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23)

女人的表情,只能看見那頭烏壓壓的長發鋪灑在紅色繡着鴛鴦的被面上,也鋪灑在柔潤的雪肩上,逶迤如鏡。

“生氣了?”

沉黑的眼眸深了深,他探手掀起簾帳,卷起女子的一縷黑發繞了繞,輕笑一聲:“阿情,我視師妹如親妹,你何必計較這個?”

“更何況,她這次的病當真是十分嚴重。”

容情自他手中抽回發絲,撐起身子打量他片刻,冷冷一嗤:“我有什麽好生氣的?倒是你,她既然病得嚴重,你竟然還有心情在我這裏逗留!”

頓了頓,她又冷笑道:“視作親妹?把自己的未婚妻視作親妹……你也下得去手!誰當了你的親妹,還真是倒了大黴!”

聽到如此不客氣的挖苦,祁杭只淡淡一笑,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女子眉眼原本妖嬈妩媚,在這樣的表情下卻增了一層不可逼視、傲然絕豔的容光:“你這樣,還說不是生氣?”

容情磨了磨牙,拍開他的手,轉過頭去:“你也用不着再犧牲自己的色相。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會辦好,你要走快走,別留在這礙我的眼。”

祁杭收回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而話既說到如此,他也無話再言,便徑自穿衣離去。

等到祁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容情才轉過頭來,目光複雜地看着被人掀起又放下的珠簾。

珠簾搖動不休,也正如她此刻的心緒,漣漪不絕。

顧長曦……她又發病了嗎?

北醫駱天問向來久居昆侖山,自三年前昆侖劍派事變之後,昆侖一分為昆桐與少梧,周孟林為首的一脈留在昆侖,更名為少梧;而其餘弟子随江霆離開,更名昆桐。

而又因江霆之子江黯生做下弑師之事,兩派之間再無前情,只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寧王花了整整三日時間奔赴泸州府,親上昆侖。

周孟林率着少梧衆人前來迎接,寧王擦了擦額上的汗珠,擺手道:“周掌門不必多禮了,我的來意想必你也清楚,不知駱神醫在何處?”

Advertisement

周孟林遲疑片刻,嘆息道:“殿下來得不巧,幾日前神醫忽然告知在下,他要外出幾日,卻并未說明歸期。”

寧王皺緊了眉,沉聲道:“周掌門難道不知神醫去了何處嗎?”

少梧派掌門臉上滿是慚愧:“駱神醫本只是因昆侖景色而長居,并不屬本派,在下實不敢過問。”

寧王來回踱了幾步,停下來凝視着劍氣鋒銳、刻着“縱橫”二字的留劍碑,長嘆道:“這也實在太巧了,淮安的百姓……”

身後的侍從躊躇道:“殿下,這該如何是好?”

當下無可奈何,亦只能打道回府。寧王拒絕了少梧派的護送,領着衆人離去。

“來此一趟,竟做了無用功,這些江湖閑人當真是目無綱紀。”下山途中,方才發問的侍從滿臉憤恨:“淮安的百姓在受苦,還要勞動殿下您親自來請……”

“廖安,住口。” 寧王喝罷了侍從的埋怨,眺望着昆侖廣闊綿延的山脈,淡聲道:“也是太醫醫術不到家。”

名為“廖安”的侍從動了動唇,終究還是無言。

這些江湖中的游醫若能納入宮中,現下的境況也不至于此。他們成了太醫,自然不會行蹤不定,不服管束,宮中的太醫亦能向他們請教,進益醫術。

君晚照一家也是同太/祖帝後有些淵源,與皇室沾親帶故的情況下,才能為他們所用,至于旁的江湖游醫隐姓埋名,空留一身醫術卻不肯為皇室效力,更是可恨。

寧王見他仍是一臉憤憤,搖搖頭道:“若他們不在鄉野江湖間行醫,遍覽疾病,又怎能有此高明醫術?”

