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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懼。
如今能等到這個機會,将昔日那高高在上,無人可敵的劍界第一斬落腳下,怎能不令人激動?他激動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所以,不管她是武功盡失是真還是假,他都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這個能把她踩在腳下的機會。
聞人凊眯起眼睛,陰沉道:“你以為,這就能騙過我了?”
葉暇負手道:“不然你試試?”
就在聞人凊遲疑間,雲生風行步再起,葉暇身形倏然變換,撲朔迷離之間,兩指成劍,極招相抗,聞人凊在這無形的劍意下竟不敢以劍相擋,執扇之手掃過,七色羽毛在兩指下紛飛成花,舞動不絕。
花裏飛來一只細不可見的金針,細而長的金針紮進肉裏,男人一怔,驚覺渾身力氣被瞬間抽離,他不可置信道:“你……”
他倒了下去。
葉暇撫了撫袖子,将濕透的黑發別到耳後,淡淡道:“不過如此。”
她看起來很狼狽也很柔弱,卻仍有一種剛強的氣勢在其間,古遠澤上前來攬住她的腰,葉暇僵了僵,卻未有提出異議。
“走吧。”
兩人走出數裏,葉暇便再也支撐不住,閉着眼睛倒在古遠澤懷中,他俯身将她背在背上,開始急速狂奔——
這一刻,他分外痛恨自己的無力。
葉暇耗盡了力氣,她本來就傷重未愈,擅自動用紛亂的真氣更無異于尋死。
聞人凊此人生性多疑,又最喜歡做萬全準備,他不像其他三人那樣獨來獨往,出任務總是帶着十幾個部下,這回亦是如此,林中埋伏着十來個殺手。
只是這回不同于以往,聞人凊一心想要獨自解決這個橫亘在所有劍者身前的阻礙,所以隐匿着的十來個殺手不曾動手,只看他獨自對上葉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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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暇心知如果暴露自己的弱小只能死得更快,只好佯裝自己還有武功在身,使得聞人凊不敢輕舉妄動,給了她近身的機會,她才能把古遠澤交給她的那只金針刺入聞人凊體內。
隐匿着的衆人也會因為聞人凊的倒下,以為她仍未失武功,不敢出面。
然而這一切都是暫時的,金針上不過是極強的迷.藥,聞人凊一醒過來,必然是絕殺。
所以,只能盡快在他們沒有發現之前,逃!
風雨漸緩,古遠澤只覺腿腳在急速奔走間僵的麻木,再無一點感覺,身上的衣衫濕了又幹,他卻不敢有分毫停滞,額上的汗珠順着臉頰流下,打在葉暇環住他頸項的手臂上。
迷茫間,葉暇睜開眼睛。
少年人的肩膀相較于她已經足夠寬厚,奔跑傳來的熱量竟讓她感覺到溫暖。她此時明明已經痛得毫無知覺,然而他汗濕的黑發落在她的手上時,還是令她有一種說不出的麻癢。
古遠澤的腳步已經開始踉跄,然而雪上加霜的是,葉暇幾乎能聽得到身後傳來急速追趕的步伐聲。
“遠澤。”
她此刻聲音微弱得難以聽聞,古遠澤卻準确得捕捉到了這一聲,他心中一慌,險些踏錯摔倒。
“怎麽了?很痛?你忍忍,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
“遠澤,他們追來了,你把我放下來吧。”她道:“抱歉,拖累你了。”
古遠澤努力加快了腳步,聲音裏有着說不出的顫抖:“你別說話了,我不會放下你的!”
“告訴他們……你的身份,他們不會動你。”葉暇喘着氣道:“放我下來!”
“不!”古遠澤感覺身上的女子身體已經冷得像塊冰了,他緊了緊雙手,背緊了她,一邊跑一邊低聲道:“你這麽厲害,怎麽可能撐不過去,再忍忍,馬上就要到了!”
“是嗎?”
