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細雪

兩年前的春分日,元肅皇後身為太後,親自在先農祭壇舉行親蠶禮。禮畢,于太液池畔宴請諸位诰命夫人。

先皇後在時,太皇太後因為不喜皇後,兩位公主又尚且年幼,每每到此時,太皇太後便擇一高門貴女相伴左右入內,那個女孩子甚至可以在宴會中一直坐在太皇太後身邊服侍。所以不管是誰家女兒被太皇太後看中,都可以穿着公主儀制的服裝,對于那一家都是無上榮寵。這個慣例持續了将近十年,其中有六七年太皇太後都是自然而然地選擇了蕭宛。

可是今年,蕭宛卻只是同其他被母親帶來的女孩子一樣,靜靜地站在太液湖畔。

“姊姊,你看!”玉甯驚呼出聲,不僅是她,在場的許多女孩子都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蕭宛擡頭望去,太皇太後鳳冠寶髻,莊嚴而雍容,左手拄着拐杖,右手邊被一位貴女輕輕攙扶着,那女子也是盛裝出行,頭上八簇珠釵緩搖,玫紅色的繡金長裙蜿地,凸顯着她皇家之女的貴氣。

“太後駕到!”太監高聲唱道。随後在場的所有女眷皆起身下拜。

動作時,除了衣裙摩擦,珠釵碰撞的聲音,她還聽到了不少的竊竊私語。

“咦,太皇太後身邊的,居然是承明郡主?”

“往年大宴不都是蕭宛陪侍在太皇太後身側,承明郡主身份尴尬,向來低調,今年這是怎麽了?”

“還能怎麽了,有人失意了嘛。承明郡主真是厲害,廢帝之女能重回宮廷,讨得太皇太後的歡心,想必是能為自己謀得一個好前程的。”

“妹妹還不知道呢?聽聞陛下心腸柔軟,憐其孤苦,已經為她尋得了一門好親事了。”

蕭宛絲毫不介意這些言語,即使要對承明低頭下拜亦無所謂,只是聽到這一句,心中仿若一凜,覺得有一件事情對上了。

原來是她啊。她從未深究,也未挂心,如今想來,承明郡主就是最适合的人選。前朝皇孫和廢帝之女,承明有了他的勢力作為依仗,便可報父仇;而他有了承明的名頭,做起事來先不必暴露身份,以廢帝之名便可。

腳步聲很快到了蕭宛面前,她莫名的不舒服。這個身份尴尬的“皇女”在這短短半年時間內不知不覺的将太皇太後和前朝彈劾蕭氏的人皆收服妥帖,她也有所耳聞,本以為承明只是為了自保免于遠嫁狄族,沒有想到竟是為了他。

她沒有十分的生氣,也沒有找到理由生氣,這卻反而加劇了她的生氣。

蕭宛微微擡了擡頭,看到了李峤似乎也在看着自己,那目光是在宣揚着自己對搶走自己在每年大宴上重要位置的驕傲。蕭宛也對她揚了揚嘴角,絲毫沒有打算提醒她在她高高在上的眼睛沒有看到的地上,有一塊不知哪個貴女嬉鬧中遺失的披帛。她閉上眼睛,靜靜地向黑暗祈禱着。

一聲驚呼中,承明如同最精美的瓷像,向着蕭宛和玉甯的方向倒來。

沒有人來的及反應,蕭宛卻突然仿佛靈光乍現,拉着玉甯側了側身。“噗通”一聲,承明郡主的花钿委地無人收,人卻已入太液池。

四周的女孩子有的驚呼,更多的忍不住笑出聲來。蕭宛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樣的神情,但是肯定不會是憐惜。

後來,李峤被四個身強力壯的嬷嬷救出了水後,不由分說地跪在了太後面前,一甩袖子,幾滴水飛濺,指認是蕭宛推她入水。雖然蕭宛看上去确實十分無辜,但是為了顧及皇家的顏面,太後還是象征性地罰了她。此事在京都被當作笑話說了半年,後來也就漸漸被人遺忘了。

“事情就是這樣……”她嘆了口氣。

顧和徵沉默了許久,許久,久到她以為他已經睡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不停笑到即将窒息。

“不許笑!”她緊繃着面孔,掀開被子便要踹。不料這次被他早有準備地抓住了膝蓋骨。

他很艱難地收斂了笑,正色道:“抱歉,我只是沒想到,蕭貴女還能做出這種事來。”

她的膝蓋感受着他掌心的溫度,漸漸地被安撫平靜,小聲地為自己辯解道:“可能每個人都有被自己不熟悉的情緒劫持的瞬間吧。”

他卻直接道:“我沒有。”

她惡狠狠道:“總有一日會的。”

“不過話說回來,承明郡主所說,昌王妃之死是三年前的事,那時候你還沒有推她入水。從前可沒看出來你有這麽傻?”他放開了她蠢蠢欲動的腿,轉而無不憐惜地拍了拍她的頭頂。

她确實沒有想到這一點,難道從走出牢房的那刻起,她已經抑郁到無法思考了?她語氣有一些興奮:“是啊,原來她只是單純的要對付你一個人而已。”可是清醒的頭腦瞬間幫她認清了一個現實——她掙脫了負罪感,卻依然也在劫難逃。

她突然想問顧和徵,會在李岫回來之前殺掉承明郡主嗎?