任何技藝的精通都要經無數次的演練,醫術亦是如此,否則君晚照也不會特意遠游諸國,只為了能達到更高一層的境界。

宮中的太醫,年老者才有過在民間行醫的經驗,年輕的太醫則來自醫藥世家,看慣的病症不多,開方治病依照前人著述,駱天問、君未期二人年紀輕輕,在江湖裏便有了神醫之名,定然少不了多年的行醫經驗累積。

朝廷此時不強征他們入宮為醫,便是看中此點。

寧王無意多行解釋,只收起了和煦的神情,眉眼間是難得的威嚴。廖安見此摸摸腦袋,哂笑道:“是,殿下,廖安多嘴了。”

“現下回泸州行政府衙,廣征駱天問行蹤。”

雲沉侯的壽宴過後,葉暇二人便打算出發往晉州去,只是來之前秦之澄絕口不提原因,只讓葉暇先走,教她不用猜也知道,這家夥定然是去找狄振羽了。

被重色輕友的夥伴抛棄,葉暇便只能一個人凄涼地踏上了和君未期會合的艱難旅途。

她策馬行路多時,途徑泸州府,又行經昆侖山附近,遲疑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勒緊了缰繩停在了這一塊地方。

景物皆依舊,然而人事卻已非。

馬兒跟随她的指引往昔日溫府的住宅而去,宅子附近已經荒蕪,而無人居住的溫府也長滿了雜草。

葉暇翻身下馬,昂首凝視着那塊溫府的牌匾,牌匾上蛛網密布,裂痕越發擴大,兩邊的門聯也早已被風雨洗去了痕跡,看得人心頭發酸。

她伫立了片刻,半晌自嘲一笑,還是轉過身,放棄了再進去看一看的想法。

有什麽好看的呢?再怎麽看也是徒增傷感,逝去的人,過去的事,再也不會回來,再也無法重頭。

葉暇牽着馬欲走,卻見不遠處一行人正從山腳走近此處,為首之人容貌清秀,儀态端方,然而身上卻有幾分難以言喻的威儀。

她的目光在他腰間的佩玉上凝了一凝,想起在易從舟家中見到的二皇子敬王,他的腰間,也配着這麽一塊玉。

葉暇琢磨着易從舟先前的交代,大皇子寧王被當今派遣去晉州府坐鎮……來人莫非是寧王?

可是他此刻不應當在晉州府嗎?怎麽會來泸州府?

泸州府與晉州府雖然相鄰,可到底是兩處大州府,來往時間都要花不少時間,他自不可能無緣無故來此。

葉暇的目的就是為了探明疫災背後的真相,也沒必要刻意隐瞞身份,她心有計較,正打算上前禀明身份,了解一下晉州府的情況。

然而就在此時,一聲求救驚起,葉暇與寧王二人不約而同地将打量着對方的目光,轉向了呼救的地方。

“救命啊!救命啊!”

一抹紅色的身影狼狽地在山腳下穿行,容色妩媚的年輕女子提着裙擺,磕磕絆絆地往葉暇一行人處奔來。

☆、欠債

跑到近前,衆人看清她的臉,都不由得怔了一怔。

那本是一張美豔妖嬈的臉,然而雙目含淚跌跌撞撞奔過來時,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她身後追着幾個孔武有力的壯漢,但并沒有習武的痕跡,看起來只是空有一把力氣。

葉暇特意轉眼去看了看寧王,眉目隽逸,神态慈和的天家貴胄對此沒有半點表示,只是冷眼看着這紅衣女郎向他們求救。

這女子跑來的方向,又的确是沖着寧王而來的。天家中人的戒備心總是比別人多,寧王看上去絲毫沒有出手的打算,不像葉暇這一類的江湖人,路見不平就想要拔刀相助了。

葉暇感覺手有點癢,但是想起之前多管閑事的時候惹來了什麽後果,她便有些悻悻,摸劍的手又收了回來。

不過這女子求救的對象也不是她,還是看寧王願不願意攬上這樁閑事了。

女子撲倒在寧王腳下,仰頭凝望着看起來很好說話的男人:“求……求公子救我!”

