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大年三十的時候,羅寧和羅然然一家人都聚到了爺爺家。
下午開始一起包餃子,羅寧從發好的面團上揪了一小塊面扔給羅然然玩。
嬸嬸瞪了羅然然一眼,看她嬉皮笑臉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你連個餃子都不會包,以後嫁到婆家不得被嫌棄死。”
“想得美,”羅然然直接嗆回去,“沒有婆家這一個說法,我是不會結婚的。”
“大過年說這種話,”嬸嬸沾滿面粉的手就要去擰她耳朵,被她躲開了,“淨給我找晦氣是吧?”
“你學學你姐不行?”說完之後正看見羅寧正在擀餃子皮,嘆道,“寧寧這個餃子皮擀得好,不僅形狀圓,大小也剛剛合适。”
羅然然聞言“哼”了一聲,扭頭去沙發上玩手機去了。
別人誇羅寧,宋文慧面上不顯,心裏也是高興的,話裏開始向着對方:“然然還是學生,你大過年惹她生氣幹什麽,她小孩子心性。”
“我都不願意說她,上學的時候早戀,該正經談對象的時候又說自己獨身主義。”
“我是不婚主義,”羅然然在沙發上糾正,“和獨身主義有區別。”
話說到這兒,嬸嬸看了一眼羅寧:“寧寧談男朋友了嗎?”
羅寧将擀好的餃子皮羅列在案板上,抓了一把面粉撒了上去:“暫時不考慮。”
“過年又漲一歲了,不考慮也不行,我和你媽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和你妹都已經會跑了。”
羅寧笑笑沒說話,正巧奶奶在廚房裏面拌餃子餡,喊了她一聲。
她口中應着,将手往圍裙上擦了一擦,轉身過去。
“哎,年輕人怎麽都這個樣,你和她爸也不替她操這個心?”
她說完和宋文慧對視了一眼,宋文慧瞧羅寧進了廚房,才低聲道:“她是個有性格的,自己心裏有主意。”
對方奇道:“寧寧瞧着挺乖的。”
“我和她爸以前也這麽認為,”宋文慧盯着自己和面的手,枯黃的皮膚分布着凸起的青筋,無一不在提醒這雙手的主人歲月易逝,“她小時候我們教育她,打過也罵過,那時候她就悶聲不吭的,話也少講。”
後來高考志願的時候,他們才發現這個獨生女兒安靜的外表下隐藏的執拗,離開他們的心又是如此堅決,以至于幾年後都不願意再回來。
對方安慰道:“父母子女之間哪有真正的仇,再說女孩兒離家近點多好。”
“她願意回家工作盡孝心是因為我和她爸年紀都大了,現在她願意搬出去就搬出去,不想找對象逼她也沒用,”宋文慧話中有妥協的無奈,“操不完的心。”
吃年夜飯之前,羅寧先煮了一碗餃子端去了爺爺屋裏。
到那裏才發現這碗餃子是多餘的,她兩個星期沒來,爺爺情況愈發不好,如今只能吃些流食或者綿軟的面包。
他一天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奶奶此刻将他喊起來喂食,他的餘光也能瞥到兩個孫女,被子下面的身軀微微動了一下,喂進嘴巴裏的米粥從嘴角淌出來了一些。
羅然然給她遞了紙巾,羅寧捏着去擦拭,對方有些想躲,奈何身體不聽使喚,只能張着嘴粗喘了幾口氣。
能看清楚老人的口腔,上面還有牙齒全部脫落的痕跡,空留一排細小的鋼牙。
“我老了該不會也是一口假牙吧,”羅然然在一旁發出感嘆,“我牙齒正畸花了不少錢了,老了一樣全部掉光。”
羅寧聽她這樣講,就想起從前在書裏看過一個說法,可以通過觀察別人牙齒的狀态去判斷這個人的生活階層以及水準。她從前覺得頗有道理,天生一口标準完美的牙齒太難得,修正美容,就像整形一樣,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承受得起這種費用。
這種判斷标準到底還是有時效性,人老了,一切衡量都變得沒有價值。
“你智齒拔完了吧?”羅然然突然發問。
羅寧點點頭,突然就想到了李煜安。
從他出差到現在,兩人幾乎沒斷過聯系,他趕在年跟前回來的,下飛機的時候還抽空給她拍了照發了信息,一板一眼的彙報日常行程,又說回去收拾一下,要先去他父親的家庭那裏。
羅寧自然說好。
或許是忙,這兩天,對方都沒有任何信息再彈出來。
兩人聊天向來是他挑起話題,既然他不說什麽,羅寧也不可能主動聯系,只不過這兩天,她還是下意識地像往常一樣,時不時地看兩眼手機。
大家圍在一起吃年夜飯時也很熱絡,飯後幾個大人就出了門,羅寧和羅然然沒出去,照例坐在沙發上,對面的電視開着,屏幕上的春晚節目姹紫嫣紅一片熱鬧。
節目熱鬧歸熱鬧,但是沒有吸引人的能力,她倆都低頭抱着手機玩。
方知許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個兩千塊錢的紅包,羅寧點開收了,又回了一千八,美名其曰:你發我我發你,大家一起沾沾喜氣。
羅然然搶了一圈紅包回來,羅寧的手指還停留在屏幕上不動。
她一副出神的樣子讓羅然然好奇起來,探頭看了一眼對方手機:
沒有紅包和拜年信息,上面顯示的兩人的聊天記錄時間還是前天。
“誰是李煜安?”羅然然問,“這名字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見過。”
聽她發問,羅寧又把手機收回去,隔絕了她的視線,顯得有些沒精神:“困了。”
“不守歲了?”
