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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裏晦暗不明,然而還未厘清此刻的心緒,懷中女子卻像已然交代好了所有的放不下,再度陷入昏迷。

魔煞宮滅,寧遠侯府将個中內情上禀天聽,這自然是大功一件,他們能查到真相,做此部署,徹底消滅大成的隐患,帝心大悅之下,寧遠侯府在朝中總算擁有了部分話語權。

瑜州府原就是北成的國都,皇宮建在府中最為繁榮的并安,風格大氣磅礴。高闊深厚的宮牆內,穿過重重宮闕,泰極殿中,皇帝坐在案後,翻閱着案上的奏折。

“若非派你潛入魔煞宮探查,朕只怕還真不知曉此事。寧遠侯,呵,是朕小看了他家,看這樁樁件件,比你報上的還要清楚幾分。”

“寧遠侯世子聰慧過人。” 他對面的青年風姿蕭疏,如飒飒青竹,清貴傲岸,此刻即使是說着贊賞之語,也波瀾不驚,淡如春風:“他幫了臣不少忙——這番邀功,只是他并不知曉臣是陛下的人罷了。”

皇帝不置可否:“朕未給你任何助力,你憑借自己的謀算達成此事,已超他遠矣,立下如此大功……除了朕昔日許諾的,洗清你一家冤案之外,你可還想要什麽賞賜?”

蕭臨深道:“為陛下分憂,本不該再奢求賞賜,只是……”

皇帝放下手裏的奏章,笑道:“但說無妨。”

“娶易餘薇為妻……”蕭臨深掀袍拜下,語氣誠懇:“乃臣平生所願,望陛下恩準。”

“雲沉侯的孫女?那确實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皇帝沉吟片刻:“雲沉侯乃朕之師,你要娶她家的姑娘,朕也得尊重老師的意見,待朕替你問一問,必盡力給你做成這個媒,如何?”

以雲沉侯那圓滑的性子,此事并不好辦,何況易家門徒在朝中的力量不可小觑,女官更是對其推崇備至,除非易餘薇心甘情願,否則皇帝也不肯輕易做這個主。

蕭臨深何嘗不知這個道理,但多般算計,雖然盡力避免将易從舟牽扯進去,到底還是利用了她的幾位摯友,他若不借皇權之力,親身上門求見,只怕她也不肯再見他。

世情到此,更是諷刺。昔日他痛恨的陰謀詭計毀了自己一家,此刻卻要用他痛恨的權謀,洗清一家罪名,更要用滿手算計,強求心中所愛。

雙目微阖,蕭臨深再度一拜:“謝陛下。”

魔煞宮一戰,葉暇傷的不輕,一路回轉天機府,君未期一碗藥粗暴地給她灌下去,她也只能臉色蒼白,渾身無力地趴在榻邊,奄奄一息。

“好、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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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未期慢條斯理地收拾完她的傷口,聽聞此言,似笑非笑道:“傷的時候不怕疼,這點苦就受不了了?”

“額……”葉暇果斷轉移話題:“狄振羽呢?”

君未期綁好一個結,頭也沒擡:“走了。”

他走前與容情商談了許久,可惜到最後也沒能說服容情與他一同離開。

“走了?回西戎去了?”葉暇怔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走了……也好,早日了斷,阿澄也不至于太過傷心。對了,阿澄還好嗎?”

“她還沒醒。”君未期把被子往她頭上一扔,提着藥箱,推開了門,晨間的日光映入眼簾,突然刺眼:“處理完了你,我現在再去看看。”

天機府沿海而建,出門便是新鮮的海風,伴随着海浪的氣息沖入鼻端。

風裏飄來空靈的歌聲,似遠在天邊,又似近在耳畔,陣陣琵琶弦響,勾破多少相思意濃,離別情黯。

“斬斷春痕,夢行無跡,策馬送郎西上。”

君未期的腳步頓了頓,卻又好似沒有聽見一般,這個時候還有閑情逸致彈琵琶的,除了易從舟,再沒有第二個人。

自古多情傷離別,也只有像易從舟這樣多情的文人,才會如此多愁善感。像葉暇那等粗神經,要她領會秦之澄的傷心,并為此感同身受,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琵琶聲聲凄豔,曲調段段含悲,君未期加快腳步,推開了秦之澄的房門。那奪天地造化的一雙明眸仍未睜開,君未期從錦被裏捉出秦之澄的手腕,搭腕,沉吟。

“明空載月,對影邀杯,難覓舊時歡暢。”

渺渺的詞聲婉轉,送入沉眠的妙齡女子耳中——

“浮願道是枉然,流水匆匆,說何虛妄?”

