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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她,只沒想到這家夥在晉安縣那一畝三分地宅了這麽多年,有朝一日還肯從龜殼裏爬出來了。

見君未期滿眼透露出的不歡迎,容情也不生氣,她伸手撥開擋在府門前的清瘦女子,徑直往府中走。

“你不歡迎我也沒用,我可不是來找你的,暇兒呢?暇兒——”

君未期面無表情地掃落了一身雞皮疙瘩。

與此同時,遠在西戎與大成交界的泸州府,鐵嶺鎮。

名為鐵嶺,實亦為鐵嶺,自建國以來,這座邊防重鎮确如其名,堅實嚴密地守衛了大成的百姓,守住了壯麗山河。

伴随着鳴軍收兵的鼓聲響起,戰勝的将軍一身寒光鐵甲,用一把與沙場截然兩種風格的小巧彎刀,割下了敵首的頭顱。

昔日的昭純縣主,今日的鐵嶺軍帥。

“锵”的一聲,鮮血飛濺在将軍的銀色面具上,明月一般的刀輪卻有着鐵血悍戾的森冷之氣,秦之澄習慣地将敵人的頭顱丢進盒子裏,翻身上馬,領軍回營。

在很多年以前,她的刀裏只有江南山水,煙波畫船,晚霞明月。

而如今,她的刀裏,全換成了關山萬裏,金戈鐵馬,大漠孤煙。

沙塵飛揚,衆軍回營,正前方的将軍一身令下,便是整齊劃一的收缰下馬,秦之澄松開馬繩,摸了摸身邊愛馬的腦袋,随手摘了面具,丢給侯在一邊的貼身女将,大步走進了軍帳。

帳裏彌漫着揮之不去的血腥之氣,是衆人的武器上殘留的血氣,秦之澄掃視了一眼,見他們都十分知趣地退出軍帳守在帳外,才淡淡的開口。

“有什麽消息?”

多年沙場生涯,已将原本被贊為“婉轉妙音”的嗓子早已被風沙磨得粗粝,好在常年遮面,沒有讓臉也變得和嗓子一般粗糙。

鐵嶺鎮中見過她面容的女子都不由得在背後暗暗嘆息,只道是分明上蒼偏心到了極點的一張臉,何苦攬上這種男人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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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直系的古家皇族,她姓秦,可到底不像大長公主那時情形艱難,必須披挂上陣。

但于秦之澄來說,保家衛國,從不需要分別男女。

那跟在身後的女将恭敬地呈上一封信:“易大人有消息給您。”

秦之澄信手接過,撕開封死的信封,展開信箋匆匆一覽,對先頭那些皇室紛争沒有半點興趣,一目十行地掠過,她在邊關待得愈久,愈不耐煩這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即使易從舟言明,她已擇定未來幫扶之主,決定開始對付敬王,她也不過匆匆看過,沒有細究——反正她們的選擇只會是一致的,即使不一致,在別人眼裏,她們也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以易從舟的聰明睿智,她從不擔心她做出錯誤的決定。何況她們與那些世家不同,她們願意輔佐的是明君聖主,而不是敬王那樣愚昧自大的蠢貨。

待目光落到最後一張紙上,秦之澄的眉頭舒展了幾分,又緊了緊。

葉暇所需的藥材已經找到,君未期已開始為她治療恢複,這件事讓她心中輕快了幾分,江湖的危險比之沙場也相差無二,畢竟刀劍無眼,她要是一個人跑來跑去,還沒有自保的能力,怎麽能不讓她們這些朋友擔心?

只是後一條消息……

天衍山之主天衍子,竟是魔煞宮之主沈嘯?

他當真沒死?!

作者有話要說: 差點忘記容容了TAT

☆、威脅

易從舟剛從宮中回來,連官服都來不及換,便徑直穿過雲沉侯平日散步的曲風回廊,步履生風,匆匆進了府中的議事堂。

雖說同時下朝,她卻要比自家父親晚了好幾刻才進府,持重刻板的吏部尚書易大人顯然是等她等得有幾分心焦,連茶都添了好幾盞,倒是雲沉侯老神在在地摸着棋譜敲棋子,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

“祖母,爹。”

易從舟禮還沒行完,易尚書就揮了揮手,遣退了周圍的仆從,正色直言道:“陛下什麽反應?”