這一句明顯不是葉暇的回話,随之而來的一記金針直刺入膝蓋,古遠澤腳步難以收束,半跪倒在地上。
但饒是如此,他的雙手還是牢牢護緊了葉暇,沒有讓她傷到分毫。
“沒想到名滿江湖的葉無暇,也會用這樣的伎倆。”陰冷的笑聲似毒蛇一般纏繞,古遠澤擡眸看去,聞人凊不知何時已到了兩人身前。
他一步一笑道:“可惜,可惜!就算是用這種手段,你也還是沒能逃得過去啊。”
☆、樓主
在江湖上混,葉暇時時刻刻都做好了喪命的準備,不論是彼時負劍上昆侖,還是在青令山、赤水塢中的險峻交鋒,亦或是……在魔煞宮對上那幾可說毫無弱點的魔主。
但幸運的是,她都沒有死成。
眼前的殺手無論比起其中的哪一個,都是遠遠不及的,然而葉暇覺這一刻的危機,比從前的哪一次都來得可怕。
即使是燕州府邊境震碎她丹田的那一掌,她也沒想過自己會死。她的朋友太多又太能幹,只要有她們在,就可以放心地将背後交托——可是現在,她的朋友都被支開了。
死在這種人手裏,還真是挺遺憾的。葉暇彎了彎嘴角,只覺得意識漸漸流散,全身冷到了極點,連動一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恐怕縱使是聞人凊放過了她,她也沒辦法撐下去了。
古遠澤抱着葉暇,感受到她的狀态,額上汗如雨落。随着聞人凊步步逼近,他愈發心急如焚,以他們兩人目前的狀況,插翅也難逃。
“葉暇!”他道:“你撐住!你不能閉上眼睛,你說好了要帶我看看真正的江湖的!”
葉暇意識迷離間聽到他的聲音,心上一緊。
不行!無論如何,她都不能死,她怎麽能讓古遠澤看她死在他面前?
這對這個少年來說實在太過殘忍了!
“礙事!”聞人凊大袖一揮,真氣翻湧間,古遠澤被遠遠震開,他倒在地面上,目眦欲裂。
失去了托住她身軀的雙手,葉暇瞬時跌落在泥地中,她想要睜開眼睛,爬起來,卻無論如何也睜不開眼睛。
難道是天意如此?以她的死來告訴他,這個真正的江湖就是這麽殘酷……殺機無處不在,就是運氣再好、武功再高,也有用盡的一刻。
“葉無暇。”聞人凊張狂大笑:“任你如何厲害,還不是一樣要死在我的手裏!”
陰沉沉的天色下,清亮透白的一把短柄細劍泛着森冷的光,七彩羽扇毀在葉暇手中,失去了扇子做鞘的踏雪劍瞬時失去了無害的遮掩,每一寸都寫着濃烈冰冷的殺氣!
話語落下的那一剎,劍光如練匹,直為取葉暇性命而來。
細劍穿透身軀,聞人凊詫然擡眼,少年人半跪在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聞人凊低下頭,看着劍身上不斷低落殷紅的血液,看着古遠澤将他的手往外抽,似乎感覺不到一點痛意。
他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他分明将他掃開了,這麽短的時間內,他竟然能及時擋在葉暇身前,為她擋下了這致命的一劍。
他是怎麽辦到的?這怎麽可能……
少年人眼神兇戾,目光雪亮如刀,像一只嗜人的兇獸,在下一刻就要露出獠牙撲上來。
這把劍插在他的胸膛裏,好似給了他無窮的力量,聞人凊只覺那雙握住他手腕的手力氣巨大無比,令他不得不順着古遠澤的力道往外抽。
劍被拔出的那一刻,熾熱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灑在了葉暇的臉上!
葉暇霍然睜眼,映了滿眼血紅。然而不用擦幹眼睛看,她也知道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麽。滿心的“傻瓜”壓在嘴邊,她吐出口的,只有凄冷的兩個字。
“遠澤!”
