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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貍,他把這項藥材放在最後。

江湖第一劍和武林盟之主的相争,這等吸引人的故事一旦四處傳開,也就無形為常府名下的商鋪做了推廣。

別人對賣品感興趣,葉暇卻只對常春秋的動靜感興趣,她密切注意着這老狐貍的一舉一動,随着時間的流逝,一樣一樣賣品被人買走,直到最後幾樣時,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走到常春秋的身邊,附耳說了幾句話。

常春秋勃然色變。

但他的心态調整的很快,那種難看的臉色只出現了一刻,轉瞬間他的臉上又挂上了笑意,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看來炎靈骨是真的不在他手裏了。”縱使常春秋的情緒調整的再快,也還是逃不過葉暇的眼睛,從他的表情中得到了答案。

古遠澤卻一直盯着祁杭微笑的臉龐,他總覺得這件事和祁杭逃不了幹系,只是沒有明确的證據證明這一點,也是無可奈何。

最後一樣呈上來的賣品,果然不是炎靈骨。

常春秋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臨時應變的能力還是有的,炎靈骨沒了,換一樣珍稀也無不可——只是要搞定葉暇、祁杭這兩個沖着炎靈骨而來的人罷了。

如果這兩個人是普通人,事情就更好解決了。

可惜,無論是葉暇,還是祁杭都不是好欺負的人選,他們一個有武功名望,另一個則有身份地位,哪一個他都糊弄不了,所以在祁杭起身提出質問的那一刻,饒是歷經風雲,常春秋還是不禁變了面色。

“常老板,您該知道,我的師妹急需這味藥材,卻加之以欺騙,換了一樣別的賣品上來——這是要棄常府多年的經商信譽于不顧嗎?”

他看起來似是勉強維持着風度,面對師妹唯一的生機,緊抓不放甚至于險些失态的舉動又引得堂中不少人啧啧稱贊。

畢竟祁杭的風度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寬廣,能讓他這麽咄咄逼人,一定是因為焦心于師妹的病症偶現生機,結果又出現這樣的騙局——一時間,他癡情的形象又更加深入人心。

葉暇在一旁冷眼瞧着,眉心慢慢蹙了起來。她的視線轉移到祁杭身邊的顧長曦身上,身材纖細病容滿臉的女子不見半分着急,好像這牽系着她性命的藥材與她無關,而祁杭的反應更與她無關。

哪怕堂中不少女子都向她投去了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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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遠澤也将這一幕收在眼底,他攥緊葉暇的手,低聲道:“我總覺得,祁杭的反應十分虛僞。”哪怕他的舉動看來十分合情合理,可是他無法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一絲真心。

只是,他的表現,就更令葉暇二人糊塗了——炎靈骨既然不在常府,又不在祁杭這裏,那麽該是到了何處呢?

或者,藥材就是在這其中一個人手中,那麽另外一個人的種種表現,就是在做戲!何不凋昨夜的話若是真,做戲的就是祁杭;若是假,那麽常春秋的演技可謂出色非常——而無論是誰在做戲,依他們的表現來看,都十分有僞裝的天賦,更十分可怕!

“這……”

常春秋頭上的冷汗越積越多,滿堂有名望的江湖人都用譴責的視線盯着他,怎能不倍感壓力,但他畢竟經驗豐富,頂住了衆人的壓力,想出了解決之法。

“昨夜我還親見過這藥材好好地放在府庫裏,可不想今日要呈上來時就不見了蹤影,本想着換一份別的珍稀也算圓滿,可惜在下不知道令師妹的病情已到了如此地步——”

“常某在此道歉,也必在三日之內尋回藥材,給祁盟主一個交代。”

給祁杭一個交代?那葉暇呢?

顧長曦急需炎靈骨,難道葉暇就該讓給她嗎!

古遠澤心中一沉,就要開口,葉暇對他搖了搖頭:“聽他怎麽說。”

“諸位若無急事,便留在常府做個見證,可好?”