羅寧點點頭:“提不起來勁。”
“這才不到十一點,”羅然然看了一下時間,朝她眨眨眼,“咱倆偷偷出去,吸根煙精神一下?”
羅寧起這一陣自己抽煙的頻率降低了不少,此時被羅然然一勾,心又麻麻的,但是她還是搖了搖頭:“熬不動了,我要去睡覺。”
“好吧,”對方撇了撇嘴,“你明天還得過來拜年,是在這兒睡還是回去?”
“回我自己住的地方,明天來拜年也方便,你和我一起嗎?”
羅然然說好,拿了包同羅寧一起回去。
市區內不讓燃放煙花爆竹,但睡夢中偶爾也能聽見噼裏啪啦的響聲,羅寧睡得早,第二天起得也早,洗漱收拾完之後,才把羅然然從床上喊起來。
對方睜開婆娑的睡眼,瞧見堂姐的身影在床前晃動着,剛想抱怨再眯一會兒,又突然打起了精神,定睛看向床前的人——
羅寧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加厚改良旗袍,衣身一周都垂墜着毛條邊,因為是訂制,柔軟的真絲重緞緊貼着頸肩,她的下巴和脖頸都是瑩白的顏色,襯得廠字襟上緊繃的瑪瑙扣愈發紅潤。
羅寧看見人醒了,就轉身坐在梳妝凳上,旗袍衣角堆在了地板上,胸前曲線和腰身弧度頓時顯了出來。
羅然然擁着被子打趣道:“姐,你太适合穿旗袍了,美得我瞌睡都沒了。”
羅寧描眉的手沒停:“趕緊起吧,趁早給爺爺奶奶拜年。”
羅然然起身幫羅寧編了頭發,因為年夜飯做得膩,兩人早餐就只吃了一點清粥。
羅寧和羅然然因為都還沒工作,照舊還是領了長輩的紅包。
過了九點之後,其餘的親戚就陸陸續續地過來拜年,客廳的沙發上坐滿了人,羅寧原本只想過去打了一圈招呼,然後就回別的房間,結果沒走成,被人拉着在沙發上一問一答,聊了不少。
最後羅寧都有些如坐針氈。
還是羅然然過來,把她方才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遞過來:“姐,你手機剛剛亮了,好像是有人給你打電話,”
羅寧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管是真是假,接過手機就去了陽臺。
手機上果然顯示着半分鐘之前有一通未接來電。
是熟悉的號碼,羅寧撥了回去。
對面幾乎是立刻接通,他的聲音隔着電流穿過來:“羅寧?”
今天沒有風,陽臺上的光線又很足,可以看清楚每一粒細小的塵埃在空氣中游浮飄揚。
他說:“你現在通話方便麽?”
羅寧輕輕地“嗯”了一聲。
李煜安說了句過年好。
羅寧沒回他,盯着明亮的浮塵看得認真。
那片靜了一瞬,又開口:“你現在在你爸媽家嗎?”
“在我爺爺奶奶家,我爸媽也在。”
“和他們一起過年還算愉快麽?”
“每年都一樣。”
他問:“心情不好?”
羅寧說沒有,只是有點不想和親戚打交道。
那邊輕笑了一聲:“我也一樣,和不想見的人在一起,算不上過年。”
“你還在你父親家麽?”
“還在,”他回答,又問她,“你呢,你還在市區嗎?”
羅寧說在。
電話靜默下來的時候,兩人都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他說:“我還是很高估我自己。”
“嗯?”羅寧沒懂。
“這兩天,我還挺忙的,但也有在等你。”
“等我什麽。”
他笑:“等你主動給我發信息。”
羅寧沉默,心髒的位置有些砰砰。
“結果連新春祝福也沒有,有點傷心。”
這人開始癡纏了起來,羅寧說:“你想聽什麽,我現在可以補。”
“和別人一樣的祝福我不要。”
她失笑:“大家過年過節都說一樣的話。”
他反駁她:“但對我來說,兩三天沒你的消息,過年已經不算節日了。”
“我想見你,”李煜安說,“讓我看你一眼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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