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

高杉從來不曾畏懼死亡，甚至認為真正的男人就應該命喪戰場。

所以當他身負重傷、瀕臨死亡的時候，心中反而沒有任何恐懼和害怕，充滿的只有大仇未報的悲憤和遺憾。

然而少年萬萬沒有想到，上天似乎并不想收納他的性命。

不僅如此，還讓一名素昧平生的少女救了自己。

他本就不喜與他人太過親近，平日在私塾裏主動開口的次數也不多。

與活潑多動的同齡人相比，應當算是冷淡漠然的一類。

所以大概是性格的緣故吧。

面對一個費心費力照顧自己生活起居的異性，即便心懷感激，一句“謝謝”卻總是徘徊在嘴邊，說不出口。

其實蓮見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因此兩人的交流僅僅只限于日常生活。

不曾細聊自己的興趣愛好，更不曾探讨彼此的家庭身世。

他倒不覺得這是件壞事，因為這樣可以隐藏自己攘夷浪士的身份，從而躲避天人的圍堵和追捕。

免除後顧之憂的同時，也避免将她拖入泥沼之中。

在少女的悉心照料下，高杉的傷痊愈得很快，沒過多久便可以坐立。

大概是擔心他的生活過于苦悶無聊，對方準備了紙筆，來讓自己排憂解悶。

浴血奮戰的同伴正在焦急地等待，被抓捕的松陽老師還在未知的某處忍受折磨，可是他卻因傷不能快馬加鞭地趕回。

這樣的想法難免讓少年心浮氣躁，寫字的時候險些折壞手中的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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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見偶爾也會看看寫出來的作品。

原本以為她生長在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理應不識字。沒想到卻看懂了詩詞裏包含的情緒，抱出一堆書想要他轉移注意力、平複一下心情。

高杉從來都對愛情小說不感興趣，所以毫不猶豫便加以拒絕。

少女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失落，将書全部堆在桌子上面之後，回頭詢問他喜歡什麽東西。

喜歡的東西麽？“三味線”這幾個字眼脫口而出，可是他卻在開口的瞬間後悔萬分。

那不是普通百姓能夠負擔的東西，自己已經添了足夠多的麻煩，還是別再讓她繼續破費為好。

所以他緊接着加了一句“算了”，想讓對方放棄購買的念頭。

可是不久之後，蓮見卻抱回來一樣物品，得意洋洋地擺放在他的面前。

那個神情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在等待大人表揚的孩子。

其實高杉看得出來，對于樂器她只是一個外行人，買回來的三味線算不上上乘。

可是他仍然在試音之後，輕輕說了一句“不錯”。

少年從小就與親人不和，後來更是與家裏斷絕關系。

除了松陽老師，她是第一個對自己這麽溫柔體貼的人。

更何況兩人之前從來沒有任何交集，所以這樣的光懷便顯得格外珍貴難得。

他很難說清楚當時具體的心情。

只是忽然覺得無論以前和今後擁有多少音色優美、手感良好的三味線，自己始終都會難以忘懷這把相比而言，顯得破破舊舊的樂器。

之後的時間裏，高杉無事的時候便會坐在窗邊彈奏。累了就放下手裏的撥子，看看外面的風景和不停忙碌着的少女。

晚上得空便會教蓮見彈三味線。

他教得很是仔細，而她則學得尤為認真，沒過多久便掌握了一首曲子。

甚至還樂呵呵地說着“如果以後窮困潦倒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我就跑到大街上靠彈三味線賺錢”這樣的話語。

對此他不置可否，只是淺笑地給出“那還不如把它賣掉”的建議。

畢竟樂器也有自己的靈性和尊嚴，還是不要輕易抹殺幹淨為好。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快速略過，鄉下的生活平和得讓人心生寧靜，也讓人心生眷念。

