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作畫
楊妡側臉瞥了眼适才盯着自己的那個少年。
那人目光空洞神情淡漠,也不知在想什麽。
趁他沒主意,楊妡飛快地收回了視線。
秦氏又開始介紹餘下之人,魏劍聲的長子叫魏玹,今年十七,次子也即是盯着楊妡看的那人名叫魏珞,十五歲;魏劍聲唯一的女兒叫魏琳,剛滿十四。
魏琳跟王氏截然相反,相貌雖美卻略顯粗糙,身形也壯實得多,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很好相處的樣子。
介紹完畢,衆人論過序齒,相互厮見過,魏璟帶着少爺們往外院去,秦氏的女兒魏珺笑盈盈地道:“我娘跟姑母她們留在水閣,咱們往聞荷亭去,那邊景致最好。我娘還讓人排了曲子,讓他們遠遠地彈,待會兒人來了,咱們喝着茶水對詩作畫。”
姑娘們都喜歡熱鬧,豈有不同意的,當即起身往外走。
楊妡悄悄拉住楊姵,“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漸漸落在後面,楊妡在湖邊站定,一本正經地道:“這事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得保證絕不對別人說。”
“什麽事兒?”楊姵噗嗤一聲,可瞧楊妡鄭重的樣子,急忙收起笑意,指着滿塘荷花正色道:“我跟花神娘娘起誓,絕不會對別人說,若違此誓,教我掉進湖裏淹死永世不得托生。”
楊妡才似放下心來,壓低聲音道:“我覺得我這裏壞了,”擡手點點腦袋。
啊!哪有說自己腦殼兒壞了的。
楊姵睜大眼睛又想笑,卻拼命忍住了,賠着小心問,“你不是鬧着玩兒吧?”
楊妡豈看不出她強忍着的笑意,瞪她眼,皺了眉頭苦惱地說,“自從上次病過之後就覺得記不住東西,府裏的人還好,祖父祖母一并兄弟姐妹都認識,可來到這裏,腦子裏一下子就空了,除了大表哥外,幾位表兄都辨不清哪個是哪個……你說,待會要是客人來了,她們會不會笑話我是傻子。”
楊姵狐疑地問:“真的假的?”
“是真的,”楊妡愁眉苦臉地道,“你看剛才跟新來的表哥站在一處那兩人,我知道是三表舅家的,也知道他們的名諱,可就是分不清誰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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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摔壞腦子了?”楊姵驚呼,“怎麽不告訴嬸娘請太醫來瞧?”
楊妡攤開手無奈地說:“誰說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前後後診過好幾次脈,太醫都說毫發無傷,而且要不是今天來這兒,我何曾知道自己落下這病根兒?你先幫我瞞着,興許過陣子就想起來了呢……我娘大病初愈,不想再讓她跟着擔心。”
楊姵同情地看着她,思量片刻,應了,開口道:“戴羊脂玉發簪的是四表哥,戴碧玉簪的是五表哥,他們兩人長得像,而且咱們原本見面次數也不多,記不清也沒什麽……待會客人來了,你要是真記不起來,我就悄悄提醒你。”
楊妡笑笑,記下了。原來右腮有只酒渦的是魏琤,眉頭挨着緊的是魏瑜,難為張氏事先說解釋那麽多,總不如當面看一眼來得真切。
得到楊姵的保證,楊妡心裏有了底,從容不迫地走進聞荷亭。
魏琳與楊娥已到二門去迎接客人,楊婧正踮着腳尖看乳娘替她夠荷花,楊嬌跟魏珺一問一答地談論西北的人情風物。
楊妡含笑聽幾句,插話問道:“聽說在寧夏獨自走夜路要特別小心,如果有人冷不丁拍你肩膀,千萬不能回頭,是不是真的?”
“是有這個說法,五妹妹怎麽知道的?”魏珺驚訝道。
楊姵被吊起興趣來,追問道:“幹嘛不能回頭?”
楊妡故意賣關子,先不回答,慢悠悠給自己斟了半盞茶小口小口地喝,急得楊姵抓耳撓腮。楊嬌也豎起耳朵問:“是有什麽說法嗎?”
楊妡喝罷茶,掏帕子擦擦唇角,這才笑道:“因為拍你的是頭野狼,你一回頭它正好咬住你喉嚨。”作勢去掐楊姵脖子。
楊姵根本不防備,駭得臉色都白了,少頃回過神來,抓着楊妡胳膊就擰她癢癢肉。楊妡咯咯笑着連聲告饒,好容易安撫住楊姵,又問魏珺,“寧夏果真很多野狼,你見過沒有?”
魏珺抿嘴笑道:“大哥他們打獵經常獵到,不過我家住在鎮上,我倒是從沒見過狼,狼也精得很,不會往人多熱鬧的地方去。”
聽魏珺提起魏玹,楊妡頓時想起那個眼神無禮的魏珞。
前世無仇今生無怨,她又安安份份地并無出格之舉,他為什麽那樣盯着自己?
因心裏存着疑惑,楊妡有意接近魏珺,便笑着問:“聽說寧夏的女孩兒不像京都這邊總拘在家裏,時不時能出門玩,你可曾遇到過什麽好玩的事兒?”
