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東宮(二)
“我記得前任太史令陳文步主持編纂的□□實錄中說前朝東宮不是……已經被毀了?”她望着那殿門邊叢生的雜草,驚訝道。
“你覺得這個模樣,不能算被毀麽?”他從漢白玉石磚的縫隙處摘得一朵淡色的野菊用兩指輕輕轉動,略有悵然。
太子東宮,在前朝曾經是僅次于禁宮的重要之地。起初東宮歸于大內,是禁宮內的一處小宮殿。德宗為太子時,深得父皇倚仗,曾經監國十數年,後來便遷居京南行宮,行宮因而漸漸成為了新的東宮。到了末代的穆宗,亦是太子勢盛,至冬至、元旦等大會之日,不僅百官和各國使者要入禁宮朝賀帝後,還要道東宮觐見太子。東宮內的鹹德殿高高的檐頂修得幾乎要與皇帝寝殿平齊,以當年的東宮赫赫揚揚之盛勢相較,現在的文心苑只在幾處還殘餘有前朝舊殿的遺跡,剩下的樓閣全為近年來新建,确實算是已經毀殁了。
她不語,這座如今用來擺放典籍的宮苑,最怕的就是失火,所以平日裏看守的侍衛較多。今日是為着淑嘉長公主偏要在這裏午宴,所以侍衛撤去了很多,今日确實是比較适合來此取物。
她擡頭望去,牌匾早就不在了,殿內陽光照射不到之處都生出了青苔。“這裏以前是你的家,你可記得麽?”
他搖了搖頭,聲音悶沉:“離開時我只有三歲,記憶早就模糊了,來這裏只是取東西而已。”
她覺得他說這話似乎有些在賭氣的意思,這才察覺出他今日似乎有異,“你在生氣嗎?”
“沒有。”他牽着她的手走進了二十年未有人走入的舊屋,每走一步便有不少塵土被激起而飛揚。
她只得更加小心地用一只手提着自己的裙擺,免得将這些灰全部帶進去。
顧和徵正專心與尋找,她卻發現他的肩頸,随着動作,領口露出的地方有些可疑的痕跡,竟似乎是初愈的長條形傷痕。
她皺了皺眉,卻沒有張口問,轉而環視起這屋內的陳設。
二十年來的風雨摧殘,房頂的瓦片都被掀出了一個洞,陽光從那天窗中照射進來,不大不小的宮室,看方位應該只是東宮內的偏殿,而屋內雖然經過風吹雨打也能勉強看出形狀的茶杯、寝榻、破敗的布簾等等也印證了這并非太子寝殿。
她看着顧和徵對着一塊磚石出神,手中握着小刀卻絲毫沒有動手撬磚的打算,不得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然來都來了,為何不動手?”她問道。
他對她笑了笑,俯下身來準備用匕首插入了那磚石間的縫隙,卻又忽然在匕首尖觸到土石的瞬間收了力。
“算了。”他收起了匕首,自言自語道。
她正在好奇就竟是何物會被藏匿在前朝東宮的地面之下,答案尚未揭曉,她一口氣提在半空,不禁疑惑:“什麽?”
顧和徵又站起了身,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面頰。這些微的觸感令她暫且收回了疑惑的表情,卻不知道自己的精致妝容就此留下一道泥土痕跡。
“文心苑的景色差強人意,但是此地卻是高地。與其在這裏挖土,不如登高而欣賞京都美景,如何?”
她點了點頭:“好。”
走出了舊殿,外面的世界忽然廣闊了起來似的。文心苑的西邊有一矮矮山丘,其上培花植草頗為繁茂。雖然只是一個小山丘,緩緩走上其頂,卻也能足夠一點一點望到地勢平坦的京都,從小小一角到全貌盡現。
“雖然生長于京都,一直習以為常,卻從未想過原來她在高處望去是如此的雄偉而瑰麗,能夠不亞于任何一座名山大川震懾心靈的能力。”她目視遠方,道,“但是最神奇的是,這并不是天帝造物,而是由同你我一樣渺小的人所建造的。”
他目含深意,道:“是啊。說不定當年的李元武便是在高處偶然一瞥,便已決心要入主這座令人心醉神迷的都城的最中心。”
他的語氣中對那個毀他家國的一代枭雄沒有許多的恨意,而是有更多複雜的東西。
她笑了笑,道:“登高望遠雖好,不過這裏風疾,我們還是下去吧?”
