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他沒有去賭博,我找遍了所有地下賭場,他的朋友都在只有他不在。”臨近年底,淩晨三點多,顧嘉嘉穿着一件棗紅色的大衣頂着風雪進了家門,臉凍得通紅,眼睛亮晶晶的。
绮桑披着外套給顧嘉嘉遞了一個溫着的熱水袋,打着哈欠沖她揮揮手,準備回房繼續睡覺。
“桑桑。”顧嘉嘉拉住绮桑的手,“你說是不是?”
绮桑看着顧嘉嘉那雙急切想要得到認同的圓眼,想要敷衍點頭的動作卡住,靜了兩秒。
“算了……”,顧嘉嘉喪氣地垂下手,轉身從剛脫下來的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紙袋子,還熱乎的,“吶,路過的時候買的。”
一根玉米,熱氣騰騰,金黃飽滿。
绮桑喜歡吃玉米,雖然她從來沒有和人提過。顧嘉嘉只認識她一個多月,從上周開始,每次出門回來都會給她帶一根熱氣騰騰的玉米。
以前只有她外婆沒生病前才會給她帶的那種小攤子上用大鍋煮的,加了白糖,特別甜的玉米。
顧嘉嘉的細心藏在大大咧咧下面,而绮桑的細心則浮在一層濃霧上面,只是等顧嘉嘉回來給她遞一個熱水袋,或者只是安靜地聽顧嘉嘉發一通牢騷。
只是這樣。
***
“你說……他是不是背着我在外面有人了?”正月裏,顧嘉嘉、绮桑還有绮桑外婆三個人窩在家裏,屋子裏放了一個小煤爐,煤爐上面放着幾個橘子。
顧嘉嘉頭枕在绮桑的腿上,很憂傷的剝着橘子。
绮桑外婆那天精神很好,不說話,一邊吃橘子一邊拿橘子皮敲顧嘉嘉的腦袋。
“外婆說什麽?”顧嘉嘉不懂绮桑外婆的肢體語言,只能問绮桑。
“她說你沒出息。”绮桑翻譯,“為了男人這樣,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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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嘉嘉撇嘴。
绮桑外婆的意思被準确傳達之後,滿意地裹着被子沉沉地睡了。
“你也覺得我沒出息嗎?”顧嘉嘉等绮桑外婆開始打鼾了,才輕輕地問绮桑。
绮桑正低着頭翻書,聽到顧嘉嘉的話合上了那本《楓城怪談》,反問她:“為什麽一定要戀愛結婚呢?”
她知道顧嘉嘉戀愛是為了能盡早嫁出去。
可顧嘉嘉有自己的代銷店,她的日常花銷并不大,一個人養活自己一點都不難,為什麽一定要從這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
當然,這句話绮桑從沒對顧嘉嘉說過。
她本來以為她連這句反問都不會問出口。
“因為只有結婚了,只有和廖臨水這樣的人結婚了,我爸才能徹底離開我的世界。”顧嘉嘉輕聲說,“我必須要離開他。”
绮桑不語,她只是輕撫顧嘉嘉手腕上新出現的瘀青。
绮桑不知道顧嘉嘉這瘀青是顧力勤打的,還是廖臨水打的,她只知道,她今天主動反問之後,立場已經不一樣了。
都很可憐,不管是她這種因為是女兒剛出生就被直接丢到垃圾桶裏的,還是顧嘉嘉這種因為重男輕女這輩子都在各種火坑裏跳來跳去的。
***
“誰打的?”為了确定美心小吃店開店的地址,绮桑回家得晚了一點。
顧力勤估計又在哪個鄰居家裏喝酒罵自己是絕戶了,推開門家裏一點燈光都沒有。绮桑一直到把外婆安頓好睡覺了,想去顧嘉嘉房裏幫顧嘉嘉把夜燈打開,才看到躺在床上團成一團的顧嘉嘉。
被打得鼻青臉腫,眼睛都腫了一大塊,臉上一個非常清晰的已經腫起來的巴掌印。
“我送你去醫院。”绮桑甚至不忍掀開被子看一眼,她只看到了顧嘉嘉青色被單外沿沾上的血跡。
顧嘉嘉的手伸出來拽住绮桑的手,聲音沙啞:“不行!”