少年人回頭沖她笑了笑,兇戾的眼神頃刻間澄朗溫柔下來,是綿綿陰雨也驅不散的熠熠之光。
雨珠滾落在他秀致的臉頰上,沖散了他唇角溢出的血跡。
“我……不會讓他傷害你。”
葉暇閉了閉眼,只覺有無盡的怒火在心頭翻湧,翻湧到喉口,又生出淡淡的酸澀。
她閉了閉眼,強撐着站起。
聞人凊也回過了神,真氣運轉在腕間,震開了古遠澤鉗制如鐵的雙手,葉暇扶住小王爺被真氣沖開的身體,回眼冷冷道:“你以為你真能勝的過無影劍嗎?”
她的眼睛太冷,背脊挺得太直,而鮮豔的血蔓延在雪白的臉頰上,被細雨沖開,頓時染出一片詭異的痕跡。
葉暇微微擡起手,并指如劍——
這兩只手指,纖細、修長、雪白,指腹有着薄薄的繭,是執劍曾留下的痕跡。
聞人凊眯起眼睛,細短的踏雪劍在指尖轉動,瑩光如雪,劍勢亦如雪。
無劍在手的葉無暇,有何可懼?說他勝不過無影劍,她用什麽來證明?用她這兩只手指嗎?
輕蔑的笑意方起,他心中卻驟然一冷。
下一刻冰冷無痕的劍氣自葉暇周身凜然而起,無形的劍氣自她兩指沖射,道道鋒銳如針砭,堕指裂膚,自葉暇二指落處,便是男人雙目!
聞人凊連忙橫劍而擋,卻見透亮的踏雪劍在他手中,竟寸寸斷裂,幾要化為齑粉,他也被這強而冷的真氣沖擊的往後退卻數步,口嘔鮮血。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衆人不惜一切代價,殺了她!”
随之而來的是無盡的羞惱和殺意,聞人凊再無計較,狂聲怒喊,話音剛一落下,黑衣人影道道彪射,直沖三人包圍起來,斷絕了前後的生路。
這一切到來的很快,葉暇冷眼一掃,眼中含怒。
一劍貫胸,古遠澤等不得;病發力竭,她也等不得。現今之計,再纏戰下去不是辦法,唯有另覓生路。她的目光,落到了未被攔住的那一片斷崖處。
向死求生!
黑衣人群聚而來,葉暇足見一點,強使一身真氣流轉,再度踏走雲生風行,攜着少年,往崖邊落下。
“葉無暇!”
聞人凊快步走到崖邊,只見斷崖并算不上深,然而卻極為陡峭——以葉無暇的輕功,要想留得一命,只怕不是難事。
他轉身,大怒道:“你們為什麽不攔下她?”
聞人凊早派手下探測過這一片的環境,他出任務向來萬無一失,怎麽容許變數存在,然而這些人早知此處有留生路,竟不封鎖。
“……”
無人應答,聞人凊欲洩怒火,卻聽一道輕柔的女聲幽幽傳來,樹林後轉出兩道纖細的身影。
“是我讓他們這麽做的。”
時值四月光景,春寒早退,來人卻披着厚厚的大氅,将窈窕的身軀裹得密不透風。
披着大氅的女郎帶着半張銀制的面具,露出蒼白毫無血色的唇和尖尖的下颔,然僅是這兩處露出的輪廓,也無一不精巧,無一不柔弱。
她身邊的侍女跟在身後撐着油紙傘,帶着一張厚厚的面紗,看不清全貌。
明明是兩個看起來十分柔弱的女子,聞人凊的臉色卻變得極為難看,他眼裏藏着一絲恐懼,連忙上前行禮。
“樓主。”
女子點點頭,淡聲道:“沒有的我的命令,誰準你們接下葉無暇的任務?”
