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行刺(一)

霜月初一,狄部派來的使者便已提前到京。說是為了元旦朝賀而來的使臣本欲在都城驿站內留宿到元旦,可幾個異族人在京都行走難免顯眼,三日後皇帝便知曉了使者提前到來的消息。

今年元旦是李岫登基後的第一次大朝賀,有不少番邦使臣都提前準備,盡早上路,除了狄部求和的使者,蜀王陸昶的長子也來到了京都。于是李岫決定于十五月圓之日提前在挽華苑設宴,又是京中一盛事。

挽華苑乃是西城外的一處皇家獵苑,此苑占地千畝,苑中有鹿、狐、狍等獸,又有鶴、雕、海東青等禽,每年春秋季皇帝總會來此狩獵。此處亦有點将臺,作虎贲、羽林點将練兵之所。另有仿江南的拂懿、明光等十六館風景婉約秀麗,供太皇太後、皇帝與公主後妃居住賞玩。

如今寒冬将至,雖不能狩獵,但在苑中賞雪也是一件美事。只是不同于禁宮,挽華苑占地廣闊且多山林遮蓋,對于安全防衛有不小的挑戰。本來臨近年關,便是光祿寺忙碌的時候,如今又多了這一場,蕭元清每日忙得腳不沾地。終日與羽林中郎将方淮巡視苑中,生怕出了小錯釀成大禍。

蕭顯已于十月廿九在太傅府迎娶了孫氏貴女,結兩姓之好。誰也沒有想到婚後不到一月,皇帝已經任他為林州刺史,年後赴任。在赴任前,蕭顯每日需到尚書省學習事務。

“今夜挽華苑夜宴,阿宛不去麽?”天将傍晚,顧和徵站在窗邊望了望那橘色的夕陽,不禁問道。

蕭宛正于案前專心致志臨摹經文,只道:“不想去。”

“天色漸暗,夜間抄書是要傷眼的。”他笑着從她眼前敏捷地抽出了那本經書,“而且我覺得,太皇太後不會再找你要經文了。”

她還不知道他已經在歆壽宮将自己出賣了,但是也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她放下筆狐疑地問道:“為什麽?”

顧和徵忍住笑意,道:“我猜太皇太後體諒你婚期提前,諸事繁忙。”

她皺眉仔細想了想,道:“可是我并沒有諸事繁忙啊?不抄經……我要做些什麽呢?”

他們的婚期被欽天監定在了十日後,她本就于女紅上不甚有天賦,更何況府中有最好的繡娘為她準備,自然不必親自動手。

顧和徵沉吟片刻,道:“賀世叔前幾日托我在京都為他府上千金制一鳳首箜篌,今日樂匠剛剛送來,還未送走,你要不要看看?”

她沒有碰過這龐大的樂器,只曾經在宮中聽過樂師演奏,倒是确實有些新奇。她用食指随意勾了一弦,“铮”地一聲,清脆而空遠,聽得出這琴是名家手筆。

顧和徵大言不慚地指導着她的坐姿,她的手臂姿勢,抓着她的手一根弦一根線去撥,她本以為會彈出一串美妙音律,結果聽到的只是荒腔走板,這才知道他只是在瞎彈。

“所謂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看來顧公子的琴技……”她頓了頓,“恐怕是有生之年都達不到此境界了。”

他們二人相視一笑。蕭宛突然在想,是不是直到奔赴黃泉,他們都會這樣充滿默契而帶着互相才能理解的趣味,懷着此生最大的喜悅度過?這真的可以嗎?她從沒有見過一個人比現在的自己更喜悅,會不會這只是一瞬,下一瞬變會急轉直下?

就在此時,門外有人敲門。

“公子,有位內監在外求見。說是陛下急召您去挽華苑。”

他們對望片刻,皆覺得奇怪。

他站起身對門外人道:“進來回話。”

一個容貌分外普通的中年男人這才推門而入。蕭宛已經知道此人乃是賀宅中的管事,而且這座大宅中幾乎每一個奴仆都是這樣毫不顯眼的模樣。

“公子,貴女,挽華苑內出事了。半個時辰前,剛剛開宴,狄部使者欲行刺今上,幸而被裴小将軍救下。如今獵苑內亂作一片……”

蕭宛騰地站起身來,二人相視皆是神色凝重。

馬車奔赴京郊。

“阿棠和玉甯恐怕還在苑內,我務必要将他們帶出來。”她語氣堅定。

他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你只擔心弟弟妹妹,李岫召我去,你不會擔心嗎?”

