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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原諒我了嗎?”

葉暇沉吟道:“靜姝,我問你,你現在已經知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麽做呢?”她的眼睛被帳外挂着的燈盞照出明亮的光,表情卻被光影所覆,看不分明。

溫靜姝垂下眼睛,輕聲說:“葉姐姐,你喜歡江大哥嗎?”

葉暇道:“喜歡又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溫靜姝捏着拳頭道:“你……你若不喜歡,我就和江大哥說,你們和平解除婚約;你若喜歡他,”說到這裏,她眼裏漫起水光,話語裏已經帶上了泣音:“你那麽好……比我好那麽多,我配不上他,我會和他說清楚,我也……也不會再留在這裏了。”

葉暇的目光徹底柔和了下來,她倚在床頭,摸摸少女柔軟的發絲,微笑道:“真是個傻姑娘,”她眼睛一眨:“你難道會喜歡上一個面也沒見過、話也沒說過的陌生人嗎?”

雖然她之前見過江黯生,但那樣的一面有也等于沒有,何況光是把心上人扔在雪地裏不聞不問、隐瞞自己婚約這兩條,就足夠葉暇看不起他了。

葉暇在她盈盈的目光下,輕聲道:“靜姝,你不用感到難過,我不喜歡他,他今天讓人轉告說已有了心上人之時,我便已經和他解除婚約了。”她的聲音又輕了幾分:“只是,靜姝,你并沒有配不上他,你很好,他配不上你。”

溫靜姝搖頭,低聲道:“葉姐姐,他很好。”她想起今日情郎兩度将她藏起來,不願讓她見到任何昆侖弟子,心中不免黯然。

如果她像葉姐姐一般武功高強,她就不必這麽遮遮掩掩了罷?

男女之事,講究一個你情我願,旁人身在局外,即使看得清楚明白,又有什麽資格替局中人決定呢?

何況,這個少女雖然看似柔弱,心中卻自有丘壑,她的心地善良又勇敢,要是葉暇是江黯生,也會選擇溫柔善良的溫靜姝,而非面都沒見過的葉暇,和那不講理的掌門千金。

只不過江黯生在昆侖劍派有邵婷那樣一個仰慕者,溫靜姝嫁過去也許會受委屈。但她若是心甘情願,葉暇也不能幹涉。

今日江黯生只說有心儀之人,卻未曾透露心上人的身份,只怕也是為了保護柔弱的溫靜姝,免得的讓那歹毒跋扈的大小姐來找溫靜姝的麻煩。

葉暇皺着眉正思索間,均勻的呼吸聲傳來,旁邊的溫靜姝已然陷入沉睡。她也揉揉眉心,不再多想,閉眼入睡。

但如果葉暇能夠預知未來,得知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她一定不敢就此睡着,然後在半月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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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十七年。

江上的流水伴随着客船的移動,發出規律的嘩啦聲響。

狹窄的船艙裏,好不容易睡着的葉暇幡然起身,大口地喘着氣。她眼眶發紅,顯然是被夢魇住了。

“十年了,靜姝……”

“抱歉,又很久沒有來看你,為你……清一清墓前的野草……”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不算是挂機,但還是好寂寞呀(;′⌒`)

☆、抗拒

昆侖劍派地處大成西邊的泸州府境內,泸州冬冷夏熱,尤其昆侖群山所在,逢冬必雪。

好在近日的風雪漸漸小了,臨近年關,溫府漸漸熱鬧起來。

雖則溫府上下不過十幾口人,但都是經年的老仆,就是張濤,十年前退隐江湖後也一直生活在溫府,感情已然十分深厚,并沒有分明的主仆之別,反相處的如親人一般。葉暇在這裏住了十來天,因氣氛融洽,倒也自在。

溫府面積寬闊,後院連着一片梅林,冬日正是賞梅的好時機,葉暇這些日子都在這裏練劍,這日天氣好了些,從那日開始就卧床養病的溫靜姝才得以出門,一起來賞景。

“多謝孫嬸。”葉暇接過娴靜婦人遞來的果盤,三兩下剝了橙子的皮遞給溫靜姝,笑道:“孫嬸這是變着花樣來喂你呢,好歹多吃點,看你食量這麽少,難怪這麽輕。”

這橙子是南邊忻州府的特産,也不知溫府花了多少力氣才在西北這邊買到,還十分新鮮,這些溫府的老仆對待自家小姐可謂是盡心竭力了,也難怪養出溫靜姝這樣柔軟良善的性子。

溫靜姝含笑接過,嫣然道:“葉姐姐對女孩子向來都這麽溫柔嗎?”