常春秋的話合情合理,自家賣品被盜也不是他一人的責任,現下他願意全部承擔起這個責任,大家當然沒有也沒有異議,何況需要藥材的,并不是他們。

祁杭沉吟了片刻,也同意了這個安排。

“那就這樣定下,不凋,你來安排衆位的廂房。”

常春秋吩咐了一聲,将餘下的事宜交由一直跟在他身邊的何不凋,就匆匆離開了前堂,想是急着要去問清楚前因後果,尋找線索。

葉暇也跟着站起身,同古遠澤與衆人一同走入了後院。

天色漸暗,廂房裏點起燭火,葉暇回想着方才何不凋引他們進後院時,遠遠投來的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心下已有了計較。

古遠澤在門外輕叩門扉,在得到葉暇的回應後推門走了進來,淺淡的燭光下,女子眉眼清麗如畫,卻隐隐透着疲倦。

他回想起昔日初見,葉暇的眼神裏,也是寫滿了疲倦和滄桑。

等他站到她的面前時,她已經累了,嘗夠了江湖的心酸悲苦,也享受夠了意氣飛揚。

有時候也會自卑地想,是否正是因為她什麽滋味都嘗遍了,所以才會屈就于他?如果他能比她更強大;如果他能早出生于她,是不是就能好好保護她,不讓她這麽辛苦?

“在想什麽呢?”

小王爺一進來就發呆,葉暇好奇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古遠澤頓時回過神來:“我是在想,今天下午的事情。”

“我想,何不凋的話也許是真的,炎靈骨已經到了祁杭的手中,他是祁杭手下的人。”

葉暇點點頭,替他倒了一盞茶,推到他面前:“說的不錯,我也是這麽想的。”

“但我想不明白祁杭的目的,如果他想要藥材,就要通過這場拍賣拿到手中,唯一一個和他相争的,只有暇姐你,他難道是要做戲給你看,讓你沒了和他争搶的理由……”

這麽想似乎很合常理,若非他們聽到了何不凋的話,也會認為藥材不翼而飛,進而另尋他路。

“可是,我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葉暇的目光,在燭火中晦暗不明:“你覺得不對勁,也是對的。”

“我倒是認為,何不凋那日已經知道了我們兩的存在,那些話,是故意說給我們聽的。”

她閉上眼,突然嘆了一口沉沉的氣:“但是,我們都想岔了,他說這些話的目的,并不是有什麽陰謀,而是——”

“提醒。”

提醒嗎?畢竟他和薛映水的關系擺在那裏,薛映水如此喜歡葉暇,他為了薛映水提醒葉暇一二,未嘗沒有可能。

古遠澤按照這個思路一想,悚然一驚:“如果他的話是為了提醒,卻又提醒得這般隐晦,身邊必然是有祁杭的人手在,他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葉暇道:“對,他就是要告訴我們,藥材被送去了祁府——既然如此,那麽我們就該直接找上祁府,不必再上常府,但估計他也未曾料到祁杭離開的太早,我們晚了一步,又必然要追到常府來。”

古遠澤只覺心在發冷:“這麽說,祁杭他有意針對你,藥材明明已經到了他手上,他卻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實在可怕,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一番抽絲撥繭,葉暇強行忍住頭疼,古遠澤見狀連忙替她按住了眼睛邊上的大穴,直到她面色緩了過來,才放開手。

炎靈骨必然要到手,不管祁杭有什麽陰謀奸宄!

此時二人的想法出奇地同步,葉暇長嘆一口氣:“不管他想做什麽,針對我的陰謀……最快就在今晚,即将露出水面了。”

話語落下的那一刻,燭火驟熄!

是劍風!

葉暇敏銳地感覺到這一抹劍氣,她遲疑片刻,還是追了出去,古遠澤面色微沉,凝視着她的背影,咬牙道:“待會無論發生什麽,以她為重。”

暗中的影子動了動,一聲“喏”字幾不可聞。

得到回應,古遠澤也随着葉暇的方向走了出去,未行幾步,就見葉暇站在前方不遠處,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在她的對面,一道血紅的纖影盈盈而立,月光映出的一張面容,半面如仙,半面如魔。

“血姬知道,葉姑娘急需此物。”

她雖然面容看着可怕,眼中卻全無惡意,嘴邊甚至還挂着一抹微笑,神色柔和地看着葉暇:“葉姑娘的恩情,奴家一直不知該如何報答,今日……”

血姬邊說着,手中邊遞出一物,用漆黑的檀木盒裝着,看不分明。

古遠澤臉色一變,順時擡眼,一個“不要接”還未出口,便聽葉暇又嘆了口氣,對着血姬說了一句話,語氣裏有着難言的複雜。

她說——

“我不怪你。”

