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
少年站在廊下,仰頭看着一襲深藍衣裙的女子,柔風掠過她的身側,帶起薄薄的裙裾,細細的織帶盤旋飄蕩,翻卷如雲。
月下谪仙人。
他沒有出聲打擾,只是很平靜地看着女子一杯接一杯地飲酒。
薛映水許多事情都不曾參與,《葉氏尋芳錄》中自然沒有關于葉暇酒量的記載,甚至于赤水塢一事,也是她通過自家姐姐簡單的告知,再加上潤色寫就的。
其中不實之處,多不勝數。
寂靜的夜裏,只聽得一兩聲蛙鳴,源源不斷的泉水也在淡而遠的時光裏,緩緩流淌而過。
有月無星,葉暇遺憾地閉上眼睛,懶懶道:“遠澤,要不要上來看看?”
“我……”小王爺略有遲疑:“抱歉,打擾你了。”
葉暇撐起身,笑意盈盈道:“哎,說什麽打擾。真不上來?高處的風光總是使人心胸開闊。”她目光在少年身上轉了一圈,挑眉:“梯子搭在牆上,只是你,會爬嗎?”
古遠澤哪裏受得了她這樣的輕視,他随意卷起衣袍,三兩下越過盤旋的朱欄,果然找到了那個搭在牆上的木梯子。
攀上屋檐的邊緣,少年正欲翻身上頂,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忽然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看着這只手,葉暇含笑看着他。
古遠澤不由得慶幸,夜色下視線模糊,葉暇應當看不清他通紅的耳朵,他來不及遲疑,手的行動比腦中所想更快了一步。
他握上了這只微涼的手。
葉暇在少年的心中,一直是強大而遙遠的存在,她高處雲端,連偶爾低頭都是恩賜。
然而這只手卻不想他想象中的那般強大而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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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纖軟玉削春蔥,長在香羅翠袖中。”
這只手和所有閨中女子的手一樣美麗,握在他的掌心裏,這麽纖小又這麽柔軟,使人總想到優美剔透的玉管,只要點起燈,就可映照出潤澤瑩白的光。
葉暇把他拉上了屋頂,便放開了他的手。
古遠澤握緊了手,掌心似還存着那玉一般微涼又細膩的觸感。他極力維持鎮定的身形,眼看葉暇又落座在他身邊,提起酒壺問他:“你喝不喝酒?”
小王爺愣了愣:“你身體還沒好,本不該喝這麽多酒的。”
他來前還聽易從舟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看好葉暇,千萬別讓她喝酒,結果一看見她,險些就忘了。
葉暇眨眨眼睛,失笑道:“你就這麽聽從舟的話?”
迎上古遠澤不贊同的目光,女子眼裏浮起幾分狡黠,嘴角微彎:“別擔心,就一點點,你不告訴他,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會挨罵的。”
她伸指點了點古遠澤,又指了指自己。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痛快地喝酒了,她們……哎,她們把我看得太緊,好像只要碰了一點酒,我就會化了。”
古遠澤被她那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和難得一見的狡黠神情引起心中悸動,這種好像和她共享同一個秘密的感受,令小王爺內心升起隐秘的喜悅。
下一刻竟是這般奇特的抱怨,心緒轉換的太快,古遠澤想起她和君未期的相處,忍不住笑起來:“你……很怕君大夫?”
“你不怕?”葉暇怔了怔,忽然笑道:“對,我險些忘了,未期對秦家後人的态度,總是很好的,對阿澄是這樣,對你也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古遠澤自然也意識到君未期待他的友善程度遠遠超過其他人,葉暇這麽一解釋,他便瞬間明了。
這個秦家後人,指的并不只是大長公主秦休思。葉暇所知的是,據傳君家先祖對太/祖皇後秦君瑜有愧,因而交代後人,若秦家後人有難,必攘助之。
古遠澤對此并不十分在意,只是聽葉暇提起秦之澄,他忍不住皺起了眉:“我今日聽薛姑娘提到關于澄表姐……”
葉暇揚首又飲盡一杯春風釀,側眸看見少年清致的輪廓,恍惚了一瞬。
他同秦之澄倒真是頗有幾分相似,只可惜,自打秦之澄帶上面具之後就少有摘下,她已許多年不曾見過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了。
長嘆一聲,葉暇笑道:“怎麽?”