“爹放心,陛下心中有數。”易從舟笑了笑,平心靜氣道:“敬王殿下想得簡單,但是阿澄的婚事畢竟牽涉着西北軍權,陛下當然不會輕易松口。”

易尚書“嗯”了一聲,這才放松了幾分,上頭的雲沉侯瞥兒子一眼,笑眯眯道:“都叫你別擔心了,你看看你閨女,可比你穩重得多。”

今日早上,敬王在朝會上大談特談什麽女子本該安分守己,回到原本相夫教子的正途上去,這番話一出來,險些沒被朝中女官們灼灼的眼神給燒死。

但精明的人都明白,他這麽說肯定不是腦子抽了想得罪朝中的女官勢力,而是要将秦之澄的婚事再度提上議程。

一軍之帥,貴主之身。秦之澄的婚事一直是令皇家頭疼的難題,尤其是她在皇帝的默許下參與西北戰事,掌握一府軍權之後,想要娶她的人,都得掂量着自己有沒有這個身份,另則,會不會因此受到掌權者的猜忌。

因此,這件事就一直耽擱了下來。而今敬王再度提起,奉國公順勢向當今請旨,為府中世子求娶秦之澄。

這件事分析起來也很簡單,奉國公府畢竟是敬王正經的外家,敬王娶不到秦之澄,讓自己外家的表兄娶了,也是相當于把一府的軍權握在了手中。

易從舟道:“奉國公世子原配才喪了不到一年,就趕着上來求娶阿澄做繼室,打得什麽主意,陛下一眼便知,父親不必憂心。”

“哎!”易尚書嘆了口氣,他何嘗不知道這件事十有八/九不能成,但事有萬一,雲沉侯府現如今明面上雖說沒有站隊,可二皇子早把他們放在了對立面,逼得他們不得不做出應對。

“我是擔心陛下的身體。”皇帝病了好幾日,今天勉強上了一回朝,臉色顯而易見的虛弱,易尚書怎能不擔心龍體有恙,這個關鍵時刻,他要是腦袋一糊塗同意了這樁婚事……

争儲之事,不成功,便成仁,雲沉侯是當今的老師,他可不是,當今心裏在想些什麽,他一般是猜不太準的。

左思右想,他還是稍稍放了些心:“陛下今日的精神已好上許多,何況現如今又駱神醫在宮中,想必龍體不日便能康複。”

只要當今陛下身體健壯,二皇子就算有什麽野心計劃,也不敢輕易動作。

他提到駱天問,易從舟便靜了靜,與上頭的祖母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自家父親性子迂直,像極了祖父,沒遺傳到祖母的渾身心眼,她心中無奈,卻不好揭破,省得讓他更擔心。

之前皇帝身體出現問題,便是貴妃将駱天問舉薦進宮替他診治——之後當今看似漸漸好轉,可易從舟卻不由得懷疑,這病來得蹊跷,這人來得更蹊跷。

在她的查證下,駱天問可是七年前就和魔煞宮有了接觸,而她現在又查到魔煞宮主沈嘯未死……

敬王真是好大的膽量,為了争奪皇位,連前朝餘孽也不惜勾結,寧遠侯府的世子祁杭更是在多年前就投身做了沈嘯的門下弟子,将很大一部分武林勢力握在手中。

易從舟蹙起眉頭,她總覺此人不可小觑,敬王與奉國公府的算盤簡單粗暴,但祁杭卻算計得如此深遠可怕,直至今日才暴露出來。

說不準敬王,也不過是他謀權奪利的工具和棋子罷了,若不是他針對葉暇的動作太過明顯,易從舟還找不到他的破綻,進而查出沈嘯的另一身份。

易尚書放下了一顆心,便開始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這淡定從容的表情不順眼起來,倒不是嫉妒女兒比他聰明,他就是覺得她太聰明,也看得太清了,以至于現在還沒嫁出去——

“你說說你——”

意識到自家父親又要催婚,易從舟頓時頭疼,想拿秦之澄來堵他的口,易尚書卻早不吃了她這套,連個開口的機會都不給她:“別拿縣主來舉例子敷衍我,你和她情況一樣嗎?我瞧着臨深同你青梅竹馬這麽些年,如今他家的冤屈也洗淨了,同你也是般配,又待你一腔真心,你怎麽還不松口?”

