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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越是到臨近産期，看着圓鼓鼓的肚子牛衛軍心裏就越是慌張。

雖然他一次次安慰自己，這次不比生雲帆的時候，孤身一人在深山裏孤立無援，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這次雲集雲帆還有自己的媽媽都在身邊陪伴，自己也有定期去表姐那檢查，可牛衛軍還是覺得不夠踏實。

這天晚上睡覺前，牛衛軍一把拉住安頓好自己，起身要去書房的雲集。

“怎麽了？”雲集覺得有點奇怪，前一句話還說得好好的，可後一秒他就發現，床頭橘色的燈光照在牛衛軍一雙濕漉漉的眼眸中，竟是水色潋滟。

這，突然就哭了？

“我……”牛衛軍開口便哽了一下。

“沒事，別急，慢慢說。”雲集暗暗心驚，順着牛衛軍拉住自己的姿勢坐回床邊。

“你躺下來，”

牛衛軍今晚執拗得很，眼睛一瞬不瞬盯住雲集，揪着他衣角的手捏得緊緊的，擱平常他是絕不可能露出這樣弱勢的姿态，雲集心裏開始打鼓，莫不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不敢耽擱，雲集立刻脫了鞋蹭進被子裏，長臂一攬把人圈進懷裏躺好。

說是圈在懷裏，畢竟兩人中間還隔了個圓滾滾的小東西，雲集只能把手搭在牛衛軍腰上，慢慢摩挲着開口道，“寶貝怎麽了？又想到什麽了？剛才不還好好的……”

“我……我不知道怎麽說……你能不能先答應我一件事？”牛衛軍眼睫輕顫，語氣中有些急切又有些擔心。

“那你要先……好，我答應你！”雲集剛準備問是什麽事，但摸到牛衛軍汗涔涔的手心，馬上便改了口。有時候，猶豫比否認還要不得，自己的寶貝都怕成這樣了，他還考慮什麽呢？

“你不先問問是什麽事？”雖然嘴上這麽說，但雲集注意到牛衛軍小小呼了一口氣。

“不管什麽事，只要是我寶貝提的，我就答應！”雲集面上一副“烽火戲諸侯”的昏君模樣。

“等，孩子生的那天，你能不能，先來看看我……也不是說，不讓你看孩子，就，就是，能不能，多陪陪我，就那一天就好……”牛衛軍默了一會，神情脆弱又小心翼翼，連許久未出現的結巴也故态複萌。

如今越是臨近分娩，牛衛軍越是容易憶起當年雲帆出生時的種種情狀，雖然人前提起他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可他騙不過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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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冰涼的手術臺上，頭頂的光照的他只能眯着眼。麻醉的藥效還未散去，牛衛軍側着頭眼睜睜地看着手術室門口自家大伯從護士的手裏接過孩子，轉身一臉谄媚地把小小的襁褓遞到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男人手裏。

不要！把孩子給我！求求你了，我就看一眼……

牛衛軍心中不顧一切地嘶吼吶喊，可惜受制于麻醉，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目光追着那個抱孩子的身影遠去，也許是存在心靈感應，在走廊拐彎處，新生的嬰孩從睡夢中驚醒繼而大哭起來。

孩子……

細細軟軟的哭聲傳進牛衛軍耳中，似一把刀絞得他五髒六腑疼痛難當。他只是想看一眼這個陪伴他八月有餘的小生命，至于把孩子留在身邊，他從未做過奢望。可憐這一點小心願也注定沒法實現。嬰兒的哭聲并沒有讓抱他的人停下腳步，很快他便消失在牛衛軍的視野裏。手術室門裏門外的醫生護士來去匆匆繁忙異常，沒有人注意到臺上孤零零的牛衛軍眼角滑下的一滴淚。

時至今日，牛衛軍回憶起當時的一幕仍是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疼痛本就讓人脆弱，在那種情況下，他感覺自己仿佛是被整個世界抛棄，無助和恐懼密密匝匝如跗骨之蛆纏繞着他，緊緊扼住他的咽喉。當軀體失去行動能力，靈魂深處顫抖嗡鳴着向外發送求救信號時，可憐卻無人回應。

牛衛軍想，那一刻，恨不得自己暈過去，也好過無比清醒地睜着眼但什麽也做不了。

雲集何等聰明，立即從牛衛軍的話裏猜到了他的顧慮。聽着愛人哀哀懇求的語氣，鋪天蓋地的心疼和愧疚湧上心頭，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痛恨過去的自己，痛恨當年把牛衛軍置于極端無助的境地，痛恨自己作孽，才造成了牛衛軍和雲帆十五年之久的母子分離。

雲集眼眶一熱，挨過去和牛衛軍額頭抵着額頭。

“衛軍，我答應你，不，我發誓，等你生的那天，我一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邊。別怕，有我在呢，以後都不會丢下你一個人的，我保證……”雲集反複重複着“我保證”，仿佛是一句咒語，念給牛衛軍聽的同時，也在一遍遍提醒着自己。