“我和澄表姐的關系雖不親近,卻十分敬佩于她。她鎮守在泸州府邊關這麽多年,抵禦西戎,同姑祖母一般,都是巾帼英雄。”
“皇伯父有意為她擇婿,可她卻從未表達出任何意願……若是真如薛姑娘所說,她已有心上人,那為何這麽多年,她還是孤身一人?”
如果說秦之澄和懿陽大長公主一般,凡心晚動,那自然也沒什麽。可是她既早有兩心相許之人,又為什麽遲遲不願成親?
“……”
葉暇表情頓時複雜了起來,她支起下巴,沉吟道:“這個嘛,說來話長,不過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再沒什麽好說了。”
嘴角彎出一個嘲諷的笑意,葉暇音色淡淡。
“你澄表姐的眼光,可不怎麽樣啊。”
夜風揚起兩人的長發,古遠澤垂眼看着兩人的發絲在空中交纏,連一直好奇的事都漫不經心了起來。
“是那個狄振羽……”
葉暇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年輕人好奇心別這麽重,早些回去睡吧。”
她縱身一躍,從屋檐上跳了下去。
古遠澤注視着她纖細的背影漸漸遠去,眸色微沉,聲音低不可聞:“那,你的眼光又是如何呢……”
作者有話要說: 葉暇:撩完就跑,真刺激。
兩天一更,看能不能存點稿吧……
☆、認真
葉暇跨入正堂的時候,古遠澤正好正襟危坐,神态凝重地聽着君未期說着什麽,模樣十分乖巧。
她覺得這場景頗有些好玩,幹脆抱着手臂往門邊一倚,沒有出聲打擾。然而君未期打聽到腳步聲就知道她來了,冷淡的眼風一掃,她皺眉道:“你昨晚喝酒了?”
葉暇頓時覺得太陽穴一跳,天都要塌了!
她把不可思議的目光移到小王爺身上,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悲憤——不是吧?這麽快就把她給出賣了?
枉費她這麽信任他!
小王爺接收到她的視線,頓時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他什麽也沒有說,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君未期是怎麽知道的。
這兩人的眉眼官司皆被君未期收入眼底,黑衣白衫的女子眉目清冷,面上看不出一點動靜:“你看小王爺做什麽?他什麽也沒有說,你只要回答是還是不是。”
葉暇抵着鼻子清咳了幾聲,小心翼翼道:“就喝了幾杯……在你允許範圍內,遠澤你知道的,對吧?”
又來了,每次被葉暇澄亮的眼睛這麽一看,古遠澤就沒法找回自己的神智,他恍恍惚惚間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嗯……是。’
葉暇松了一口氣,露出一個微笑:“你看,遠澤可以為我作證。”
君未期瞟了一眼明顯魂飛雲外的小王爺,扯扯嘴角,眉眼間浮上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最好是這樣。”
她們倆昨天還在冷戰,君未期也不想這麽快就便宜了葉暇,省得她下次還肆意妄為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
想到此處,女子抿起嘴角,冷冷道:“我要回天機府一趟。”
葉暇眼睛一亮。
“但是半個月後的阜都盛會我會及時趕回來,”她看見葉暇這幅神情就來氣:“你這半個月最好乖乖的哪兒也別去,不然——”
葉暇表情又暗了下去,悶悶地“哦”了一聲。
阜都每隔幾年便要舉行一次盛會,據傳昔日南帝死降,只求成太/祖麾下不傷阜都百姓一分一毫,百姓為了紀念南帝長孫非卿的仁德,特意選定他的誕辰舉行盛會,為他禱祝。
好在成太/祖心懷寬廣,加上敬慕對手的高義,也未有不滿。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節日倒也漸漸變了調,徹底成為一個全民同歡的盛日。
常府選在這麽熱鬧的日子來舉行拍賣,自然是有理可尋的。
君未期拎起藥箱,回眸看了一眼古遠澤,囑咐道:“我先前所說的,還請小王爺不要忘了。”
“請君大夫放心。”
年輕人一臉慎重,教葉暇看得百思不得其解,待君未期一走,她便忍不住出聲笑問道:“未期和你說什麽了?”
“……”古遠澤沉默一會兒,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
葉暇被他的眼神看得愈發古怪,正待開口,身後傳來一道空靈柔和的笑語:“這還用問嗎?”
青衣飄卷,晨光裏緩步走來纖秀脫俗的佳人,易從舟踏進來彎腰放下托盤,柔聲道:“未期必然是交代遠澤看好你的行蹤,別讓你再胡鬧。”
葉暇笑道:“我哪有胡鬧過?這回出去還不是為了遠澤嗎?”
