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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若能在一刻鐘內登上縱橫峰,無論是誰上門來,都必須以禮相待。
一刻鐘不長,也不短,葉暇進昆侖劍派,卻是游刃有餘。
葉暇的無影劍,早在當年,便被葉晗稱贊過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無影劍之名,皆在乎無影劍法極盡變換之能事,與人對戰時,對手根本分不清何處有劍,何處無劍。
日出則有光,光無定處,四處散射,極難分辨何處是光源;日落則無影,別的劍,劍身皆為銀色,夜間使劍自然有雪光,但無影劍的劍身顏色卻是常在變化,遇光則亮,遇影則暗,怎能不令人防不勝防?
葉暇的輕功更不必說,若無迅捷如風的身法,又怎麽使得出千變萬化的無影劍法?因而昆侖雖然難以攀登,于她而言,不過是輕飄飄的幾個縱身。
即使是昆侖劍派中成名已久的劍客,若與她交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她奉上信後,第一時間便見到了傳說中仰慕她母親的長老江霆。
人至中年,江長老卻仍然保持着成熟英俊樣貌,他見到葉瑕,臉上顯得十分高興。他打量着眼前背負長劍,高挑清麗的少女,連連說了三個“好”,就遣弟子要将兒子叫出來。
葉暇微笑着喝了口茶,靜靜等待自己的未來夫婿。
她想起自己來前,已被君未期取笑過很多回,脾氣古怪的小神醫刁鑽地罵道:“我當你葉無暇有多厲害,一個男人就能把你拐走了?”
“我并非……”
“葉無暇,你別輕易相信一個承諾,人心總是善變的。”
其實一個不知道長相、不清楚性格的男人,葉暇怎麽會輕易許嫁,但母親對故友的承諾亦不能違背,江長老顯然還惦記着和母親的約定,她又怎能輕易推脫呢?
相處一陣子,若是兩人能相互有意,很好;相互無意,也很好。
但事實并不如葉暇想像中的美好——
她迎來的并不是她母親為她定下的未來夫婿,而是含恨帶怒、陰毒狠辣的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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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風席卷而來,挾裹着陰而冷的氣息,像吐着信子的毒蛇,撲向了觊觎已久的獵物,一擊便是奪命殺機,撲面而來!
葉暇又飲了一口茶。
她并沒有拔劍,因為這一擊雖然足夠狠毒,足夠險惡,但于她來說,根本到不了拔劍相對的地步!
葉暇只不過向右微微偏了一點兒,便與鞭風相錯,那道鞭影便落在了她的腳邊,将石板鑲嵌的地面劈斬出了一道縫隙。
這一擊未中,但葉瑕的臉上卻再沒有了笑容——
因為這青色的長鞭的尾部,俱是密密麻麻觸目驚心的倒刺!可以想象,這一鞭若是打在人身上,又該是怎樣的折磨!
江霆見到這條鞭子的時候已然清楚來人的身份,他臉上浮起怒氣,大喝道:“婷婷,你好大的膽子!”
葉暇聽到“婷婷”這名字時,便笑了,但她沒開口,她想見一見鞭子的主人。她實在是好奇,若不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姑娘,才會在無親無故,甚至還沒打過照面的情況下便出手傷人,只怕她今晚連覺也睡不着了。
她并沒有失望,因為下一刻,見一擊不中,這躲在簾後少女便大步跳了出來,再度揚起狠辣的一鞭,打向端茶坐在堂下的葉暇,一同而來的是含着怒恨的一聲——
“哪裏來的賤人!竟敢肖想黯生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作者有話說都不知道說啥,今天開了個回憶殺……論葉瑕是怎麽從少年版變成老年版的。
葉無暇和她的後宮們……
君未期:我和你青梅竹馬。
易從舟:我和你青梅竹馬。
秦之澄:我和你青梅竹馬。
容情:我……你曾英雄救美。
玉少陵:想要英雄救美然而沒成功,并且接下來次次都被截胡。
古遠澤:我???我出生的時候你已經開始練劍了,我立志闖蕩江湖的時候你已經名動江湖了,我入江湖的時候你已經退隐了,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
葉瑕:誰是竹馬?