易從舟苦笑:“爹——”

“再翻幾年,你歲數更大了,別人家到你爹這個年紀的,外孫都抱上了,你倒是說說,你什麽時候……”

易從舟忍不住向祖母抛了個求救的眼神。

雲沉侯笑眯眯地看這對父女争辯,等兒子的抱怨發洩夠了,才慢悠悠道:“你急什麽,我生你的時候年紀也不小啊。”

“母親,餘薇同你怎麽一樣,我看她是不想嫁人了!”面對油鹽不進的女兒,易尚書氣得臉色漲紅。

雲沉侯點點頭:“我也這麽覺得,指望小餘薇啊,你還不如指望阿彥長快些,給你生個孫子。”

易餘彥是易從舟的幼弟,易尚書的老來子,今年不過十歲的年紀,要等他長大成人,成婚生子,更不知得等到什麽時候。

自家老娘明面上是幫他教育女兒,實際上不還是護着她嗎?

易尚書一口喝掉冷卻的茶,壓下滿腔的怨念,氣哼哼走了。

眼見兒子氣跑了,雲沉侯笑得十分惡趣味,易從舟默默按了按額頭,就見雲沉侯很快收了笑,問道:“該把遠澤叫回來了罷,這孩子若是再不回來,只怕會有危險。”

易從舟又苦笑了一聲,長嘆道:“只怕晚了。”

她從袖中掏出一張信箋遞過去:“剛剛才收到的消息,說澤弟往天衍山去了,我已經派人去攔,也不知能不能及時攔下他。”

顧長曦的閨房裏擺設放的十分簡單,最醒目的要數八寶閣上放置着的數十置劍盒。

她站在八寶閣前,手指從纖塵不染的置劍盒上一一劃過,最後落到最中間的一處,面積最大的盒子上。

盒子頂端依稀刻着“照影”二字,因為經常被摩挲,這兩個字已經沒有什麽棱角了,每一處折轉都是圓潤的。

“小姐啊,”青衣丫鬟走進來,見她這幅樣子,又是嘆氣:“小姐,還是身子最為重要,你成日裏看着這些劍又有什麽用呢?沒有一副好身體,不和別人比一比,又有誰知道你呢?”

顧長曦的手頓住了。

半晌,她終于開口,眼神裏帶着淺淺的疲倦:“你之前離開了一趟,去做了什麽?”

丫鬟見她表情不好,躊躇着開口:“是大公子……大公子讓我去君府送一封信,他說,他說是你要交給君神醫的。”

顧長曦的臉色變了變。

祁杭,借以她的名義打算做了什麽?他知道她将藥送給葉暇了?

他有多厭惡葉暇,顧長曦再清楚不過,如果他知道了葉暇已經将藥拿到了手,恐怕更會加大人手,務必要讓她在武功恢複之前,神魂俱滅。

要出手嗎?

丫鬟對她的想法全然未覺,說到這裏,她的語氣又歡悅了起來:“小姐你原來是認識君神醫的嗎?若能請她看一看小姐的病,說不定便能治好啦!”

“到時候,小姐就能像二小姐一樣,嫁人生子,過得快快活活的……”

顧長曦閉了閉眼,冷聲打斷道:“不必再提這個,二妹現如今過得怎樣?”

忽然一道聲音自簾外響起,祁杭負手漫步而入,笑意溫和。

“長辛過得怎樣,還是要取決于你啊,師妹。”他側頭看了一眼輕易丫鬟:“下去吧。”

“喏,大公子。”

顧長曦捏緊了拳,擡眸看他,琥珀色的眼睛裏似結了一層冰:“你要拿長辛威脅我?”

“怎麽能說威脅呢?長辛如今是在敬王的後院,以她這樣敏感的身份,要留下孩子,你可知道師兄需要付出多大的力氣?”

祁杭笑意愈深:“我不願意向師妹邀功——我只是想告誡師妹,不要再将你的仁慈,展現給師兄的敵人了。”

“送藥的事情,我可以不計較,”祁杭聲音也放得很輕,似乎怕吓着了她:“但是如果這一次你想插手,就別怪師兄我,翻臉無情。”

聽出祁杭的言下之意,顧長曦心中一冷。

她沒有思考多久,便下了決定:“你放心,只要長辛好好的,我不會再幫葉無暇。”

祁杭微微一笑:“師妹如此聽話,實在沒有讓師兄失望。”

顧長曦注視着祁杭遠去的背影,摩挲着“照影”二字的指尖一用力,這兩個字徹底變成了齑粉,消失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我欲修仙,法力無邊~