“這,”聞人凊臉色又變了變,低聲道:“這是那位大人的意思,何況,他還開出了十萬兩的……”
女子揚手,看似不曾使力,掌中力道卻足以将他的臉扇到一邊,在男人臉上留下了鮮明的紅痕。
“是他是你們的主子,還是我是?”
在死一般的寂靜裏,聞人凊慢慢地跪了下去,匍匐在地上,頭重重一磕:“樓主,屬下知錯。”
面具後一雙清透冰冷的眼睛裏漫上淡淡的譏嘲,女子收回半空中的手。
只這片刻,她的手就被綿密的雨絲打的發青。
她把手伸到眼前,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會兒,才道:“回去後,自領刑堂鞭罰三百。”
“是。”聞人凊又重重一叩首:“多謝樓主。”
一行人離去後,雨勢又大了起來,大雨将土地沖刷的一片泥濘,也将留下的血跡融進了大地的身軀裏。
玄楚匆匆追尋着留下的痕跡四處尋找,她追至崖邊,看着陡峭的懸崖,目光漸漸沉了下來。
以她的目力,甚至可以看見崖壁上殘存的血跡。
“閻、王、樓。”她一字一句吐出這三個字,捏緊了拳頭。
閻王樓。
“我的天啊,那個玄楚也太厲害了吧。”向南山龇牙咧嘴地揉着胸口,滿臉心有餘悸:“幸好我跑得快,我說韓威,咱們二敵一還打不過她,被她打成這樣,說出去未免也太沒有面子了!”
韓威冷冷看了少年一眼,不發一語。
向南山也不生氣,他嘿嘿一笑,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我知道老韓你很挫敗,可是這個任務應該算完成了吧,就算要分聞人凊那個讨厭鬼四萬兩,也……”
“你說什麽?”血色的衣角一動,半面秀麗如仙半面醜惡如鬼的女子劍氣飄灑,頃刻間抵住少年頸項:“葉無暇死了?”
劍氣裏,蘊滿殺意。
向南山眯了眯眼,語氣有些莫測:“你別忘了,同門之間不容相殘哦,血姬姐姐。”
血姬冷哼一聲,正欲開口,進來的人便已喝止。
“夠了!”
屋內燃着暖暖的地龍,女子進了房內,才解下厚重的大氅交給一邊的侍女。
血姬等人熱得出汗,仍未有半分異議,而是紛紛躬身行禮:“樓主。”
淺色的裙裾自地面逶迤而過,衆人低頭看着女子的衣擺消失在視線裏,才敢擡頭。
聞人凊随後步入,面無表情地看了幾人一眼,交代道:“樓主吩咐,我們不得再動葉無暇。”
血姬松了一口氣,卻聽得男人又道:“她的命,由樓主來收。”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哈哈我回來了,總算考完了可以日更了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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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夢
熱血滾燙,灑在臉上,不僅灼痛了臉,也灼痛了心。
葉暇眼見着少年回頭對她微笑,滿眼的關切和未曾說出口的遺憾,卻怎麽也聽不清他到底在說什麽,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辨認他的嘴形,卻覺得視線裏一片血紅,所有的景象都被血色覆蓋,再看不清。
她看見自己只能無力地躺在地上,眼睜睜看着少年被人所殺。
“我……不會讓他傷害你。”
“遠澤!”