妩媚多情的桃花眼中波光盈盈,雪白的梨花面上淚光點點,這麽一個罕見的美人含淚懇求,換做尋常人只怕馬上就被她說動,即刻出手了。

然而寧王卻不為所動,他甚至拉開了兩人的距離,臉上神色雖然十足溫和,眼裏卻浮起了一絲戒備之情。

“……”紅衣女子垂了垂眼,滾圓的淚珠再次從眼眶中滑落。

寧王笑了笑,語氣聽上去十分關切:“姑娘若有為難之處,當先告知,不明不白的,我該如何幫你呢?”

“我……”她目光一亮,殷切地上前一步,伸出一雙雪白優美的手:“小女子容情……”

纖指間,幾不可見的銀色光芒,微微一閃。

葉暇聽到這個名字,眉心一跳,她身形一閃,交睫間便移至寧王身前。紅衣女子瞬時收回手,露出滿臉驚吓的表情,膽怯地看着這個突然出現在兩人之間的女子。

寧王身側的廖安一驚,大叫道:“什麽人,安敢……”

“廖安!”寧王再次喝住侍從的話語,他認真打量了一下身前身形修長矯健的女子,目光在她奇特的劍柄上停留了許久,忽然笑道:“葉姑娘?”

葉暇拱了拱手,笑道:“能被您認出來,是在下的榮幸。”

他們兩人說畢這幾句話,已然心知肚明對方的身份,但又不約而同地沒有吐露對方的身份。

這話語間的機鋒尋常人難以得知,自稱為“容情”的紅衣女子低着頭臉上出現猶疑之色,擡起頭時卻滿眼怯意,她小心翼翼道:“二位……”

“臭婊/子!”就在此時,那些大漢們總算追到衆人面前,兇神惡煞的臉上滿是氣怒:“還敢逃!”

當先一個大漢伸出粗壯的手臂去拉扯女子的胳膊:“賣身進了迎波樓,就沒有逃出來的一日!”

“啊!”女子冷不防被一把扯開,雲鬓瞬時散落下來,這下看上去更是狼狽。

這麽一副場景,衆人還有何不知道的,無非是被買入青樓的女子出逃戲碼,原本這種買賣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可憐的自然是被賣的女子。

買家出了銀子,手段雖然違背善理,卻也說不得錯。這種路見不平對葉暇來說甚是為難,若強把人家救走青樓的損失又有誰來賠?

寧王老神在在地看着這一幕,沒有出手的意圖,葉暇眼見女子就要人拖走,終是忍不住把“慢着”兩個字,說出了口。

雖然這個容情可能不一定真是狄振羽要找的那個容情,可萬一呢?眼睜睜叫人把她從葉暇眼前帶走,也不是葉暇的風格。

她轉身,對寧王露出了一個微笑,而寧王面對着葉暇這樣的笑容,心中忽然感覺濃濃的不安。

“可否,借在下一點銀子?”

于是葉暇背上了沉重的債務,艱難地帶着新買回來的姑娘,踏上了和君未期會合的旅程。

希望這個容情最好是狄振羽要找的容情,那樣就可以讓他還錢,否則她豈不是虧大發了?

好事明明是她做的,然而這位容情姑娘獻殷勤的對象卻是袖手旁觀的寧王……雖然銀子是寧王出的,可是到底還是她借的呀!那可是要還的啊!