身體已愈,心病未消,什麽時候醒,還要看秦之澄自己的心意了。

君未期收脈停手,眼裏浮起淡淡的悵然,替她攏好繡被,再為她,輕輕地掩上了房門。

門合上之前,最後一段歌,遙遙飄了進來,鑽進了榻上人的心裏。

“恨彎刀太涼,八方風亂,意消情散。”

半闕《過秦樓》,句句寫離恨。榻上人沉在夢魂中,也似心有所感。

也曾策馬并肩過河山,也曾秉燭溫酒徹夜賞優昙。山水盡頭是他扔在她肩上的一面披風,萬家燈火裏他遞上一個磕了腦袋的木雕,後面還歪歪扭扭地刻着幾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字:中原女人。

遍數歷年光景,他一片真心,誠摯相交。錯的是她,總歸是她利用他,對不起他。

掩不住的淚光,從眼角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 唉又要假裝自己的詞寫得還可以了【捂臉】

嗯這段劇情到此結束。

接下來回到葉暇的主線了,希望本月能把故事寫完……

算了,不立FLAG,我盡力吧,畢竟第一本寫到這麽長的書,想起以前的坑,默默心虛。

之後的支線故事,我采納小天使的意見,用番外的形式慢慢更,雖然其實我覺得這些細節大家腦補起來可能比我寫的更好看,是吧~

☆、燈會

成安十七年。

種種回憶重回心頭,但那畢竟是七年以前的事,魔煞宮主與她交手不過二三招,葉暇幾乎記不起和她對戰的那人,到底是何種形貌。

更看不清,他的眼睛是否也真的色如琥珀。

“前輩。”葉暇苦笑,心中複雜:“這個特征,我并不曾注意過,何況我記得,戚寒風的瞳色與常人無異。”

“戚寒風……”沈清持撚動佛珠,嘆道:“按輩分來說,他倒還說的上是我侄輩,但善信既已舍斷紅塵,這份親緣亦不複存。”

“我記得,前南帝長孫非卿亦有一半沈氏皇族血脈,瞳孔色為琥珀,這份特征太過特殊,他闖蕩天下時,便以藥物遮掩。若你見到的沈氏族人瞳孔顏色是黑色,那大約是他們手中有南帝的秘藥罷。”

傳說裏驚才絕豔的南浦帝君,縱使身銷魄隕,事跡仍為人們樂道。

魔煞宮既殁,江湖上與沈氏一脈還有關聯的,就只剩下了閻王樓。

思及這段日子以來閻王樓的緊追不舍,葉暇心中不由升起不安之感。

魔煞宮主……當真死了嗎?一個叱咤江湖,手握權柄的武林邪道霸主,會只因為武功被毀就難以接受,輕易陷入瘋癫嗎?

可是他***之後,魔煞宮中也的确留下了未燒盡的屍骨,蕭臨深也仔細辨認過了,确認是魔煞宮主的屍骸。

“善信對沈嘯了解不多,但……”沈清持頓了頓,繼而道:“若他未死,這七年來江湖中又一直風平浪靜,那麽,他極有可能是在養精蓄銳,等待報複之機。”

當初他一身神功被廢,形式又落在下風,他若想要裝瘋賣傻逃過此劫,留得生路東山再起也并非全無可能。

因為這些年的風平浪靜,葉暇等人也漸漸放松了警惕,沒有太過注意相關的訊息。

誰曾想,不動則已,一動就是瘋狂的報複,葉暇功力具毀,他們報複的時機就到了。

理清此點,葉暇反而冷靜了下來,她從不怕已知的對手,只怕隐藏在暗處的未知陰謀。

養傷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這山中環境雖然偏僻,但山上長着不少藥材,在沈清持的悉心照料下,葉暇二人的傷勢漸漸好轉,短短數日,古遠澤亦能下地行走了。

這家獵戶人家心性純善,不但收容了他們,還把自家好一些的房子勻出來借給她們住,葉暇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報答,錢財他們又不肯要,她現在身體時好時壞,別的做不了,只能在有些力氣的時候替他們打捆柴。