葉暇往嘴裏丢了個棗子:“這就叫溫柔了嗎?”她想起易從舟,搖頭笑道:“我認識的姑娘還有更溫柔的呢。”

溫靜姝吃了一瓣橙子,笑道:“葉姐姐,不是說你溫柔……不,我不是說你不溫柔,”少女拍着自己的腦袋,懊惱道:“我實在是太不會說話了。”

葉暇樂了,揉揉她的腦袋,笑眯眯道:“沒關系,你已經這麽溫柔可愛了,若還有一張伶俐的嘴,那可太迷人了。”

梅花樹下的少女一身雪白的鬥篷,襯着她被逗得通紅的臉頰,更是明豔不可方物。

溫靜姝被葉暇認真的眼神看得低下頭,無奈道:“葉姐姐,你別老是逗我。”

葉暇嘆氣道:“我說的可是真話。”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皺眉看了看遠處站着的孫嬸和萍姑——這二人,一個是溫靜姝的奶娘,一個是溫靜姝貼身的大丫鬟。這麽親密的關系……但這二人,竟然沒有一個知道溫靜姝和江黯生之間的事。

“葉姐姐?”溫靜姝見她遲遲不回神,探手在她面前搖了搖,“你怎麽了?”

“你還不打算告訴張老他們嗎?”

“我……”少女低下頭,嗫嚅道:“我擔心,張爺爺他會不同意……會,對我失望。”

張濤是江、葉二人定下兒女婚約的見證者,他要是得知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孩子破壞了這樁婚事,一定會為此羞愧。

溫靜姝和他幾乎相依為命,怎麽忍心叫視若祖父的人為她的事為難操心。何況江黯生還不曾給過她承諾,她怎麽有勇氣呢?

葉暇無奈道:“我和江黯生已經不相關了,你大可說出來。還有,他上回把你一個人丢在那鬼地方,這半個月來他又不曾聯系過你……我擔心我走以後,你這件事……”

她話未說完,就見天際一只巨鷹長鳴着飛掠而來,盤旋在溫府上空,繞是葉暇素來鎮定沉穩,見到這只鷹也變了臉色。

天機府有諸多秘術,禦獸就是其中一項。而禦獸最精的人是秦之澄,這只海東青就是她兩年前馴服的。葉暇一幹人都是十分有主見的人,彼此互不幹涉。也只有在有緊急事件的時侯,才會用海東青傳訊。

“葉姐姐,這是……”溫靜姝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驚叫了一聲:“好……好大的鷹!”

葉暇點點頭,撮口一呼。巨鷹便直沖而下,帶起一陣寒洌兇猛的風,葉暇飛縱而起,讓它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被溫府的仆人通知的張濤匆匆而來時,見這巨鷹乖乖地停在葉暇手上,并沒有攻擊什麽人,方才松了口氣,大聲道:“葉姑娘,你可吓死老頭子了。”

葉暇苦笑道:“是我朋友送來的信。”她伸手取下鷹爪上的竹筒,倒出卷成細簽的信箋,展開一覽,臉色更加難看。

“抱歉,我要走了。”

溫靜姝眼裏瞬間就漫上水光。

她自小沒有朋友,年幼時又父母雙亡,身體孱弱。好不容易交到葉暇這樣的好朋友,又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同齡友人陪伴照顧。然而不過半個月,就要分離,她哪裏舍得呢?

但溫靜姝從來體貼溫柔,善解人意,心知葉暇如果不是有要事,絕不可能這麽着急。她不敢挽留,只好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與葉暇道別。

“那,葉姐姐……你一路小心。”

葉暇背起一直不曾離手的無影劍,回頭看着少女不舍的眼神,折回身,摸了摸她的腦袋,就像第一次安慰她那樣。

“放心,我會回來看你的。”

溫靜姝背過身擦掉眼淚,點頭笑道:“好……好,葉姐姐,我等你。”