葉暇驀然驚醒,直到看清周圍的環境,方才穩住不甘的心緒,只是仍心有餘悸,渾身止不住的戰栗。
好在,這只是個夢,她帶着他逃出來了,只是……
這是個簡陋的屋子,房梁上還結着蛛網,勉強糊着劣質的窗紙,四下都是塵埃,唯有她躺着的這處床榻是幹淨的。
葉暇搜尋的視線在不遠處的木桌旁停住,裹着厚厚繃帶的少年撐着頭睡得很沉,眼下青黑未退,又添新跡。
天光熹微,為年輕的清致面孔上蒙上一層霧蒙蒙的淺輝,初見棱角的輪廓徹底柔和了下來,只是眉間壓得很緊,印出一條深深的折痕。
葉暇動了動唇角,想要開口喚一喚他,然而她剛剛這麽大的動靜都沒有驚醒他,可見小王爺實在是累極了。
也難怪,這一番驚心動魄,生死幾度,恐怕他一生裏歷經的風波險阻,都全發生在離家以後。
“真是。”葉暇倚回枕上,心裏又彌漫上熟悉的酸澀之情:“真是傻。”
葉無暇是所有人口中的高手俠客,值得信任的朋友知己,前半輩子總以“強者”自居,然而在古遠澤面前,卻成了一個無能為力的弱者,一個需要他來保護的弱者。
應該挫敗,應該懊悔,應該羞惱吧?為何心裏,只有不斷翻湧的酸楚和遺憾呢?
真是抱歉啊,讓你看見這樣的葉無暇。
葉暇垂下了眼簾,她按了按丹田處,卻意外地發現沒有太多的痛楚。此處的傷糾纏了她這麽久,痛楚早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她幾乎要忘記了健康的感受。
古遠澤睡得極不安穩,酸痛的手臂一時沒有撐住頭,他倏然砸在了桌面,立刻清醒過來,看見葉暇,眼露驚喜道:“你醒了!”
這雙眼睛裏也是滿滿的血絲,葉暇移開按在傷處的手,擡眼微笑道:“嗯,沒事了,你的傷這麽嚴重,怎麽在這裏守着?”
古遠澤動了動壓麻的手臂,上前來為她壓了壓被角,輕聲道:“你已經昏迷三天了,我實在是擔心。”
“抱歉。”葉暇眼睫微顫,唇邊露出一抹苦笑:“讓你遇見這樣的事。”
“……”古遠澤垂眼蓋住眼中蒙上的一層陰翳:“是我無能,保護不了你,若是我有武功……”
他自欺欺人了這麽多年,踏出家門才知道,除了身份他是真的什麽也沒有,遇見危險時,連喜歡的姑娘也保護不了。
葉暇閉了閉眼,艱難道:“遠澤,我……”
剩下的半句話如何努力也吐不出口,葉暇抓緊了身下的床褥,終是道:“這從來不是你的錯,是我不該把你拉進來的。”頓了頓,她轉過臉,輕聲道:“遠澤,如果有人隐瞞了你什麽事……或者,欺騙你——”
葉暇自認磊落,還從未有如此艱難的時刻:“你會原諒她嗎?”
皇室中不知暗藏了多少陰謀算計,他出身皇家,而容王府的環境更是諸多不可言說的晦暗之事,古遠澤對人的心思從來敏感,如何察覺不出葉暇此時的愧疚和矛盾。
他許久不做聲,葉暇等待多時,還是忍不住轉過頭來對上他的眼神。
她怔了怔,詫異于少年眼中毫無芥蒂之意,還是那樣澄明而溫柔。
“如果是你的話,”古遠澤彎着嘴角:“我會原諒。”
葉暇好奇地問:“那如果是其他人呢?”
“那我得考慮考慮。”
少年郎做出一副“考慮”的表情,等到葉暇被他逗笑,便伸手蓋住了她的眼睛,正色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藥有沒有煎好。”
他起身,還沒走到門口就被葉暇叫住,女子清潤幹淨的聲音被壓得低啞:“遠澤。”
他頓住腳步,正要回身,卻聽她語速極快道:“遠澤,對不起,你還是回瑜州府吧。”
葉暇的諾言從不輕許,可是說好了要帶他看一看真正的江湖,此刻還是想要食言了。
“不行。”古遠澤背對着她,眼睛裏燃起怒火:“你說好了的。”
這個時候倒有桀骜少年人的風範了,古遠澤站在門前,天光投射進簡陋的小屋中,拖出長長的影子。
他身形高挑,歷經這許多風波,氣質本該愈趨于沉穩,可現在卻有了幾分輕狂的意味,這幅姿态不禁令葉暇感到壓力:“你要食言,我也不會走。”
葉暇再欲開口,就見他頭也不回,徑直走出去了。
“這是……”葉暇翻了個身,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生氣了?”