魏家笑道:“那邊規矩是松快些,平常姑娘家禀過父母便能出門,不拘是逛鋪子、逛酒樓還有賞花游湖都可以,但我娘說我遲早得回京都來,要早早立起規矩來,把我拘得緊,也不怎麽出門,每天不外乎做針線或者看書寫字。”
“我們也一樣,”楊姵不無同情地說,“天天就是這些事兒,等再長兩年還得學管家理事,想想就無趣……不過你比我們強,從寧夏到京都這一路也見識過不少風景,我們還不曾出過京都呢。”
“這倒是,”魏珺認同地點頭,“我們是過了二月二走的,那會兒寧夏還天寒地凍的,到榆林時就已經桃紅柳綠了,到太原時正好槐樹開花,我們還吃了槐花餅子,等到京都,都是夏天了。”
幾人聊得正熱鬧,見楊娥引着三人正緩緩走來。
楊姵睃一眼楊妡,見她滿臉空茫,側頭對魏珺道:“中間穿大紅襖子的是安國公府孫輩的十三姑娘蔡星竹,左邊穿銀紅襖子的是十一姑娘蔡星梅,另外那個穿淺碧色裙子的是孟閣老的二孫女,叫做孟茜。秦夫人是安國公夫人的外甥女,論起來也都是親戚。”
魏珺感激地說:“多謝四妹妹介紹,否則我真是兩眼一抹黑了。”
“謝什麽,應該的。”楊姵客氣道,伸手捅捅楊妡,“春天賞桃花,你跟蔡星梅因為作詩拌過嘴,要不要上前招呼聲?”
竟然曾經争吵過的?
楊妡探頭多看了兩眼。
蔡星梅約莫十一二歲,個頭不高,肌膚白淨細膩,眉眼小巧秀麗,說不上特別漂亮,但看着和藹可親,不像是能與人發生争執的樣子。
楊妡本想問下楊姵,可當着魏珺與楊嬌的面兒不好開口,遂笑盈盈地站起來道:“都過去的事了,誰還總記在心裏不放?走吧,咱們去迎迎。”
楊姵跟着起身,打趣她,“這會兒知道大度了,那天可是抓着人家詩文裏一個錯處就不放。”
楊妡心思轉得快,已猜出個七七八八來,嘟着嘴不滿地說:“她錯就是錯,為什麽非不承認?”
楊姵無奈地看向魏珺,“蔡家向來詩書傳家,她家的姑娘都有才名,也在乎這個,阿妡瞧出來私底下告訴她就是,偏偏被人挑唆着當衆說出來。”
蔡星梅面皮挂不住,羞惱之下才發生了口角。
魏珺只笑不說話,楊妡卻對這個四姐姐多了層認識。
看着快言快語像是沒有心計的樣子,心思倒是通透,又思及她在廣濟寺撺掇楊峼找人打杏子的事來,不由暗想,在楊家恐怕還屬楊姵活得最自在。
既不惹魏氏厭煩,又不招姐妹們嫉妒,而且還能最大限度地滿足自己的想法。
這邊想着,已經與楊娥等人彙在一處。
楊妡絕口不提前事,熱情地對蔡星梅等人道:“你們怎麽湊到一塊了,也不早點過來,我們等了好一陣子。”
蔡星梅乍看到她還有些不自在,紅了紅臉道:“本該早到了,可前面雙榆胡同有人打鬥堵了路,好容易等到五城兵馬司的人來才通……倒是正好遇到孟姑娘。”
孟茜老氣橫秋地說:“大庭廣衆之下差點鬧出人命,京都也不比往年清靜了。”
楊娥笑着挽了她的手臂,“這些跟咱們又不相幹,亭子裏備好了紙墨,上次那幅桃花圖我沒得着,今兒你得好生畫幅清波碧荷補償給我。”
孟茜笑道:“有蔡家兩位姐姐和小娥在,哪兒容得我獻醜。”
幾番謙讓,孟茜與蔡家姐妹并楊娥均進了亭子,各取紙筆準備作畫。
楊妡手捧一杯清茶,靜靜地看着幾人作畫,倒瞧了個清楚仔細。孟茜跟楊娥差不多大,五官秀美,戴着對赤金嵌寶梅花簪,身上羅裙老遠看着像淺碧色,近處瞧了卻是碧中帶了藍,跟一汪湖水似的,是極珍貴的素影紗。
蔡星竹比蔡星梅小兩歲,身量中等,橢圓臉帶着嬰兒肥,說話時眉眼彎彎,看着很讨喜,又因穿着大紅襖子,更有一股福相。只是襖子似是小了些,顯得有些緊。月白色裙子洗得幹淨整潔,但襕邊已微微泛出黃舊來。
與旁邊的孟茜一比,更顯寒碜。
看來安國公府果真如張氏所說那樣,已經沒落了。
可蔡家姐妹神情俱都淡定從容,更難得運筆行墨間有種讀書人特有的儒雅,落落大方的。
楊妡便暗暗嘆了口氣。
少頃,魏琳引了淮南侯府兩位李姑娘過來。
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李蘭心穿水紅色襖子,梳雙螺髻,帶赤金牡丹簪;李蘭慧穿豆綠色襖子,梳雙環髻,戴赤金丁香發簪。兩人都是容長臉,眉似遠山,目若秋水,穿一色的月白裙子,非常漂亮。
進了亭子,少不得引見給魏珺,衆人又是一番契闊。
說話間,作畫的四人次第放下筆,有丫鬟過來将畫挂在柱子上供大家品鑒。
同樣是畫荷,四人側重點各個不同。
楊嬌的畫是兩片荷葉之上,一株荷花開得飽滿張揚;孟茜畫得是滿池荷花伴着荷葉,簇簇擁擁熱鬧非凡。相較于前兩人的生機蓬勃,蔡星竹畫得是枝殘花敗的秋荷,看上去滿目蕭瑟。
最特別的是蔡星梅,她以蓮葉為背景,着重畫了水中嬉戲的幾尾游魚。
魚兒畫得生動活潑,極是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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