葉暇在女孩子間向來是無往不利的受歡迎,但是現下卻被容情給了冷板凳坐,這就不由得她不對容情多了許多關注。

比如——

“公子,可是累了?我替你擦擦汗吧!”纖細的素手中捏着淺色的絲帕,容情眉眼含笑,盈盈的眼波一轉,便是難言的風流婉轉。

絲帕下,指尖上,牛毛般的一支銀針,泛着森冷的光。

葉暇牽着馬從他們身邊經過,抽掉她手裏的絲帕,容情眼神一變,緩緩地放下僵在半空的手。卻見葉暇認真地看了一眼繡帕上的字跡,又誠懇地還給她。

“抱歉,只是感覺紋樣有點眼熟,是‘彩軒堂’的?”

容情艱難地露出一個笑:“葉姑娘好眼力。”

葉暇幹笑幾聲,清咳道:“我和彩軒堂的少東家是朋友,你如果喜歡她們家的東西,下次我可以帶你去看。”

容情眼色又變了變,她接過葉暇遞還的繡帕,柔聲道:“多謝葉姑娘了。”

“不客氣不客氣。”葉暇擺擺手,向一邊明顯是在看熱鬧的寧王點點頭,牽着馬默默走遠了。

寧王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起來,容情桃花眼往他臉上一瞥,笑道:“公子也覺得葉姑娘的性子很有趣嗎?”

聽聞此言,他笑意收了收,将目光移回容情臉上,沉吟道:“容姑娘,按理說救你的人是葉姑娘,我并沒幫你什麽,你要感謝照顧的人是她才是。”

容情半垂下眼簾,陽光透過鴉青的長睫在女子妩媚絕倫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伸出手,不勝哀憐地想要去抓男人的袖子——

“奴家的心意,公子難道……”

她的聲音有些低,似在壓抑着喉間的酸澀,那雙玉白的手眼見就要觸碰到男人的衣角之時,葉暇倏然轉身。

又一道銀芒閃過,容情收回手,看向葉暇的眼神是滿滿的悲憤。

接收到這如泣如訴的眼神,葉暇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上去頗為不好意思:“那個,寧……公子。”

寧王含笑詢問:“葉姑娘還有什麽事嗎?”

“欠你的銀子,”葉暇語氣沉重:“利息你可以算少一點嗎?”

她不像秦之澄,出身皇室,又手掌天機府,家財萬貫;也不像易從舟,出身顯貴,衣食住行無一不精;更沒有君未期的好醫術,一命萬金;甚至連玄楚的金庫都比她豐厚,她接一個單子,就夠養活葉暇好久……

江湖俠客,若沒有深厚的背景,當然是一窮二白,兩袖空空了。

晉州府,淮安縣。

君未期倚在牆上,眩暈的感覺一直萦繞不去,她緩了許久,直至眼神清明了一些,才緩步往外走。

寧王離去之後,久久沒有傳來消息,她不知道駱天問之處是否有什麽變故,何況疫情日益加重,她更是不敢大意地輾轉奔波在病患間,精心專研,以期早日得出疫病的解方。

疫病區的氣氛十分低沉,災難帶給百姓的總是傷痛,淮安甚至整個晉州都不知有多少妻兒子女、親朋好友離散,生離也罷,怕只怕死別,還有未知的恐慌。

君未期強撐着走出巷口,只覺腦海之中更是一片混沌,玉少陵正四處找她,便也第一眼看見她久久站在原地不動,他皺了皺眉:“你倒好,在這裏躲懶,快跟我去看看鳳夕歸,他的病情……”

他說着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君未期原本就站立不穩,被他一拉,便瞬間失了重心往前倒去。

玉少陵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倒下的身體,看了一眼女子的蒼白毫無血色的臉色還有她眼下濃重的青黑,心中忽然一跳。

多日來毫無休憩,連軸轉了大半個月,便是鐵人也吃不消,更何況君未期專精醫術,武功一般,身體也算不得強健,到了今日,只怕是極限了。

還有……

他伸出手探了探君未期的脈搏,英朗的眉目徹底凝重了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葉暇:窮,養不起女孩子了!