如願得到了保證，牛衛軍閉上眼在雲集的輕拍下沉沉睡去。雲集凝視着懷裏人的睡顏，想起網絡上快被诠釋爛了的一句話。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過去錯過的終究是難以追回，那麽就讓他用後半生的陪伴來彌補吧。雲集低頭輕輕在牛衛軍的額頭印了個吻，誰知撫摸肚子上的手下正巧傳來一陣踢動，剛剛睡熟的牛衛軍也被這動靜惹得夢裏皺起眉頭。

雲集的表情瞬間溫柔起來，大掌熟練地在肚子上打圈摩挲。小機靈，是在抱怨剛才爸爸和爹爹說話忽略了他麽？雲集低低一笑輕聲道，“好啦好啦，他都睡了，你也快睡，別鬧了好不好？”

第二天牛衛軍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坐在床上醒盹腦海中萬事回籠，他想起來昨天非要拉着雲集要他作保證的事兒，老臉騰得紅了個徹底。這，這不就是在撒嬌麽……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嬌氣了？

肚子裏的孩子此時也醒了，興致勃勃地跟他爹爹打了個招呼。

“昨晚你也聽到了？”牛衛軍懊惱地問。還沒出生的孩子哪能聽懂爹爹話裏的害羞，只顧着左擰右扭的催促大人起來四處走走。

“醒了？快起來，今天帶你去店裏看看，媽早上先過去了，一會我們吃完早飯就去。”雲集剛從外面買早點胡來，手裏拎着兩碗熱騰騰的米線。

卧室門口突然傳來雲集的聲音，把兀自陷在自己小情緒裏的牛衛軍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擡頭，望見雲集的臉便不受抑制地想起昨晚，他微微睜大了眼迅速把視線避開去。

雲集？？？

紅的要滴血的耳垂出賣了牛衛軍，雲集心下了然，當着牛衛軍的面他也不戳破，留下句快起來便走了。

牛衛軍臉上的熱度慢慢退了點才反應過來剛才雲集說了什麽。今天去店？之前都沒聽他提起過。說起來，飯館開了快兩個月了，他還是開業那天去略微站了站，這段時間因着自己懷孕，飯館主要是由牛姥姥和陶從柔打理。說來愧疚，本意是接牛姥姥來城裏享清福的，結果這下可好，接二連三的倒給安排了不少活幹，牛衛軍只希望自己生完孩子早點能去到店裏，把牛姥姥替下來。

等等，牛衛軍想起一個最顯眼卻被他忽略了的問題。他低下頭，圓滾滾的肚子使他連自己的腳尖都快看不見了。這樣的身體怎麽要怎麽出門啊？！

吃飯的時候，牛衛軍把自己的擔憂講給了雲集聽并在末了委婉地表達了他今天并不想出門的意思。雲集笑笑說不用操心，他不怎麽在意的态度讓牛衛軍心裏更疑惑了。他打定主意，待會不管雲集怎麽說，反正他是不可能這幅樣子就走出家門的。

牛衛軍以為雲集對他的顧慮不怎麽上心，這卻結結實實錯怪了他。自從牛衛軍肚子顯懷以來就再也沒在白天出過門，在家裏能坦然面對自己的身體和走到大街上讓陌生人看到這樣的他是完全兩碼事。雲集心裏一直記挂着這事，本來懷孕對牛衛軍心理上的影響就挺大，再天天悶在家裏，沒毛病都給憋出毛病來了，這樣不行。

飯後，雲集把碗收拾到水池裏，收拾好餐桌牽着牛衛軍的手進了卧室。

半個小時後，雲集把牛衛軍推到穿衣鏡前。

“看看，走出去沒人會疑心的。”

牛衛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呆了呆。深藍色的高領衛衣搭配軍綠色的夾克和牛仔孕婦褲，頭上扣着一頂栗色的短假發。隐去了喉結和平頭這些男性特征，乍一看還以為是哪家酷酷的辣媽呢。

雲集又從雲帆的卧室裏找來一只棕色的瓜皮帽和一副琥珀框架的平光鏡。

“成啦！”雲集滿意地看着眼前人。本來牛衛軍的五官長得挺粗犷，搭配這一身有些許違和感，不過帽子和眼鏡一戴，雲集又特地把假發調整了一下讓劉海遮住了額頭之後，整個人的氣質就自然了許多。前些日子雲集和雲帆合計了許久，為了能讓牛衛軍在白天裏也能放心大膽的出門，他們翻閱了許多有關孕婦着裝的雜志，最後決定了讓牛衛軍走中性風。反正現在滿大街多得是雌雄莫辯的男男女女，牛衛軍打扮成這樣混在其中，一點也不顯眼。

“你什麽時候買的衣服？”牛衛軍情不自禁地在鏡子前左看看又看看，對這一身十分滿意。他起初有猜想過雲集該不會是要讓他扮女人吧，他寧可不出門也絕對不會像女人一樣穿裙子甚至戴胸罩的。