她沒有送葉暇走,體貼地甚至不願意讓葉暇知道自己多麽難過。

葉暇知道溫靜姝對自己的依賴,她心中很抱歉。但她收到的信确實是十萬火急的,一刻也不能耽誤。

因為有人病了。

并且病得很重。

葉暇的無影劍之所以能被母親認可,和這個人的教導是分不開的。

她是葉暇的授業恩師、天機府的現任府主、好友秦之澄的外祖母,懿陽大長公主。

懿陽大長公主是大成太.祖唯一的女兒,高祖的孿生姐姐,卻随了母姓,姓秦,名休思。

她的一生是個傳奇——十七歲上戰場,一生南征北戰,擴大了大成疆域領土。直到三十歲才嫁人,一生也只有一個女兒,

而她的女兒敏儀郡主秦韶微,竟也是随母姓。

這在歷代以來,也是前所未有的。

大長公主為大成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卻只要了個遠在海外的島嶼。

但誰也不知道是,她在島上建立了天機府,府中收錄典籍珍寶無數,以遺後人。但天機府之所以以“府”為名,和大成的九府制是分不開的,她遙想有朝一日後人若是不肖,這片土地也可再度并入大成,為新府。還立下規定,府主之位傳女不傳男,如果府主生下女兒,也必随母姓秦。

不過這些和葉暇并沒有什麽關系,唯一有關系的是,懿陽大長公主對葉暇來說,是一位可親可敬的長輩、老師;對于天機府的衆人來說,更是一根頂梁柱,有她在,府中人才能感到安心。

但如今,這根頂梁柱,卻要塌了。

葉暇怎麽能不着急?她在半年前已經失去了母親,難道還要再送別一位親人?

因此大長公主的病于她來說,簡直是緊箍咒,葉暇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就沒工夫再去考慮其他了。

這一刻,什麽昆侖劍派,什麽前未婚夫,甚至是溫靜姝,也被她抛到腦後了。

昆侖劍派,縱橫峰,正位堂。

人人都知,正位堂的江長老性格素來平和,昆侖的弟子門都喜歡找他請教劍道,然而這幾天,就是膽子最大的弟子也不敢從堂外經過,就更別提請教了。

這幾天正位堂氣氛之壓抑,可想而知。

江黯生自打那天回來,就被江霆關了禁閉,讓他沒想清楚不準出門一步。但江黯生若是願意遵從父命,那天壓根也不會見都不願意見葉暇一面。

所以江霆板着臉再度教訓兒子的時候,清貴優雅的少年依然堅持己見。

“爹,我說了,我根本就不喜歡她!”

“你連見也不曾見過,怎麽知道你會不喜歡她?”江霆冷着臉,恨聲道:“你不知道,她母親是當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女,她也……”

江黯生冷笑,他眉目清隽,縱使跪在地上,背脊亦挺得筆直,自有一番從容氣度:“爹,您不過是想犧牲一個兒子來完成你的心願罷了,既然她這麽好,您為何不親自娶了她?反正我娘大度……”

話未說完,江霆的滿含怒氣的一掌就直接把他的頭打的一偏。

江黯生身形不穩,倒在地上,臉色仍是倔強的:“您的氣出了麽?”

江霆大口喘着氣,氣得胸膛起伏,他伸手指着江黯生,怒聲道:“逆子!你說的是什麽胡話!”

然而江黯生卻仿佛被這一聲“逆子”刺激了,他猛的擡頭,一雙漆黑的眼睛被怒火點亮,似含無數不甘在其中。

“爹!你讓我娶一個見都沒有見過的俠女,娘也讓我娶邵婷那個大小姐!說什麽門當戶對才是我最好的選擇……”

“可是我根本不喜歡所謂的俠女,她們只會逞兇鬥勇!仗勢欺人!我喜歡……我喜歡的是溫柔善良的姑娘,而不是勞什子俠女!”

“你們只顧着你們自己的承諾,你們自己的心願!有誰問過我的意見呢?”說到最後,清俊的少年話語裏已然帶上了哽咽:“你們問過我了嗎?”