☆、推論

不知道容情是否是被葉暇接二連三的打斷刺激到了,接下來的時間段便一直沒有再靠近。

夜色漸深,衆人為了趕路已經奔波了許久,寧王下令在驿站休息,葉暇便尋了個時機找上他,說明了來意。

隽逸的眉眼間難覓輕松,寧王端着茶盞坐在桌邊,聽葉暇說完前因後果,皺了皺眉:“易姑娘想要插手這件事?”

寧王對三年前的赤水塢一事也是有所了解,沈寒風至今還關押在天牢的最底層,看守嚴密地連只蒼蠅也飛不進去。

密謀造反,光複前朝,種種都是大罪,朝廷卻留了他一命,這不像皇室的作風,魔煞宮當真有這麽長的手嗎?

另則,易從舟為什麽對此緊追不放?還是說着雲沉侯對此也有所關注?

葉暇不妨他想得這麽深遠,請教過了晉州府的目前情形,她沉吟道:“未期認為是外傷所引起的,那麽源頭是否與南疆有關?她要殿下去請駱神醫,想必不只是因為駱神醫精于外傷,也是因為他出身于自南疆,對此可能有所了解。”

駱天問的身世頗為神秘,但昔日君晚照素來愛才,于他有半師之誼,他同君未期也算算半個師兄妹,葉暇雖只見過他幾面,對他的背景還是了解一二的。

南疆百越處于大成之南,昔日三國鼎立時,南浦就對南疆的毒蟲瘴草十分頭疼,尤其是南疆地形詭異,不知滋生了多少奇詭之物和尋常難以想象的神通異術。

但往往這種地方,也能找出許多難以得見的治疫神藥。

聽葉暇一言點破,寧王恍然道:“那依此來看,駱神醫的行蹤豈非極其重要?可惜駱神醫眼下行蹤難覓,就算有消息,百姓也未必等得。”

說到這裏兩人都是愁緒上臉,時間至關緊要,葉暇不怕別的,只怕再拖下去君未期會行極端手段,畢竟她也不是沒有做過拿自己試藥的瘋狂事。

想到這裏,她心中浮起極為不詳的預感。

疫情重區的淮安縣再沒了繁華樣子,君未期的病倒差點讓縣令拔光了頭發,她在這些患者眼裏無疑是一根定海神針,有她在,他們才有生的希望。

而現在得知她自己也染上了疫病的消息,縣令簡直欲哭無淚,只能下令封鎖這個消息,讓太醫們繼續她之前布置的事宜。

“玉大叔,君姐姐怎麽還不醒來啊?”

男孩稚嫩的聲音在玉少陵耳邊喋喋不休,玉少陵也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糾正他的稱呼了,君未期突然倒下,把他驚了個半死。

他把視線移到身邊的男孩臉上,孩子原本清秀幹淨的面頰上流着腥臭的膿血,挽起的衣袖下也滿是錯綜糾纏的膿包,看得人頭皮發麻。

然而歷經變故,孩子眼神仍然極為幹淨,只是一雙眼睛裏失去了獨屬于孩子懵懂,被過分的懂事填充。

想到君未期此時的脈象,玉少陵只覺得頭又開始隐隐作痛——就沒見過這麽瘋狂的女人!她就不能再等等嗎?拿自己做實驗……還是在身體如此虛弱的情況下。

他拉起君未期的袖子,眼見疫症的症狀開始在雪白纖細的手腕上蔓延,血紅發黑的膿包擴大的趨勢仍不見緩,玉少陵咬牙道:“就沒見過這樣的女人!真是個瘋子!”

尋常女子,哪有不愛惜自己容貌的呢?她為了研究出解方,連臉都不要了!