“好,天色不早了,我送你歸家。”
回到了地面,要走去南門,必然還要經過那荒蕪廢棄的院落。她看了看他,似乎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淡然,仿佛根本不知道這裏埋着他家先人留下的遺物。
“你……是不是挨揍了?”她終于忍不住問道,“讓我猜猜,是令舅父下的手?”
“看來貴女不僅通讀史書,對占蔔之術也有鑽研。”他不以為意,反倒來調侃她。
“埋藏于文心苑的物品,也是令舅父命你來尋找的吧?”
“沒錯。”顧和徵道,“不過,我現在不打算去取了,也不全是因為舅父。”
她與他相視一笑,他便了然,她知道他的掙紮。
“記得那日你來賞畫麽?”他問。
她赧然:“我只記得我的那次任性似乎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那天我讓明晔送走了你之後,我便去了燮州。”
他睜開雙目時,背上的傷疼得鑽心。即使如此他也不願再閉目回到昏迷中那他自幼便單一而殘酷的夢境裏。夢中的鮮血,殺戮比現實中的外傷還要聳人百倍。
“少主,您終于醒了。”明晔見他醒來,也沒有十分的驚喜,只是聲音堅定。
他艱難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沙啞得幾乎無法辨識:“我昏了多久?”
“我護送蕭貴女回府後,追上已出城的你們時,您便失去意識,才發現您中了毒。”明晔身後的侍女端來一碗茶,他又轉手遞給了顧和徵,“您已經昏了兩日了。”
他喝了口半熱不熱的粗茶,冷笑道:“對付同是寒月宮的人,也要用毒,看來婁明月是一刻也不想讓我活了。我們現在到哪了?”
“安康驿,已經按原先的計劃,僞裝成燮州太守賀大人的公子行事,您醒來便好辦了,估摸着再有十日也就到燮州了。”明晔道,“這不,賀大人派來的仆婢數十人已經在安康驿等候多日了。”
“奴婢綴錦,見過二公子。”明晔身後的侍女适時行禮道,“我家大人聽聞二公子歸鄉旅途不順,特遣奴婢在此等候。”
顧和徵只是“唔”了一聲,皺着眉,又問道:“那些人的箭上,是何種毒?”
“相思。這教主大人未免也太輕敵了些,也不看看她打算殺的人是誰,去去相思豆之毒,便想成事,未免太得意忘形了。”
相思豆的毒?他沉吟片刻,臉色比方才還要沉。
一路西行到了燮州,他的傷已經漸漸好轉。然而除了燮州太守大人外,另有一人在此等候他們多時。
他的舅父,曾經是四海敬仰,萬夫莫敵的大将軍,如今雖然國破身敗,風燭殘年卻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傲骨。可惜往日橫掃千軍的氣焰如今只能用在教訓外甥上。
“既然寒月宮如今是一團亂麻的局面,那麽殿下自可暫不處理。多多将心思放在我們的複國大計之上。”
顧和徵不置可否。
“燮州太守賀峻是老夫舊部,多年來對故國忠心耿耿,是可信之人。殿下如今重傷未痊愈,可以暫且在此稍作休養。”
顧和徵點頭,卻又問道:“不知道舅父所說的稍作休養,可有期限?”
“如今皇帝身體羸弱且無子嗣,我們可待新帝登基,屆時起事。”宗義山逼視着他,道:“老夫聽聞殿下将先太子妃殿下的鳳釵贈與了他人,可有此事?”
“我只是覺得當時舅舅所做決定頗為倉促,希望舅舅能多作考慮。”他辯解道,“畢竟,承明郡主也是李氏。”
宗義山逼視他愈發緊,他亦不懼,最後嘆了口氣,竟然目中帶淚,道:“徵兒,你須記得,你是顧氏皇族唯一殘存的血脈,亦是我們複國的唯一希望。老夫希望你所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都是為了我們的複國大計……聽聞這次你在京都遇襲時,身邊還有一個女子?”