她這樣一說,古遠澤眼睛頓時黯然了下來,他已從易從舟口中得知葉暇回滄州途中遇上閻王樓殺手的事情,更何況張濤也曾遭遇過西風劍韓威的逼殺。
她自身的處境,若無人保護,可以說是十分危險的。
因為他這個本不相幹的人,置自身于險境……
易從舟淡然道:“你這樣說,遠澤又該自責了。”
小王爺低聲道:“本就是我任性,連累了暇姐。”
年輕人眉目明秀,眼裏本有一種天生明朗若朝陽的少年氣,然而此刻卻蒙上一層陰翳,看得易從舟忍不住皺了皺眉。
“誰知道是你連累她,還是她連累你?”易從舟語氣有些不明,她轉眼看向緘口的葉暇,嘆道:“暇兒,我知道你心中有數。”
葉暇眼裏閃過複雜的光,點了點頭。
按理說,就算李罕不知道葉暇的身份,可周孟甫畢竟知道,他在朝為官,和秦之澄、易從舟都打過交道,他甚至還知道葉暇與秦之澄、易從舟之間的關系。
那封把葉暇請到晉安的信又為什麽不肯說清楚狀況?若是肯說清楚,葉暇正可通知秦、易二人之中的任何一個,涉及古遠澤,她們絕不會坐視不理,并不需要葉暇親自前來。
除非,就是有人藉他們的手,要引出正處于弱勢狀态下的葉暇,并且最好不要驚動葉暇的任何一個朋友。
并且,在葉暇有可能經過的途中,安排了不同的殺手。
目的是什麽?——呼之欲出。
他們要的,就是葉暇的命,并且還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葉暇的性命!
那麽幕後人和周孟甫、李罕二人有沒有關聯?如果有關聯,當時古遠澤的消失,很有可能就是他們下的手!
這其中,那古遠澤的表兄、安怡長公主之子、大理寺卿趙明宇趙大人——又扮演着何種角色?
然而想到李罕對她的恩情,葉暇又不願深想。
易從舟的辭別,打斷了她的神思。
“我在滄州已耽擱了許久,應回瑜州去了。有阿楚保護你,我也能放心。”青衣佳人笑了笑,又叮囑道:“你不要随便欺負遠澤。”
易從舟如今在朝堂上極受當今重用,相應的,空暇日子也愈發少了。這回還是聽說了葉暇的事情特意告假來尋她的,這幾日算是忙裏偷閑了。
葉暇聽得此言,默然片刻:“欺負……”她眼波微動,笑意盈盈地朝古遠澤看去:“遠澤,我有欺負你嗎?”
“沒、沒有。”
這兩個字給少年來帶來濃濃的羞恥感,古遠澤連連搖頭,鄭重道:“餘薇姐你說笑了,沒有這回事。”
葉暇笑道:“從舟,遠澤是阿澄的表弟,也被你視如親弟,即使如此,我也會一樣把他當做弟弟看待,你還擔心我欺負他嗎?”
小王爺低下頭,捏緊了手中的茶盞:“……”
自小看大的孩子,易從舟哪裏不知道他的性子?她瞧了瞧年輕人的表情,在心裏長長地嘆了口氣,饒是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想罵葉暇一聲“作孽”。
但此事,又真心怪不得葉暇。
世間的緣法如此奇妙,愛恨生死從不由人。
以易從舟的聰穎,豈會看不出古遠澤對待葉暇的态度,那可不是把她當做姐姐看待。
可惜葉暇的想法,恐怕當真如她所說,把他當做弟弟來看。只是她沒有親生的兄弟姊妹,不知道該用什麽态度相對,所以相處時難免像她對女孩子那樣毫無顧忌,或許會引得遠澤想岔。
但……古遠澤這份感情來的未免太過突然,也許只是年少懵懂,知好色則慕少艾,若是再過幾年,便不會執着于此了吧?
她怎麽操起這個心來了?她連自己的感情都沒厘清,這會兒倒關心起葉暇來了,葉暇這性子,可比她要果斷多了。
易從舟搖搖頭,只覺兩人相處的場面竟有一種詭異的和諧,不由得輕笑一聲,無聲離開了。
她一走,葉暇便愈發懶散起來,她總算體會到了身體不好的感受,便是時刻都打不起精神,好在對面還有個更打不起精神的。
葉暇打量着小王爺的臉色,他眼下的青黑十分顯眼。眸光一轉,她一邊慢悠悠地端起茶送到嘴邊,一邊笑道:“你昨夜不曾睡好?”