“暇姐,你回來了。”小王爺原本正安靜地坐在竈邊加柴,見到身形消瘦的女子從門口緩步走來,眼睛一亮,将一直溫在竈上的藥遞給了她。

山裏的日子雖然苦了些,他卻寧願一直過着這樣的生活,能和葉暇如此平淡幸福地相處在一起,昔日闖蕩江湖的雄心壯志似乎也不那麽重要了。

更何況,自打他離家以來,遇到的所有江湖事,幾乎都是向着葉暇而來,并且每一樁都蘊藏着無限惡意。

“遠澤真是越來越賢惠了。”葉暇放下柴禾,笑盈盈地接過藥碗,一口飲盡,仿佛沒看到小王爺因為這句話變得通紅的耳朵。

賢惠是用來形容男人的嗎?

古遠澤想要反駁,但這連日來少見葉暇有這麽好的心情,若是打趣他能讓她高興一點,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把碗扔在一邊,葉暇伸手捏住了古遠澤的手腕,探他的脈搏:“你現在的傷勢已好轉許多,但這個地方養傷到底委屈了些,再者,阜都的盛會也将開始了,再不走只怕要錯過。”

要走了嗎?

這裏簡陋的環境确實讓他有幾分不适應,然而想到離開,卻又不由得失落起來,難得有如此機會能與葉暇朝夕相對,縱苦也甜。

可惜的是,許多疑團尚未厘清,許多難題尚待解決,即使他有心再留,也不是個好時機。

同沈清持與這戶淳樸人家辭別之後,倆人回到了阜都,到的時候天色已晚,次日盛會将要舉行,葉暇也不欲再度奔波,直尋了一處客棧入住。

“喲!客官來得正巧吶,雖說明日才是阜都盛會,但今夜的花燈會也不容錯過,兩位看着不像本地人,若有閑暇,不妨到街上去瞧瞧,那燈會一開,可謂是滿城光華啊……”

店小二熱情的介紹回蕩在兩人腦海裏,葉暇在滄州府住了兩年,更兼之昔日四處游歷,也嘗見得燈會的盛景。倒是古遠澤二十年來頭一回出瑜州,見什麽都新奇,對這燈會頗有幾分期待。

他如今是病患,葉暇不想拂了他的意,對上那雙明明寫着渴望卻要強裝不在意的眼睛,她心裏好笑:“燈會确實好看,我許久沒有機會賞景游玩,不知你可願陪我一同出去走走?”

小王爺哪有不願意的道理,別說他本就有些期待,即使沒有,他也無法拒絕葉暇的任何要求。

夜色漸深,整個阜都卻仍舊人聲鼎沸,人流來往絡繹不絕,自客棧的二樓望下去,整座城市化成了一片燈海,明火煌煌,絢爛奪目。

鐵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暗塵随馬去,明月逐人來。

古遠澤在客棧門前等了一會兒,心神被來往的燈流所攝,難以移開視線。

都說阜都作為前南浦的國都,不下于瑜州的并安繁華,再則是阜都的百姓尤其熱情善心,不比并安,人們生活雖然無憂,相處時卻總像帶着一絲冷漠。

滄州府的民心是整個大成境內最為團結的,這是南帝領導的功績。因為史書上再沒有哪位帝王,會為了治下的百姓,放棄手中的權利,心甘情願,從容赴死。

大成的開國君主古湛行對這位曾經的敵手也抱有無上敬意,乃至如今,皇室中人要學習治國之策,都必須讀畢南帝留下的手劄。

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古遠澤轉身看去,禁不住愣在了原地。

明亮的燈火下,身形消瘦的藍衣女子笑意微微,過于盛熾的焰光掩去了她眼中的情緒,只将一雙點漆般的瞳孔印照出灼人的顏色。

英秀的眉眼下,是倔強筆挺的鼻梁和色如淺櫻的唇。

她的五官在這張線條流麗的臉頰上點綴得恰到好處,來往的百姓見到這樣不同尋常的美色,也忍不住停下腳步,只為多看她一眼。

阜都百姓受南帝影響,愛好風流,喜賞美色,對着這等美人,怎能忍住不投以欣賞仰慕的眼神?