“客人而已。”他淡淡道,“以後都不會再見了。”
“那便好。如今殿下血仇未報,實在不宜結交無關人士。”宗義山緩和了語氣,“承明郡主還在等你的答複。若你同意,那麽東海王散落在京畿周圍的舊部都會由我們差遣。你在此養病左右無事,多想想吧。”
如果那一次甥舅二人還算不上針鋒相對,那麽前幾日,他們沉積多年的矛盾卻再也無法掩藏。
他跪在暗設的前朝穆宗牌位前,感受到的是耳邊飛過的冷風,一聲一聲的脆響,當然還有背上一下一下的灼痛。
他雙目緊盯着那灰沉沉的牌位,一聲不吭地生生受下這十鞭。
宗義山用了重力,此刻雖然依然氣急,也不得不喘息片刻,再舉起鞭時,卻已經被顧和徵用手接住。
“舅父,夠了。”他每一動作,牽動着的傷口便愈發疼痛,他咬牙起身,幾盡強撐。
“你!你這個逆子!還不給你祖父跪下!”宗義山怒極攻心,狠狠扔下了鞭子,企圖用自己的威勢脅迫這從未忤逆過自己的外甥,“跪下!”
顧和徵卻不為所動,微微轉移了身形,好讓自己站得住,這才重拾一種高傲之姿。
“不知道舅父究竟是想讓我跪祖父,還是跪您呢?”
“你向來聽我的話,如今要為了一個女子來悖逆我?”
他繼續道:“二十餘年來,我向來謹遵大将軍教誨,誓為複仇別無二致,從未有悖逆之舉。不過近來卻時常對自己的身份疑惑,究竟我是為先輩報仇的皇裔,還是大将軍您手握的複仇工具呢?”
“殿下……”宗義山不知向來溫煦的外甥竟也會對自己疾言厲色,一時竟忘了發火。
“既然舅父口口聲聲喚我為殿下,那麽想來我自己的事不必由您做主。”他目光決然,道,“我顧氏的仇,由我一力承擔,不容他人置喙。”
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廳門,明晔上前攙扶卻也被推開。
“我沒有再理會舅父的呼喚,自己走出了那院子,聽說兩日後舅父便啓程回了甘州。”他淡淡道,“雖然我當時說,要親自為顧氏複仇,但是眼下真的十分茫然。”
蕭宛聽完了他的故事,卻沒有多言,反而問道:“藏在這裏的,是何物,你知道麽?”
他道:“是我祖父穆宗皇帝的玺印。”
“穆宗的玺印,可用來驗證身份,亦可用來號召舊部。”她替他道,“那必定是用名貴寶玉所刻,找出來讓我一飽眼福可好?”
顧和徵回過頭看她,神色驚訝。
她卻輕笑道:“你我婚姻和令舅父的約束令你十分矛盾,更何況其中還有你的國恨家仇。雖然在此事上我和宗大将軍一樣無權插手,但是我想勸你一言。”
他靜靜看着她輕松的模樣,忍不住也笑出了聲:“請講。”
“不如遵從自己的本心。問問你自己,想不想複仇,或者說得更明白些,想不想像你的祖父,像李元武,像現在的李岫那樣坐到這令人心醉神迷的都城的中央?”她直中要害,“方才顧公子極目遠眺時,是否有所觸動呢?”
他凝視良久,終于道:“只是一點。”
她站起身來,向他伸出手來:“我不會阻止你成就你的大業,但也不會像承明郡主貢獻自己的身家,這你可能接受麽?”
夕陽的餘晖灑在她的身後,将她的輪廓描繪的如金線畫就的最精致的工筆。
他亦站起身來,握住了那只手,點了點頭,仿佛二人達成了雙方都很滿意盈利的生意,随後順勢将她攬入懷中。
“只要你在我身邊,沒有什麽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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