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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興淮趔趄了幾下,這坐了好幾日的雙腳也是虛軟,被磚塊絆了兩下,踉跄幾步仍舊不能站穩,好在沈興淮右邊的兄臺上前幾步,扶住了他,終是站穩了。

心驚一場,沈三早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待他站穩,早走到沈興淮身旁。

父子兩一瞧那人,噫,竟也是熟人!

“沈世叔!興淮。”楊世傑笑着作揖。

沈興淮:“多謝世傑兄出手相助。”

沈三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世傑啊,多虧了世傑,若不然今兒個他可不得摔破了臉。”

“舉手之勞而已。”楊世傑不敢居功。

沈三詢問了一下他的情況,前年因為舞弊的事件,楊世傑初出茅廬也沒能中,今年再來。他比沈興淮大上兩歲,亦是年輕後生。沈三得知他要回客棧,便邀請他到自家來吃飯,住自家來,等過幾日一道兒回菱田村。

這後生也不畏手畏腳,似是怕麻煩別人,也是不好意思,但沈三覺得他一個人住客棧便是不大安全,亦是憐惜這後生。菱田村那群孩子沈三也有耳聞,其中以楊世傑最為出名,父親早逝,寡母将其拉扯大,并且送他去讀書,他也是争氣,硬生生十四歲的時候考了童生,家中就那般也全是靠自己。沈三作為長輩,如今見他一人,也是想照顧幾分。

楊世傑推辭不得,沈興淮也是極力邀請,便被半推半就地拉上了馬車。

車裏頭還算寬松,在車裏頭的人當然是不知道沈興淮險些摔倒了,聽得沈三說起,江氏也是後怕了一下,嗔怪道:“走路怎麽這麽不留神,還好世傑在你旁邊!”

範先生道:“瞧你這天天鍛煉鍛煉的,一點用沒有,這幾天就成軟腳蝦了。”

沈興淮臉黑,道:“腳坐久有些麻了。”

蜜娘幫她阿哥說話:“我坐久了也會麻的。”

沈興淮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範先生對此哼了一聲。

楊世傑:“這久坐下來,着實吃不消,我瞧有人都是擡着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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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嘛,越到後面越是身體吃不消,世傑這身子骨還是不錯的。”沈三打量楊世傑,身量還是比較修長的,身板子也算厚實,應是下地做過活的。

楊世傑點點頭:“家中阿嗲好婆年老,只有姆媽能幹活,我在家中一直做農活。”

他那般大大方方說出來,臉上亦無半分羞恥亦或者別的,坦坦蕩蕩,倒是讓馬車裏的人心生好感,是個坦蕩的好男兒。

沈三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當初也是這般,一邊幹活一邊讀書,你這般用功日後定不會差。”

範先生亦是點頭,“只要勤奮肯學,找對了方向,年少時吃些苦,日後便平順了。”

江氏更是同情心泛濫,這般好少年郎,且不過比淮哥大上兩歲,就要撐起這一家子的負擔,當真是不易,還能得那般好的名詞,當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熱情邀請楊世傑住到他家去,到時候一塊兒回去。

初到沈家,楊世傑仍舊有些拘束,察言觀色,沈家人頗為和善,他漸漸也放下心來,但依舊不敢多麻煩旁人。

之前沈三應了苗秀才的約,待沈興淮院試後幾家人聚上一聚,就在院試結束後的第三日,沈三原本是打算院試結束後就回去的,但有約便又在府城裏待上幾日。

要去苗家做客,沈三和江氏當日不知苗秀才和苗夫人竟是那般對父母兄嫂,後便不願深交,但亦不願破了面子,苗秀才也幫過沈三忙,不管如何,情面上總是要走動幾下的。

江氏備了許些禮物,一家人登門造訪。

苗秀才家住在一進院子裏,人少倒也寬松,其餘幾家人都到了,苗夫人迎上來,瞧見他們手中的禮物,嗔怪道:“帶什麽禮物呀!這就是一起湊合着吃吃飯,還帶禮物上門!太客氣了。”