☆、救美
葉暇向來以為,這世間的女孩子,或溫柔或妩媚,或腼腆或爽快,不論如何,總有她的可愛之處。
但眼前這個揚着鞭子大叫“賤人”的女孩子——盡管她明眸皓齒,盡管她花容月貌,葉暇都無法對她升起一絲好感,更何況她從頭到腳都寫着“嬌生慣養,飛揚跋扈”這八個字。
這少女的第二鞭在葉暇看來,也是如同小孩子玩泥巴,她很從容的站了起來,這一鞭又不曾落到她的身上。倒是葉暇剛剛坐着的椅子,被這一鞭劈成了兩半。
這下江霆總算站了出來,他擋在葉暇面前,對着眼前帶着怒氣的一張嬌俏容顏,大喝道:“婷婷,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什麽賤人!誰教你這樣粗鄙的話?”
少女跺了跺腳,鞭子一抽,憤憤道:“江伯伯!這個女人來歷不明,什麽無影劍,我聽都沒有聽過!憑她也想嫁給黯生哥哥,江伯伯,你可不要被她騙了!”
葉暇微笑道:“姑娘沒有聽過無影劍,我卻也沒有聽過姑娘的名聲,豈不正好扯平?倒是姑娘,你和你口中黯生哥哥又是什麽關系?什麽人該嫁給他,難道是由姑娘決定的?若姑娘不為我講個清楚明白,如何對得起我剛剛受到的驚吓?”
“賤人,這裏哪裏容得你說話!”少女漲紅了臉,大叫了一聲,奈何她眼前擋着江霆,一時不敢再動鞭子,只好逞逞口舌:“我爹爹乃是昆侖劍派的掌門,江湖劍道第一的邵一棠,你也配和我相提并論!”
“婷婷!”江霆臉色青紅不定,他來不及向葉暇交代,便要叫弟子将眼前無理取鬧的少女帶回去。
“江伯伯!”少女跺着腳不肯離開,正掙紮間,江霆先前遣去找江黯生的弟子已經回來,身後卻沒有兒子的影子,江霆便也顧不得她,問道:“你大師兄呢?”
少女便也平靜下來,用一種葉暇無法理解的得意驕傲眼神對着她,葉暇嘆了口氣,也懶得理她。
“師傅,”弟子額上淌着汗,臉頰通紅,想是跑的很辛苦,連話也說不全:“大師兄在山下,我已經告訴了他,但是他說……他……”
“他說什麽?”江霆皺眉,難得地毫無風度地催促道。
“他說,他已有心儀之人,不願耽擱葉姑娘……所以還是不要見面了。”弟子在師傅眼神的壓力下艱難地說完這一句話,便迫不及待想要溜走,沒走幾步就被江霆又抓了回來。
向來風度翩翩的江長老冷着臉,低聲罵了一句“逆子”,便運氣于掌,恨恨一拍,身邊的桌案應聲而碎。
“你給我把他叫回來!叫不回來,那就多叫幾個人,把他給我抓回來!他若是慢了一步,我拿你是問!”
江長老素來平易近人,脾氣極好,何曾有過這樣生氣的時候?那弟子頓時吓得連聲應是,一刻也不敢多待,轉身去完成師傅指令了。
堂內一片沉寂,少女見無人管她,她自己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臉頰上泛起紅暈,對着葉暇得意道:“你聽見了沒?我勸你還是早點滾開,別留在這裏自取其辱了!”
葉暇一直很平靜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她的臉上,既沒有生氣,也沒有羞惱,甚至還含着似有若無的微笑,聽到少女的話,她的笑意也沒有半點改變。
“這……無暇,此事是江伯父對不住你,你放心,等黯生回來……”江霆苦笑着開口,臉上滿是愧疚。
“不必了,”葉暇微微一笑:“我明白江伯父不是背信棄諾之人,但人的感情不能強求,不情不願的姻緣要來何用?江家大哥既已有心儀之人,我又怎能橫插一腳,壞人姻緣。此事不怪二位。”
葉暇取出母親給她的信物,放在江霆的面前,笑道:“這個婚約就當從來不曾有過吧,原物歸還于君,強求得不來好結果,伯父何不早些放手,亦是成全。”
江霆一聲“慢着”還未出口,就見少女說了一句“告辭”便毅然轉身,走出了縱橫峰。
他怔怔地拿起面前的一方鳳佩,看着玉佩上的光澤依舊鮮亮如新,并不如他已經交給兒子的龍佩,已經被摩挲的溫潤明淨,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葉暇的風儀較之其母,有過之而無不及,兒子今日這麽草率地便下了決心斷絕姻緣,甚至連一面也不肯見自己為他定下的未婚妻……他曾求而不得,如今他的兒子,竟然也要錯過了嗎?
