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這天雲帆放學回家，一進門牛衛軍就覺出點不對勁。

以往雲帆進家門，看到自己在家，總是先不由分說湊過來，頂着雲集不陰不陽的嫌棄目光，在自己身上挨挨蹭蹭半天才肯罷休。可今天雲帆只是簡單的打了聲招呼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起先牛衛軍沒往心裏去，等到吃晚飯的時候，雲帆的情緒依舊很低沉，連雲集也感受到了環繞在大兒子周圍的低氣壓。

“雲帆你怎麽了？今天在學校裏遇到事兒了？”雲集端着碗問。

“啊？沒有啊？”雲帆敷衍了一句。

“小牛，吃這個，你不是說想吃鹵牛肉嗎？你爸下午去店裏專門給你拿的。”牛衛軍把一盤涼拌鹵牛肉放在了雲帆面前，“要是，要是學校有什麽事，你跟我們說說，看我們能不能幫你解決一下？”

雲帆擡頭看了眼憂心忡忡的牛衛軍和雖然眼睛看着電視，注意力卻全在自己這裏的雲集，視線從牛衛軍圓鼓鼓的肚子上溜了一圈，默默垂下眼睑。

“我真沒什麽事，就是最近要摸底考了，有點擔心。”半晌雲帆說道。

牛衛軍和雲集聞言對視一眼，明擺着雲帆沒有說實話。自從這孩子“改邪歸正”拼命搞學習以來，成績可以說突飛猛進，他的班主任開家長會的時候就直接告訴雲集，只要雲帆高考照這個水平這個發揮，那是想考去哪就能去哪，是以平時牛衛軍他們從來沒為雲帆的學習操過心。

既然孩子不想說，作為家長的也不好在吃飯的時候刨根問底。于是雲集和牛衛軍慢慢聊起些別的，把話題岔開了。

此後幾天雲帆的情緒一直不高，連黑眼圈都厚了幾層。牛衛軍是看在眼裏，急在心中。

有天早上，牛衛軍正坐在床邊醒盹，突然就頓悟了。他把雲集叫進屋，指着pad上的一篇報道給雲集看。

“你看，這上面說的是不是小牛？”

雲集一頭霧水的接過pad。

論二胎家庭中長子長女的性格變化及分析。

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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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帆好歹也是高中生了，會因為家裏要有老二了吃醋？不能吧……”雲集将信将疑。

“我原先也覺得不會，可剛才我仔細想了一下，小牛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不高興的，差不多是從我們上周買了嬰兒床開始的。”牛衛軍說。

雲集回頭看了眼已經組裝好放在窗戶下面的嬰兒床和裏面的小衣服小被子。上周趁着打折季，雲集帶牛衛軍去購物了一車嬰兒用品，距離預産期沒剩幾個月了，這些東西陸陸續續都要準備起來。

“你的意思是……”

“嗯，我覺得是。”

雲集摸摸下巴，“不會吧，我記得他那天不是挺高興的麽？還拿手機在小床邊上拍了半天，興沖沖地發了朋友圈來着。”

“可後來他就不怎麽高興了，是不是有人跟他說了什麽？”牛衛軍暗忖。記得雲帆教過他，把照片發到朋友圈裏，他的同學朋友就都可以看到，也可以評論，是不是有人看到他發的嬰兒床跟他說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莫非是跟自己有關？雲帆把自己的事跟他的朋友講了？牛衛軍越想越心煩意亂。

同一時刻的學校裏，雲帆也在心煩不已。

“我說你個大老爺們能不能閉嘴消停會？”雲帆擡肘戳了戳同桌。

“你說你爸媽都一把年紀了還生什麽啊？”同桌陰陽怪氣地問道。

“去你的，我爹爹還年輕呢！”雲帆反駁。

“但是生一個跟你差十幾歲的弟弟，你差不多都能當人叔叔了，多奇怪啊！而且你看着吧，以後你爹媽肯定超級寵愛這個小的，家裏沒人會搭理你。”

“你放屁！”雲帆怒目而視。

“哎，別生氣，我是在心疼你啊！你說你，好不容易把你媽找回來了，還沒好生享受幾天久違的母愛，你爸媽就要火速給你生個弟弟了！可憐我們小帆帆，又要變成爹不疼媽不愛的小白菜了，嗚嗚嗚~”同桌抽了張衛生紙，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淚。

雲帆額頭上的青筋爆了爆，咬牙切齒，“還沒有生，不确定是弟弟還是妹妹。”

”哎哪都一樣我跟你說，只要有了個小的，你在家裏就會徹底失寵，地位一落千丈簡直不要太快。哥們我是過來人，其中的心酸簡直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雲帆……

“是我蠢，我單以為只要我爸媽跟我保證即使有了弟弟也同樣愛我，我依舊還是他們的小寶貝，可是真等那小崽子出生以後，一切都變了！從前對我噓寒問暖的媽媽和經常給我做豬蹄子的爸爸都沒了，全家人都圍着那好哭包團團轉，是我傻，大人許給孩子的諾言怎麽能算數呢？我還傻傻的信了！沒了，才知道什麽叫沒了！嗚嗚嗚，是我命苦啊……”