下一刻,常府中所有的燈火驟然亮起,無數的腳步聲靠近。每個人手中都提着一盞燈籠,照出這一片的僻靜黑暗,帶來刺眼的光明。

作者有話要說: 唉雖然我給大家開了上帝視角,可是葉暇他們啥都不知道,只能按應有的線索分析猜測,這章還是寫得腦闊疼。

☆、數落

在葉暇說出“我不怪你”的那一刻,血姬的表情驟然複雜了起來,詫異、無奈、悵然還有……愧疚。

很明顯,這場劇情在她出現的那一刻,葉暇就已經明白了,可她既然明白,卻還願意原諒她嗎?

固然她是遵從使命身不由己,縱然她是身負枷鎖無可奈何……可她畢竟還是以怨報德,傷害了她,傷害了這個她一直欽佩、敬慕和向往的女子。

葉暇的神色很平靜,她看着血姬手裏的檀木盒,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

現在的場景,大概就是……抓個正着?

在這樣危急的情況下,葉暇面不改色地從血姬手裏接過了那個象征着救贖和罪惡的盒子——反正,即使不接也是說不清,接也說不清,何況她本來就想要這味藥材,如果她的名聲注定保不住,那麽她起碼要拿些什麽,以作補償。

用她不在乎的東西來換在乎的東西,這場交易,值得。

“葉姑娘。”見葉暇這樣一幅視衆人于無物的态度,常春秋頰肉顫了顫,臉色極為難看:“可否請你解釋,你手中的東西,是什麽?”

葉暇雖接過了盒子,卻拿在手上,沒有打開,聽見常春秋的質問,她回頭,笑了一聲:“大概……是個盒子吧。”

常春秋沉下臉:“葉姑娘,請你不要裝傻,你應該知道,諸位英雄豪傑留在此地為的是什麽,如果你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你以為自己今日,還能走得出常府這個大門嗎?”

古遠澤站在葉暇身後,見他擺出一副公事公辦,不畏強權的态度,只覺得極為可笑:“常老板說得在理,但既然如此,可否請常老板也解釋一下,為什麽你會帶着衆位江湖名宿,這麽巧地出現在這個地方呢?”

“難道你們早就知道,這裏會發生些什麽嗎?”

時至如今,他已經看透了這班人的伎倆,他和葉暇都想岔了,什麽其中一人做戲另一人無辜,這兩個人之中,根本沒有無辜的人,祁杭在做戲,常春秋,也在做戲!

他們早就串通一氣了,目的就是設下今日這個局面,讓葉暇在所有武林人士面前,名聲盡毀。

俠肝義膽,武功高絕的江湖第一劍,若成了一個勾結江湖魔道組織,盜取他人救命藥材的妖女,葉暇今日便當真走不出這個常府了!

這樣的手段,在王府的後宅裏屢見不鮮,這二人的嘴臉當真像極了構陷他母親的那些姬妾,最擅長的就是潑髒水在別人身上——早已看得他作嘔。

本以為江湖上講究快意恩仇,直來直往,哪怕一言不合刀劍相向,也遠比口蜜腹劍來得可愛。

可是錯了,一切都是他想錯了,這世上從來少不了陰謀算計勾心鬥角,少的只是如葉暇這般問心無愧直迎黑暗的人。

常春秋正要開口,祁杭卻一個伸手,攔下了他,向古遠澤躬身一禮,儀态端方:“小王爺,我知道你仰慕葉姑娘已久,不敢輕易接受事實。”

“但是,葉姑娘也的确需要炎靈骨這份藥材,不是嗎?”祁杭說到這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我雖然早知道葉姑娘有重疾在身,需要藥材恢複功力,可是在下的師妹也等着炎靈骨救命,事有輕重緩急,葉姑娘等得,長曦……卻等不得了。”

“我本以為葉姑娘這樣深明大義的人,會甘願再等一等,讓長曦先渡過生死難關,直到今天聽聞炎靈骨失蹤的消息,我才大膽猜測,葉姑娘你……是不願意等了。”

這一番話說下來,當真是合情合理,亦解釋了衆人為何會等在此地——既然已經有懷疑的對象,那麽蹲守亦非不可。

別人礙于葉暇的好名聲不敢懷疑,祁杭卻沒這個顧忌,畢竟是出于對師妹的一片癡心,不肯放過任何一個找出偷竊者的機會。

關心則亂,就算今日什麽都沒有發生,他也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罷了,所有深明大義的人都能理解他。

常春秋趁勢道:“葉姑娘,在場諸人皆是因為你過往不可磨滅的功績,才一直遲遲沒有動手,想要聽姑娘一個解釋,免得冤枉了姑娘的清白,可你既一直不願意,那就休怪常某不講情面了!”