沒想到看起來好脾氣的小王爺也會生氣,不過對于她背棄諾言這件事,本來就應該生氣的。
葉暇用手蓋住眼睛,長長嘆了口氣。
這是一處獵戶人家,彼時葉暇強撐許久,終是沒有尋到人煙,兩人還是被人撿回來的。
古遠澤行到廚下時,紮着麻花辮的農家小姑娘正捧着一碗黑漆漆的藥汁走出來,看見他,眼睛一亮:“藍哥哥,那個姐姐醒了嗎?”
古遠澤謝過了她的關切,抿了抿嘴角:“她醒了。”
“但是,我怎麽覺得你好像不太高興?”小姑娘抹了一把臉,只能說端正的小臉上頓時染上一把黑灰:“你自己的傷也很嚴重啊,現在她醒了,你總算可以放心把那個大姐姐交給我了吧!”
提到他自己的傷,傷口便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提醒着古遠澤他此刻的虛弱,他的臉色瞬間白了起來,站立不穩之下接連踉跄了好幾步。
小姑娘兩手小心翼翼地端着藥湯,也無法騰出手扶他,好在一道綿柔的真氣自遠處拂來,穩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形。
“你該休息了。”雪白的大袖一卷,古遠澤在這股力道下徹底站穩,只是臉色還是極為難看,來者睇一眼少年人,勸慰道:“她既然已醒了,就再無大礙,倒是你,若是再強行撐持,後果難料。”
那把劍離他心髒不過一寸的距離,能在這個時候還保持清醒已是極為難得,古遠澤聽到“已無大礙”便徹底放松了下來,精神松懈之下便要倒下。
白衣佛者自農家小姑娘手中接過藥湯,衣袖一拂,将小王爺送至女孩手中接穩,神态淡然:“把他扶進屋裏躺着吧,切不可再讓他擅自走動了。”
見女孩謹慎應下,白衣佛者這才将目光轉向小王爺踏出的那間簡陋房屋,她眉眼微垂,徐然走進。
葉暇正在盯着蜘蛛網發呆,聽見腳步聲才轉過眼去,看見來人,不禁挑了挑眉。
“清持前輩?原來是你。”葉暇笑道:“果真是走了大運,否則我真是再無生路。”
葉暇未曾想到,那個情狀下還能有此運氣,遇上一個懂醫理、存仁心的人。
江湖上的渡塵居士沈清持。
傳言中她曾拜入佛門,卻未剃度,精通禪道,卻不輕易談禪,以着雪白僧衣、持紫檀佛珠為象征,踏遍山水,四處行善,因而江湖裏人人尊她一句“女菩提”。
她是個說不上美醜的女人,因為一身悲憫超脫的氣質太盛,無人會注意她的相貌。
紅塵早斷,佛者眼底便再無紅塵,只有對世人的憐憫慈悲。
長發随意披在肩頭的女佛者轉着手中的佛珠,微微颔首,默誦了一句佛語,将手中湯藥置在桌上,屈身扶起葉暇,長袖一卷,碗便紋風不動地收入手中,未灑出一滴藥汁。
她将藥遞給葉暇:“你此次也算因禍得福了,真力沖破了阻礙的經脈,只是丹田處仍存傷患,不可輕視。”
葉暇捧着碗沒有喝:“我方才也察覺到了這點。”
聽到了這個消息,她臉上卻并不見一點高興的樣子,反而眉目凝重:“請問,遠澤他……傷勢如何?”
