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正午，天廚對面的咖啡廳。

牛衛軍捉住吸管小口小口地喝玻璃杯裏不斷冒着氣泡的冰飲。

坐在對面的人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從進咖啡廳到現在雲集始終保持着抱臂的姿勢一語不發。在牛衛軍的臉上被盯出兩個窟窿之前，雲集總算開口了。

“田超那孩子跟你說什麽了？”

“說跟你們的，淵源。”牛衛軍用上了田超才講給他聽的詞。

“他跟你說了他媽是我前妻的事？”雲集心底沒來由有點慌。

“嗯，說了。”牛衛軍回答。

“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雲集試圖從牛衛軍的臉上讀取他此刻心裏的想法，或許是驚訝他居然有過一段婚姻，或許是責怪他沒有提前告訴他，又或許是有那麽點不甘？但是他失敗了，這一回牛衛軍的臉上什麽也沒寫。

牛衛軍确實什麽也沒有想。

從一個孩子的口中得知雲集二十歲出頭就在家人的安排下結了婚，牛衛軍并沒有多吃驚，不像他有這樣怪異的體質，雲集是個正常男人，到了年紀結婚生子再自然不過。而在牛衛軍打量田超心裏嘀咕他長得跟雲集不太像的時候，被那孩子發現了。

“牛叔叔你別看我了，我不是雲叔叔的兒子。”

？

“聽說我的親生父親是雲叔叔當年開公司的合作夥伴，我媽在嫁給雲叔叔之前就喜歡上我爸了，後來結婚了背着雲叔叔有了我，然後他們就離婚了，就這樣。”田超簡練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身世，充其量就是一個婚內出軌戴綠帽的狗血故事而已。

“哦……”牛衛軍理解了，“既然，你媽喜歡你爸，為什麽還要，嫁給雲集？”

田超眨眨眼，面前這個牛叔叔單純的簡直冒傻氣。

“還能為什麽？雲叔叔家比我爸有錢呗~反正我媽就是這樣的人……”田超沒有繼續說下去，後來他爸出事進了監獄，他媽還曾牽着他上雲家的門賣慘，幻想跟雲集複婚繼續當雲太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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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有這樣的媽，辛苦你了。”牛衛軍伸手越過桌子撫摸了一下田超的頭，他有點心疼面前這個只有十來歲的少年。原來城裏的孩子都是這樣長大的嗎？大人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告訴了他們，難道都沒有想想這樣對孩子是好是壞？

牛衛軍忽然溫柔的舉動令田超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說什麽好。他早習慣用這種帶點自嘲帶點諷刺的語氣談起自己不甚光彩的身世，以往百分之九十的聽衆的反應都是你媽真賤出軌給人戴綠帽可憐老實人被坑的這麽慘之類的，有時心情好他還會跟着附和幾句，至于自己內心裏的刺痛和委屈他從來都是極力忽略，只要他不往那想就不會難受。

可是今天好像不大一樣，今天這個傻乎乎的聽衆沒有重複之前那些人辱罵他母親的話，他說什麽來着？哦，有這樣的媽辛苦你了。

是啊，他真的好辛苦。不被期望的降生成母親要挾父親的籌碼，沒有享受到幾天和和美美的三口生活，父親就因為生意上的失敗，公司破産人也進了監獄。他的母親在父親人生低谷期花了大力氣迅速走完了法律程序跟他離了婚斷絕了關系，轉身不顧廉恥帶他上雲家哭訴，雲家人用冷漠厭惡的目光俯視他的場景，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年田超剛剛四歲。

母親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最後落得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失去了經濟支柱，她不得不出去工作掙錢。每當工作上遇到了不順心，母親就會喝的醉醺醺地回家，找各種由頭罵他不夠聽話不夠乖。像什麽沒有你就好了，沒有你我早就再嫁做闊太太去了，都是因為你拖累我這樣的話，田超從小到大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在他媽看來，他的出生就是個錯誤，要是當初沒有心軟留下他，就不會讓雲家抓到她出軌的證據，雲集就不會跟她離婚，那麽她還是有錢人家的太太。

有一個總在後悔生下自己的母親，田超的生活過得可想而知。

懂事以後，田超從母親的朋友口中聽說了雲家那個比他大三歲的雲帆的事。同樣是爹不像爹媽不像媽的經歷讓田超産生了強烈的共鳴。長大以後雖然不見面，但田超一直保留有雲帆的微信，兩個人僅僅屬于朋友圈點贊之交。同病相憐的感受讓他有一種找到盟友的真實感。所以當田超聽說雲帆家最近出現了一個疼愛他的小爹時，他慌了神。忙不疊找去他媽朋友的飯店，連着蹲守了半個月總算見到了傳說中的小爹。不得不說，雲帆跟這個小爹長得真的好像，一看就是一家人。看到淳樸善良的牛衛軍，田超計上心頭。