邵婷見礙眼之人這麽輕易就解約離開,頓感無趣,看着江霆仍拿着玉佩發呆,便趁此時走出了大堂。
“我當是什麽厲害人物,這麽容易就打發了!”她嗤笑着一甩鞭子,爾後那笑卻被堵在臉上,眼裏冒出怒火來,竟不知是喜是怒,表情看着十分古怪。
因為她手中那一條長滿了倒刺的,散發着幽幽青光的毒鞭子,不知被什麽利器所斬,斷成了好幾截,截面也是幹幹淨淨,毫無拖泥帶水的嫌疑。
江霆一定不會這麽做,其他昆侖劍派的弟子也沒有膽子這麽做,那麽會這麽幹的,不會有第二個人。
可是她剛剛,根本沒有看見葉暇出手。
葉暇下山的時候,心情十分愉悅,比來時愉悅了十倍百倍。并且感到輕松,比來時輕松了一千倍一萬倍。
這個時候她才想明白,她其實對于這一份婚約,也是抗拒的。她假使遵從母親的遺願,嫁給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內心一定是不甘的。因而聽說對方已另有姻緣,她便輕松起來。
至于那位江家長公子江黯生的心儀對象,是否是那個嚣張跋扈的邵婷邵姑娘,和她又有什麽幹系?
只是如果真是那位邵姑娘,那這位江公子的眼神,恐怕不怎麽好。因為她雖然有可愛的外表,但她的內心卻一點兒也不可愛。
葉暇一邊想一邊笑,轉眼便到了半山腰,她眼角的餘光忽然掃見兩人形色匆匆地上山。葉暇輕功身法飄逸,但由于功法所致,隐匿性也很強,因此這二人并不曾發現,自己已和葉暇擦肩而過。
為首的年輕人長相十分俊美,他的俊美渾不似江湖人,而像廟堂高坐的世家子弟,斯文俊秀,從容優雅。而跟着的那位昆侖弟子,也已被葉暇認出。
正是剛剛被江霆派去尋江黯生的那個弟子。
葉暇腳步不停,她并不打算停下來和這二人打招呼,這為首的俊美年輕人想必就是那位已有心儀之人的江黯生,确如傳說中的俊美,但長得再好看也不能當飯吃,再好看,也比不上秦之澄好看。
她自小在天機府見慣了美得如水一般溫婉的易從舟,美得如雪一般清冷的君未期,美得如月光一般傾國傾城的秦之澄,尤其秦之澄的美,世間罕見。葉暇見過了這樣的美人,再看別人,總是少了一分味道在其中。
何況她已經和這位江公子解除了婚約,兩人對彼此無意,見面豈不尴尬?
葉暇的一圈想法轉下來,人已近山腳,她步伐愈見輕松,幾乎足不沾地地飛掠而過,而腳下的落雪,也無一絲踏過的痕跡。當真是傳說中的踏波無影,踏雪無痕。惜這樣的好輕功,在這裏也無人能欣賞了。
她飛至半路,忽然止住腳步,因為她瞧見前方不遠處,一個披着白色大氅的纖弱身影正在跌跌撞撞行走,那身大氅當真是白,幾乎要和白茫茫的雪地融為一體,若非葉暇眼力絕佳,也無法看出,那是一個披着大氅的人,而非一片移動的雪。
可想而知,若是她在雪天中遇到困難,只怕幾乎無人能夠發現。敢在大雪天穿雪色的衣裳獨身行走的人,不是真的有這個實力,就是在乎她的人有這個實力。
葉暇微笑着想,不知是哪裏來的姑娘,看起來毫無武功,就敢一個人跑到大雪紛飛的深山老林裏來,若不是膽子大,就是天真。
但她的微笑還沒保持一刻,臉色就凝重下來,前方跌跌撞撞的身影不知道是否沒看清路,幾乎就要落進獵人布置好的陷阱中!
天底下有幾人能快過無影劍呢?