☆、辛密
“放心罷。”
沈清持只說了這短短三個字,葉暇便已安心下來,她苦笑着致謝:“這次多虧前輩了。”
“善信該為之事,不必言謝。”對上葉暇,這個超逸絕俗的佛者也不那麽疏遠了,她眼中浮上淡淡的關切:“自善信兩年前與你一別,再相遇時,無暇仍是無暇。”
“對、對!”葉暇扶着額頭哀嘆道:“老天爺總不放過我,總之葉無暇是閑不下來了!”
沈清持搖搖頭,此“無瑕”非彼“無暇”。可惜葉暇未領會到她的贊譽,只眉頭也不皺地仰頭一口飲盡藥湯,笑道:“好在已經習慣了喝藥的感覺,彼時看別人喝藥,總想着這有什麽難的……”
她想起溫靜姝,笑容淡了淡。
沈清持雙手合十,淡淡誦了一句佛,轉而道:“那位藍公子身上的劍傷雖然不日可好,但他身體卻有些奇怪。”
葉暇聽聞此言,掀開被子就要下榻,沈清持攔住她,搖頭道:“你也需修養,不必着急,善信只是奇怪于藍公子體內,有一股力量在強行拓寬他的經脈,想必你應該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古遠澤自小錦衣玉食,未嘗習武,何況他今年已及冠,身體骨骼早已定型,強行拓寬經脈毫無疑問是一種折磨,再者若是強行拓展經脈又無真氣填補運轉,下場必定只有一個死字。
葉暇心中微沉,這件事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幕後之人又做了多少準備,他們為何偏要将古遠澤牽扯到江湖上來?
她可不信,古遠澤能如此輕易地甩脫暗衛,這其中若非有人有所指示……
沈清持道:“凡是治療經脈一類的傷患,炎靈骨這味藥材必不可少。若是能尋到,也有治法。”
葉暇頓時苦笑起來,她先時總是百般推拒,不欲為了自己而奪取另一個人的生機,但人心總有所偏,相較之下,自然是古遠澤的安危對她來說更為重要。
這回,是不得不和祁杭争一争了。
她謝過沈清持的提點,仍是執意下榻:“他之前守了我許久,現在我也無大礙,該輪到我守着他了。”
古遠澤所住的屋舍更是簡陋,葉暇走進門時還被梁上落下的灰嗆了好幾下。幾塊木板拼成的床榻上,險些躺不下小王爺一個人。
見到此景,葉暇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農家小院的生活簡樸,能勻出兩個小屋子給她們已算是善心,她不能要求更多,可是生在皇家,衣食住行無不精心的小王爺,自打跟着她以來便一直在吃苦,真是讓她心裏難過。
他心懷希冀而來,卻總是被她拖累,一路上遇見多少波折,又有多少次險些丢了性命?他體內的暗患又是從何而來?是否是在晉安縣的失蹤時,他便已被人傷害?
床前守着的小姑娘轉過身來,有些拘謹地看了眼葉暇,怯生生道:“大姐姐,你醒了啊。”
葉暇這才察覺自己的表情有多嚴肅,她忙柔和了眉眼,溫聲道:“小姑娘,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這幾天你勞煩你了,我來照顧他吧。”
女孩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看了眼她身後的沈清持,見她颔首,才讓開位置:“你們是沈姐姐的朋友,沈姐姐又是我們家的恩人,照顧你們是應該的。”
待她走出去,葉暇嘆道:“‘女菩提’名不虛傳,江湖中未受過前輩恩惠的人,恐怕少之又少。”
沈清持淡聲道:“盛名虛名,何足挂齒。”
葉暇搖頭一笑,轉過身仔細探查着古遠澤體內的狀況,少年人因失血過多而臉色慘白,葉暇小心翼翼地将真氣探入他體內,果真如沈清持所說,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強行擴寬他的經脈。