江氏笑着遞過去:“要的,一點點小東西,給孩子們的。”

苗秀才家有兩個兒子,都在讀書,沈三最不缺就是紙墨筆硯了,自家就是賣這些,拿這些來送禮做人情也是常有的。

苗夫人看着那春芳歇的标志,笑開了眼,接過去,帶着他們進去。

如今個幾個師兄弟的差距倒是越來越大了,但好在沈三平日裏也都是不擺架子,又有師兄弟情分在一會兒便就熱乎起來了。

苗家姑娘對蜜娘尤為熱情,拉着她要帶她一塊兒玩,李家姑娘也在,笑眯眯的和氣人,據說今年年初定了人家,是戶家境殷實的好人家。

江氏聽說後,立即就退下個玉镯子給她,李夫人笑着說:“算是讨個喜頭,舉人夫人的镯子。”

苗夫人家有個婆子做飯,但整治兩桌終究有些困難,請了娘家的一位妹妹來,據說她那妹妹做菜最是好吃,苗夫人便是又要顧這兒又要顧廚房。

幾個女人聽得是她妹妹,便說讓她少做些,一道兒來吃。

苗夫人有些為難,便道:“我這妹妹呀,是個寡婦,年輕且不過二十出頭,男人身子不好,死的早。”

“這有啥的,也是個可憐人,哎,還年輕呢!叫出來一塊吃呗,難道這寡婦便是見不得人哩?”安夫人道。

其他幾位便是附和。

苗夫人便去叫她的妹子,她妹子沒來得及換衣裳,用了些時間擦洗了一下臉面,便是來了,是個白淨人,面盤子有些圓,五官只能稱得上清秀,就那一身白皮肉白的晃眼。

苗夫人娘家姓劉,她妹子叫劉雪妹,襯了她這一身白皮肉。幾個人驚嘆了一下,她有些羞澀地抿唇一笑,微微擡頭,撞見江氏,江氏穿着華貴,頭上插着金釵,佩帶珍珠耳環,渾身那氣勢便是不俗,面容姣美,就是這大戶人家的夫人。

江氏朝她笑了笑,劉雪妹忙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

苗夫人:“我這妹子礙于身份,甚少出門,有些個怕生。”

幾個人亦是理解,寡婦門前是非多,更別說這般貌美的寡婦。

這劉雪妹做菜确實有一手,江南地區多偏愛甜食,她這糖醋排骨糖醋鲫魚當真是不錯。

沈三道:“師兄家的廚字當真是有一手,這鲫魚當真不錯,沾了湯汁,鮮美得很。”

苗秀才且是笑道:“我家哪裏來的廚子,且就一老婆子,今兒個這菜是我姨妹做。”

沈三忙站起來作揖:“是我唐突了,不曉得竟是師兄的姨妹做的。”

因隔着屏風,只聽得聲音,劉雪妹紅了臉,細聲細語道:“大人客氣了。”

江氏笑着道:“我家這位說話不打草稿,劉妹妹見諒了。”

“沒事的。”劉雪妹望着江氏,心理亦是感嘆,這夫人命可真好,年紀輕輕就是舉人夫人,還這般貌美。又是一陣黯然,她丈夫亦是讀書人,只可惜那身子骨不争氣,去的早,若是還活着指不定也能掙出一個半個的公民。

蜜娘啃着羊仔骨,問道:“這羊仔骨是怎得做的,怎麽一點羊膻味都沒有。”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劉雪妹,舔了舔嘴邊的醬,滿足地抿了抿唇。

劉雪妹噙着笑,溫柔地說:“就是把羊骨仔泡在……加點……”

江氏虛虛地點她的腦袋:“你啊,就總是饞!”

蜜娘朝她讨好地笑笑,“回去你也做給我吃呗~”

江氏哪裏會做菜,她年幼時被父母嬌寵着長大,後來嫁給沈三,亦是沒做過菜,只會幾道簡單的菜色,那複雜怎麽可能會,她家姑娘這不調侃她哩!