葉暇出手的一瞬,便已成定局,她真氣一提,形如一只飛鳥,流暢自如地在空中掠過,眨眼間便落到了這身影的邊上,攔腰一抱。
“啊呀!”一聲嬌軟的驚呼,從懷裏這纖弱姑娘的口中冒了出來。
江黯生的确已經有了心上人。
但他的心上人并不是葉暇所想的邵婷,而是一位不通武功,溫柔娴靜的大家閨秀,連名字也極其溫婉,喚做靜姝。這位大家閨秀自小父母雙亡,身嬌體弱。只有父母留下的忠仆替她守住家財,照顧她、保護她。她與江黯生的相知相遇,也無非是最老套的英雄救美,別無新意。
昆侖山上有一位名醫長居,她為了求醫就住在昆侖山腳下。江黯生知道她體弱,受不了山上寒冷的氣候,因此從來都是與她約在山腳相見。
但這一回,江黯生未能把心上人平安送回家,就被父親派來的弟子二次打斷,匆匆叫走,他無奈之下只好交代這位柔弱的姑娘自己回家,然後便宜了葉暇。
如今這位姑娘,就在葉暇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葉暇的暇是“日”字旁的,但是文中可能出現“玉”字旁的瑕,都是輸入法的緣故,如果姑娘們看見了,歡迎捉蟲……雖然我自己老是忽略(笑哭)……
☆、撩妹
葉暇當然不知道眼前的少女就是她那個前未婚夫的心上人,不過就是知道了,她也會出手相助。天機府衆人什麽都好,就是憐香惜玉的毛病總是改不掉。
但這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如果世界上的女孩子遇到困難時有葉暇這樣的人在身邊,那她一定是個運氣很好的人。
溫靜姝就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
一聲驚呼過後,溫靜姝看清了抱着她的人。
這并不是她以為的什麽登徒子,而是個年輕的姑娘。姑娘長眉鳳目,容貌清麗,只是現在她清麗的臉上卻帶着幾分凝重,用清潤的聲音不贊同地低聲道:“姑娘,走路可要小心一點。”
溫靜姝這才看清了自己的處境,距她身邊不過幾寸的距離,有一個深深的陷阱。
冬日獵物難尋,但獵戶們自有一套讨生活的方式,捕獵的陷阱裏頭紮滿了削尖的木頭,任是力氣再大、跳躍能力再強的獵物不甚掉了進去,就沒有再逃出來的可能了,木刺上殘留的的血跡是最好的證明。
可想而知,如溫靜姝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姑娘,要是掉了進去,不死也殘,她此刻心中才升起一絲後怕,攬着葉暇脖子的手臂都忍不住發顫起來。
葉暇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咱們走遠些就好。”她帶着懷中人快步遠離了陷阱,又等了一會兒,這才讓柔弱的少女平靜下來。
溫靜姝這才發覺自己還賴在葉暇懷裏,被風吹涼的臉頰頓時紅了一大片,她紅着臉低低道:“多謝……多謝這位女俠,實在是不好意思,你,你別一直抱着我了,我沒事了,你将我放下來吧。”
葉暇笑道:“你不必擔心,我是習武之人,這點臂力還是有的,”她當然不是故意抱着不放,存心吃這位姑娘的豆腐,只是先前葉暇見她走路跌跌撞撞的樣子,猜想她應該是扭了腳,若驟然将她放下來,這粗心又身嬌體弱的少女說不準會二度受傷:“你是哪只腳受了傷嗎?”
溫靜姝詫異道:“女俠是如何知道的?”
葉暇嘆氣道:“因為我早就看見你走路走不穩啦!”
風雪不知何時大了起來,地面的雪堆積地幾乎要将她的腳面淹沒,連烏黑的枯枝都被寒風吹得四處狂舞,葉暇到來時已近黃昏,而冬日時間流逝極快,天邊已然暗沉了幾塊。
葉暇不欲再和她在此耽擱,便伸手輕柔的放下了她,又在她即将跌倒之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笑道:“你看,豈不是很明顯了?”
溫靜姝紅着臉咬着唇道:“實在抱歉,我……”
葉暇輕快道:“天快黑了,冬天路不好走,你又扭了腳,你若不願意被抱着,那我背你回家吧!”
“這怎麽好意思……”溫靜姝急得快要哭出來,一雙溫柔的眼睛也果真是水波盈盈,臉頰也紅得快要滴出血來。
葉暇平生還沒有見過這麽喜歡害羞的女孩子,如今遇到一個,頓時有幾分哭笑不得,嘆道:“你怕什麽?我又不是男人,不會要你以身相許的,按你這樣的速度,不知要多久才能回到家呢,冬日雪夜,又是深山老林,你不怕,我也該怕了。”
她蹲下身,催促道:“快上來吧!”