“田超轉到，小牛學校旁邊了，想借住在你家。”牛衛軍不确定雲集知不知道這事，姑且提了一句。

“這我知道，我已經拒絕他媽了，我不可能讓他住到我家。”雲集沉了臉說道。

“為什麽？”這下換牛衛軍問雲集“為什麽”了。

“這還用說？他家是個什麽情況，他媽是個什麽樣的人還用我多說？”雲集臉上寫滿“你是不是傻”的詫異。

“是，可是，你也說了，他家，他媽，關他什麽事？”牛衛軍歪歪頭。

雲集語塞。雖然孩子是無辜的，但是他的存在時刻提醒他自己那段如同鬧劇一樣的滑稽婚姻。而現在被牛衛軍這樣反問，雲集又不太想承認他讨厭田超。等等，牛衛軍這是在跟他讨論孩子的事情？以什麽身份？家長？雲集的思緒瞬間從田超的身上轉到了別處。

“嘶，你是什麽意見？”雲集問的一臉高深莫測。

？牛衛軍不是很懂雲集問他什麽。

“就是說，你對田超要住到我們家是個什麽想法？”雲集故意在用詞上挖坑給牛衛軍。

“你和小牛的家，你們決定。”牛衛軍聳聳肩回答得中規中矩。

雲集磨磨牙，土老帽居然不上當？

“那你現在不是和我們住在一起嗎，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牛衛軍沒說話，手指不停把玻璃杯外面的水汽抹掉。雲集靜靜地等他猶豫。

“那孩子挺可憐的，他媽工作忙不管他…我工作清閑，可以幫着照顧…一個兩個都差不多……他可以跟我一起，睡一個房間，床夠大……”半晌牛衛軍磕磕巴巴地說。聽說田超問他能不能住到雲集的家裏，牛衛軍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畢竟自己也只是寄人籬下，不好做這個主。

雲集心裏壞笑，雖然剛才沒上當，這會一頭栽坑裏了吧？恐怕土老帽自己是體會不到他現在多麽像是跟丈夫讨論要不要再收養一個孩子的妻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同意這孩子住進來？”雲集放慢姿态呷了口茶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牛衛軍以為雲集生氣他擅做主張，急忙解釋。

“好了好了，不是怪你的意思，你想讓他住就住呗。”只要稍微吓一下，土老帽就又縮回殼裏去了。跟木讷的牛衛軍破天荒小心翼翼央求他相比，心裏那點對田超的膈應馬上就變得風輕雲淡了，心裏不由自主就偏向了牛衛軍那邊。

直到這一刻，雲集才第一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牛衛軍的感覺在日常的相處中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一開始只想給他治好眼睛，順帶報答他對兒子的生育之恩，想幫助一下這個人，不讓他的日子太清苦。可當牛衛軍幾次三番說要走，以後大約也不會再回來了的時候，雲集潛意識裏其實就已經開始有些介意了。

牛衛軍總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會什麽也不懂，可雲集怎麽會看不到他對孩子的關心和愛護，和在天廚工作時他對食客們的責任心。他孝敬老母親，愛護孩子，心底一片赤誠，樸實的可愛。牛衛軍決計想不到是正是他加強了這個家裏每個人的聯系。

“啥？”雲集話鋒轉換之快，牛衛軍跟不上。

“聽你的，讓田超住我們家。”雲集抽了張紙把牛衛軍面前剛才因為手抖蕩出來的水擦了擦。

牛衛軍聳聳鼻子，雲集說話的語氣讓他莫名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沒說，非要讓你聽我的……你要不願意，我……”也不會說什麽。牛衛軍低頭用吸管攪動着杯子裏的冰塊，有些難為情。

“‘我’什麽？”雲集存心逗一逗牛衛軍，他就是想讓他有一種欠了自己人情的感覺。

“沒什麽。”牛衛軍這會已經開始想要不要問問田超每天中午需不需要給他送飯的事了。

晚上雲帆回來看到田超已經堂而皇之地把行李都搬來他家裏，居然還得寸進尺的霸占了他爹爹半邊床鋪，當場就不樂意，要不是牛衛軍攔着他就要沖上去揍田超了。

“小牛，別鬧，乖，他是弟弟。”牛衛軍攬了攬雲帆的肩膀說。

“爹爹，我不喜歡他，能不能別讓他住在我們家？”雲帆回身把頭埋在牛衛軍懷裏撒嬌。

“小牛，對不起，沒有提前跟你商量，超超他轉學到你學校旁邊了，住在家裏方便一些……”牛衛軍說話慢慢的，一個字一個字把對他來說過長了的句子連在了一起。雲帆說話的時候，田超就在一邊看着，牛衛軍擔憂地扭頭看了他一眼，怕雲帆的話傷害到這孩子，好在田超回給他一個微笑，微微搖頭顯示自己不介意雲帆的話。

雲集對牛衛軍能一次性說出這麽長的句子挺驚奇，料想是他為了說服雲帆而強迫自己這樣說話，想到這處雲集心軟成一片。

“爹爹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他之前還口口聲聲答應我滾得遠遠的，可轉臉就反悔，這樣的人說的話你可千萬別信……”雲帆還要接着說，牛衛軍上前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小牛，跟我到卧室去，我有話說。”

