知道他的親親爹爹不要他了呢，自己要不要在中間，嗯，拱拱火呢？

開飯了，雲集拿起筷子首先從那盤油亮亮的紅燒排骨裏挑了塊賣相最好的夾到了雲帆的碗裏。

“學習辛苦了，這塊好。”

雲帆看看他爸突然“暖心”之舉，受寵若驚。

“你爹爹下午要走了，要是有空，你跟學校請個假，送送他。”雲集眼瞅自己的話像是往雲帆那頭丢了一個響雷，他不敢置信地看向牛衛軍。

“爹爹？我爸說的是真的？”雲帆問。

“……”

早些時候牛衛軍還在發愁怎麽跟小牛開口說這事，結果雲集幫他說了，自己該松口氣覺得輕松才對，但為什麽他現在連看都不敢看小牛的眼睛呢？

牛衛軍的默認如同印證了雲集的話，雲帆低頭看看滿滿一桌好吃的，哪能不明白他爹爹在想什麽。

“啪。”雲帆沒有大聲嚷嚷也沒有哭，他只是沉默地把碗筷放到了桌上，起身回了房間。

碗底磕在玻璃桌面上的聲音像是磕在牛衛軍心頭一樣，仔細看碗裏米飯上的排骨還有一排細細的牙印。小牛不是最喜歡他燒的排骨嗎？知道他要走了這麽生氣嗎？牛衛軍有想過怎麽跟小牛解釋，他沒料到小牛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怎麽辦？他下午還要上學，不能不吃午飯，要去敲他的房門嗎？要的吧？但是他嘴笨，能把話說好說清楚嗎？

雲集靜靜在一旁瞧牛衛軍糾結的整張臉都擰在了一塊，桌上只有他手下筷子沒停過。他倆沒心思吃飯了可他有啊，這排骨這麽好吃，傻子才放涼了吃呢……等到時機差不多了，雲集擦擦油光光的嘴站起來，看看，這不還是需要他登場？

“走吧，勸勸孩子去。”雲集拍拍牛衛軍的肩膀。

“嗯。”牛衛軍見到救星一樣使勁點點頭。

“扣扣扣。”牛衛軍敲響了雲帆的房門。

……沒人應。

“扣扣扣，小牛，是我，爹爹……”牛衛軍猶猶豫豫地喊了一聲。

……還是沒人應。

怎麽辦？牛衛軍确定小牛這次真的生氣了，以前他這麽說話，小牛早就撲過來拿臉蹭他的臉了。

牛衛軍惶惶然望住雲集，他有沒有什麽辦法幫幫他？

接收到牛衛軍眼神裏的求救信號，雲集故作姿态地清清嗓子上前一步，大聲說道，“雲帆，開門，我是你爸。”

這次不同方才，裏面很快就有了回應。

鎖芯和鎖頭碰撞出咔噠一聲，“爸爸進來，爹爹不許進！”

牛衛軍被雲帆話裏的抗拒瞬間刺痛了。想來也是，在雲集心裏，養育了他十五年的雲集當然比他這個大馬路上認來的爹爹要親些，這些天別看他黏自己黏得緊，等到了這種正兒八經的時刻他還是會選雲集商量。牛衛軍摸摸胸口，悶悶的，有點呼不上來氣。

這個時候十五年朝夕相處的默契就體現出來了，雲集能迅速不費吹灰之力地聽出雲帆話裏滿滿的急切，搞不好這小子一點都沒生氣只是在着急怎麽把人留住。而關心則亂，沉浸在小情緒裏的牛衛軍沒能聽出來這個細節。只這一下，兩人就想岔了。

“呃，那什麽，你看他都這麽說了，那我就先進去勸勸他，沒事你先去吃飯……”牛衛軍立在門邊手足無措滿面凄惶的樣子如同一把小錘敲在雲集心上，他安慰地拍拍牛衛軍的胳膊，心裏給雲帆記了一筆，幹什麽吓人家，專欺負老實人呢……