雲帆震驚，同桌明明課文背的一塌糊塗，為什麽學起祥林嫂來卻這麽惟妙惟肖？難道這就叫做天賦？

“你要不要考慮下，大學去學個表演什麽的，估計是個蠻好的出路。”雲帆恻隐隐地說。

“切，我這叫有感而發，看在我們同學的革命情誼上給你打預防針呢！”

“謝謝你的好意啊，我家跟你家不同，不管我爹…我媽他生不生弟弟，我永遠都是他最喜歡的孩子！”這點自信雲帆要是沒有，簡直都對不起牛衛軍對他的好。

“天真的孩子，人總是在變的，你媽跟你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還沒有你弟弟？”

雲帆……

“有些人就愛口是心非，明明心裏介意得不得了，還非要裝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

“你說誰？！”被說中心事的雲帆惱怒不已。

“你管我說的誰~”

萬幸上課鈴替雲帆堵住了同桌的嘴，他坐正身體拿出課本聽講，這頭雲帆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是的，他心裏很介意。

自從同桌知道他家要迎接新成員之後，已經跟他旁邊哔哔好幾天了。雲帆本來不打算往心裏去，可當他時不時回想起組裝嬰兒床那天，心裏就怎麽也淡定不了。當時他站在主卧門口，看到他爹爹半靠在床頭，眉眼彎彎滿目含笑地看着地上撸着袖子正在看組裝說明書的他老爸，兩人的談話有一句沒一句的傳進他耳中。

“這個床好小啊看着，我們小寶貝睡不睡的下？”雲集拿手比了比牛衛軍的肚子和小床的小欄杆。

“傻了吧？剛生下來的孩子能有多大？這肯定夠了，服務員說能睡到一兩歲呢！擡個頭，去幫我把五鬥櫃上面的剪刀拿給我。”牛衛軍打算把攤在床上的小衣服小玩具的包裝一件件拆掉。

“也對，等寶貝長大一點，他哥哥考上大學走了我們就換個大點的房子，到時候再給我們小寶貝換張大床！給。”雲集把剪刀遞到牛衛軍手裏。

“雲集你看你這長得五大三粗的，能不能別一口一個‘小寶貝’，聽着膩得慌。”

“怎麽？你嫌棄我？好哇，有了小的你就不要老的了是吧？牛衛軍同志，你這樣是不對的！”雲集裝作生氣地起身撲到牛衛軍腳邊，半跪着捧着他的肚子來回蹭臉，嘴裏嘟囔着什麽“寶貝呀你爹爹嫌棄我了，你可不能嫌棄我，我倆可要統一戰線”雲雲。

“哎…剛認識你的時候，你也不是這樣的啊……”牛衛軍嘆了嘆，略有些頭疼地摸了摸雲集的頭發，現在他總算是明白小牛身上那股子黏糊勁是随了誰了。

雲帆站在門口看見這一幕，他已經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麽事要來找他爹爹了。他留在原地，竟有些不忍心打破眼前溫馨無比的情景。

多好的三口之家啊，多一個人都插不進去……雲帆越想越紮心，越想心越涼，最後甚至想給自己點一首阿杜的《他一定很愛你》……

從那天起，雲帆看見家裏多出來的小孩用品，心裏就挺不是滋味。雪上加霜的是他還有一個自稱“過來人”的戲精同桌，恨不得全天24小時滾動向他播出年度大戲《身為長男的辛酸血淚史》，這下算是把他心裏期待小生命的喜悅之情一點點都給磨完了。回到家裏，牛衛軍和雲集當然也發現了自己的消沉，但指望他承認自己跟一個還沒出生的小嬰兒争寵吃醋也太矯情了，他說不出口。

于是家裏的氣氛越來越詭異，牛衛軍夫夫憂心孩子的變化卻無從下手，雲帆看着兩位家長每每欲言又止，心裏自暴自棄地想，現在就不樂意跟他說話了，等到孩子出生，他們肯定連看都不願意看他一眼吧。好在自己還有一年就要去上大學了，本來想着就考A市本地的大學，現在估計要重新計劃一下志願了，可能離家越遠越好吧……

“我回來了。”拖着疲憊的靈魂，雲帆回到家。

牛衛軍坐在可以看見玄關的沙發上，門口一有動靜他眼眸中就亮了起來。

“小牛回來了？快去洗手，你爸今天燒了排骨給你！”

“哦。他什麽時候會燒排骨了……”反正也是給你和你肚子裏的小嬰兒吃的，雲帆心想。人一旦喪起來，天地神佛都難救。

“開飯喽！”雲集圍着滑稽的卡通圍裙，把一大盆香噴噴冒着熱氣的排骨端放在餐桌中間，直起腰拍了把雲帆的肩膀。

“愣着做什麽，手洗好了？”