“這個盒中,到底裝的是什麽?你與閻王樓,又是何種關系!”

葉暇“唔”了一聲,嘴角扯了扯,目光一剎那間,渺遠:“我也是剛剛才接過來的,沒有打開看,我又如何知道裏面裝着什麽呢?”

“至于閻王樓……”葉暇看了一眼低着頭,隐在角落裏的血姬,語氣有着說不出的惋惜:“我同他們,大概是獵人和獵物的關系吧——哦,我是獵物,她們是獵人。”

這個關鍵時刻,葉暇竟還有心情開玩笑,可惜當下沒有人欣賞她的幽默感,關心她的滿腔焦灼,厭惡她的,則恨不得早點撕爛她那張微笑的臉。

人群裏,一道刻薄的輕柔女聲響起:“你少在那胡言亂語,我看你是想拖延時間逃避罪名罷了!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為什麽你不敢開盒子!”

這一聲似是引燃了衆人的情緒,一聲聲“開盒子”響在耳邊,葉暇臉上笑意漸失,捏着盒子的指尖微微泛起霜白。

這就是……她所在的江湖呵,也不知叫嚷着的人裏,有多少曾經受過她的恩惠,又有多少,是她從死亡邊沿拉回來的。

古遠澤捏緊了拳頭,他心中明白,這兩人必是要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扣在葉暇頭上了。他的臉色漸漸冷下來,向人群中一處隐秘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只能讓暗衛将葉暇帶走了。

突然,一道大聲的反駁打破了衆人的喧叫:“請大家安靜,聽我說幾句!”

随着話音落下的那一刻,一身淺藍的俏麗年輕女子快步走到了衆人面前,走到了葉暇身邊,正是薛映水,她之前被大姐捂住了嘴巴,又聽她在那裏引導起衆人對葉暇的譴責,心裏急得半死,好不容易掙開了束縛,便三兩下沖了出來。

“葉姐姐她為武林做過什麽貢獻,我想大家也該清楚!”她環視一周,極力穩下悲怆的心情:“消滅青令山四煞,剿滅赤水塢,還有魔煞宮的消亡……這些事情,難道不夠你們相信她嗎?”

她的話送到嘴邊,看着眼前一片陌生的臉,只覺得什麽話都是蒼白無力,葉暇拍了拍她的肩,低聲道:“映水,謝謝你……但,這并不能算是我的功績。”

祁杭驀然道:“映水姑娘的話有道理,可是葉姑娘一屆女流,當真有這麽厲害的能力,獨身完成這些事嗎?”

他笑了一笑,慢條斯理道:“青令山的覆滅,确有葉姑娘的一分功勞在,但若不是泸州府的府軍出面協助,單憑她一人,又怎能對付的了呢?”他的視線移到人群中的一人身上:“呂都尉,你說是嗎?”

呂逸飛點點頭,看了葉暇一眼:“葉姑娘的确向軍府求援了。”

葉暇又笑了一聲。

“還有赤水塢……”祁杭笑道:“若我沒記錯,也是現在泸州軍府的領帥——昔日的純昭縣主率領大長公主麾下的将士,攻破了赤水塢,葉姑娘只是擒住了戚寒風而已。”

在衆人的竊竊私語裏,祁杭繼而道:“至于魔煞宮的覆滅,功勞最大的,當屬神醫君未期君大夫,若不是她的藥毀了魔煞宮主的金剛不壞之體,葉姑娘又怎能将他敗的如此輕易?何況那一役,參與的還有純昭縣主、玉面郎君、飛星劍、纖雲刀等人,怎能都歸作葉姑娘一人的功勞?”