此言一出,江霆頓時無力的委頓在椅子上,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夜闌人靜,昏暗的燈火映不出窗邊一抹黑暗的影子。

邵婷蹲在窗外,緊緊咬着唇,眼裏滿是血絲。

她用左手掐住拿着鞭子的右手,鋒利的指甲陷進肉裏,掐出斑斑血跡。

作者有話要說: 趕在今天更了……評論的姑娘我沒辦法現在回複啦,明天和你聊吧,麽麽噠。

☆、請柬

昆侖劍派身為大成武林劍道第一名門,掌門邵一棠劍法高絕,為人心性寬和,即使是曾犯過錯,但只要改邪歸正,便可投入山門,昆侖來者不拒,因此門下弟子難免品行良莠不齊。

前些日子,武林中素有惡名的采花大盜郎奎,號稱受少林高僧印無憂點化,将棄暗投明重新做人,奈何前塵未斷,不得剃度出家,因此拜入昆侖劍派,欲洗心革面,抑惡揚善,以償罪孽,方能渡入佛門。

邵一棠欣然接受。

此舉在江湖中又為他贏得了許多贊譽,來年開山收徒,必然又是響應者衆。

邵婷先前在一劍樓,同父親一起見過了這個改邪歸正的采花賊後,特意要來探望被關禁閉的江黯生,同他分享這件大喜事。卻沒想到聽到了這麽一番話。

世間女子,無一不是希望在心上人面前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但邵婷自幼失屺,邵一棠沒了愛妻,對掌上明珠可謂千呼百應,因此養成了她任性嚣張的個性。

江黯生為人仁善,自然看不慣她的性子。奈何自家母親和邵婷之母乃是同出一門的師姐妹,感情十分要好。

邵婷母親去後,她便将這位千金視若己出,甚至想要她做自己的兒媳婦,但之前因江霆與葉晗的約定,她一直隐而不發,想着邵婷與江黯生青梅竹馬,怎麽也要比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葉暇要有優勢……

然而誰曾想,邵婷在江黯生心裏的印象,還不如葉暇呢!

邵婷是個女人,她的求而不得,和世上其他女人的求而不得也是一樣的。

一個女人若是求而不得——尤其是江湖上的女人,她選擇得不到便毀了,與選擇毀掉心上人的所愛這兩個可能卻是最大的。

邵婷身為掌門千金,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還是第一次在江黯生這裏跌了這麽大的跟頭,江黯生往日對她雖然算不上熱絡,但也總是客客氣氣的。她先前一直以為他不過是少年人的矜持,誰知道,江黯生心裏竟然是這麽想的!

這叫她如何咽的下這口氣?!

沒有人為燈盞添油,室內的燭火漸漸黯淡了下去。父子兩在黑暗中對峙了許久,江霆終于無力地擺手,松口道:“随你吧。”

“爹!”江黯生驚喜地擡眸,他不被允許時,尚且還能以冷漠叛逆的态度對待父親,然而一旦得到父母的支持,他便對自己先前的态度感到羞愧起來。

以練武人的眼力,江黯生自然能夠看得清對面父親的表情。江霆一生重信,但為了兒子終究是要對不起已逝的故人,心中何等折磨?連日以來背諾的愧疚,将風度翩翩的麻衣劍客折磨得仿佛老了幾歲。

江黯生爬起身來,苦笑道:“爹,對不起。”

江霆擺擺手,懶懶道:“我不管你了,你娘大概更想讓你娶婷婷了。”

“我不會娶她的,”江黯生垂眼道:“邵婷是陰狠歹毒,而不是少年任性!我娘卻總是不明白。什麽青鞭俠女,毀在她手中的女孩子還少嗎?若江湖上的俠女都是這個樣子……”

“黯生!”江霆喝止道:“婷婷到底是掌門千金!你不該這麽說。還有,你記住,無暇聽聞你已有心上人,已經主動退了婚約,這份情,是你欠她的!”

“我知道的,爹。”江黯生應道,對于這個素未謀面、也沒什麽名氣,并且識趣的前未婚妻,他并沒有什麽惡感。

“你記得就好。”江霆嘆着氣走了,他知道葉暇必然會是個佳媳,并且還是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劍術天才,她若能嫁到江家來,江家的家業在她手中必然能夠得到發展。

可惜兒子不喜歡。

窗外,邵婷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烏雲蓋月,天上星子疏淡。縱橫峰見不到一點明亮的光。

昆侖山上的溫度本就比山下冷,而冬日寒夜的風更是這樣的冷啊,冷得她的心都要碎了——

江黯生!你好狠!你好狠!我倒要看看,你心上人是怎樣的單純善良?她的單純善良,又能不能比得上我的一鞭子!

邵婷一時怒火沖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把一切都毀了,

她想起剛剛見過的郎奎。

郎奎實在是一個英俊、武功高強、富有魅力的男人,說來也對,如果不是有英俊的容貌、高強的武功、和成熟的魅力,又怎麽能讓那些被他勾引過得深閨小姐、江湖俠女念念不忘?