“還沒，”

“快點，麻溜的！嘗嘗我的手藝！”

“哦。”雲帆顯然興致不高。

站在洗臉臺前，雲帆後知後覺意識到今天是不是有什麽大事發生。不然一頓普普通通的晚飯做這麽豐盛幹什麽？他剛才甚至在桌上看到了一般只有過年才做的炸菜丸子。

于是雲帆上桌便留了個心眼，如果不出所料，他爸他爹肯定要在吃飯的時候跟他宣布個什麽決定，估計需要自己做出什麽讓步，十有八九還跟家庭新成員有關，對肯定是這樣，做這麽豐盛的晚飯肯定是要跟他談條件……可一頓飯從開頭到吃撐，自始至終牛衛軍和雲集都沒有說什麽，只一個勁的換着給他夾菜。

雲帆暈暈乎乎地在書桌前坐下，感覺這跟自己預想的有很大出入。他按下心中疑慮拿出卷子，寫沒好一會房門便被敲響了。

“誰？”

“我。”雲集清清嗓子。

“進來吧。”

奇異的是，雲帆心頭一塊大石落定，大有種我剛說什麽來着？來了來了，終于還是來了的即時感。

“忙着呢？有時間沒？你爸有兩句話跟你說。”雲集走進卧室。

雲帆把筆随意往桌上一摔，轉過身下巴點了點床，“坐，說說吧，今天做這麽多好吃的，到底有什麽目的？”

雲集正準備往床上擱的屁股頓了頓，心道果真是知子莫如母，真給牛衛軍說中了，才短短幾天，這臭小子就跟他倆離心成這樣了。

“你想哪去了，正好今天店裏炸丸子，你姥姥下午送了一盆回來。想着你每天學習挺累的，你爹現在又做不成飯，所以我今天就提早下班去菜市場買了兩扇排骨，在你爹的指點下還好沒燒糊……”

“說重點，我還要寫卷子。”雲帆不耐煩地打斷雲集。

“我是想說啊，小帆你覺不覺得，我們家自從你爹和你姥姥來了以後，變得不一樣了？”

那可不？是不一樣了，你們馬上就要有新的孩子了。

“怎麽不一樣了？要添丁了？”雲帆不明白，大晚上的他爸為什麽非要找到他面前紮他的心。

“不是，我是說，咱們家有家的樣子了。”

雲帆……？

“說起來還是要感謝你，”雲集老懷大慰地拍拍雲帆的膝蓋，趁他不注意抓住了他的手。

“感謝我？”雲帆莫名其妙。

“是啊，是你把我們一大家子人聯系在一起了呀！如果沒有你，我都不敢想我現在過的是什麽日子，貌合神離的商業聯姻加上冷冰冰的父子親情。你奶奶那樣的人你知道的，從來不會在乎我的感受，她這個人，一輩子愛慕虛榮，争強好勝，如果不是有了你有了你爹，我可能還過着被她操控的傀儡生活。”雲集臉上的表情一點點沉了下去。

“爸你別這麽說，奶奶她也是為了你好，嗯，可能吧……”雲帆有些手忙腳亂地安慰突然開始感慨人生的雲集。

“孩子你不知道啊，‘為了你好’這四個字，毀了多少人。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單純的‘為了你好’，只不過是給自己的貪婪和欲望找的借口罷了。”

“爸你別這樣……”雲帆想起之前他和雲集過的糟心日子，心裏也帶起一陣難受。

“嗨，你看我，好好的跟你說這些做什麽。最近可能是冬天要到了，所以有點感慨，想來想去，還是要來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小帆你當初來到我身邊，謝謝你先替我找到了你爹爹，謝謝你讓爸爸和爹爹有了個真實溫暖的家。”

“爸你……”雲帆把自己的手猛地抽了出來，慌慌張張地遮住了眼睛。

“別哭，別哭，是我不好說錯話了，我馬上走，馬上走！你好好學習，爸爸永遠為你驕傲！”雲集說完起身便走，雲帆在他走後撲進枕頭裏抹了老半天眼淚。

雲集的一番話說得雲帆心裏內疚的要死，他爸明明那麽愛他，他還在愚蠢的懷疑他會不會因為有了老二的就忽視自己，自己真是太過分了，明天說什麽也要把同桌揍一頓。雲帆情之所至一頭紮進自己的情緒裏，自然就沒有注意到他爸出了他的房間就直奔主卧，添油加醋地把自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成功說哭大兒子地“豐功偉績”學給了他爹爹聽……

“行了行了，說正事兒呢，怎麽聽你說的跟開玩笑似的……”牛衛軍揮揮手打斷雲集。

雲集梗着脖子，“本來，就是開玩笑逗他的嘛……”

牛衛軍瞅了眼臉色微紅表情僵硬的雲集并不做聲。

哎，你們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有請一號選手雲集向大家表演實力忽悠娃……

（天涼了，早起碼字真的太難了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