“……”古遠澤認真道:“暇姐,你當真喜歡女子麽?”
天道好輪回,昨天她讓薛映水被茶水嗆到,今天就換了她自己。
“咳咳咳,”饒有小王爺替她順着背,葉暇還是好半天才喘過氣來,她放下茶盞,哭笑不得地問道:“你怎麽會這麽問?我什麽時候說過……”
在她背後,少年一雙形狀優美的眼睛裏浮起一點笑意。
葉暇久等不到回答,轉過頭來的一瞬就見他一臉正經地答道:“因為《葉氏尋芳錄》裏說,你比浪子玉少陵玉大哥還要讨女子喜歡。”
“……所以你昨晚看了一晚的《葉氏尋芳錄》?”
不是說好不再看不實話本的嗎!
小王爺不好意思道:“薛姑娘昨天偷偷塞給我的,我想她既然知道你那麽多的事情,那麽書中應該有許多是真實的故事。”
葉暇扶了扶額,然而更糟糕的還在後面。
“我想要多了解你一點。”
少年清致的臉上,露出一個分外認真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存稿大業……又失敗了,好氣!
☆、心跡
這句簡單的話裏蘊藏着的情意實在太過明顯,葉暇不是傻子,當然不可能察覺不出來。
茶盞停在唇邊,葉暇垂下眼簾,遮住了複雜的眼神。
古遠澤自從這句話說出的那一刻就心如擂鼓,他低着頭不敢去看葉暇的神情。
他決定說這句話之前已經做好了葉暇拒絕的準備,甚至有可能……她還會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一頓。
但不論如何,他必須讓葉暇知道他的心意,他怎麽能再讓她把他當做弟弟看待,如果不戳破,她也許永遠也不會正視他的一舉一動。
然而葉暇搖搖頭,半點不提他這句話裏的意思,只是嚴肅道:“下次不準再看這種話本了,還徹夜不眠地看。”
她的語氣很平靜,甚至還有點微微的責怪。古遠澤想了很多種她可能會有的反應,可是到了這一刻,卻也忍不住無語起來。
他萬萬沒想到,葉暇竟然選擇裝傻。
“你……”小王爺的話咽在喉嚨裏,當真是難以預料,江湖傳說中的第一劍悍然無畏,果敢冷靜,可是誰知道,她面對別人的告白,竟然裝傻!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結果被葉暇這麽無視,又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來,只能用眼神表示自己的悲憤。
見他這幅模樣,葉暇用茶杯掩住嘴角流瀉的一點笑意,輕輕咳了一聲,正色道:“遠澤,記住了嗎?”
古遠澤咬牙道:“記住了。”
葉暇站起身走到門前頓了頓腳步,又轉過頭來交代道:“我要出門一趟,你在家要聽話。”
古遠澤:“……”太過分了!
葉暇到底沒有抵抗住小王爺悲憤的目光,她既已承諾帶他看看這真正的江湖,自然不能把他扔在家裏不聞不問。
盡管她這一回出門,是為了去祭奠靜姝。
這個純潔溫柔的女孩子已經在地下沉眠了近十年的時間,葉暇如今年屆二十七,然而溫靜姝,卻永遠活在二八年華裏。
這一日的天氣算不得好,方出門不久天上便布滿了烏雲,看起來将要下一場不大不小的雨。
葉暇提着酒壺往碑前傾灑了一道,清冽的酒液很快在地面中暈染開來,流進了深層的土地裏。
“真好,”葉暇溫柔地撫了撫碑前的字跡,柔聲道:“今年葉姐姐又老一歲了,可是靜姝還是那麽年輕。”
雖然是這麽說,她的語氣中還是帶着深深的遺憾:“真好啊……”
“對不起那麽久沒有來看你了,原來你身體不好,不能喝酒,每次看我喝酒都十分眼饞,這樣子倒能讓你喝個痛快了。”
“你……大概會很開心吧。”
“此酒名為‘春風釀’,是我和你說過的從舟姐姐的新釀,感覺怎麽樣?它比起先前的‘關山雪’、‘黃粱夢’要醇厚一些,沒有‘關山雪’那麽烈,也沒‘黃粱夢’那麽淡……”
“像你這樣的小姑娘,應該會喜歡。”
葉暇放下酒壺,盤腿坐在墓前。她去年病體沉疴,在榻上躺了一年,被看得十分嚴實,直到今日才能空出時間,來看一看這位久違的故友。
古遠澤往銅盆中扔了幾張紙錢,橘紅色的火焰在盆中肆虐,不一會兒就把紙錢舔舐了幹淨。
他聽着葉暇絮絮叨叨地和墓中人說話,眼神裏透露出些許心疼的神色。