這個采花賊,說不定能幫她。

說什麽改邪歸正?一個男人如果真的心如死水打算出家,剛剛他就不可能用那樣欣賞的眼神來看她。邵婷一想到郎奎欣賞的眼神,心裏志得意滿,然而想到男人,就難免想到江黯生——

男人!

她的嘴角,露出一個溫和得叫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被關了半個月的禁閉,江黯生對心上人早已經是牽腸挂肚了。因此一得自由便匆匆下山來找溫靜姝。

溫府的梅園往後走,竟是聯通到昆侖山腳的,這其實全是為了讓長居昆侖的名醫駱天問便于兩府往來。

大成有兩位神醫,不在廟堂,而在江湖。一南一北并稱,素有南君北駱的說法。南醫君晚照行蹤神秘;北醫駱天問雖然來歷成迷,但長居在昆侖,因而求醫者不可勝數。

因為北醫時常處于忙碌狀态,溫靜姝只好每半個月上一次山。

她和江黯生一直約在昆侖山腳見面,也總是通過就診後下山歸來的那段時間和情郎相會。

葉暇以為無一人知道她與江黯生的事情,其實不然,溫靜姝的貼身丫鬟萍姑卻是知道的,上回不過是因為就診後開了一大堆藥,溫靜姝讓萍姑先提着藥回府了,才會落到獨身一個人的下場。

這半月來她在府中養病,葉暇不知她與江黯生約見的規律,還曾替她打抱不平,但她沒來得及解釋,葉暇就走了。

想到葉暇,溫靜姝心裏又充滿思念。她不過走了一日,她就開始想這位溫柔持重的少女劍客了。

江黯生來的時候,溫靜姝已經等在一株枯樹下了。拳腳功夫尚且不錯的萍姑站在遠處,臉上帶着欣慰溫和的笑意,遠遠得注視着自家小姐。

文弱娴靜的少女仰着臉看着遙遠的天際,冬日的風将她烏黑的發絲吹起,一雙溫柔明亮的眼睛透出濃濃的思念之情。整個人靜美得如同一幅畫。

少年清冷的眉目霎時柔軟下來,他上前幾步,笑道:“靜兒,久等了。”

溫靜姝眼睛一亮,頭卻低下了,她臉上泛起紅暈——正是少年男女見到心上人特有的神色,她的聲音也是軟的,如同早春的露水,新鮮甜蜜:“江大哥。”

“上回……真是抱歉。”江黯生深吸一口氣,握住她的手:“我之前曾有婚約……”說到這裏,他臉上有幾分不安,聲音也低下來,怕吓着眼前的少女:“但是……”

“我已經知道了。”溫靜姝倏然擡頭,聽他提起婚約,少女臉上的表情是再無一絲羞怯,反而是十分冷靜:“你本該告訴我的……你對不起葉姐姐。”

“葉無暇?”江黯生一驚,詫然道:“她去找你的麻煩了嗎?我……”

“不是,”溫靜姝抽出手,沒好氣的看了少年一眼,咬唇道:“葉姐姐人很好,你別随便懷疑她,”她将這些天的事一一道來,表情十分難過:“我們……我們對不起她。”

江黯生長嘆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再度握住少女的手,承諾道:“靜兒,上回的事,不會再發生了,我會盡快說服母親,來溫府提親。”

溫靜姝垂眸,任他再度握住了自己的手。

“待我們成親,再請葉姑娘來喝一杯喜酒……好好謝過她。”

溫靜姝臉上這才露出些許笑意,一會兒又黯然道:“她未必會來呢。”

“她一定會來的。”

枯樹下年輕的少年男女執手而行,臉上俱是笑容,這一幕實在太過美好,以至于無一人發現,一抹近乎雪一般的身影,在他們身後一閃而過。

等到葉暇再次踏上大成的土地上時,已是來年春天了。

她身上舊孝未除,又添新孝。

她消瘦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全部消失了,親人接二連三地離世,她已經沒有力氣笑得出來了。

大長公主一生征戰,身上落下舊疾無數。不過因為武功高強,方才撐到這個年歲,但歲月從來不饒人,這個絕世名将,傾國美人,也有遲暮的一天,也有離開人世的一天。

她的唯一遺願,就是不入皇陵。只要将骨灰撒入海中,她的後事便已結束。但皇室中人怎麽能允許這位對大成勞苦功高的公主如此将後事辦掉?因此衆人還陪着敏儀郡主還前往了一趟瑜州府,和皇室扯皮。