她認真道:“他不會對你怎樣的。我猜尋常的刀劍傷不必急召你去,或許是那三個狄人服毒了。苑內出了這麽大的事,我叔父身為光祿卿,定然難辭其咎。”

他目光深沉,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過會我讓一個可靠的人跟着你,盡快找到他們便回去。”

她點了點頭,心中說不出的感覺,只是對他一笑:“你自己也要小心。”

入苑後,她下車時,身後除了楚月多了一個面容寡淡作侍女打扮,卻目光鋒利的女子,名叫飛瓊。

三人走着,飛瓊低聲道:“貴女,屬下打探過,現在宴席已撤,皇後帶着諸女眷在千黛館歇息,只有太皇太後身體欠佳,貴妃有孕在身,二人被先行送回宮了,外臣俱滞留在明光館,館內各個出口已經被封,只進不出。”

看着周遭幾乎五步一崗,也能感受到如今苑中的肅殺氣氛,她現在也不想去千黛館對着那些女眷們強顏歡笑,便命楚月去千黛館尋找玉甯,讓飛瓊去找蕭棠,卻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去何處。

正在此時,一個她頗眼熟的小內監走了過來:“蕭貴女,陛下要見您。”

一個時辰之前。

玉甯離了席,蹑足走至了她與裴晤約定好的地點。宴席才剛剛開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和使節身上,沒有人注意她的行蹤。

冬夜寒冷,她雖然穿着一件銀白繡紅百花圖案的毛氅,立于早就結冰覆雪的水邊,仍然覺得寒氣從足下蹿升着。四下靜悄悄的,是裴晤特意安排的。裴晤公務繁忙,他們已經許久未見,今夜也算是忙中偷閑。

她等了約有一刻鐘,卻還未見裴晤的身影,反而有細小的雪粒開始飄到眼前,她開始踱步。

又等了一刻鐘,裴晤還未出現,她皺了皺眉,想想裴晤定然是有事絆住了,便轉身決定放棄等待。

她一回頭,卻未曾想到竟直直撞上了一個人。面前一股酒氣傳來,她不由的向後退了幾步,險些跌進了冰湖。

方才她走得急,那男子被她撞得竟也後退了兩步,不由怒道:“是何人在此造次!竟敢撞到本公子!”

玉甯這才擡頭大量這毫無風度的男子,四下缺少燈火,除了他的墨色大氅,面目有種模糊的俊秀。

玉甯脾氣向來乖戾,聽到他竟先來責備自己,逼視着他道:“你是何人,碰撞到我,竟還敢責怪我?”

“本公子乃……”

“看你這樣子也像是來赴宴,身為臣子竟在皇帝的行宮中酩酊大醉,随意走動,你可知該當何罪?”還未等他說完,玉甯就繼續說道。

“本公子并未很醉麽……”那男子搖搖晃晃,便向薛玉甯走來,“你這個小姑娘,小小年紀,訓氣人竟如此兇,可知這樣今後嫁不出去麽……”

薛玉甯見那男子逼近,面露邪笑,要來捉她的手,她氣急,伸手便給了那男子一耳光。

那男子吃痛,似乎有些清醒過來。玉甯見他定會對自己發難,也懶得惹此麻煩,便欲離開,卻見遠方似有火光浮動,竟似一隊羽林衛朝這方向來了。

她不知道宴會上出了何事,卻覺得這隊羽林衛來者不善,還是走為上。

那男子卻扣住她的手腕,面目猙獰道:“你惹到了本公子,竟還想走麽?”

玉甯冷哼一聲,道:“我管你是哪門子公子,喝的爛醉,你覺得你有力氣阻我?”說罷用力掙脫,險些将那男子撞進了湖裏。

待他站穩,玉甯早就不知所蹤,僅留他手中殘存的觸感。

羽林衛走到了他近前,見是他,便行禮道:“陸世子,陛下下令要抓捕蕭元和及其家眷,不知道您方才在此有沒有看到可疑之人?”

陸琛眸色深沉,動作上卻仍有酒醉人的遲緩,擺了擺手道:“本公子不勝酒力,在此吹吹風,哪有什麽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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