“好在溫姑娘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所以沒那麽遺憾。”
對付後宅女人的唇槍舌劍他練得熟練,安慰人的話倒不怎麽會說,他心疼葉暇,對于眼下的場景卻不知怎樣做,才能讓葉暇開心一些。
憋了半天,他磕磕巴巴道:“你別難受了,想必……想必溫姑娘也不希望你這麽久了還是為她的事情感到內疚,何況,你為她做的也夠多了。”
透過扭曲而灼熱的火焰,他的目光顯得澄澈而溫暖。
天光下,映出少年人分外秀朗的眉目和清致的輪廓,果真沒有辜負秦家人貌美的聲名,若是年紀再大些,不知要溺倒多少閨中少女。
葉暇凝視着他的眼睛,忽然微笑道:“遠澤,你身在皇室,性子卻和昔日的阿澄一樣簡單直接,沒什麽城府……這雙眼睛,更是像極了靜姝。”
一樣的單純良善、一樣的溫暖明朗。
“還真是難得。”
古遠澤有點悒悒,按葉暇這麽說,難道把他當做溫靜姝的替身了不成?
太過分了吧!
沒有等小王爺回話,葉暇便轉過話頭,淡淡一笑道:“遠澤,你覺得我為靜姝做了很多,可我也是有私心的,我并不只是單純為朋友出氣……還因為我,很內疚。”
溫靜姝的悲劇,雖然主要責任在于江黯生、邵婷、郎奎三人,可若是葉暇昔日沒有尋上門去,或者不在那一天找上門去,或許結果就不會如此了。
也許江黯生能繼續周全地隐瞞好溫靜姝的存在,然後征得父母同意成就連理。
也許邵婷能繼續将注意力放在她這個“未婚妻”身上,不會察覺江黯生的真實心聲。
葉暇若是對江黯生有心,上門完成約定也無可厚非,可她畢竟不喜歡江黯生,此去無非是想擺脫這樁婚事,甚至因為悔婚的不是她,她還占了理。
她還察覺到了邵婷的危險,卻沒有及時提醒溫靜姝的家人注意她的安危。
她遵循着不幹涉朋友行事的原則,卻忘了溫靜姝只是個病弱的女孩子,她不是易從舟、秦之澄……她沒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若是早知是這樣的結果,她寧願不去履行這樁約定,寧願背負着毀諾的名聲,寧願從來沒有踏上昆侖。
在蒼涼的墓前,陰沉的天光裏,這些埋藏在心中許久的話語全數被吐露出來,葉暇背對着高挑的年輕人,神情沉郁難明。
古遠澤的眼睛愈發澄亮,神情愈發柔和,他看着葉暇消瘦的背影,那雙肩膀看起來如此纖細,纖細得幾乎要令人心痛。
他替她感到難過:“你……何必把責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
葉暇輕笑道:“遠澤,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美好。”
所以遠澤,不要被那些傳說誘導和蒙蔽,也不要相信任何道聽途說的故事了。人皆有私心,如果你喜歡話本中的葉無暇,那現實的葉無暇只會讓你失望罷了。
因為她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她所做的,只為一個無愧于心。
原來早上那句話沒有白說,葉暇在這裏等着他呢。
可是如此迂回折轉的拒絕,還真是完全令人難過不起來。
他忍不住笑了笑。
少年人本就有一幅俊秀絕倫的容顏,微笑起來更是明朗清逸,似要将天際的烏雲一掃而開。
“确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麽美好,”他頓了頓,耳根微微紅了紅:“但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美好。”
葉暇:“……”
這番話還是做了白工,葉暇揉了揉眉心,有點無奈地哀嘆。
他怎麽就不肯放棄呢?
烏雲密布,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一會兒便有綿柔的細雨落了下來。古遠澤撐開傘替她遮住飄蕩的雨絲,正欲開口,卻聽一道冷凝的女聲驟然響起。
“阿暇,小心。”
短短四個字落下,一道薄而冷的刃影浮現,暗處的殘影瞬時而出,擋下了一柄細長的利劍,那柄利劍的方向,直刺葉暇心口!