牛衛軍哪還有什麽心思吃飯，深深看了眼緊閉的房門，順着雲集的話走掉了。在他身後他聽到雲集開門的聲音。

“爸，爸，快點快點！快幫我想想怎麽辦啊？”門剛開一條縫雲集就被拽了進去。

“過去點，過去點說。”雲集瞅了眼跟紅屁股的小猴子一樣急得面紅耳赤抓耳撓腮的兒子，倍感欣慰地感嘆了一句知子莫如父啊哈哈哈……

“幹什麽呀？！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賣關子？！快說啊！很急的！”雲帆被他爸推了一把惱火得很。

“你爹爹還在門口呢，去桌子那邊說。”雲集翻翻眼睛，按雲帆這個嚷嚷法，耳朵尖一點的全都聽得見。

“啊，哦。”雲帆反應過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跟着雲集走到了靠窗書桌旁。

“現在可以說了？”

“你爹要走，你是個什麽想法？”

“你這不是廢話麽？好不容易才又把他接來家裏，肯定不能讓他就這麽回去！”

雲集點點頭表示了解。

“你過來，我跟你說……”

一聽到房門的聲音，牛衛軍就騰得從椅子上站起來。雲集和雲帆先後走了出來在餐桌前坐下。雲帆重新拿起碗筷，排骨還沒涼透，扒拉起來三兩下進了肚。

兩人都沒有多說話，牛衛軍看到雲帆只顧埋頭吃飯，轉臉看看雲集，對方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牛衛軍略站了站，而後坐下端碗吃飯，心中暗自猜測雲集是已經把雲帆勸住了，消氣了。

“多吃點，到了你爹爹那邊給我打個電話。”雲集一邊給雲帆夾菜一邊說。

嗯？

“那邊的學校要是要我出什麽證明，你跟我聯系。”

嗯？？

“我不在，你要聽你爹爹的話。”

“等等，小牛他？！”小牛要跟他走？！

“嗯，我征求過他的意見，他說要跟你一起過。我沒什麽異議，說起來也這些年也心中有愧，孩子有這樣的願望，我當家長的不好不答應。”雲集表現的像是标準教科書般的開明家長一樣。

“不，但是他要上學……”牛衛軍急了，勸住雲帆不是這個勸法啊……

“你們那邊也有高中的吧？”雲集不緊不慢地說。

“但是，肯定沒有，這裏好……”牛衛軍聽李牧說過，雲帆現在上的高中是A市乃至全省都是排名數一數二的好學校，自己家鄉那貧窮的小地方，教育質量怎麽更跟這裏比？！

“沒事，只要是好學生，到哪都是好學生，雲帆你說是吧？”

“是啊爹爹，我現在才高一下學期，除開這半學期轉學的适應階段，我不還有兩年時間嘛！”雲帆嘴裏鼓鼓囊囊的，趁他爸說話他爹呆愣的時候，他可勁夾肉吃……

“不，不行。”牛衛軍使勁搖頭，這哪是轉學這麽簡單事，這是在拿小牛的未來開玩笑！他不同意！小牛不能跟他一起！

“爹爹，沒什麽不行的，只要我每天晚上熬得晚點，白天再多努力點，照樣考得上好學校。”雲帆滿不在乎地說，“而且在姥姥家我就說了，爹爹在哪我就在哪，爹爹你等我吃好飯了就買車票，老師那邊還得麻煩爸爸了……”

牛衛軍見雲帆這副輕飄飄的态度直堵心，他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麽，知不知道從一流高中轉到縣高中意味着什麽？！

“不行！我不同意！”牛衛軍氣得頭暈眼花，一拍桌子站起身，挺直腰背，怒視雲帆。

“那怎麽辦？”雲集和雲帆異口同聲。

低頭對上兩雙殷切的閃着火星的目光，牛衛軍語塞。

怎麽辦？

……

“那，我先，不走了？”牛衛軍猶猶疑疑地說。

“哦。行吧……”

天知道雲帆是使出了多麽大的力氣才把這句話說得帶點無奈又帶點小遺憾，說完話音未落他就趕緊把頭埋進了碗裏，竭力藏起苦苦壓抑不下去的嘴角。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歡迎收看雲家戲精的誕生！

如今才意識到雲集這個媳婦起初是靠坑蒙拐騙來的，雲帆的這個爹也是從大馬路上認來的哈哈哈，要不要這麽草率……

感謝你們的評論收藏支持，打滾賣萌求收（完了再爬起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