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所以說不要以貌取人

其實高杉并不排斥幫助蓮見做家務，即使以前從未接觸過這些事情。

但是除此之外，他暫時也想不到能夠報答救命之恩的其它方法。

少年出生于武士之家，自小就被嬌生慣養到大，從來不曾幹過粗活。

所以當他一刀下去，木柴在空中漫天飛舞的時候，心中頗有些過意不去。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少女會在制止他繼續劈柴的同時，突然冒出一句“喝養樂多對長高有好處”。

原本不自在的情緒在那一瞬間全部消失殆盡。

高杉以前沒少被銀時他們嘲笑身高，他一向不擅長吐槽，只能滿臉黑線地任由同伴繼續毒舌。

到了實在忍無可忍的地步，便會抽刀和對方來一場你死我活的厮殺。

少年原以為蓮見是個安靜內斂的女孩，但是這件事情卻讓他突然明白——

話少的人毒舌起來才更有殺傷力。

其實他壓根就沒有因為這件事情生氣，只是覺得少女一副緊張兮兮、想要道歉卻始終開不了口的模樣十分有趣和可愛，不經意間想要逗逗她。

那天下午蓮見不在家，高杉趁機将院子裏的柴火全部劈好。自己雖然是個富家大少爺，可是卻不代表什麽都不會。

幹活是個熟能生巧的過程，多做幾次便可以領悟其中的技巧。

畢竟是重傷初愈，體能到底比不上以前。

結束任務之後他只感到身心俱疲，索性閉下假寐，沒想到卻真的進入夢鄉。

少年是被突然推門的聲音吵醒的，即使蓮見的腳步很輕，幾乎沒有什麽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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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卻仍然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她正在慢慢靠近，最終停在自己面前。

也許只是因為懶得睜眼，高杉索性決定裝睡。

少女似乎盯着他看了許久，也不知道有沒有從中發現什麽端倪。

結果她只是擡手替自己掖了掖被角，留下幾句話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

只剩他一人睜眼看着屋頂，心中五味雜陳。

那個晚上，她又熬了很長時間的湯，可憐兮兮地望向自己，眼巴巴地等着評價。

他終究還是露出笑容，端起碗一口氣喝光，只覺得味道不鹹不淡，火候拿捏得正好。

其實蓮見知道當時高杉是在裝睡，畢竟很少有人會在傍晚這個時間點休息。

更何況他不停抖動的眼睫毛也出賣了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

不過還是裝作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因為她始終覺得面對面道歉和道謝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尤其對方還是個感情內斂到讓自己看不破猜不透的人。

好在他也沒有太過計較無心的失言。

這一點從她要外出下地幹活，懇請少年一起陪同，卻沒有被拒絕的時候就可以看出。

兩人走在路上，遇見了不少村裏的鄉親。

這是大家第一次看到八卦消息中的男主人公，初始反應便是急急忙忙丢下手裏的農具，紛紛聚集起來，熱情地同他們打着招呼。

“蓮見，這個就是你從外面撿回來的小哥麽？現在傷好了沒有？哎呀，他的模樣真俊，你可真有福氣！”

“臉确實是長得挺周正的，不過身高是不是矮了點？會不會影響到以後的【哔——】福生活？”

“我說你啊，好好的在人家姑娘面前提這件事情幹什麽呀？難道你不知道身高和【哔——】能力沒有關系麽？”

喂喂喂，你們這些大嬸真是夠了啊！這都是些什麽有的沒的話題，別仗着自己身經百戰、經驗豐富，就随意帶壞小孩子們吶！

即使沒有扭頭，少女也可以猜測出身邊那位的表情肯定同此時的自己一模一樣。

她一邊死死拉住高杉的手臂，防止他暴起揍人，一邊拼命地向人群外突圍。

“抱歉啊，大家現在正忙着幹農活，還是別因為我們的事情耽誤了。歡迎各位以後來我家串門，當然如果能夠捎帶點禮物就更好啦！”

圍觀群衆發現兩個當事人都不願多話，似乎也沒有什麽猛料可挖，立刻作鳥散狀，沒過多長時間便在他們眼前消失得無影無蹤。

蓮見悠悠地嘆了嘆氣，連忙向身旁的高杉解釋：“雖然他們性子耿直、說話的方式簡單粗暴，但本質都是熱情好客的，你不要太在意剛才的事情。”

“為什麽這個村裏幾乎沒有男人？”