深藍色的裙擺随着她的步伐漾開一片海浪般的弧度,鴉青色的長發如流水,傾灑在纖細的肩頭。葉暇顯然是在趕時間,發髻挽得并不十分嚴謹,未收進髻裏的幾縷發絲被夜風一拂,便驟然散落在了臉頰上。

古遠澤似被這一幕蠱惑,忍不住伸出手替她別好那幾束頑皮的發絲,眼裏殘留着怔然,葉暇并沒有躲開,任他把自己臉上的發絲別到耳後:“久等了,走罷。”

她一把攥住少年的手腕,走入了人潮裏,賞燈的本地人和外地游客占滿了街巷,走入其間更覺難以移動,為防止走散,葉暇的手勁拉的緊,古遠澤卻并未有半分不滿,只覺求之不得。

車水馬龍,往來不絕,他們兩人走進這道人潮,便好似兩滴水彙入溪流,只能跟随着水流的方向移動。

“走過這一段,前頭人會少一些。”

“暇姐以前來過?”

“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不過那個時候我是一個人過來的,從舟在朝上有事走不開,未期又去了南疆采藥,阿楚也不知道去了哪兒……”

她說着便忍不住在古遠澤面前抱怨了幾句,說朝廷哪來那麽多事要忙,說南疆多麽兇險君未期說走就走,說玄楚的悶葫蘆性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改改,她看了就擔心。

這一刻,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聲名遠揚活在傳說裏的俠女;而是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平凡人。

對啊,這世上哪有那種真的從早到晚一刻不歇,專為別人奔忙的人。葉暇在江湖之外,也不過是個會偷懶會抱怨,有惡趣味的大齡單身的女人罷了。

她這樣想着,沒有回頭去看他,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嘆了一聲。

兩側的花燈光芒璀璨,燈面上繪着的蟲魚花鳥、琴棋書畫、梅蘭竹菊一一過眼,葉暇走馬觀花,并不曾停下腳步。

但即使在江湖之外,她也是永遠一往無前的堅定執着,看準了一個目标,便再不為別物迷惑。

古遠澤忽然有些恍惚,他喜歡的是那個救他一命,伴随了他許多年的葉無暇那個名字,又或是眼下這個走在她身邊,平淡卻真實的葉暇呢?

未經情/事,少年人一時分不清長久以來的堅持到底是什麽,他無法分辨對她的感情,只是覺得,此刻能和她走在一起,一直伴随在她身邊,就足夠令他滿足欣喜了。

所以,何必分的那麽清楚呢?不管是傳說中的葉無暇,還是此刻走在他身邊的葉暇,縱有些許不同,但本質上還是一個人啊。

☆、婚戀觀

止戰江的一條支流流經阜都,名為觀瀾。

觀瀾環城而過,每至夜裏,就有不少扁舟漂浮在江面上,載着游覽的來客賞遍四方美景。

每回的花燈會,觀瀾江上都漂滿了蓮花狀的河燈,燈裏寫着年輕男女們的願望,祈家人安康長壽者有之;祈得遇美滿姻緣者亦有之。

穿過摩肩接踵的人群來到江邊,葉暇松開古遠澤的手,含笑道:“這河燈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看,許願的人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多。”

觀瀾江上,葉暇目光掠過之處,布滿了星星點點的燈火,閃爍在漆黑的江面上,仿佛倒映的一顆顆星子,點亮黑暗人間。

“暇姐先前,也許過願嗎?”

她在看風景,古遠澤卻在看她,這張清麗英秀的容顏近在咫尺,但他卻總有患得患失之感。他知道,葉暇并不喜歡他,并且總是想方設法地想要讓他斷了念頭。

可是,怎麽可能呢?

他喜歡她不是一時半刻,沒有見到她時,他以為自己只是對前輩和恩人的仰慕;可一旦見到她,他就有一個隐約的念頭——

這輩子,再也看不進別人了。

江面上槳聲錯落,寧靜的水流劃過心頭,這一刻,身後長街上的熙攘之聲似乎遠在天邊,他站在葉暇的身側,凝望着她的側影,明明來往還有許多相伴的年輕男女,他卻覺得,這個天地裏,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剛剛的矛盾從腦海中徹底消散,心頭沉甸甸的石頭被移開。他想,如果葉暇不相信,認為那只是少年人的一時情熱……那就用時間來證明吧。

葉暇不知道自己回憶的這段短暫時間裏,身邊的小王爺就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微微一笑,感慨道:“之前……也确實許過心願。”

“我的願望許得太多,老天爺恐怕也不耐煩聽了,不過到底是份美好的寄托。”葉暇側眸看他,少年人身姿挺拔,相貌秀致,長身立在河岸邊,自有一段年少風流:“遠澤,你要不要也許個願。”