☆、直接

自打容情來了君府,君未期的臉色就沒好看過,苦了葉暇做中間人,兩頭讨好卻往往兩頭都讨不了好。

“快看!小舟舟之前給做的衣裳!”女子花蝴蝶般地轉了個圈,笑盈盈地湊上來,倚在葉暇肩頭,懶洋洋道:“暇兒你可真讨厭,剛剛你都沒有誇我好看。”

“好看好看、真是好看。”葉暇咳了一聲,連忙補救。

她剛剛出神是在想小王爺的行程,君未期說他是去天衍山求藥,來往肯定要花費許多時日。

現下不過三日,他當然不可能這麽快就回來,但葉暇心裏不知為何,總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

“又在出神。”

容情把手裏的玉佩往葉暇手上一塞,表情忽然有些不自在:“這個,你還給那皇室小子吧。”她頓了頓,又道:“這左看右看都是一塊普通玉佩嘛,什麽都找不出來——也不知道皇室那半部《連城訣》到底藏在了哪裏?”

聽她這麽說,葉暇頓時想起了容情當初打的算盤,苦笑不得:“容姐你還沒放棄呢?”她接過這枚龍形玉佩,摩挲着上頭的紋路。

這大概就是容王世子的信物了,小王爺沒了它,這一路暗地裏恐怕不知道多添了多少麻煩,卻從不曾向她開口,真是傻得可愛。

容情睨着她柔和下來的眉眼,似笑非笑:“有情況?”

葉暇摸摸鼻子,轉移話題:“對了容姐,你怎麽想到要過來的?”

容情眼睛閃了閃,笑道:“你還不準我來看看你嗎?”

“當然不是,容姐什麽時候來找,我都是歡迎的。”

被葉暇這麽敷衍,容情也不惱,她打開旁邊的妝奁來看了看,嘴角頓時耷拉了下來:“你看看你看看!你還是不是個女人啊?不說把這盒子全部裝滿,把它裝滿一半總要的吧?”

“這……”葉暇也掃了一眼自己的妝奁盒,這還是幾年前生辰易從舟送的,裏頭的簪花步搖也基本是她和秦之澄的贈禮。

葉暇随意慣了,對刀槍劍戟的興趣比這些東西濃多了,所以除了這些朋友的心意,她基本是沒有替自己買過什麽胭脂水粉、首飾頭面。

容情只瞅一下葉暇的表情就知道她腦袋裏想的是什麽,她咬了咬牙,恨鐵不成鋼地橫了葉暇一眼:“你說說你,也不知道打扮打扮,難怪這麽多年都沒嫁出去,你就光顧着和那群臭男人稱兄道弟了是吧!”

葉暇苦笑了一聲,眼角掃到一片黑色的衣角,頓時正襟危坐,一點也不心虛了:“也不當只是我一個人啊,未期的妝奁盒子也基本是空的。”

她這一招轉移視線用的好,容情馬上就跳了腳:“誰讓你和她學了?小澄澄天生麗質,這些東西也沒少過;小舟舟氣質比你倆加起來還要強,難道就不打扮了?你看看你們倆!又沒人家漂亮,又沒人家又才華,還敢這麽懈怠!我的天啊……”

“你倒是勤奮——可是你這麽勤奮,也沒見這些胭脂水粉能掩蓋得了你的蠢氣。”

冷淡的聲線裏夾雜着微微的不悅,君未期端着托盤走過來,容情原本被她的諷刺氣得瞪大了眼,銀針已夾在手裏了,然而看見君未期手中的湯藥,又氣哼哼地收了回去。

教訓不了君未期事小,要是打翻了葉暇治傷的湯藥,她上哪兒哭去。

君未期見她倒還有些識趣,便也沒有再開口諷刺,她把湯藥往葉暇跟前一放,面無表情道:“把你那些小心思收起來,人是你招來的,別指望別人幫你哄。”

她是針對葉暇——別以為她沒看見葉暇的小動作,分明是見她來了,故意把話題挑到她身上罷了,也只有容情這傻子會上當。

葉暇乖乖低頭。

容情在這句話裏聽出些別的意思來,眼見葉暇悻悻地喝了藥,她也沒什麽擔心的了,一把銀針甩出去,嘴裏恨恨道:“‘哄’什麽?‘哄’我嗎?我看你分明是嫉妒我和暇兒姐妹情深!”