然而少年卻沒有接過話茬，只是看着遠去的人群，提出另一個完全沒有關系的問題。

聽到這句話，她微微愣了愣神，忽然發現自己有些無從開口。

只能默默低下頭，繼續做着手裏的農活，然後幹巴巴地擠出一句：“因為戰争。”

過了幾天，少女出了一趟遠門，帶回一些簡陋的河燈。

夜幕降臨的時候，她提着這些紙糊的作品，眨巴着眼睛詢問屋裏的人：“你介意現在和我出去一趟麽？”

高杉依舊沒有拒絕自己。

村民大多休息得早，所以現在野外除了他們，幾乎看不見其他的人影。

兩人朝着河邊慢慢走去，偶爾還能看見閃爍着亮光的螢火蟲，從身邊緩緩飛過。

蓮見在這個村子住的時間不長也不短，勉強也可以算作這些變遷的見證人之一。

可惜她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就算想要改變這個局面，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這裏原本是個安寧平靜的村莊，村民的生活雖然算不上富裕充實，但是卻一直平淡幸福。

天人用武力強行打開國門之後，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各地藩主和下層武士揭竿而起，幕府主戰派暗中支持，雙方的戰火一燒便是多年。

為了維護腳下踩着的這片熱土，男人們紛紛拿起手裏的武器，毫不猶豫地做着原來從來沒有做過的事情。

天人打着搜查攘夷志士的旗號來村裏掃蕩過幾次，抓走一批又一批無辜的人，可惜她卻再也沒能看見他們回來。

兩人走了一段時間才到達河邊。

蓮見一邊小心翼翼地點燃燈芯，一邊對身邊的人說道：“不知為何，今天忽然很想放放河燈，這大概也是我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

“其實他們的想法從來都很單純簡單，無非是能夠在這片土地上安家樂業而已。可惜現在卻為了捍衛國家和家庭，自願卷入動亂的政局，猶如撲火的飛蛾一般，再也不能回頭。”

身旁的少年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幫她把點好的河燈放在水面。

無聲的水流夾帶着這些微亮的燭光漂向遠方，不知道将要去往何處。

說來也諷刺，天人在帶來戰火和硝煙的同時，卻也讓他們見識到先進的技藝和文化。

對方狠狠打了巴掌後卻又給了好吃的糖，這大概也是幕府始終沒有堅持攘夷的原因之一。

然而無論政治的走向是激進還是保守，社會的趨勢是前進還是倒退，國家的未來是光明還是黑暗，痛苦受難的永遠只有無權無勢的黎民百姓。

他們原本身為重要的基石，卻從來不曾被重視。即使是這樣，也依舊默默無言、無怨無悔地捍衛和守護自己在乎的東西。

一直保持沉默的高杉卻突然開口：“總有一天，我要殺盡這群聒噪的烏鴉。”

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仿佛訴說的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她驚訝地扭頭，卻只能看到少年英俊的側臉，那裏殘留着冷漠和恨意，眼裏流淌的也全是決然和憤懑。

其實蓮見一早就猜到他的真實身份，也知道如果解救對方，會招致多麽大的困擾和麻煩。

可是卻依舊做出同樣的選擇。

大概是因為自己也打從心底裏讨厭破壞一切平靜假象的天人，讓他們國不成國，家不為家吧。

少女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見高杉的時候，傷口流淌出來的血液染紅了身下大片土地。

他的新傷舊傷遍布全身，刀傷槍傷縱橫交錯，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無損的肌膚。

蓮見不知道少年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使得他即使重傷成這樣，卻依舊滿懷一腔熱血奮然殺敵。

就算是在養傷階段，也始終未曾忘卻。

然而以前的她從未背負家仇國恨，自然無法感同身受對方懷有的感情。

但是卻清楚地知道，要将天人趕盡殺絕，談何容易。

河燈随着水流漸行漸遠，慢慢消失不見。

沒有光亮的存在，四周皆隐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幻化出來的影子叫人分不清虛實。

即使知道此時的他應該看不見臉上的表情，蓮見仍然對身旁的人露出笑容。

嘴角的笑意慢慢加深、愈發明顯。

她慢慢伸出自己的手，輕放在少年掌間。接觸肌膚的那一瞬間，甚至可以清晰感覺到對方手心的溫度。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家吧。你可要好好地牽着我的手，要不然摔倒了，我可是不會負責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