绮桑站着沒動。
顧嘉嘉仰着還算完好的半邊臉,臉色青白,嘴唇顫抖,重複:“不能去,不能鬧大。”
“誰幹的?”绮桑問。
顧嘉嘉不說話,只是不停地哭,抽泣的動作大了扯到傷口,又哭得更兇。
绮桑站在床邊,隐忍地握了兩次拳頭,然後轉身,燒水找藥箱。
顧嘉嘉沒有傷到骨頭,可是外傷很多,應該是被人摁在地上拳打腳踢的,頭發都被拽掉了一大塊。
“其實還好,被打慣了,也沒特別痛。”顧嘉嘉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绮桑一聲不吭就把跌打酒搓熱直接怼到顧嘉嘉大腿的瘀青上,用力揉。
顧嘉嘉嗷得一聲嚎,這下痛得眼淚都縮回去了,一疊聲的:“輕點輕點輕點。”
绮桑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手裏的動作卻輕了不少。
“桑桑。”顧嘉嘉的臉埋在枕頭裏,聲音悶悶的,“我害怕。”
绮桑揉藥酒的手一頓。
“他……”顧嘉嘉猶豫着,“認識的人越來越可怕了。”
“他跟我說,我如果敢離開他,他就把我殺了,然後脫光了衣服丢街上……”顧嘉嘉聲音顫抖,“他好像是說真的。”
绮桑處理完最後一塊需要揉開的瘀青,輕聲跟顧嘉嘉說:“我幫你。”
顧嘉嘉怔怔地擡頭看她。
“我幫你跟廖臨水分手。”绮桑輕而堅定地和顧嘉嘉承諾,“我們試試別的方法。”
別的,和結婚不一樣的,可以幫她徹底離開火坑的方法。
***
白肉焯水之前需要斷筋,新鮮的帶皮五花肉用刀劃斷筋放到冷水裏焯水去味,水開之後撈出肉,新的鍋裏面放蔥姜蒜和冷水,丢入五花肉大火轉小火煮半個小時,再蓋上蓋子焖二十分鐘。
煮五花肉的水留着,放一些豬大骨再加一些大蔥段繼續熬煮,熬煮到發白,就是晚上擺攤下面用的高湯。
遠揚中途出去了一趟,回來進屋之前先掐了手裏的煙,遞給绮桑一根玉米。
色澤金黃顆粒飽滿,拿到手裏表皮黏黏的,是糖水的觸感。
和顧嘉嘉買給她的一模一樣。
“早飯。”他說,表情自然。
绮桑在這一刻因為這個玉米猶豫了一瞬,大清早的,在屋裏睡覺的顧力勤起床了,拉開門看到遠揚和绮桑後愣了愣,提溜着褲子手裏拿着一份報紙出了門。
經過他們,顧力勤還朝那個玉米看了一眼,揚起了個挺猥瑣的笑。
绮桑的猶豫于是就淡了,客套地同遠揚道了聲謝。
“其實我的進度和你們應該是同步的。”绮桑盯着鍋裏慢慢變白飄香的五花肉,“嘉嘉死之前,我只知道嘉嘉因為害怕廖臨水所以想和他分手,而我做的就只是幫了嘉嘉一個忙。”
“發現嘉嘉屍體的那天太亂了,我外婆的情況也很危險,所以我沒有太多的精力去想嘉嘉的事,廖臨水的疑點,我也是在公園裏和你聊嘉嘉分手之後才意識到的。”
她當時确實說了,廖臨水這樣的人分手後沒有去找顧嘉嘉很可疑。
“五月六日,你們把從嘉嘉房裏面拿走調查的東西又都還回來了,我下午在醫院不在家,東西是顧力勤收的。”绮桑繼續說,“顧力勤在嘉嘉失蹤之後就一直想找人把嘉嘉的房間租出去,所以他收了這些東西以後直接就丢到我房裏了。”
遠揚知道那些東西,一本顧嘉嘉手寫的通信錄,幾本代銷店的記賬本,幾本相冊還有就是顧嘉嘉放抽屜裏的一些零零散散的紙條,上頭大多是備忘提醒用的,比如進貨客人賒賬或者一些美容保養方法之類的。