君未期側身避過那堆沒什麽殺傷力的銀針,接着倒被她那聲“暇兒”叫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頓時再也忍受不了似得,急匆匆往門外走。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被這蠢貨氣死。

然而剛走至屋外,君未期驀然站住了腳步,臉色大變。

四面八方的銀鈴聲響起,琳琳朗朗的聲音清脆悅耳,聽着本該十分怡人,可是君未期此刻非但不覺得這聲音悅耳怡人,反倒覺得像閻王索命,無常追魂!

來了人!

來了很多人!

并且,來者不善。

天機府中沒有主人在,所有精銳必須守好府中,不得輕易外出,君未期借了人之後,他們便已回返,沒有跟到滄州來。

而她又冷清慣了,不喜與外人接觸,君府雖設有八卦陣法和機關利器,但若是對上識得此道又武功高強之人,便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

她只想到祁杭不好對付,但一直将他看做蠅營狗茍,機關算計之輩,未曾料到,他竟然再也無法耐心巧計暗施,而是撕破臉皮,迎頭直上。

他可親自來了嗎?

君未期遲疑間,容情已經從房中走了出來,還特意關上了房門,上前問道:“發生什麽事了,為何這些鈴聲——”

“有人來了。”君未期閉了閉眼:“無暇呢?”

“她喝了藥,正在運功,現下正是關鍵時刻,不能被人打擾,否則走火入魔就不好了。”容情皺起眉頭,指尖摸到袖帶裏的銀針,才微微安了心,問:“是什麽人?”

“我們的老朋友。”

回答容情的,是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蕭臨深自假山後點步躍下,神态冷然:“他帶來的人大半是高手,大半卻連末流武者都不如——卻是專門破解奇門詭陣、機關巧算的行家。”

容情原還能說服自己放松,聽了這番話驟然臉色煞白,忍不住喃喃道:“他、他當真這麽狠?”

“當真?”君未期看了她一眼,卻沒深究,只是道:“既然是毫無回轉餘地,那我們也不必留手,他的目标是無暇,我們盡力護好她,待她功力恢複至七八成,大家一起從君府突圍,應是無礙。”

蕭臨深點點頭,此刻銀鈴聲響得愈發瘋狂,君未期沒有多留,踩着匆匆的腳步向藥房走去,那裏還有葉暇剩下的最後一帖藥,她必須一同帶走。

蕭臨深已轉到門前嚴神戒備,容情心神不寧了一會兒,也跟着在另一處站定,她不住摩挲着手裏的銀針,心思卻收不回來。

“容姑娘是個深明大義、胸懷寬廣的女子。”

“狄、狄振羽他一直想要找回你,不止是為他的母親贖罪啊,更是想要找回他血脈相連的姐姐,照顧她、保護她,不要再讓她收到傷害——所以你,不要拒絕他好不好。”

“容姑娘看着嘴硬,其實是個好人呢……”

“我尊重容姐的決定,也相信你不會讓大家失望,阿澄她自覺有愧,所以心急,你別為她的話勉強自己。”

“你別犯蠢了好不好,做什麽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你自己!”

那些鮮妍的面孔,一一在她心裏閃現,從秦之澄、易從舟、葉暇到君未期——她們每一個人都比她好、比她出色、比她更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她想起之前,她為了回絕狄振羽所說的那番話。

“要想我跟你回去,可以啊!有句話叫有了媳婦忘了娘,哦,姐姐也一樣。要我相信你會照顧我,你一輩子別娶妻,我就同你回去。”

容情懊惱地閉上眼睛,神情苦澀。

蕭臨深注意到她的神情,忽然道:“這麽多年,你還不曾和祁杭斷了來往嗎?”

“我……”容情沉默了片刻,沒有回話。

“你該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蕭臨深眼裏流露出些許嘲諷:“他的心思如此深沉,連我也騙過了,沈嘯沒有死,和我們合作要謀奪沈嘯性命的他,竟也沒有事。”

“你說,他當初的所作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麽呢?他現在還是沈嘯的大弟子,又是怎麽辦到的?”

就在君未期打開藥房門的那一刻,君府的大門也轟然崩塌了。

近百人馬湧入府中,當先的幾人在祁杭身側道人打扮的中年人指點下,勢如破竹,直往泉眼之處而去。

“以水為陣眼……”那老道摸了摸胡須,點頭道:“妙啊,妙啊——可惜,這個精妙的陣法,要在老道手中毀啦!”