鳳夕歸站在一邊看着他失态的表情:“玉兄,君姑娘是個好大夫。”

“就是!”男孩重重點頭:“君姐姐是個好人,要不是她……她想辦法救了婆婆,婆婆早就死了。”

淮安最初發現疫症,久尋不得解法,為了遏制疫病傳播,上面下了命令要放棄得疫者,若非君未期一力擔下,患者早被一把火燒死了。

後來她發覺疫疾是靠外傷傳播,這才止住了百姓的恐慌,畢竟如果沒有外傷,那就不必擔心自己得病。

小孩子的情緒來的快,沒有成年人那般有自控力,他說着就紅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哽咽着替君未期辯駁:“你憑什麽罵君姐姐!”

他重重打了玉少陵一拳,眼淚忍不住快要掉下來,然而又想起君未期交代過,不能讓膿處沾水,又抽抽搭搭地摸出熏過草藥的帕子擦去了眼睛裏的水花,鼓着臉跑出去煎藥了。

“……”小孩子的力道對玉少陵來并沒有什麽作用,他揉揉額頭,毫無平日裏鎮定從容的氣度。

眼下這間房裏,便只有他一人沒有染上疾病,然而他這個健康人卻什麽也做不了,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才是他焦躁的源頭。

鳳夕歸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他染病的時間比君未期要久,然而症狀卻比她輕得多,膿腫不如她看着駭人。

他沉默片刻,推測道:“是否因為玉兄你向君姑娘告知了我染病前後的線索,才讓君姑娘打算親身一試。”

鳳夕歸先前和人交手受了重傷,來人追殺他一路至晉州淮安。他被游歷此處的玉少陵所救,但不知是何故,鳳夕歸也感染了疫症。

他這麽一說,玉少陵自當想起了君未期前些日子的舉動,鳳夕歸受了傷,便在淮安将養,江湖人何處都住得,他二人便在西郊停了數日,直到發現染上疫症,才有玉少陵急匆匆找上君未期的事情。

君未期不日前,正是去了西郊一趟。

鳳夕歸長嘆道:“想必是君姑娘認為,淮安縣疫症的源頭在西郊,然這個猜測真實與否,只有待君姑娘醒了,才能知道了。”

玉少陵伸手想去摸扇子,伸到一半看見君未期的情狀,又忽然沒了興致,他探了探女子的額頭,眉間印出深深的痕跡:“又發燒又生疫病,可真是夠折騰的。”

身染惡疾,鳳夕歸的神色卻比任何時候都輕松的多,看着玉少陵愁眉苦臉的樣子,他竟還有笑的心情:“平日裏見玉兄對每個姑娘家都是一副溫柔體貼的樣子,可是對君姑娘,好似有所不同。”

玉少陵有點不自在地移開視線,咳了咳,忽然想起什麽,搖頭道:“也不是——就是她們這一類的女人,總是用不着我溫柔體貼。”

他扯了扯嘴角,表情有點自嘲。

鳳夕歸看着他把桌上滾燙的熱水倒進杯中放涼——這個舉動也不知道重複了多少回,就怕君未期醒過來沒有可以入口的茶水,笑了笑,對玉少陵那句“用不着我溫柔體貼”不置可否,只問道:“她們?”

玉少陵坐回君未期榻邊,聽到他好奇的問題,太陽穴跳了跳:“想必你也認識,葉無暇那種女人……”

“是她。”鳳夕歸失了笑意,淡淡道:“确實如此,那位葉姑娘……把所有男人都比下去了。”

江黯生走火入魔,弑師失智至今,總是渾渾噩噩的,他多處尋醫覓藥,好友還是未有所好轉。理智上他知道這不關葉暇的事,是江黯生過不了心裏這道坎,但感情上,卻難對她有所好感。

他這回受傷,也是替好友尋藥才得罪了一處武林世家,被追殺至此。

這位江湖上有名的刀客神态裏有了些許滄桑的味道,不複昔日的少年意氣輕狂,玉少陵想起當年‘雷霆滄浪,知己此當’的美譽,也有些唏噓。

玉少陵還打算說兩句話來勸解,卻見君未期濃密的眼睫微微一動,他湊上去想要仔細觀察,下一刻就再一次體會了被君未期金針抵住要穴的滋味。

“你湊這麽近做什麽?”