不知是因為樂器的陪伴，還是毫無波瀾的日子實在是太過美好，高杉原本無比急躁的心情忽然平定了下來。

有的時候甚至還會冒出“其實現在過得也挺幸福”的念頭。

可是卻在下一瞬間被他毫不留情地扼殺在腦海裏。

比起個人，老師和國家的安危要重要得多。

他很清楚，自己不會甘心過着這樣平淡無奇的日子，悄無聲息地離開注定将成為兩人之間的結局。

蓮見自然不清楚高杉的這些心理活動。

畢竟自從買了“價值連城”的三味線之後，初步痊愈的他就在自己眼裏瞬間淪落成可以壓榨、可以逼迫、可以欺負的免費勞動力。

其實她只不過是想讓對方幫忙劈個柴而已，畢竟自己一個女孩子，力氣再大也比不過住在屋裏的那位。

然而少女到底還是低估了富家大少爺的動手能力，準确地說，是高估了木頭的抗壓能力。

所以當被漫天橫飛的木屑打地嗷嗷直叫的時候，在即将被人劈的柴火和即将劈柴火的人這兩個選項之中，她迅速抱住了後者。

“刀下留柴！我說這些不是你深惡痛絕的仇人，沒有必要搭配這麽飒爽如風的英姿、嫉惡如仇的眼神以及上乘絕妙的刀法來對付它們啊！你不覺得疼，我都替它們疼呀！”

可惜對方并沒有如她預料地有所反應，因此少女不怕死地繼續說了下去。

“你要不要來瓶養樂多冷靜一下？聽說喝這個對長高有好處。”

這一次高杉終于有了動作。

然而他斜眼看過來的神情卻讓她有了一種，對方下一秒鐘就會毫不留情劈來的感覺。

蓮見默默松開之前一直抱着的手臂，迅速向後撤退兩三步的距離，随時保持高度防範的狀态。

但是少年既沒有砍向自己，也沒有繼續砍向木柴。只是把刀收回刀鞘，然後頭也不回地進入屋裏。

她這才明白自己好像觸碰到了他心中一道不可言說的傷疤。卻只能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一句“對不起”如鲠于喉，無法輕易說出口。

整整一個上午，少女的心情始終有些抑郁沉重。

做事也一直心不在焉，甚至連切菜的時候都差點不小心傷到手指。

這個狀态一直持續到午飯時間。

用餐的時候蓮見不停偷瞄着坐在身旁的人，還得小心翼翼地不被發現。

然而少年的表情卻始終如常，看上去應該沒有生氣，但是也絕對談不上喜悅。

她思考了很久，終于鼓足勇氣準備向他道歉，剛剛開口卻被意外打斷。

“這碗湯裏沒有味道。”

喂喂喂，這劇情走向好像有點不太對勁吧？

醞釀感情醞釀得正充沛的少女差點沒被對方的一句話憋死，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诶？大概是我忘記放鹽了？”

東西已經所剩不多，她索性全部拿了過來。坐在桌前一邊舀着，一邊思索應該如何開口繼續剛才的話題。

所以等到蓮見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罐食鹽已經不幸見底。

她無語地盯了半晌，這才想起是不是應該向高杉解釋一下。

“那個……不好意思，我剛才不小心……手抖了。”

嗯，沒錯，就是手抖。雖然程度有些嚴重，可以堪比老年癡呆。

今天還真是流年不利，做什麽事情都不順心啊，少女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你還是別喝了。”

她起身，正準備将他的湯端到廚房毀屍滅跡，卻被對方攔了下來。

身旁的人緩緩吐出一句“沒事”，然後端起碗将鹹湯喝個精光，中途就連神色都沒有發生一絲變化。

蓮見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忽然有些說不太清楚，此時心裏的情緒到底是感動多一些還是愧疚多一些。

只能默默拿起筷子，繼續吃着午餐，卻發現滿桌的飯菜的确沒有一道可以入口。

看來，她确實有必要出去讨教一番，練練自己的手藝了。

少女最終還是在買鹽回來的路上去了趟鄰居家。

等到學會熬湯的方法，回來之後已是接近晚飯時間。

她樂呵呵地奔向廚房，正打算好好露一手，卻在準備生火時愣在原地。

那裏已經有着劈好了的木頭，整整齊齊堆積在地上，如同小半座山。

看樣子應該是趁她不在的時候完成的。

高杉那家夥一直面無表情，整個上午都對她說的話愛理不理。

看似在生着悶氣，其實心裏壓根就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吶。

思及此處，蓮見慢慢走向屋內。

卻發現此時那人正一動不動地躺在被褥裏，呼吸平穩，似乎已經進入香甜的夢境。

即将落下的夕陽緩緩灑在少年的臉上，勾勒出好看的輪廓，渡上一層柔和的金色，軟化了以往冷冰冰的神情。

這個性格別扭的家夥果然只有在睡着的時候才會可愛一點啊。

少女這樣想着，随後擡起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對不起，還有……”她緩緩開口，卻在看見對方撲閃的睫毛時笑得開懷。

“謝謝。”

作者有話要說：

聖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