不知道父子倆關起門來說了什麽，雲帆再出來的時候态度軟和了很多。

“爹爹搬去跟我睡，他一個人住客房。”他看清了，田超既然能把行李都搬進門，肯定得到了他爸的同意，當下雲帆也不再做無謂的掙紮。

“這……”牛衛軍犯了難，兩個孩子都是學生，明年一個高三一個初三，都是關鍵的時期一點耽誤不得，好像自己住在哪都挺打擾的。

當牛衛軍認真考慮要不要在客廳沙發上搭個鋪的時候，雲集發話了。

“這好辦，你爹搬到我房間，你倆一人一個屋好好學習互不打擾。”

在場的三個人聽到雲集的發言，嗖嗖嗖擡起頭看向他的方向。

“看我做什麽？我說錯了嗎？明顯這才是最佳方案。”雲集摸摸下巴上不存在的胡子說道。

“爸，跟我到陽臺去，我有話說。”雲帆學着牛衛軍的語氣，表情嚴肅地沖他爸招招手，雲集聳聳肩跟了上去。

“別，別吵架……”路過牛衛軍的時候，聽到他囑咐了一句。

“放心。”雲集抓了一把牛衛軍的手，一觸即分。牛衛軍回神的時候，那兩人已經上了陽臺。

到了陽臺上，雲帆還仔細确認了一下推拉門又沒有關好，确定屋裏聽不到他們的話後，雲帆才開口。

“爸，你最近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雲集裝傻。

“你少裝蒜，你知道我在說什麽。為什麽最近你總往我爹爹身邊靠？他人鈍看不出來不代表我看不出來，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又不喜歡他幹嘛做出這種容易讓人誤解的舉動？我跟你說過的吧，不許你利用我爹爹！”雲帆把準備好的一腔狠話吼了出來。

堅定了心思的雲集似笑非笑地看着豎起一身毛的兒子沒說話。

“幹嘛？看我幹嘛？”雲帆被盯得心裏怵得慌。

雲集依舊不說話，給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難道說？你真的？”排除掉各種可能性，雲帆不可思議地望望雲集。

“我前幾天才問過你要是我和你爹在一起了怎麽樣？是你啰啰嗦嗦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爸爸！我的好爸爸！我這不是謹慎嘛！誰知道你真的能喜歡上我爹爹！”雲集話還沒說完雲帆就猛撲上去纏手纏腳把自己挂在了他的身上。

“重重重……”這麽大個子的人撲到自己身上，雲集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

“诶爸爸，你說我爹喜歡你不？”半晌雲帆從雲集身上溜下來站好。

“你覺得呢？”雲集扶着欄杆喘氣。

“我覺得他反正不讨厭你。”雲帆轉轉眼珠笑得雞賊，“要不要我給你助攻一波？”

“得了吧你，你現階段的主要任務是好好學習，拿個年級第一回 來給我和你爹長長臉。你爹那邊我心裏有數，他這人心思重又懵懂不懂的，感情這種東西得慢慢來。”

“哦……”雲帆撇撇嘴，年級第一啊，有點難呢……

雲集看到秒變憂愁的兒子，微微一哂，“行了行了，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缺了那麽久的課，暑假幾乎一天都沒休息，一聲不響全給補回來了，這些我都看着呢，按你的步調努力就行了。現在去幫你爹把東西搬到我屋裏去。”

“得令！”雲帆歡天喜地地回了屋。

透過玻璃門，雲集看到雲帆蹦蹦跳跳地跑到牛衛軍面前說了什麽，那人皺起眉看向陽臺，剛想過來就被雲帆拽住胳膊拉去了客房，雲帆心情好還招呼上了從始至終都站在牆邊當透明人的田超一起去搬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超超是小黑兔』

超超：小帆哥哥有了小爹看上去好幸福哦，我也要有！

超超：什麽？！小帆哥哥的小爹居然真的就是他爹爹？！好羨慕怎麽辦？！

大牛：超超，你剛喊我什麽？

超超（不知所措一臉無辜）：我，我總聽小帆哥哥喊你爹爹，然後我不知道怎麽就記住了，剛剛我就，一不留神就說錯了。惹叔叔生氣了，對不起……

大牛（慈愛）：沒事，就是個稱呼而已，随你的便。

小牛（虎視眈眈）：你敢再喊一聲試試？

超超（躲到大牛身後）：爹爹，小帆哥哥生氣了！你放心，我以後一定聽話，等你老了哥哥要是不養你了我養你！

小牛（暴怒邊緣）：死超超，你給我滾過來！

今天又是小牛極力捍衛呆牛主權的一天，啊，真是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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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交代了田超的由來，田超可比小牛聰明多了，人孩子一看就知道雲家現在誰的話好使啊哈~

但大牛這樣往家裏撿孩子的行為，我們還是不提倡的哈！

因為明天一早要趕飛機，大家是覺得我下午晚點更一章還是半夜留存稿箱，第二天早上見？（感覺區別不大的樣子）

謝謝大家的收藏評論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