“數來數去,葉姑娘最可拿得出手的,也不過當初在昆侖山巅的驚豔一劍,可是那一劍,非但不曾懲兇除惡,還使好端端的昆侖劍派大宗,飄零東西。”

三言兩語,将無限榮光,打落塵埃。

葉暇按着氣得渾身戰栗的薛映水,笑意有些蒼茫,這些虛名從來不是她想背負的,她不過是個好劍的江湖客,最大的願望不過是攜三兩好友,談笑天涯。

所以,何必在意?

她不在意,古遠澤卻十分在意,祁杭将葉暇的功績貶低得一文不值,對在場那些對葉暇還存在着敬仰遵從之心的人,無異是一個打擊,在受到這樣的打擊之後,他們必然不會反省自身,而是把被人欺騙的怒火全部發洩到葉暇的身上。

他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葉暇成為他們出氣的對象?散播傳言的人不是她,想要承擔盛名的人也不是她,這一切,都是別人強加給她的!

“也許,誰都有資格說她做得不夠。”他一步一步走上前來,眼神冷得可怕:“但是祁盟主你,卻是最沒有資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哎……下章應該能解釋葉暇失去武功的原因了吧……

☆、原因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嘩然。

為什麽沒資格說,怎麽可能沒資格說?他揭露了葉暇的虛僞,讓衆人知道了這些傳說背後的真相,他若是沒有資格,還有誰有資格?

他們就說,哪有人當真能有如此能力,單憑她一人便橫掃了橫行武林魔道數十年的魔煞宮等組織,她一人之力便有如此,那将武林中的正道大派、江湖世家置于何地?原也不過沽名釣譽,将別人的功勞全都攬在身上了。

似乎明白這些人在想些什麽,古遠澤眼裏的諷刺意味愈加濃重:“我記得,祁盟主是在成安十年牽合江湖與朝堂勢力,組建武林盟,從此榮登高位,将武林治理得有聲有色,名望遠傳,一呼百應。”

祁杭秀眼一眯,似乎是第一次正視這個不曾被他放在眼裏的年輕人。

古遠澤的眉梢眼底還透着濃重的少年氣,一雙眼睛澄澈通明,天生帶笑的唇角稍稍抿起,便笑意全失,透露出了一股獨屬于皇室中人的威嚴氣勢。

“一呼百應……請恕在下不敢當。”祁杭将姿态放得十分謙卑:“武林盟不過是賴衆位武林中的兄弟信任,才有今日的規模。”

“我記得,武林盟初設之時,還有許多江湖上的前輩不買賬。”古遠澤将他自謙的話過耳就算,繼續道:“真正奠定祁世子盟主之位的一件事,則是兩年前,盟主率諸多原本籍籍無名的江湖人,奔赴燕州府援助邊軍。”

衆人注意到,古遠澤對祁杭的稱呼,在這裏做了個改變。

因為此刻在小王爺的心裏,祁杭不是義薄雲天的武林盟主,而是謀權弄術的世家子弟。

武林和朝堂,向來是泾渭分明,江湖人看不慣朝堂裏有些官員結黨營私、魚肉百姓;而官府中人則看不慣武林人不服管教、肆意妄為,視律法為無物。

但是這個現象,卻是在兩年前有所改善的。

而改善的契機,就正如古遠澤所說的那樣,祁杭率武林人士奔赴燕州府抵禦北狄,援助邊軍。

這種家國戰事本不必江湖人插手,江湖人個性鮮明,在戰場上不服從調配,有害無益,然而那一場戰事卻是個例外,因為北狄先行派出了一列不該在戰場上出現的高手,令燕州府軍死傷慘重。

尤其是那群高手的領導之人,怒瀾劍耶律滄。

他乃是當今武道中頂尖的人物,非臻至化境的高手不能匹敵,一身精悍的劍意幾乎入道,放眼大成,能且願意出手與他相抗者,寥寥無幾。

“都說是祁世子請動令師天下第一高手、大成的傳奇人物天衍子出面,方才取下了他的性命。”

葉暇皺了皺眉,欲要阻攔:“遠澤……”

“暇姐,讓我說完。”

小王爺語氣堅決,并不曾再看她,別人不知道原因,易從舟卻十分清楚,以他與易從舟之間的情誼,想要從她口中得知葉暇的傷情來由,十分簡單。

随着古遠澤的訴說,祁杭眼中也一點一點攀上冷意,他什麽都能料到,卻沒料到古遠澤對葉暇的感情竟然真的這麽深厚,這個纨绔無能的皇室子弟竟會站出來替她正名。他也沒有料到,他竟然真的知道葉暇受傷、功力被廢的原因。