睡了許久,君未期的嗓子幹的要命,聽上去嘶啞無力,她冷冷瞥了眼前之人一眼,才緩緩把金針收回。

一醒來就這樣對待他,玉少陵沒好氣地把桌上放涼的茶盞遞到她面前,哼了一聲:“你還好意思說?我還從沒見過哪個大夫會拿自己試藥的,自己的命都折騰沒了,還怎麽救人?”

君未期看着眼前茶盞,怔了一怔,眼睛裏閃過難辨的神色,她伸手接過飲下,入口溫涼。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君未期的口氣緩和了一些,撐起身就要下榻,玉少陵手還沒伸出來,金閃閃的針就擺在了他眼前。

玉少陵氣得沒了半點脾氣,收回阻攔的手,皺眉:“你又上哪去?”

君未期垂了下眼簾:“我知道,疫病的源頭在何處了。”

鳳夕歸問道:“想必君姑娘确認了是在西郊?”

“另外,”君未期點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症狀,又看了一眼鳳夕歸手上的病症:“現下可以确定了,有內功之人,發病速度比常人慢些,而功力愈深,病症發作的速度便愈慢。”

沒有人知道君未期承受了多大的壓力,南醫之名天下傳唱,她無功無過地擔了母親的稱號,此刻決不能堕了她的聲名,她深吸了口氣,定下結論:“現下我懷疑背後的人,是以南疆邪物來練邪功,只是不慎……或有意将之洩露,若是有意,那定然別有目的。”

作者有話要說: 葉暇:對不起就是把你們都比下去了,微笑.jpg

☆、戳破

寧王下令泸州府盡力尋找駱天問的下落,之後仍是挂心淮安縣的情況,領着葉暇一行人風塵仆仆地趕回了晉州。

淮安縣的城門依然緊閉,葉暇和寧王站在一處,等待着侍從傳信安排開門,容情稍稍落後于斜後方,含着一抹可憐又無辜的微笑。

葉暇按着劍柄,閉目沉思,寧王凝視着她清麗的眉目,忽然道:“葉姑娘以為,她什麽時候會忍不住?”

深邃渺遠的一雙明眸倏然睜開,葉暇回望寧王,眉梢一動:“現在。”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無影出鋒!

氣氛倏凝,無形無影的劍氣橫據八方,葉暇手腕一翻,銳利無匹的劍意蓄滿雙眼,她踏前一步,頭也未回,反手掃落了一片針雨!

根根牛毛般粗細的銀芒落在地面,也驚醒了被這突如其來一幕怔愣的侍衛。

畢竟是皇室特意培養的高手,他們的武功雖然遠比不上葉暇,但也差不到哪裏,手中武器齊齊出鞘,寧王立時便被護在了安全範圍內。

一擊不成,容情再不戀戰,身形一撤就要抽身,她眸光流轉間盡是妩媚,像只蠱惑人心的妖精。

沙綿誘惑的女聲含笑傳來——

“奴家累了,不陪二位玩了,告辭!”

葉暇豈容她這樣随便就走,不見她如何動作,只不過幾個騰步間,身形轉移,便攔住了縱步遠去的紅衣女子,手中長劍無情一阻,葉暇清潤的笑音聽得容情暗自咬牙。

“容姑娘,暫且留步。”

眼見無法突破她的劍氣,容情收回了指尖的銀針,她懶洋洋的手撥弄了一下耳畔卷曲的發絲,一雙桃花眼中潋滟生光,看起來十分可憐,加之分為委屈的表情,勾得人心軟:“葉無暇果然不負盛名,只是……”

“這麽多人為難奴家一個可憐女子,難道你們不虧心嗎?”她的視線在身後包圍的侍衛身上轉了一周,落回葉暇臉上:“以多欺少,奴家的命好苦啊!”