話音落下,他身後的道童便搬來許多的壇子,壇裏盛滿了火油,幾個童子往四面八方一潑,火折點燃的瞬間,陣法已破,而整個君府也陷入濃濃煙火之間。

沖天烈火倏燃,祁杭收了笑意,面無表情地指派人破壞府中機關,待一切損毀,才領着衆人,靠近了葉暇養傷的鄰泉院。

這一回,他不會給葉暇留下任何生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深夜修仙的我啊,淚奔……

☆、意料外

君未期将必須的藥材收好,推開門的一瞬間,大火沖天而起。

她的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君府內的陣法以水為基,祁杭帶的人有些本事,大火一放,別說陣法破了,府中人也将無處可逃。

君府內外,必已被人圍得水洩不通,前有大火攔路,後有重兵圍守,形勢比君未期預料得還要嚴峻,祁杭的決心也比她所想的還要堅決。

她将藥材牢牢綁在身上,将渾身浸濕,沖入了火場,炎靈骨的藥性會随着藥量而疊加,這第二服藥下去,不花費上兩個時辰根本無法将藥力化盡,為今之計,只有一個拖字。

但葉暇身前只有容情和蕭臨深二人,雙拳難敵四手,要他們抵擋下這麽多人,無異于癡人說夢。君未期來不及耽擱太多,将隐秘處的機關按下。

同一時間,四面八方箭雨紛飛,祁杭帶領着的數人已喪命在突如其來的冷箭下,他臉色一沉,走至喪命的幾人身前,信手拔出奪去他們生命的利箭,冷笑一聲。

“解機關。”

三字落下的那一刻,祁杭身影已掠過人海,領着數人往君府深處而去。

火勢蔓延到葉暇所在的臨泉小院,鋪天蓋地的熱浪撲面而來,容情蒼白着臉,推開門扉,望了一眼沉心靜氣,運功調息的葉暇,心亂如麻。

葉暇顯然也已經被外面的變故影響,額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臉色通紅,四周隐有白氣在面上萦繞,只是還勉強着自己靜心,強制體內真氣沖刷着堵塞的筋脈。

她這個時候更不能焦急,一旦有所失誤,輕則前功盡棄,成為一個真正的廢人;重則走火入魔,性命難保。

祁杭是料準了的,第一貼藥藥力尚淺,以葉暇的底蘊可以輕易化去,而三天之後的第二貼藥重要非常,他選在這個時候突然襲擊,無論葉暇是靜是動,都不會有太好的下場。

原本清幽壓制的私人府宅,在毫不留情的火光下被漸漸吞噬,君未期控制的機關很快在來人的破壞下失效,她目光一沉,幾個縱躍便接近了葉暇所居之處。

然而剛腳步剛落地,幾把銀光閃閃的劍便抵住了她細嫩的脖頸,君未期呼吸一窒,停下了腳步。

“君大夫最好不要輕舉妄動。”

祁杭正坐在一頃池水邊,提着一把劍,慢慢地擦拭着。在刺目的火光下,俨然有幾分閑适的意味。

這些人的周圍放着一圈辟火珠,君未期看在眼裏,心中忍不住淡淡一哂,為了殺葉暇,祁杭真是好大的手筆,連這價值連城的辟火珠都似不要錢似的,随地亂撒。

她這麽想着,卻仍是繃着一顆心,難以放松。

只見得祁杭慢悠悠地拭完一把劍,再沖她微微笑了一下。

“否則,你脖子上的那幾把劍,可不長眼睛。”

君未期垂了垂眼,任黑色的大袖垂落,遮住了纖細蒼白的手指。

指尖縫隙中,金茫閃爍。

“我也勸君大夫最好不要用毒。”

祁杭笑道:“這些都是我特意為克制君大夫而練成的藥人,他們不畏百毒,君大夫大可不必親自實驗一番了。”

指尖金茫消失無蹤,君未期頹然地閉上雙眼。

看着君未期落到了祁杭的手裏,容情臉色一變再變,她咬緊了牙齒,緊盯祁杭的動作,只見他提着一把劍,慢慢地往蕭臨深二人的方向緩緩走了過來。

那是一把細長而纖美的劍,映在火光下,恍若一泓秋水,閃爍着清而冷的光,而劍氣也極冽,一劃便如游龍,氣勢驚人。

驚鴻劍。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這兩把劍,擁有一個無比美麗的名字,也似承載着一個傷心的故事。

蕭臨深踏前一步,目光冷淡而戒備,祁杭唇角勾起一個玩味的弧度,悠然道:“蕭兄,你此時退出,我便暫不計較。”

蕭臨深漠然道:“你此刻收手,也還來得及。”他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容情:“你想好這件事的後果了嗎?”