似乎看穿了牛衛軍的想法，雲集上前一步摟住他的腰。“我是那麽惡趣味的人麽？你看明明這樣一打扮我們衛軍就又帥又好看，我何必去找那些羅裏吧嗦的東西套在你身上。怎麽樣？這樣可以出門了嗎？”

雲集的體貼讓牛衛軍心裏感動得一塌糊塗，他轉身主動踮起腳在雲集的嘴上親了一口，雲集眼眸一深，扣住他的下巴加深了這個吻，直至牛衛軍兩手撐在雲集胸前氣喘籲籲，兩人才慢悠悠的分開。

“寶貝，你再這麽勾人，今天可真的出不了門了。”雲集和牛衛軍頭抵着頭，輕笑出聲。

雙頰緋紅的牛衛軍瞪了眼賊喊捉賊的某人，“起開起開！”

“等會，我跟雲帆說好了，要給他拍一張你打扮好的照片。來，寶貝看鏡頭，笑一個？”雲集掏出手機，攬住牛衛軍的肩膀，兩人看向鏡頭咔嚓拍了一張照片。

“看，你，爹，帥，不，帥？”雲集把照片發給了雲帆。

叮，可能是課間，雲帆秒回信息。

“這孩子是要反了天了？！”雲集看着消息火冒三丈。牛衛軍湊過去瞄了一眼雲集的手機，撲哧一笑。

“诶呦，這是誰家的小帥哥呀【愛心】【勾引】順便問一下，右邊那個醜八怪是誰？？？”

“太過分了！不要以為他上高中了我就不能打他了！居然說他爸是醜八怪！豈有此理！”

“行了行了，不是要出門麽，別耽誤了，走吧！”牛衛軍含着笑把依舊不依不饒的雲集給拉走了。

到了店裏剛過十一點，這個時間還沒有多少人來吃飯。牛姥姥坐在收銀臺邊跟一個小夥子說話。

“來啦！”看到牛衛軍，牛姥姥眼前一亮。趁牛衛軍不注意，她偷偷給雲集比了個大拇指。

“這會不忙？有什麽我能做的？”雲集先于牛衛軍開口。

“一會送啤酒的要來，一共十架，你待會跟小張一起搬到倉庫去。”牛姥姥說。店裏男夥計少，雲集和李牧每次來店裏的時候，都會幫着幹一些體力活。

“這位是？”牛衛軍沒見過站在牛姥姥身邊的這位。

“上個月新招的送外賣的小張，張勇。”牛姥姥說。

“老板好，老板娘好！”張勇沒見過雲集和牛衛軍，聽牛姥姥和他們說話的語氣，猜到他們應該是飯館的老板和老板娘。

“老板娘……”牛衛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在喊他。那頭雲集被這個稱呼取悅，已經跟張勇閑聊起來了。

“辛苦你了，現在每天定外賣的人多嗎？忙得過來嗎？”

“現在忙得過來，訂餐的大多都是前面高中和電大的學生，來回一趟頂多半個小時。”

“我看門口有輛電瓶車是你的？開這種車可要小心遵守交通規則，哪怕慢一點都行，可不能出事故呀！”

“老板放心，我一定小心駕駛！”

“诶，小張，說個題外話，你看看你老板娘今天這一身，好看不？”

張勇……？老板這一臉嘚瑟的樣子，是什麽意思？

“好……好看？”

“是吧？我也覺得好看……”雲集洋洋得意。

陶從柔聽說雲集他們來了，從後廚出來打了聲招呼，甚至連牛衛軍的臉都沒看清，又急匆匆地回去忙活了。

牛衛軍在店裏轉了一圈，桌面整潔，物品擺放整齊，地面幹淨沒有污漬，看得出來，牛姥姥和小陶把店裏打理的不錯。

“放心了吧？”牛姥姥來到牛衛軍身後，兩人并排站在屋檐下。

“本來就沒不放心……”牛衛軍感到有些臉紅，牛姥姥斜眼瞅着他，臉上明晃晃地寫着“你那點小心思還瞞得過我”。

“哼，我還不知道你？開業兩個月了，再不讓雲集帶你來看看，可真要在家憋壞了是不？”

“……沒有。”

“你說你這孩子，心思這麽重做什麽？店裏人手又不是不夠，你媽我也不是那麽蠢笨的人，給你看店你有什麽放心不下？老是胡思亂想，擔心這個擔心那個，要是影響到我小孫子我可不饒你，到時候我就把你這些糗事告訴小牛，讓他來笑話你！”

“媽，我沒胡思亂想，就是，就是有的時候，覺得挺神奇。要放一年前，我做夢都想不到，我不僅找回了小牛和他爸，你也在身邊，我還開了店……日子簡直好的不能再好了……”

牛姥姥拉起牛衛軍的手，笑容慈祥，“你剛出生那會，村裏來過一個道士，說我兒是先苦後榮的命，還真讓他說準了，我兒以後啊肯定能越過越好，是不？”

“……嗯。”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挑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