他年少失恃,容王對他又不甚重視,他在容王府裏想必也過得十分辛苦,難得有機會能讓他體味一番人間平淡的溫暖,于他也許是一種安慰。

“不用了。”古遠澤搖搖頭,掀了袍角在岸邊坐下,仰着頭看她,笑道:“我不信這些,相比之下,我比較想知道暇姐之前……許了什麽願望。”

他也曾經祈求母親在天之靈能夠保護他,可是後來才發現,這根本是沒有用的,什麽神靈……都是假的。

人死如燈滅,燈既然滅了,那就再也無法為他照亮前路。

只有靠自己,靠還活着的人,他才能堅持在容王府中留有一席生路,假如當初他死在了那片荷塘裏,恐怕也沒有任何機會,再為自己出一口氣。

但是這件事,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他不願意讓她以為,自己是因為恩情來到她的身邊——這輩子他已經受夠了無能為力的滋味,但他不希望她也這麽認為,他總可以為她做些什麽。

她本就高居雲端,他要是再将她奉上神壇,只怕……真的沒有機會再抓住她,留下她。

葉暇怔了怔,也跟着在古遠澤身邊坐下。

夜風徐徐,吹動兩人的頭發,葉暇只覺風聲舒緩,使人心愈靜,未曾發覺兩人的發絲已在空中交纏。古遠澤看入眼裏,懷着隐秘的欣悅,也不願出聲提醒。

“我之前許的願望,大概是希望未期能早點嫁出去,從舟能晚點嫁出去……”回憶到這裏,連葉暇自己也忍不住好笑,她把一雙眼睛彎成月牙的弧度,神情惬意:“可惜到了現在,她們倆都沒嫁出去,是不是老天爺看我不順眼,好的靈了,壞的也靈。”

古遠澤不妨她也有這麽孩子氣的時候,許這個願望的理由他自然清楚。

君未期脾性古怪,又最喜歡教訓她,葉暇雖然也重視這個摯友,卻期望她能早點嫁出去,有個人在旁體貼溫存,她的脾氣能改善一些,哪怕是不溫存體貼,能替她分擔一些教訓也好。

而易從舟向來溫婉,衣食住行都為她安排的妥帖,葉暇當然不想這麽個善解人意的知心好友早早地嫁了人,在她眼裏,恐怕還真沒什麽人配的上易從舟。

“若我為男子,娶妻必然非從舟不可。”她眉眼舒展,笑意坦然:“如她這般蕙質蘭心、無所不精的女子,世間少有,若能得她真心相待,娶她的人定是幸福的不得了。”

古遠澤搖頭道:“餘薇姐看着溫柔親切,但這種溫柔親切也最是疏離,我明白你們之間的情誼,也相信她對待你我也必然是真心。”相處數載,他雖然不能說對這個姐姐的性子十分了解,但到底明白一二:“但旁人要得餘薇姐的真心,并不容易。”

就好比七年前,他因落水之事又回雲沉侯府住了不少日子,親眼得見易從舟面對蕭臨深的冷淡。從那個時候他就明白,能被她放在心上的人,才能被她溫柔以待。

“蕭大人一片癡心被餘薇姐視若敝屣,”他頓了頓,低聲道:“他到現在還在等餘薇姐點頭。”

葉暇似笑非笑:“他那是自己作死,怨不得別人。”

小王爺意外于葉暇的态度,他心生好奇,不禁問道:“這其中可有什麽內情麽?”

葉暇嘆了口氣,無奈道:“講與你也無妨。”

蕭易兩家原為世交,易從舟與蕭唯琛也可說是青梅竹馬,兩家長輩在他們年幼時就已經定下了婚約。可惜先皇在位的最後幾年纏綿病榻,朝廷出現了動蕩,蕭家蒙冤入獄,一雙年幼的兒女幸賴雲沉侯出面,才能存活下來。

聽到這裏,古遠澤更是詫異:“既然如此,怎麽我在雲沉侯府住的時候不曾見過蕭大人?”