祁杭笑道:“既然你我意見不一,那就憑手中劍來說話了。”他頓了頓,又似是無限惋惜道:“在下不能領教無影劍的威力,能與蕭兄的無劍之境一較高下,也是幸事。”

他說到“也是”二字的時候,驚鴻劍已然出鞘!

一劍,驚鴻。

明明整個君府自然陷入了一片火海,然而驚鴻一出,卻似一頃碧海從天降落,澆熄人間烈焰。

蕭臨深氣息凝定,他手中無劍,整個人卻瞬間褪去了潇潇青竹般的氣韻,整個人如一柄開封的利刃,寒意襲人,遍體鋒芒。

祁杭執劍一禮:“蕭兄,請。”

蕭臨深将袍角一掀:“請。”

兩人目光相觸,身形順動,一如流水移動無形,一如光影瞬息變換,他們的身影迅疾如幻,如燈中取影,不可捉摸,你來我往間,幾乎看不見人在何處,劍又在何方。

就在這二人纏鬥之間,餘下人馬直沖容情守着的房門而去,容情冷笑一聲,手中銀針沒有半分留情,剎那間針雨如織,飛瀑流海,來人為針雨所阻,再不得前進一步。

房內榻上,葉暇眉目深鎖,汗如雨下,她心急如焚,可她偏偏不能急,身體中積郁多年的真氣難以控制,偏偏堵塞的筋脈又成了滞礙。

真是見了鬼的祁杭!她和他到底什麽仇什麽怨,至于這樣步步緊逼嗎?

屋外的容情額上也同樣沁出冷汗,她的銀針不是無窮無盡的,一般來說夠自保,然而現在的情況不早說自保了,她能攔得住多久都是個問題,待到袖中銀針揮了幹淨,她和葉暇都只有束手就戮的份兒了!

怕什麽來什麽,容情再去袖中探時,便摸了個空!

交睫一刻,數把兵刃直往容情面門,她側身一避,狼狽地躲開,終究只是半路出家的武林客,即使再高的天賦,囿于年齡,她的功力也只能到二流的江湖水準。

濃濃的無力感湧上心頭,容情閉上雙眼,一道冷鋒順着她的發絲落下,就要無情斬下之時——

“不要傷她。”

祁杭在與蕭臨深交手的間隙,往此處投來一瞥,動手的劍客心中一寒,掌中長劍險收回手,逆回的真氣震得他髒腑受創,口中湧出鮮血。

容情也為這句話而愣了愣神,她的頸脖上出現了一條幾不可見的血絲,細微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緒,複雜的目光落到交戰的二人身上,她明顯注意到,其中一人的身形移動比原先要遲緩許多。

祁杭為了喝止那一劍,硬生生受了蕭臨深一擊,原本旗鼓相當的對局,他瞬間就落入了險境。

高手論戰,一個不小心就是命喪九泉,祁杭與蕭臨深交手到了關鍵時刻,竟還願意分神來關注她的安危。

那雙流光溢彩、妩媚動人的眼睛裏,微微滲出水光。

雲鬓花顏的紅衣女郎注視着交戰的雙方,感受着頸上進退不得的冷光,忽然覺得萬分苦澀。

為什麽老天總是要她選擇?而每個選擇都會有令人痛苦的結果。

伶仃年幼時,為了果腹的一個饅頭,她賣掉了唯一屬于自己的自由。

青春正好時,為了逃避鸨母的毒打,她懵懵懂懂賣掉了自己的清白。

年歲見長時,為了換取保命的本錢,她緊咬着牙賣掉了自己的尊嚴。

每一回,都是在性命與理想之間抉擇。

命才是最重要的,她告訴自己。

沒了命,什麽都沒有了。

可是這一回……

旁人不會因為她的阻攔而放棄對葉暇下手,就在容情被制服的那一剎那,另外的劍客已經破開了房門,闖入了屋中。

葉暇正屏息凝神,即使有來人闖入,她也一動不動。

她盤坐在榻上,烏黑柔練的長發傾瀉而下,披在身後,運息間蒸騰的霧氣萦繞着她的身側,瞧着不似人間客,飄搖遠去了天際。

傳說中劍意通達的高手,俠肝義膽的江湖第一劍,此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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