葉暇功力被廢的原因……也是他畢生的恥辱。

掌中暗凝真氣,祁杭眼簾微垂,蓄勢待發。

說罷、說罷,也算是他們兩個死前……最後的快意了。

“可誰知道,他當年曾親自登門,以大義的名頭請無影劍葉無暇出面,對付怒瀾劍耶律滄。”

“原因自然是,天衍子前輩年老體衰,而耶律滄年輕力壯,他們之間勝負之數難以測度,葉無暇既然能以一己之力消滅魔煞宮,那将耶律滄斬于劍下也未必不可能。”

古遠澤上前幾步,澄澈的眼眸裏怒焰升騰:“那個時候,祁世子怎麽不知道,葉無暇是一介女流,所有的功績都是……沽名釣譽呢?”

祁杭面不改色:“彼時我亦是對葉姑娘仰慕已久,也不知道葉姑娘是靠人相助才闖下如此功績,這一點,還請小王爺諒解一二吧。”

意思就是,當時不知道,現在才知道了?

“何況,我真心相邀,就是看中葉姑娘的絕頂劍法,以為她足以同怒瀾劍抗衡……當時她若是肯告訴在下,她并沒有傳說中的那般厲害,在下也不會勉強。”

哦?還倒打一耙?

你當時可不是這麽說的……葉暇把玩着手裏的檀木盒,就是不曾打開,她回憶起祁杭那時的說辭,可當真是句句切中要害,不容她拒絕啊。

古遠澤閉了閉眼,神色冷靜道:“好,就算你當時不知道葉無暇的深淺,可是她的功力因何而廢……你不會忘了吧?”

“若非祁世子當初不自量力,一意對上耶律滄,她也不會因為救你而受怒瀾劍一擊,功力全失,而燕将軍也不會為了掩護你們,犧牲在那次戰役中。”

“但饒是如此,耶律滄也還是敗在了葉無暇的劍下。”

無影之道,在于化有形為無形,在于找出敵人的弱點,出其不意。

耶律滄的劍道天賦确實百年難見,可惜他練劍的時間還不夠長,還未達到超凡入聖的地步,而遇上的,又是歷經江湖歲月磨煉,能夠堪破他弱點的無影劍,葉無暇。

葉暇聽着古遠澤的講述,神思似乎也回到了那個時候,殺死耶律滄的那一劍是她平生最為驚才絕豔的一劍,也是她劍道的巅峰。她想也許再給她三年五年,十年百年,她都不會再有那樣的一劍了。

因為那一劍,引風動雷,是攜天怒而來的;是為了好友的死,她必将揮出的,複仇之劍。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啊……”

被譽為大長公主第二的少年女将,那個黑衣飒然,智謀驚人的雲橫槍——燕雪擁。

她本該有享有最高的稱譽,她本該繼續馳騁沙場、保家衛國。

這麽多年來不敢提起的名字,這個在她心中幾乎成為了禁忌的名字……她怎敢用她的死亡,來驗證自己的成功。

“遠澤!”

葉暇的聲音幾乎是嚴厲了,古遠澤卻恍然未聞,他凝視着祁杭愈發黑沉的眼色,冷笑了一聲:“以怨報德,祁世子做的還真是令人……”

“刮目相看啊!”

在一片靜默中,薛照水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驚破了這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她過去的成就,能掩蓋現今的小人行徑嗎?還有,她和閻王樓的殺手都有這麽好的交情,誰知道她這些年來的功績,是不是只是一場演戲!”

古遠澤霍然擡眼,怒上眉梢:“說到底,你們就是不相信她是清白的!”

“她清白是否,可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薛照水的唇齒間,似沁着毒液,要吞噬盡敵人的血脈骨頭:“葉無暇若問心無愧,就把盒子打開。”

“大姐!”薛映水阻攔不及,急得雙目含淚,葉暇搖搖頭,柔掌一送,将她推進了候在一邊的何不凋的懷中。

雖說何不凋是祁杭的人,但到底也因為薛映水的緣故違背了一次祁杭的安排,提醒了她,他對薛映水的真心,毋庸置疑,此刻也必然能保護好她。

“就是啊!”

“對啊對啊,如果你不心虛的話,幹嘛不開盒子呢?”