如今還是細微的狀态,然而随着時間的流逝,這股力量便漸漸地擴張,它甚至察覺到葉暇的動靜,強行吞噬着她的真力。
葉暇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沈清持見狀,一指抵上她的後心,在柔和的真氣驅動下,葉暇被糾纏的真力瞬時脫離了束縛。
她移開手掌,表情難解:“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清持亦收回手,默數佛珠:“這應是前朝沈氏皇族的手段。”
葉暇驚聲道:“沈氏皇族之人?可他們,不是皆……”
昔年除掉赤水塢這一大患,葉暇才得以知曉一些前朝沈氏遺族的辛密,碧桃最後那句“少主”使易從舟心中起疑,她順藤摸瓜查下去,用了整整三年時間,才發覺魔煞宮與赤水塢的密切聯系,更查出了魔煞宮主的秘密身份。
魔煞宮主便是沈氏皇朝的遺族,身流前朝皇室血脈,他野心驅使下,做了不少部署意圖奪回沈氏江山,其中赤水塢為之斂財、迎波樓為其探查消息、閻王樓是為他殺人的工具、青令山則是遮掩魔煞宮真實位置的一面盾牌。
而戚寒風便是魔煞宮主之子,他本名應為沈寒風。碧桃口稱“少主”,就是來源于此。
江湖上廣傳葉暇先後誅滅青令山、赤水塢、魔煞宮三個邪道組織,雖不盡實,亦不遠矣。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這三者,本就為一體。
葉暇撫了撫榻上少年緊鎖的眉心,他這麽重的傷,連日又耗費這麽多心力,身上還有這股莫名之力作祟,可她連個好一點的環境都給不了他,要他受此折磨。
他連在睡夢中也不甚安穩,眉頭這麽緊,也不知道在牽挂着什麽。
葉暇小心地将古遠澤擺成一個舒服些的姿勢,低聲問:“前輩又是如何知曉……沈氏皇族的手段?”
天光寂寂,照進簡陋的屋舍,投射出驚人的沉默,葉暇不願懷疑沈清持,幹脆直言相問。
白衣絕塵、清冷無垢的女佛者阖上雙目,溢出一聲複雜的嘆息。
“因為善信,便是沈氏遺族。”
葉暇怔了怔,只聽得沈清持神情靜淡道:“沈氏族人的瞳仁,皆色如琥珀。”
她倏然轉身,凝視着沈清持的眼睛,果然如她所說,是琥珀一般的淺淡。而這份特征,在佛者周身出塵絕俗的氣韻使然下,竟從未被人注意。
瑜州雲沉侯府,易從舟方下朝回來,侍女便遞上急信。
她看了一眼信中所寫內容,臉色頓沉,這些年來她身上官威愈重,若非侍女自小跟在她身邊,早就被她的氣勢吓得發抖。
任誰也知道,陛下身邊的易丞輔雖看似溫柔,行事手段卻從不留情面。
回廊中,滿頭銀發,卻仍可見當年蕭疏軒舉之姿的雲沉侯慢悠悠背着手從她窗前散步經過,掃見孫女這幅表情,笑眯眯道:“薇薇,出什麽事了,這麽生氣?”
“祖母,”看見長輩關切的眼神,易從舟收斂了怒色,道:“沒什麽,祖母不必挂心。”
“你什麽事情瞞得過我的眼睛。”哪怕到了這個年紀,易疏影眼中仍不見渾濁,依舊是一片清明:“是葉丫頭的事情嗎?”
“的确瞞不過祖母的眼睛。”易從舟将信紙遞給她,解釋道:“閻王樓背後的人未免也太過嚣張,以為我和之澄都是沒有脾氣的嗎?”
雲沉侯掃了掃周圍,所有侍從皆躬身垂眼,依次退下,她看過手中信函,臉上浮起了然之色:“唔,行二的總不願意老是做老二嘛。”
“是啊,一個老二勾搭另一個老二。”易從舟聽祖母這麽說,失笑道:“實在是奇怪,太/祖高祖這樣的癡情人,竟會有如此風流的後代,可惜了遠澤這麽乖的孩子……”
太/祖平生除了皇後秦君瑜,再無二色,而先皇高祖也只娶了一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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