葉暇收回手中長劍,與寧王對視一眼,寧王随即示意侍衛撤走,廖安在一邊憂心忡忡道:“王爺……”

“無妨,本王相信葉姑娘。”

容情哼笑了一聲,便聽葉暇含笑致意:“多謝王爺。”

說罷她回視容情,笑容帶上了幾分微妙的味道:“容姑娘,這下只有我攔着你,你還覺得不公平嗎?”

容情感受着不弱反強的劍意,方才有侍衛攔在身後時她尚能找出一二點破綻,然而他們撤走了,她卻驚覺方才的一二點破綻也徹底消失,無論從何處,都無法從葉暇鋪天蓋地,無所不在的劍氣中逃脫!

明媚妖嬈的笑容從臉上徹底消失,容情掌中漸漸滲出汗珠,她冷着臉問道:“你是從何時察覺出我的不妥的?”

葉暇收劍回鞘,背回身後,然而即使她此刻手中無劍,無影無形的劍氣卻絲毫未減,只往此處一站,無匹的氣勢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與之相對的,卻是她臉上分外溫和的笑意:“你出現的時候,就很奇怪啊。”

無端端地在昆侖山腳下出現,還那麽好巧不巧地碰上寧王并向他求助,就是一個很大的疑點了。

寧王出生至今不知遭遇過多少埋伏暗殺,卻安然無恙至今,靠的就是一份警惕之心,若非葉暇出手,她也許連靠近寧王也不能。

想通了這點,容情也不再惱怒,她原本就是抱着敷衍的心态來的,能達成目标殺了寧王最好,無法達成也無所謂。只是想到葉暇明知她動機不純還留她在身邊——這份狂妄的自信令她不禁冷笑。

“既是如此,那你還讓我一直跟在你們身邊?”

葉暇将她眼中暗藏的嘲意一覽無餘,也不生氣,反而笑道:“因為費盡心思的容姑娘,看着十分可愛啊,哎,教葉某實在不忍心戳破。”

身臨淮安,百姓疾苦本該讓寧王心中沉郁,可是在一邊聽着葉暇的玩笑話,他也忍不住跟着笑出了聲。

他一笑,容情則越發惱怒,若放在平時有人誇她可愛,那她自是卻之不恭,但這番居高臨下的口氣,實在是挑釁!

“葉無暇,你找死!”容情不再留手,底牌全出,她紅色的大袖飄揚舞動,仿佛天邊翻湧着的霞色雲潮,绮麗光耀,無邊動人。

而在紅雲盡處,針落如雨,綿密無盡的針雨寒鋒迫人,盡掃葉暇周身大穴。

葉暇腳步幾錯,雲生風行步詭谲莫測,她伸出一雙手,一舉一動看似緩慢,卻有無窮的韻律暗藏其間,這雙本該執劍的纖手在空中卻做了幾個類似彈琴的動作,淺淺撥弄,頃刻間,雲翻雨覆。

容情足尖疾點,一路尋機脫身,不欲直面相對,葉暇卻如影随形,緊追不舍。二人拳腳相峙,筋肉相撞,百十招過後,葉暇尚有留手,容情卻近技窮。

“得罪了,容姑娘。”

容情反應不及間,葉暇劍指已然迅速點在了她的要穴,她頓時僵住手腳,再也動不了了。

她兩眼冒火,恨恨地瞪了眼葉暇,随後閉上了眼睛,再不看她。

技不如人落入別人手裏,做了別人案板上的魚肉,自然只能聽任處置。

葉暇伸手摸了摸下巴,嘆了口氣:“容姑娘放心,你雖然心懷不軌,但是寧王殿下心地善良,不會與你計較的。”

寧王垂下眼睛笑了笑,他并沒有說不計較容情的事,只是葉暇都這樣說了,他也不好拂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