等到葉暇有空踐諾,回去探望溫靜姝時,便到了三月時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暇:說的好像你兒子喜歡我就能看上他似的。

☆、送別

葉暇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府邸是溫府。

她走時,溫府處處挂上了紅燈籠,請了門神神荼郁壘,門外“梅花報春信,瑞雪兆豐年”的對聯,還是她和靜姝一同站在門口,指揮着老管家張濤貼上的。

而現在卻連字跡都看不清了。

正門不曾上鎖,府中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她一路行至花廳,第一次到溫府來時看到的珍稀擺件碎了一地,竟然沒有人收拾。

“怎麽回事?”葉暇左右張望了一下,久久聽不見人聲,便徑直轉身就出門向溫靜姝的閨房奔去。

葉暇跑得太快,腦袋太空,因此在拐角處和一個身影相撞時,還沒反應過來,劍已然出鞘——

無影劍在手中,劍尖直指對面的人,葉暇即要發動,然在看清來人的下一面,便愣住了。

“孫嬸?”

昔日娴靜溫婉的婦人消瘦的比葉暇還要厲害,兩鬓的頭發竟全白了。她也看清了對面的人,手中的藥盅重重摔在摔在地下,破碎處流淌出褐色的藥汁。

“葉姑娘!”婦人捋了捋斑白的發絲,眼眶通紅:“你……你怎麽來了?”

“出什麽事了?”葉暇的視線落到地面,盯着那盅一看就沒動過的藥湯,顫聲道:“靜姝她出什麽事了?”

衰老的婦人用袖子擦去流淌在臉上的淚珠,輕聲道:“你……你來了也好,見一見……小姐最後一面。”她說着聲音就變成了哽咽,說完“面”字,已然是滿臉淚痕,再多說不出一句話。連地上的藥也不管了,便折身回轉,匆匆地在前面領路。

葉暇的輕功,別說同輩的少年英傑,就是江湖上已經成名的高手,也難以企及的。

可是這一刻,她恨不得自己的腳步能慢一點,再慢一點。

她認識的這個朋友,去年方才及笄,不像大長公主,一生潇灑肆意壽終正寝,不似母親心願俱了,死亡反而是幸福。

這個姑娘,活在方寸庭院裏,身體不好,去不了任何想去的地方,交不了任何想交的朋友,也還沒有嫁給心愛的情郎。

她青春正好,芳華正盛,心地善良,從未做過一件對不起別人的事。

葉暇走的時候溫靜姝的身體已然好轉了許多,為什麽她突然會病到這個地步?

冷寂的閨房裏,已經找不到葉暇曾感受到的溫暖。彼時是冬日,房間裏對葉瑕來說卻太熱,到了溫暖的春日,竟然是冷的。

萍姑站在塌邊,臉龐已被淚水洗得麻木,見到葉暇時也做不出任何其他的表情,只是死氣沉沉地讓開,讓葉暇看清了塌上躺着的少女。

溫靜姝身材本就纖弱,此刻更是骨瘦如柴,憔悴的讓葉暇心疼,她氣若游絲得躺着,竟然感受不到身邊多了一個人。

葉暇的手落在她蒼白的臉頰上,看到猙獰的傷痕的那一刻時,已知誰是始作俑者。

能和溫靜姝有過節的,又有本事傷害她的……再聯系她傷口的痕跡,除了仰慕江黯生的邵婷外,還能有誰?

她毀了邵婷一根鞭子,但昆侖劍派的掌門千金,哪裏缺的了鞭子使?她就是斷了她十根百根,她還是有鞭子用,還是能用鞭子害人!

葉暇不忍吵醒靜靜躺着的少女,便直咬牙起身,冷不防卻被抓住了袖子。

牽住袖子的力道很輕,很小心,葉暇知道,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用這樣的力道牽住她的袖子了。

溫靜姝醒過來了,她看到葉暇,一雙杏眼裏綻放起愉悅的光,就連精神也似乎好了幾分,然而聲音卻是沙啞的,葉暇連忙折回身,認真的聽她說話。

“葉姐姐,你來看我啦!”少女露出一個笑容,連笑意都是明媚的,仿若她從不曾離開,仿若一切如昨。

葉暇只覺得心中燃着的怒火一下子被這個笑熄滅了。

然而心下的酸楚,卻忍不住要溢出來。

“小靜姝,”她伸出手,摸了摸溫靜姝的腦袋,就像離開時對她做的那樣,葉暇艱難地露出一個微笑,低聲道:“抱歉,我來晚了。”