溫靜姝無奈,只好趴上了葉暇的背,被她帶起。葉暇托住她纖細的身軀,笑着道了一聲:“姑娘摟緊我的脖子就好,我不知你家在何方,還請你指一指路,另則,可別在我背上睡着了!”
纖弱的少女低聲應了一句“好”,便攬緊了葉暇的脖子,感受到葉暇護住她在狂烈的晚風中飛掠,心中升起濃濃的感激與羨慕。
眼前的女子不似她這般,有大氅護住臉面,她不過一身單薄的冬衣,但體溫卻比她高的多,源源不斷的熱意從她身上傳過來,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似乎也暖起來了。
江黯生不敢違抗父命,便把她丢下一個人,教她自己回家。全然想不到她可能會在冬夜孤林中遇到危險,而眼前這個少女與她素不相識,卻不求回報地幫助她、保護她……任是溫靜姝這樣溫婉體貼的性子,也忍不住對情郎起了些埋怨之情。
溫靜姝攬着葉暇的脖子,感受着身下少女纖薄的肩膀,和她背上那把堅硬冰冷的長劍,默默的把眼淚收了回去。
“向右是嗎?”
“是的,女俠往右再行十丈即可……”
“你別叫我女俠了,我名為葉無暇,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溫靜姝……”
“這名字倒襯你。”
葉暇把溫靜姝送回溫府的時候,天色已然全黑了,一堆老仆等在府門前,好不容易見到失蹤的小姐歸來,才敢把心放回肚子裏。
為首精神矍铄的老管家腳步沉穩無聲,呼吸綿長,顯然是個練家子。聽自家小姐說了“看完大夫,下山之後想出去走走結果迷路被人所救”這種一聽就很不靠譜的借口,他也只是寬和地笑笑,并沒拆穿。
一行人熱情地把葉暇迎進了花廳,就把自家小姐伺候回房了。溫靜姝打小體弱多病,這會出去受了風又扭了腳,這些名為仆實為親的人又怎麽能放心?
因此葉暇一個人被丢在花廳喝茶,她也不是很在意。
她原本并不打算在這裏留宿,這種天氣和環境對溫靜姝這樣的深閨小姐來說是必死無疑,但對葉暇這種自小練武,十來歲就被丢進深山老林感受生活的人來說,還稱不上什麽困難。
只是溫小姐一雙含羞帶淚的眼睛哀求地一看過來,葉暇也只能舉手投降了。
溫府看起來很有幾分底蘊,花廳的字畫擺設皆是名家手筆,就是坐着的椅子,也是上好的紅松木。
那位老管家看起來也絕非簡單人物,他若曾在江湖上待過,那必是鼎鼎有名的人物!
就是不知怎麽和曾當縣令的溫靜姝之父有了交情……
葉暇正端着茶沉吟,就聽見細不可聞的腳步聲從廳前傳來。
她背對着來人,卻沒有轉身,也不必轉身。因為她的劍還不曾卸下來——若來人有惡意,她當然能感受到,并且有足夠的時間拔出背上的無影劍。何況,來人并無惡意。
老管家繞到葉暇身前時,葉暇便已放下了茶盞,起身拱手道:“前輩。”
“葉姑娘也看出來,老頭子年紀雖大,卻還有兩下子嗎?”老人大笑道:“鄙人張濤,不過。老頭子退隐江湖許久,已不是江湖人啦!你不必叫我前輩,叫我老張就好!”
葉暇笑道:“前輩身雖不在江湖,卻仍然還有幾分江湖氣。”
張濤哈哈一笑:“哎,也是。江湖習氣最是難改,也難怪你這麽說,葉姑娘今日救了我家小姐,老頭子欠你一份情!日後闖蕩江湖遇上什麽麻煩,報一聲斷浪掌的名頭,也可護佑一二。”
葉暇驚訝道:“前輩就是斷浪掌張濤?”
張濤也驚訝道:“葉姑娘年紀輕輕,竟也聽過老頭子的名頭?”