“以他那高傲的性子,當然不希望在侯府寄人籬下。”葉暇随意捉起游到身邊的一只河燈,燈裏不見筆墨的痕跡,看起來是人随手放的,她索性捧在了手裏:“否則也不會主動和從舟解除了婚約,帶着妹妹離開。”

葉暇本來就是半路來到天機府的,那時蕭家已經入獄,她遠在天機府,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易從舟也從不曾在她面前提起過,而天機府衆人之中,恐怕也只有一個秦之澄知曉這件事。

所以即使急需借用天機府的力量,蕭臨深也千方百計地調離秦之澄,不願讓她牽涉太多,更是從頭到尾不想把易從舟牽扯進來。

在魔煞宮一事後,秦之澄與易從舟自然明白了前因後果,易從舟不想葉暇受了他利用,還要被蒙在鼓裏,邃将隐情相告。

古遠澤原還同因求而不得,生了同病相憐之感,但從葉暇口中得知了內情,那點同情頓時散了個一幹二淨。

何止是活該,簡直是活該!怪不得他不能将易從舟娶到手,算計了一連串險些沒将葉暇害死,時至如今還為葉暇帶來了那麽多危險,蕭臨深還敢肖想易從舟——

活該!

小王爺義憤填膺的表情太過明顯,看得葉暇忍不住笑出聲來:“遠澤,你倒是很站在我們這邊。”

“本來就是他不對。”小王爺語氣裏還有些愧疚:“我不該看他可憐,就以為餘薇姐冷漠……何況他一點也不可憐。”

被利用的人是葉暇,她卻沒有對蕭臨深有多少惡感,相較之下,她看蕭臨深還比狄振羽順眼許多。

大約也正是因為被利用的是她自己,而對易從舟他則盡全力保護。易從舟不曾受到傷害,她便不那麽生氣。

只是……

葉暇垂下眼簾,輕聲問道:“若是你,你會如何呢?”

一邊是摯愛,一邊是家仇,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世間事總難兩全,抓住了一個便要失去另一個。

如果是面臨兩難的是古遠澤,他該如何選擇呢?

小王爺并沒有遲疑,燭光裏少年人的輪廓初初顯出了幾分冷硬,古遠澤認真地凝視着葉暇的雙眸,鄭重道:“對于我來說……”

“報仇的方法千千萬,可是葉無暇只有一個。”

這樣情意深重的少年郎,本應在杏花春/色裏,被踏青的出色女郎報以青睐,許下“妾拟将身嫁與,一生休”的心願。

可是如今,他坐在觀瀾江畔,陪伴在無盡燈火裏,對一個和他一點也不相配江湖女子,說出純粹的心意。

葉暇被他熾熱的眸光一燙,心裏突然生出無盡的懊惱,她轉過頭去,躊躇着不知該怎樣開口,視線裏卻忽然闖入一只淺碧的蓮花玉佩。

佩身瑩潤,在燈火下散發着柔和的光澤,一眼便知是上好的品相。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想再被她敷衍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暇:聽見了沒有?活該~

蕭臨深:……不是說看我比看狄振羽更順眼的嗎?

☆、發現

葉暇活了這麽多年,還真是沒有被誰用這樣真摯的心意對待過。

不說悔婚的前未婚夫了,那畢竟是有緣無分,還牽扯進一個無辜少女的悲傷故事,即使後來的桃花,也是一言難盡。

戚寒風自負高傲,對待她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對自由的一種向往。

他落獄後,葉暇曾經去看過他,昔日雄踞止戰江的一方霸主坐在牢中,看不出任何情緒。

她問他,他是否恨她,他的答案,也是在葉暇意料之中。

“既無愛,又如何有恨?成王敗寇而已。”

薛映水寫在《葉氏尋芳錄》裏唯一一段關乎葉暇的男女之情,說不出的旖旎纏綿,凄恻動人。寫她縱有心動,也抵不過心中的正義與責任,為救黎明百姓于水火,不惜揮淚斬斷情絲,斬戚寒風于劍下。

可事實真是如此嗎?她和戚寒風的相遇只是有心人的謀劃,那個男人對她的好也只是建立在她無害的基礎上,她更是對他毫無觸動。

為救黎明蒼生是真的,抵不過心中的責任是真的,心動卻是假的,揮淚斬情絲更是假的。

既然從不曾心動,又何來揮淚斬情絲呢?

什麽沂州府的青雲紗,滄州府的桃花酒,燕州府的瓊山玉……那些傳說裏千金難買價值連城的寶物,是戚寒風随随便便捧到她面前的。

可是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都抵不過古遠澤小心翼翼遞來的一塊玉佩。

玉是好的,蓮花卻雕的粗糙不能入眼,而他遞來的姿勢,更是寫滿了緊張。

葉暇的沉默讓古遠澤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但他的手還是沒有收回來——萬一、萬一呢?如果他手回來的下一刻,她就願意接了呢?