這姑娘可真是好看呢,像沈夫人哩!又忍不住瞧上幾眼,這笑起來可真是甜蜜,沈夫人可真是好福氣,這姑娘生的這般好,做的直挺挺的,滿身的書卷氣兒,當真是這書香人家的大家閨秀。

劉雪妹想着,若是她日後有個這般惹人憐愛的姑娘可不也千疼萬寵,可一想自個兒如今的狀況,竟是想落淚,怕擾着大夥兒的興致,借着去竈頭上瞧瞧出去了。

她這轉頭一出去,便是落下淚來,低頭拭淚。站定一會兒,平複一下便要回去,她習慣了這低頭不瞧前邊,寡婦本就是非多,若是在擡頭同人“眉來眼去”,便是要遭人閑話。這三年,她便總是低着頭,背也有些駝。

至那轉角處兒,撞上了正要出來上茅房的沈三,劉雪妹晃悠幾下身子,沈三扶住她後,立即松開後退一步,“真是不好意思,撞到妹子了。”

沈三未見過她,從她這發飾年齡判斷應就是苗秀才那姨妹了。且不敢靠近。

劉雪妹站穩,驚愣地擡頭,幾乎是愣了神,複又低頭讷讷道:“無,無事兒,是,我自個兒不小心。”

就是這幾秒鐘,劉雪妹竟是想,原來這閨女是像的阿耶啊!

沈三笑着颔首,繞開她,繼續往前走。待他走過,劉雪妹方擡頭往後瞧,只見得他轉身的背影,修長挺拔,劉雪妹也不禁挺了挺腰板子,後又松懈下來。

待回到飯桌上,便是有些魂不守舍。

苗夫人正誇沈興淮:“淮哥可真是神童,這十二歲的童生,這蘇州府都是少年呢!若是我家那小魔頭有他十分之一,我便是心滿意足喽!”

作為母親江氏自是驕傲的,但這神童的稱號可擔不起,“神童可算不得,運氣好罷了。”

“哎,也是你們教的好,阿耶是舉人老爺,教自家兒子。我家那位啊,書院裏頭忙的很,連自家兒子都沒空教!”苗夫人這般說道,又接了一句:“若是能同你家淮哥一道兒學就好哩!也能有人帶帶呢!”

苗夫人話便是說到這個份上,江氏全不知如何應答,只能扯着嘴皮子笑,“我家那位呀,也哪裏教過淮哥……”

那頭的沈三大笑起來,接話道:“哈哈哈,嫂子可別折煞我哩!我就這半吊子水平,教不得淮哥呢!師兄們可最知我這水桶到底有多少,哎,年輕的時候可沒好好讀過書,人近中年才知道後悔哩,也是靠着這運氣。這中了舉後啊,也不知多少人家想讓我收個徒弟,我啊,就怕這誤人子弟呢!論教書,我哪裏比得上苗師兄!”

苗秀才顯然是不知苗夫人這一出,僵硬了一下,聽得沈三這話,舉起酒杯同他碰了碰:“師弟讀書的時候聰明,就是不大用功,不肯背書,師傅便……”

幾個人便立即轉到讀書時候的話題。

又是喝得一番爛醉從苗家出來,江氏攙扶着到馬車上,蜜娘笑嘻嘻地湊過去,戳了戳沈三的臉頰:“阿耶喝醉了嗎?”

沈三迷迷糊糊地唔了幾聲。

蜜娘嗅了嗅,捏了捏沈三的袖子口,“阿耶少騙人哩!又使壞。”

沈三驀地睜開眼睛,拉蜜娘到懷裏,朝着她呼酒氣,蜜娘哈哈直笑,笑出了眼淚,“阿耶臭死了,讨厭!”

江氏推了推他:“別鬧哩,快換下衣服,可別蹭的酒氣味兒到處都是……”

那外頭,劉雪妹正提着剩飯剩菜要出來倒掉,聽得正在遠去的馬車裏的聲音,站在門口竟是不忍離去,明明裏頭暖和,她卻覺得這外頭才是溫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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