看到這柄劍,古遠澤又怎麽可能認不得,他不只認得,并且還印象深刻。
這是在出現在止戰江上,抵住張濤心口的那把劍,而執劍的人,正是閻王樓風花雪月四大高手之一,西風劍,韓威。
名字被古遠澤一口叫破,來者的眉眼間浮起濃濃的殺意,韓威冷眼如劍,掌心執劍,在淅淅瀝瀝的春雨下,荒涼的墳冢前,與玄楚對峙!
葉暇輕嘆道:“貴樓的左護法已經死在了阿楚手下,閣下卻還不肯吸收前人的教訓,執意來送死嗎?”
葉暇的語氣很真誠,表情更真誠——可就是這樣的真誠惹動了冷傲殺手的怒火。
西風劍排行閻王樓四大高手之列,更是四大高手中的第一人,在他看來暗影玄楚不過與左護法鐘忍齊名,然而鐘忍在樓中的實力不過爾爾,葉暇拿他與鐘忍比較,簡直是對他的侮辱!
橫劍一刺,冷風驟起,吹得林中翠葉不住狂舞。葉暇拉着古遠澤後退幾步,退到二人勁風外圍,方才止住腳步。
古遠澤目露擔憂:“玄姑娘會不會有事?”
“放心吧,阿楚只是向來低調而已,對付西風劍并無大礙。”
葉暇手心微癢,卻只能站在一邊看二人交鋒,過過眼瘾。
對于一個武者來說,兩年不曾動武已是極限,只可惜她現下武功已廢,雖有動手之心,卻無動手之力了。
“與其擔心她,還不如擔心你們自己吧!”一句輕朗的笑語從樹梢傳來,帶着幾分戲谑和嘲弄。
葉暇神情一變,大力推開古遠澤,折身直轉,腳步幾經錯變,終是險而又險地,兩指夾住了自樹梢飛下的劍尖。
她的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冷汗,為了硬抗這一招,她不得不提動真氣,結果讓逐漸好轉的丹田再度受傷!
古遠澤看得眼中全是血絲,他僵立原地,卻不能靠近拖累葉暇。只能咬着牙,看葉暇顫抖着指尖,唇邊留下殷紅的血跡。
“不錯嘛,不愧是久負盛名的葉無暇,武功全失還能做到這個地步。”
樹梢上躍下一個叼着草葉的少年,他長相英氣,笑容爽朗,然而濃重的殺機與殺氣,卻從四面八方透了過來。
少年輕而易舉地從葉暇手中抽回劍,笑眯眯道:“可惜呀,閻王樓來的人不止一個。龍游淺灘、虎落平陽——葉無暇今天,注定留不得一命喽!”
作者有話要說: ╮(╯▽╰)╭,和高考的孩子們同一天考試,我真是感到了莫大壓力,好想回到了高中時代……
啊懷念了一下我搞砸的高考,想開新文,哭哭TAT。
☆、追殺
葉暇苦笑一聲,感慨道:“是啊,我也沒想到仇人那麽看得起我,對付我,還用上如此大的手筆。”
眼前之人雖看起來十分年輕,可是那滿身的悍殺之氣,卻半點不下于韓威。葉暇不用腦袋想也知道,這必然是閻王樓風花雪月四大高手中的一人。
閻王樓的西風劍韓威、繁花劍血姬、踏雪劍聞人凊、追月劍向南山四人是僅次于樓主的高手,就是放在江湖上,也是頂尖的武藝。
這個人不是聞人凊,就是向南山。而看他的形貌,應是向南山無疑。
這些人是殺手,擅長的是殺術。來了一個玄楚尚能應付,而來了兩人,又有葉暇、古遠澤這兩個累贅……可不是正如向南山所說,注定性命難保了。
“咱們雇主說了,”少年笑嘻嘻道:“對上葉無暇,一定要用最高的規格,最高的禮遇——送她上路!”
向南山左手劍指一頂,左手掌心捉着橫刺的追月劍耀芒大盛,蘊含着十足的真氣直沖葉暇而來。
劍尖将要抵住女子心口的那一霎,暗影浮現,玄楚不知何時竟抽身來到,只見她将葉暇一推,冷聲道:“帶她走!”同時雙臂一展,格擋住了向、韓二人的殺招。
冷光凝,雙刃現,殺招出,誓無還!