觀瀾江上,浮動着星星點點的蓮花燈,葉暇手中的河燈,也散發着微弱卻溫柔的光芒。

素月分輝,明河共影,岸上游人熙攘,江畔漁舟唱晚。這一切都顯得足夠安寧溫暖,尋常人家的生活瑣碎卻充實,充滿了平淡的美好。

這是這麽多年來,感受着江湖腥風血雨刀光劍影的葉暇,所沒有體會到的。若是能徹底淡出江湖,尋一個相伴到老的人,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如果她在解決完了這最後幾樁針對她的陰謀險阻,還能留有命在,還能安然無恙的話……葉暇心中升起微弱的願望,她驟然閉了閉眼睛。

長久的等待裏,古遠澤眼裏的光一點一點黯淡下去,他知道自己不該癡心妄想,不能要求葉暇在這麽短的時間接受他,甚至她就算不喜歡他,他也該安安分分地接受。

可還是免不了失落難過。

再等等她,他要給葉暇時間思考,都是他太莽撞了,他表現的還不夠,他應該多一些耐心的。

古遠澤握了握手中的蓮花玉佩,他出門的時候遇上打劫的土匪,所有錢財被掃蕩一空,又被表兄收繳了所有值錢的配飾,這還是他用在賭坊裏贏得銀子買來的。

好玉即使邊角料也是貴的,這小小一塊幾乎花光了他掙的所有銀子,他向山中的獵戶學了十餘天,獵戶家有一份祖傳的雕刻手藝,可惜後來沒落了,小王爺跟着個半吊子學了個勉強,倒也囫囵雕得似模似樣,可見下了多大的心血。

可惜編繩結的手藝怎麽也學不來,還是央那農家小姑娘替他編了一個,淺青色的繩緞子,配的還挺好看,但如今想來,給她送這麽一份禮物,是不是到底委屈了些。

在宮中,長輩賞給他的寶物不知凡幾,可如今他只能拿出這麽一份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來讨心上人的歡心,也難怪教她不肯接受,連他自己都看着粗糙。

古遠澤咬咬牙,打算做最後的努力:“我聽說,天機府中的人都愛蓮花……”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葉暇已經接過了他手裏的玉佩,驚喜來的太突然,小王爺一時不及反應,愣在了原地,結結巴巴道:“暇、暇姐?”

葉暇打量了一會兒手裏的玉佩,忽然笑了笑,笑意有點惆悵:“我暫且收下。”

小王爺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他眼巴巴地看着葉暇的笑臉,忐忑地等她的下文,葉暇看他這麽一副模樣,不禁好笑:“如果一年以後,你還是這樣堅持……”

葉暇站起了身子,沿江漫然而行,古遠澤立刻跟了上去,高挑的個子卻亦趨亦步追着,總看着像只被主人無視的可憐的忠犬。

“那我就永遠收下了。”

古遠澤只覺得好像被突然餡餅砸中,然而來不及表露什麽,卻見葉暇皺起了眉。

遠方一艘富麗堂皇的畫舫順流而來,舫上挂滿了姹紫嫣紅的花燈,甲板上迎風站立、衣着華麗的嬌俏侍女笑語嫣然,叫人只覺這麽樣一艘畫舫,像是從天上來。

否則,怎麽會有這麽美的船,這麽美的燈,這麽美的人?

身邊阜都百姓興奮的讨論聲傳到兩人耳中——

“呀!那是常府的畫舫呀!”

“可不?常府的老爺真是財大氣粗,每次盛會前夕的花燈節可都是他們承辦的!”

“今年似乎手筆愈發大了,聽說有名貼的人,還可以免費登船,任意摘走花燈呢……聽說啊,就是舫上的侍女被看中了,也一樣可以領走!”

名帖……

葉暇的眉頭越發深鎖,這個詞并不陌生,這是常府向認可的江湖大宿、才子大家、名門貴族等發放的一種帖子,帖子可以用于參與常府承辦的各種活動。

好比今夜的畫舫,好比明日的拍賣盛會。

這個帖子她原本自然是有的,可惜事發突然,她自然沒有帶在身上,小王爺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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