何止是聽過,葉暇的母親葉晗初出江湖,第一個對上的就是這位斷浪掌前輩,而他也不出所料地敗在葉晗的無影劍下。
葉暇聽他這麽說,心中頓時升起幾分尴尬。但她從來不是會撒謊的人,因此也毫不隐瞞道:“家母葉晗,”她想了想,又道:“母親時常在我面前贊揚前輩的風姿。”
這回輪到張濤沉默了,他苦笑着,上上下下打量這個身材修長、眉目清麗的少女,又看見她肩後露出的那一角烏黑的、與她衣裳的顏色相近的、幾乎融為一體的劍柄,失笑道:“原來是無影劍的傳人,老頭子退隐江湖這麽久,不但武功差了,連眼也拙了,手下敗将何足論?也只有無影劍那般光風霁月的胸懷,才會在姑娘面前稱贊老頭子。”
光風霁月……
葉暇聽見他對母親的評價,眼中不由微微泛起水光。
她盯着廳中明亮的油燈,燭火伴随着人說話的聲音不時跳動,不平靜地正如她此刻的心——
翻湧着難言苦澀與欣慰的心。
昔日名震江東的斷浪掌回憶起身在江湖的過去,忍不住道:“無影劍還好麽?”
葉暇閉上眼睛,輕聲道:“家母半年前已經過世。”
張濤“啊”了一聲,似是難以置信道:“她、她怎麽?”
葉暇搖搖頭,不欲再言。
張濤也不忍再追問,知曉眼前少女是故人之後,他便也放下了心防,轉而打聽道:“葉姑娘怎麽會到昆侖來?又是怎麽遇上了我家小姐的?”
還不待葉暇開口,張濤就一拍掌,笑道:“我果然是老了,不中用了,姑娘想必是為了婚約而來。”
葉暇奇道:“前輩怎麽知道?”
“這可巧了,我正是無影劍與江長老定下婚約的見證人,”他背着手來回轉了幾圈,道:“這江黯生年少有為,人品端方,恭喜葉姑娘,這可是個好姻緣!”
話語落,卻聽廳前傳來一陣瓷器摔碎的聲音,二人轉首一瞧,就見溫靜姝呆呆地站在原地,大眼睛裏滿含水汽,滿臉都是不知所措。
作者有話要說: 葉暇:莫名其妙地撩了前未婚夫的心上人,怎麽辦?在線等,挺急的。
容情:嘤嘤嘤小暇兒你這負心人……
君未期:敢撩不敢娶?慫!
易從舟:你怎麽又做壞事了?
秦之澄:運氣還挺好……我怎麽沒見有妹子給我撩?
玉少陵:……這個世界上有葉暇這樣的女人還要男人幹什麽?
古遠澤:冷漠.jpg。
☆、原諒
溫靜姝傻站着半天,終于嗫嚅着道:“我……我……”但話說到一半又卡在原地,剛換好的裙子被湯湯水水濺了大半,看起來好不可憐。
葉暇一見她這幅要哭的表情就心生不忍,而張濤自小看着她長大,簡直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孫女,對她從來寶貝得不行,又怎麽舍得她受半點委屈,見此便無奈一笑道:“小姐,怎麽是你把東西端過來了,孫嬸她們呢?”
他一面朝花廳外喊,一面将呆站着的姑娘拉離了原地,以确保她不會受到碎瓷片的傷害,将她扶到葉暇身邊坐下後,一卷袖子就出去找人。
“葉姑娘,你且幫我照看一下小姐,我去把她們叫來,實在太不像話了……孫嬸!孫嬸!萍姑!人都到哪裏去了?”
花廳裏驟然安靜了下來,只偶爾冒出燭火的“噼啪”聲響,溫靜姝用水光盈盈的眼睛去瞟葉暇,瞟一眼又縮回來,好像做了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葉暇哪裏受得了這個,當下柔聲道:“溫小姐,你的腿還好嗎?要不要我幫你看看。”
溫靜姝的眼淚頓時湧了出來。
葉暇哭笑不得道:“有這麽疼嗎?”
溫靜姝搖搖頭,擦幹眼淚,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袖子示意葉暇坐下,抽泣道:“對不起。”
葉暇離開天機府的時候,早已跟着母親出去過好幾趟的君未期特意囑咐她:江湖上的女人、孩子是不能輕易相信的。因此當溫靜姝說出這一句話來的時候,葉暇不免想到這一點。
她心道:難道這小兔子一般的姑娘還曾想要害人不成?
可溫靜姝的眼神那麽真誠、那麽乖巧,看起來并不像什麽心懷詭計的人,如果一個人要做壞事,那是絕無可能産生心虛、愧疚這類感覺的,如果他會有這種感覺,那他八成也做不了壞事了。
等了半天不見溫靜姝有下文,葉暇只好嘆口氣道:“你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嗎?為什麽說對不起?”