“不晚,”臉色蒼白的少女搖頭,輕聲說:“姐姐……你能回來看我,我好高興。”她這些日子總是想起那個被葉暇背回來的雪夜。

在葉姐姐的背上的感覺真是好溫暖,好安心啊……自從爹娘去後,再也沒有過這樣安心的感覺了。

所以,不要露出那樣愧疚的表情了,葉姐姐。

看到你,我真的很安心啊。

溫靜姝的手抓了沒多久,就掉下去了。

她實在是太累了。

葉暇握住她細瘦的手腕,柔聲道:“睡一覺好不好?”

少女乖巧的點點頭,閉上了眼睛。

孫嬸在一邊,勉強扯出一個笑容,紅着眼睛道:“有姑娘在,小姐就安心了。”

葉暇沒有接話,反問道:“張老呢?”她的視線落到房中站着的兩人身上:“還有,其他人呢?”

室內的紫獸煙爐裏燃着安息香,袅袅的煙氣遮住了婦人的表情,她只回答了葉暇後一個問題。

“我讓他們都走了。”

她身邊一直沉默的萍姑開口道:“昆侖劍派的人說,張老傷了昆侖掌門千金……因此把他抓走了。”

張濤把溫靜姝看作是自家孫女,邵婷一鞭子毀了她的容,他如何能忍?自然忍不住動了手。

孫嬸制止不及,只好長嘆道:“這事和葉姑娘無關,”她含着淚看了溫靜姝一眼:“能讓小姐見姑娘最後一面,已經夠了,昆侖勢大,張老得罪的更是掌門千金……小姐也不會希望姑娘為她冒險的。”

葉暇沒有理會這句勸告,只握緊了拳,冷冷道:“那,江黯生呢?”

萍姑的手突然抖了起來,臉色變得十分驚懼,她眼睛一片通紅幹澀,卻再流不出一點眼淚了。她抖着手看了一眼塌上的少女,閉上眼睛咬牙道:“姑娘随我來。”

春日已至,溫府裏卻比冬天還要冷,園中的梅花已經謝了,唯留一片光禿禿的枝桠以待新葉。

女子自袖中拿出信封,遞給葉暇,澀然道:“江公子除了在葉姑娘你走的第二天後,和小姐見了一次面,之後就再也不曾有消息。再過半月後,我同小姐再去見江公子時,他就沒有出現……”

葉暇打開信封,抽出一張請柬,待她看清上面的內容後,忽然笑了一聲——

那笑聲極冷,冷的似昆侖山巅終年不化的雪。

若換做君未期等人任何一個在此,都無法想象冷靜持重的葉暇會露出這樣的笑容。她們一定會恨不得來扯扯她的臉,看這個葉暇是不是其他人假扮的。

只有葉暇知道,她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

她盯着手中的請柬,冷笑道:“這是在示威?還是在炫耀?我倒要去見識見識,負心漢與蛇蠍女,何等絕配!”

她将請柬裝回信封中,動作間信封裏一方薄如蟬翼的絲帕掉了出來,落在鞋尖——那是一方沾着血跡的白絲帕,絲帕如雪,血色極豔,乍一眼,如同白雪上落下了朱砂。

萍姑的視線落到這方絲帕上,頓時如聞雷劈,簡直連動也不會動了。

“這是什麽意思?”葉暇沒有忽視女子的表情,她拾起腳下的絲帕,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萍姑僵着臉道:“這是那位邵婷姑娘送過來的,我……我竟不知,裏面還裝着這個,她是非要小姐死啊!”

她幹涸的眼睛裏,又滲出了眼淚,然而淚珠落在臉頰上,卻如血一般。

她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只有血淚。

葉暇曾提過重及千鈞的碣石劍,但此刻,她卻覺得這一方手帕比她曾經提過的那把劍,還要重上一萬倍。

“你方才說,你們還去過一次昆侖山腳等江黯生,那天,發生了什麽。”她深吸一口氣,閉着眼睛,才能感覺大腦恢複了運轉。

“張老先前說過……采花大盜郎奎拜入了昆侖山門。”萍姑身體又開始發抖,她覺得此刻不止臉是僵的,連心也是僵的,但唯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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