他們都仔細翻查過,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绮桑站起身,回到房裏拿出一疊東西。
“嘉嘉記賬有個習慣,她喜歡把當天的流水先随意地寫到小紙條裏,然後到了晚上算賬的時候,再把小紙條的內容謄抄到記賬本上。”
“嘉嘉代銷店每個季度都要和總銷售那邊對賬,她拿過去的都是謄抄過的記賬本。”
绮桑說到這裏停頓了幾分鐘,她低着頭把那疊東西翹起來的地方一點點抹平。
遠揚沒催她,隐隐約約地覺得這賬本應該是有些他們沒有查出來的問題的。
“她和廖臨水戀愛的時候,廖臨水所有日用品都是直接從代銷店裏拿的,嘉嘉會把這些記錄進去,謄抄的時候能算成損毀的就算成損毀,算不了的,就會自己貼錢或者通過去其他進貨商那邊偷偷進貨的方式填到庫存裏。”
“所以,她才會欠供貨商那麽多錢。”
绮桑苦笑:“她每個月賺的錢有一半都在填這些窟窿。”
“但是3月20日我從廖臨水那邊偷東西之後,廖臨水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在楓城,代銷店裏是不應該還有這種日常支出的假賬的。”
绮桑翻開四月份的賬本給遠揚看,和上次他們拿走的不同,四月份的賬被绮桑用紅筆圈起來好幾條。
“這些是嘉嘉謄抄的時候記了假賬的标記。”绮桑指着那些被圈出來的記錄。
遠揚仔細看過去,這些記錄後頭用的是句號。
而其他沒有圈出來的記錄,有直接用頓號的,也有用一個點的。
遠揚有點臉熱,他和康平安兩個人四只眼睛都沒發現這個問題。
“這個記賬方法很天才,很容易被人忽略。”绮桑恰到好處的補了一句,像是在開解遠揚,“我也是因為嘉嘉跟我說過我才注意到的。”
遠揚擡眸看了眼绮桑,她還是淡淡的,看不出來情緒也看不出來剛才那句話是不是為了開解他。
而且绮桑說完就當着遠揚的面開始在那些句號的記錄前面,圈起了記錄的時間點。
“這些是四月份有問題記錄購買的時間點。”绮桑從那疊東西裏拿出了一張印刷紙,“這個,是楓城碼頭船只停靠的時間表。”
幾乎每條有問題的記錄,都能對應到時間表上。
“代銷店的總銷售對賬務非常嚴格,除了廖臨水,我想不到嘉嘉還會為了誰花那麽大力氣做假賬,這件事情太反常了,所以我就把時間記了下來,和楓城所有的交通工具時刻表做對應,發現這些記錄基本都是船只到達以後發生的。”
绮桑說:“我想要知道嘉嘉四月份的假賬到底是為誰做的,所以我就去了碼頭擺攤。”
“擺攤的時候,那些醉鬼聊天內容其實很有意思,兩三天就能聽到不少東西,比如那邊水域可以藏人,二十塊錢一天船老大可以把你藏的警察都找不到;比如最近不知道怎麽回事,警察好像開始在水域找人;比如有人出了一千塊錢,想在水域找到廖臨水。”
“所以我沒有騙你。”绮桑說得很坦然,“我真的不知道廖臨水在哪裏,我去碼頭擺攤只是因為嘉嘉的假賬指向是在碼頭,在碼頭聽到廖臨水的消息,只是個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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