古遠澤瞬間會意,他拉着站立不穩的葉暇,自三人交纏之際急急奔走,兩人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蒼茂的林間。
雨勢漸大,落地的油紙傘被污泥濁染,玄楚站在兩個頂尖的殺手之間,兩只雪白的手掌裏各握着一把薄而冷的短刃,分別截下左側細長的西風,和右側彎潤的追月。
“喲,本事不錯嘛。”少年眉眼間皆是興味,他啧啧幾聲,笑道:“但你以為,這就能幫她逃過一劫?”
雨絲浸潤下,玄楚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裏,一片冷凝。
“你們,都該死!”
一路奔走一路喘氣,葉暇久不曾動手,真氣在殘破的體內流轉近乎凝滞,她這一運功,真力便如開閘的洪水,一洩難擋,将七經八脈沖得支離破碎。
古遠澤只覺得掌心的手越來越涼,他不敢再走,停下腳步回身打量葉暇的臉色,果真慘白地如雪一般,她唇邊的血跡亦不曾幹涸過。
“你不能再走了。”古遠澤扶住軟倒他懷中的葉暇,女子渾身被雨打濕,抑制不住的顫栗令他心中一抽。
他沉下眉目,凝聲道:“你上來,我背你。”
葉暇極力穩住自己的氣息,艱難道:“不必,我……還能走。”她撐住樹幹,沉沉喘了幾口氣,閉上眼睛搖搖頭,努力恢複渙散的視線。
“哎呀,真是一對可憐鴛鴦。”
男女莫測的陰柔聲線像是一把索命繩,在兩人耳邊纏繞:“好感動啊,都不忍心下手了呢……”
“不好!”葉暇氣息方穩,被這奇異的聲線一刺,只覺渾身的血液都僵滞,不再流動,她凝住視線,看向古遠澤的身後。
視線裏是一雙不染塵埃的雪白長靴,複往上,妖嬈的紫色衣擺在綿密的雨絲中翻飛,不見一點濕痕。
七彩的羽毛扇子半遮住面容,露出一雙含情凝睇的眼睛和細長的眉毛,來人烏黑的發絲不着束縛,垂落至腰際,在微風中散開一片,看起來頗為動人。
葉暇苦笑一聲,喃喃道:“踏雪劍,聞人凊。”
閻王樓四大高手,除了血姬竟都被派出來了,可見幕後之人取她性命之心,何等堅決。
聞人凊妩媚一笑,挑剔的眼光往古遠澤身上溜了一圈,非男非女的陰柔聲線再次響起:“沒想到,葉無暇的品味,竟然是這樣的。”
葉暇眼神一冷,古遠澤卻全沒在意,他緊緊握住葉暇的手掌,搖頭道:“別沖動。”
“總比不男不女來的好。”葉暇反握住少年的手掌,顫着指尖在他掌心裏快速落下幾個字,又把他推到身後,站直了身軀,淡淡諷刺了一句。
來者不怒反笑,且笑得愈發輕柔:“葉無暇,你想存心惹怒凊嗎?”
他一邊說,一邊移開了七彩的羽毛扇,自扇柄緩緩地抽出了一把細而短的劍,那劍的光極端森冷,映出男人下颔上小片未刮幹淨的青色胡茬。
細劍拔出的那一霎,葉暇笑了笑。
交睫之際樹影搖動,風聲倏起,葉暇迅如殘影,一擊如電,四面八方無形無影的劍氣自長空中飛射而來,直沖聞人凊周身大穴刺來,他不敢硬接,扇光飛舞,漾出一片虹彩,險而又險之際,他只好連連後退幾步,拉開了一段長長的距離。
聞人凊那雙含情的眼睛裏,閃現出驚疑之色。
怎麽可能?葉無暇分明已經武功盡失,何況無影劍也不在她身上……她怎麽可能再度發出無影劍氣!好一個無影劍,難道她這些虛弱都是裝出來的不曾?
他定睛看去,只見葉暇身形仍是筆直,一雙眼中冷冽之意睥睨而來,好似昭證着……這個昔日的劍界絕才,從不曾離去!
葉無暇對江湖上的所有劍客來說都是一個噩夢,有她專美于前,誰還能看得到別人的劍?風花雪月四人皆是用劍之人,除了血姬,其他三人對葉無暇的存在,幾乎可以說是既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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