但是轉念一想,何必去問一個自己明知道答案的問題呢?李峤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她也知道自己的結局,所以才會在此事之前便向李岫透露秘密。

蕭宛垂眸:“既然知道了有昌王妃之死這黑鍋的襲來,那麽夫君又打算如何應對?”

“憑我對隋欽的了解,他不會只憑表象斷定根本,李峤或許真的布置的很周密,但是只要有一個破綻,他亦可抽絲剝繭。”

她嗤笑一聲:“難道你還指望這平江侯為你洗脫冤屈嗎?你有沒有想過,即使他平江侯縱使再過英明查案,當他洞悉了李峤的構陷,最後他還是會知曉有這麽一個人,他沒有殺昌王妃,但是卻是整個衛朝最大的敵人。”

“這麽麻煩嗎……”顧和徵聲音輕松,“那逃走好了。若真有那一日,阿宛是想去林州,還是去廣陵?”

她猶豫了片刻,悵然道:“林州和廣陵都有我所挂念的人,可是如今我最擔心的人,卻不知身在何方……你便真的要依她所言不告訴我她現在在何處嗎?”

“……”他吻了吻她的面頰,只是說:“睡罷。”

“突然好希望現在平江侯已經将梁姑娘救出來,同時還受了不輕不重卻要休養很久才能好的傷……如此便好了……”睡意再度襲來,蕭宛臨睡之前許下了這奇怪的願望。

風聲起,原本已經回暖的二月中,竟然又變了天,飄起了細小的雪花。一枚六角雪花在夜空之中向京都緩緩落下,在已經可以望到萬家燈火的高度,卻又被一陣狂風向北吹去,吹向幾十裏之外,京都與北州交接之處的界山須臾山之上。雪花搖搖擺擺地下墜,躲過了層層新長出的嫩葉,最終墜落到了一點同樣寒冷且沾了血的劍尖之上。

從那劍尖向回望去,握箭之人薄唇微抿,目露殺意,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場鏖戰,左肩背後有一個血窟窿正在岑岑流血,縱然武藝高強,也開始微微喘息,持劍的手開始微抖。

不遠處有尚未燃盡的一叢篝火,篝火旁還有一個高眉深目的狄人屍體,那是乎伶王身邊曾經最得力的刺客殺手,多虧了此人,乎伶王才能從當年那場戰争中隐匿的殘存下來。

再遠一點的地方,有一顆枯樹,一個雙目失神的女人倚樹而坐,身上裹着一片陳舊的動物皮毛,烏發散亂。渾身顫抖的她伸出慘白的手将自己裹進這片皮毛之中,似乎不願見到眼前的一切。

乎伶王冷哼一聲,扔掉了手中的彎刀,又扔掉了自己的披風,口中吐出一句狄語。

若有膽量,便摒棄自己的兵器。

隋欽沒有說話,仿佛沒有聽懂,仍舊緊握着自己的長劍。

乎伶王見他不動,指了指縮作一團的梁珑,道:“你今日不殺了本王,本王便帶這個女人去渤海國,将她獻給渤海王換兵。”

隋欽用狄語說了句什麽,一片一片卸掉了自己的盔甲,用力握緊了拳頭。

電光火石之間,雪花亂舞,二人纏鬥在了一起,乎伶王高大而魁梧,是草原上的摔跤好手,如今招招出手皆欲直擊隋欽的傷處。隋欽雖然受傷卻依然保持着亢奮,抵禦着乎伶王強勁的攻勢,同時尋找着機會,終于猛擊乎伶王的肋下,同時勒住了他的咽喉。

隋欽用盡了全力鎖的很緊,乎伶王掙紮嘗試了片刻便放棄,反倒伸手進自己衣衫的暗袋中,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紙冊。那紙冊似乎已經有了些年歲,四角都泛了黃。

“梁珑!你擡起頭來看這是什麽?”乎伶王的聲音因被扼住咽喉而變得愈發嘔啞。

她聞言從毛皮中探出了一雙失神的眼睛,在看到那物之後雙目一亮,站起身來。

隋欽問她:“是什麽?!”

“是……我的籍冊。”

“放本王走,這東西便賞你了。”

梁珑睜大了眼睛,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驚疑,卻又随即冷聲道:“不過是一片紙罷了,比起它,我更希望你去死。”

乎伶王已經是強弩之末,眼底滿是恨意,用盡了自己最後的一絲力氣,将手中的書冊遠遠地抛到了遠處的火光之中。

她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幕,卻還要死死盯住瀕死的乎伶王的雙目,即使那邊被烈火灼燒的是自己的靈魂,她也要裝作毫不在意直到見證自己最恨的人的死亡。

曾經在西北草原上不可一世的乎伶王被活活勒死,比起他注定要死在沙場之上的結局不堪許多,這也是他茍存于世一年多的代價。他倒下的瞬間,隋欽也覺得用盡了身上最後一絲氣力,傾覆在屍體的邊上,激起一陣雪沫。

梁珑卻飛快的跑到了那團火焰邊,未曾遲疑地伸手,想要抓住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身份證據。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世界上還有比夏天熱傷風更痛苦的事嗎?沒天吃了藥之後昏昏欲睡,連打開電腦的力氣都沒有……所以斷更兩天這事兒管不得我啦。【反正也沒人看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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