原本在古遠澤的敘述後有所動搖的人們,又将注意力放回了當下的場景,他們一聲聲催促着葉暇開盒,好似要用這盒中的事物來證明,他們的質疑沒有錯。

古遠澤在這樣聲讨的浪潮裏走回了葉暇身邊,他垂下眼簾,低聲道:“抱歉,暇姐,提到燕将軍讓你傷心了。”

“罷了。”葉暇握了握他的手:“阿澤,謝謝你。”

不遠處的一方高閣裏,顧長曦點着油燈,在微弱的燈光下看書,外間的所有動向,好似都不曾被她放在眼中。

也許那些在她眼裏,只是一場鬧劇罷了。

一聲聲催促似奪命厲符,葉暇眉宇間的疲憊又重了幾分。

這些人恐怕早已被祁杭所掌控,否則不會這麽言行一致。

真正能稱得上與她關系好又有分量的江湖客……玉少陵、薛碧水、鳳夕歸、江黯生、沈傳方巧等人都沒有來,這讓她到底心生了幾分安慰,最起碼,不是所有人都不念舊情的,能聽從祁杭安排構陷她的,她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嘴邊勾起一抹淺淡又倦然的笑意,将手指落到檀木盒上簡單的鎖扣上,在衆人灼然又隐隐期待的目光下,輕輕一撥。

盒蓋突然彈開,露出了盒蓋掩蓋下的空間,饒是葉暇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詫異的表情。

而此時此刻,所有的聲音都被掐斷了似得,驟然停頓。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

盒子裏,竟然……

空無一物?!

作者有話要說: 被猜到不開心,哼唧。

☆、對峙

這空無一物的檀木盒成了狠狠的一巴掌,打在衆人的臉上。

祁杭怔愣了片刻,也不由得怒從心起,他臉色雖然未變,但眼裏卻浮上濃濃的陰霾——好一個顧長曦!

是他小看了她,她是以這樣的手段,來表達她的不滿嗎?不滿他當初自作主張,派出閻王樓的殺手去追殺葉暇!

她是在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他,你要殺的人,我一定要保下!

是想以此來顯示自己的權威嗎?

他可記得,她從來沒有見過葉無暇,也從來沒有與葉無暇有過任何交集。

可是即使這樣又如何?葉無暇的名聲到底受了損傷,她想要的炎靈骨也到不了手中,再也沒有恢複武藝的可能,再也壓不到他的頭上了!

有誰記得,葉無暇橫空出世的那一年,也曾有一位少年劍客,懲奸除惡,俠肝義膽——

少年持将無影劍,一劍橫絕昆侖巅!真是好潇灑的傳奇,好厲害的人物……天下既然有了葉無暇這樣的人,何必再生其他劍才!

祁杭半阖了眼,将手背在身後,不發一語,反但是常春秋兜不住臉色,一張臉青了又紫,紫了又青。

古遠澤在心底暗暗地松了一口氣,盒中無物,那他們的屎盆子就扣不到葉暇的頭上,誣陷也是要講究證據的,沒有證據,談何罪罰?

“祁世子、常老板。”古遠澤道:“按你們所說,解釋也解釋了,盒子也開了……諸位還要留在這裏,再給她加上什麽莫須有的罪名嗎?”

常春秋的頰肉抖了抖,臉色更難看了幾分,祁杭倒是坦然得很,即使心中怒到極致,依然保留着世家貴族的風度:“是在下小人之心了,盜藥者既不是葉姑娘,祁某必須向葉姑娘致歉……”

“不對!”薛照水眼見事态竟有如此轉變,不由得急了起來,她空有一腔害人之心,卻沒有相應的城府,抓住一點機會都要用盡全力害葉暇幾分:“誰知道是不是誰把東西掉包了!即使沒有,她和閻王樓的人有來往,總是事實罷!”

祁杭之前的話并非沒有作用,他已将葉暇拉下了神壇,成了一個普通人,她縱有有再大的成就,也從來沒有超出過人的範圍。

何況,江湖向來以實力為尊,葉暇沒了武功,自然成了弱者,只能受人欺辱。

常春秋好似找到了臺階一般,連忙道:“葉姑娘!這事你還沒交代清楚呢!”

“要什麽交代呢?”葉暇合上蓋子,說不出此刻是喜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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