溫靜姝低聲說了一個“有”字,表情十分忐忑,葉暇想,如果這姑娘做的不是什麽天怒人怨的壞事,就憑她此刻這種忏悔傷感的态度,就是可以原諒的。
想了半天,葉暇都想不到她會做什麽壞事,便揉揉她的腦袋,笑道:“好,我原諒你了。”
溫靜姝不可思議地擡起頭來,眼神十分複雜,她臉上的慚愧又重了一分,眼睛裏又溢滿了水光,不一會兒她就捂住臉哭泣起來,把葉暇驚呆在原地。
不……不是說了原諒她嗎?怎麽又哭了!
葉暇長長的嘆了口氣,要她對待這種一言不合就嘤嘤嘤的女孩子,還不如要她對付那個刁蠻跋扈的邵婷,起碼對待後者,她是連一點同情心都不會有的,只要把她打怕了,就一勞永逸。可是溫靜姝這樣的,每次只能抱在懷裏哄,否則壓根沒辦法擺平。
于是她便攬住了少女的肩,安撫道:“小靜姝,你別再哭了,你這樣哭下去,待會兒張老回來,我都不知道怎麽和他交代,他一定會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懷裏的少女這才擡了頭,臉上一片濕漉漉的,葉暇溫柔地撫去她臉上淚珠,柔聲道:“別哭了,好不好?”
溫靜姝抽噎着點頭,抓着她的袖子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葉暇嘆道:“你到底有什麽對不起我的?你不說出來,我都已經可以原諒你了,何況你這麽難過,這麽誠心認錯!”她忽然一笑,接着說:“何況你這樣可愛,只要不是要我的命……不過如此佳人,就是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考慮一下了。”
她這話是存心逗眼前的哭包小姐,想要叫她轉悲為喜,然而沒想到聽聞此言,溫靜姝反而哭得更厲害了,這回她連氣都要喘不過來,哭得連連搖頭,大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
“我和江大哥,他……他……”
葉暇頓時了然,她打量了一下眼前淚水漣漣的貌美少女,輕笑道:“我還以為他眼神不好,原來他的眼神竟還不錯?”
溫靜姝哭得本在打嗝,然而葉暇的反應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她驚訝道:“你,額,你不生我的氣?”
葉暇笑道:“我為什麽要生你的氣,我問你,他可曾告訴過你,他有婚約嗎?”
溫靜姝搖頭。
“那你自己另有婚約嗎?”
還是搖頭。
葉暇溫和道:“那你又有什麽錯呢?你既無婚約,喜歡上一個不告訴你他已有婚約的男子,怎麽是你的錯呢?你并沒有對不起我,也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又憑什麽生你的氣?我要生,也只能生江黯生的氣。”
溫靜姝低聲道:“可我如今已知道了。”
這個柔弱的少女終于不再垂淚了,她望着眼前目光溫柔的女子,表情本是羞愧的、難過的,但是這樣羞愧而難過的情緒卻被她寬容的眼睛奇異地撫慰下來。
這時張濤已經尋了剩餘的老仆回來,原來這些人說要招待貴客,因此在廚房裏忙了個底朝天,張濤找過去時廚房正熱鬧着,他一進門,身後便是十幾道菜被端進來。
兩人都不曾對老管家說發生了什麽,但溫靜姝紅腫的眼睛又豈能逃過斷浪掌的眼睛,溫靜姝用“腿疼”的借口搪塞了過去,又換了一身衣服來陪葉暇用膳,飯畢還扯着葉暇要與她同塌而眠。
這險些驚掉了老管家的下巴,畢竟自家小姐什麽性子他可明白得很,自小柔弱又膽怯,這會兒竟然和無影劍的傳人處得這麽親密,想起無影劍的兇殘——張濤心裏十分複雜。
夜色漸深,廳外的風雪已然沉寂下來,但不落雪時卻比落雪時還要冷,溫府為了女主人的身體,四處都裝置了地龍,以保證不讓自己小姐感到一絲寒冷。可對葉暇來說,卻是熱了些,因此躺在大家閨秀溫暖柔軟的床榻上時,葉暇還是沒能習慣。
夜裏人聲俱寂,只有從被窩中傳來的柔弱少女與江湖俠女之間的私語。
雖說葉暇不會怪她,但得知自己無意成了破壞別人姻緣的人,溫靜姝又豈會好受,她沉默許久,終于鼓起勇氣道:“葉姐姐,你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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