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欠人家的總有一天要還

大概是在能夠下床走動之後，高杉這才發現自己徹底淪落成了某人的免費勞動力。

先開始蓮見請他幫忙的時候還客客氣氣的，後來居然發展到使喚自己使喚得無比順手的地步。

上到伐木劈柴，下到扛物挑水。大到跟随少女下地幹活，小到踩死出沒在廚房裏的每一只小強。

事無巨細，全都需要他這個鐵血漢子親自上陣。

其實少年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敢于徒手抓雞的女孩居然會害怕蟑螂這種小型生物？

然而對方為自己辯駁的理由概括起來似乎永遠只有兩個字——“醜拒”。

鬼兵隊總督、堂堂武士大人，居然落魄到幫人家踩死蟑螂的地步。

高杉一直覺得這是繼身高和養樂多之後，自己玩脫的第三個梗。

然而當蓮見一路尖叫着從廚房竄到他的身後，拼命尋求庇護時，少年除了無可奈何還是無可奈何，只能一遍又一遍重複這件說出去都覺得丢人的事情。

他在心裏默默發誓，一輩子都不會把這段經歷告訴銀時，省的那個家夥又總是欠揍地嘲笑自己。

就讓它靜悄悄地埋沒在某個偏僻寂靜的小村莊裏，慢慢消失殆盡吧。

至于下地幹活，高杉則是完全沒有經驗，最多只能在來回的路上幫忙扛扛扁擔。

蓮見拿着農具不停忙碌的時候，他就在旁邊默默觀看。

少女的動作娴熟而快速，看得出來是個十分能幹的人。

他在她的家裏呆了一段時間，卻從來沒有見過對方的父母，其中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這裏的鄉親十分熱情好客，雖然講話的時候常常口無遮攔，倒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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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索性當做什麽都沒有聽見，與她們相處得還算平安無事。

沒過多久，高杉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這個村裏幾乎沒有男人，下地幹活的絕大部分都是女人，他似乎成了萬點紅中的一抹綠。

出于好奇，少年将自己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沒想到蓮見的情緒卻在聽到問題的瞬間跌到谷底，就連回答的聲音都沉悶不少。

原來是因為戰争。

想想鬼兵隊裏不少兄弟也有自己的家庭和親人，他可以理解失去至親之後的傷心和悲痛。

卻始終覺得如果有一天能夠将天人趕出國門，這樣的犧牲是值得的。

少女在某一天的傍晚突然提着河燈，詢問自己介不介意同她出去一趟。

高杉暫時沒有要緊的事情要處理，對此自然沒有任何意見。

村民大多休息得早，所以野外除了他們，幾乎看不見其他的人影。

兩人朝着河邊慢慢走去，偶爾還能看見閃着亮光的螢火蟲從身邊緩緩飛過。

去往河邊的時間其實并不長，身邊的人始終沒有開口說話，心事重重地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裏。

而他也識相地沒有打破眼前安靜的局面。

點燃燈芯的時候，蓮見向他說明突然想來放河燈的理由。

為了給那些因為戰争犧牲或者無辜受到牽連的人寄托哀思，這是她這個未亡人現如今唯一能做的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情。

她說，那些平民百姓的想法從來都很單純簡單，無非是能夠在這片土地上安家樂業而已。

然而以前的自己又何嘗不是懷揣着這樣的想法？

他也不過是想呆在那小小的一方私塾裏，松陽老師捧着書本，站在他們的面前依舊笑得溫潤。

可惜這個混亂的世道卻讓這麽一個渺小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河燈随着水流漸行漸遠，慢慢消失不見。

沒有光亮的存在，四周皆隐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幻化出來的影子叫人分不清虛實。

離開的時候，蓮見卻突然抓住他的手。

少女的掌心有些微涼，接觸肌膚的時候倒是讓原本在心中不斷蔓延的恨意瞬間停滞下來。

想着她應該是擔心對路不熟悉的自己摔倒，索性就任由對方牽着。

那種感覺微妙地難以形容，只是讓他莫名期盼，如果腳下的路能夠再向前延伸一些，那該有多好。

少年的傷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可是心裏卻越來越不安。

他覺得自己好像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安詳的地方，想要過着寧靜的生活，越來越舍不得離開。

可是攘夷的大業還需要他去肩負，曾經并肩戰鬥的同伴們還在營地焦急地等待。

高杉清楚地知道，終有一天自己會悄無聲息地離開，離開身邊這個溫暖體貼的女孩。

實在心煩意亂的時候，他便會在空曠的地方練習劍術。

少女偶爾會站在一旁認真地觀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可惜這樣平靜如流水的日子還是很快被人打擾。

那天，蓮見剛剛晾曬完畢清洗幹淨的衣服，擡頭便看見天人正在耀武揚威地搜查附近某戶人家。

少女急急忙忙跑回屋內，關上門藏起武/士/刀後，立刻開始尋找能夠讓高杉藏身的場所。

屋頂？衣櫃？廚房？不行不行，這些地方肯定都會被天人搜索到。

正在焦急之時，回頭卻看到平常沐浴用的木桶。

她忽然心生一計，随意向少年解釋幾句，便趕緊讓他藏進桶裏，同時拼命朝裏面倒水。

水位上升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便淹沒他的身體。

有人在外面不停地叫嚣，砸門的力度大到似乎下一秒就可以讓它粉身碎骨。

蓮見拼命咬了咬牙，快速用水将自己的頭發弄濕，披了條毛巾僞裝成剛剛出浴的模樣。

她剛打開門，兩個天人便迅速沖了進來，二話不說開始翻箱倒櫃到處找人。

少女連忙拉住其中一位，擠出從小到大以來最為虛僞谄媚的笑容。

“這位大人，您看看我剛洗完澡，也不像是家裏有男人的樣子啊。再說你們前前後後也來過村莊好幾次，對這裏的情況再也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對方聽後低頭沉思一番，似乎覺得她說得有些道理。

正準備招呼同伴離開的時候，卻注意到屋內的情況好像有些異常，連忙停下步伐。

“那邊是怎麽回事？”

蓮見心中一緊，若無其事地走近一看，卻發現木桶裏面正不斷向外冒出氣泡。

原來是高杉快要憋不住氣，眼看就要浮出水面。

她無力淡定地伸手，毫不猶豫地壓下少年的頭顱。

伴随着一串“咕咕嚕嚕”的聲音，對方的身形很快沒入水底。

“兩位大人有所不知，我使用的可是從山上引流的溫泉水。看看這新鮮的程度，到現在都還熱氣騰騰地冒着泡呢！以後有機會一定要來我們這裏泡泡溫泉、放松放松，保證讓您二位滿意而歸吶。”

得虧蓮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天人沒有再質疑些什麽，反而仰天長笑地走出房屋。

少女笑嘻嘻地将兩人送走，卻在關上門的瞬間換了表情。

好好的一個村子就是因為這些狗仗人勢的東西才會漸漸衰落。

沒想到即使這樣，他們依然不打算放過這裏無辜的村民。

身後忽然傳來“嘩啦”的聲音。

她甫一回頭便看到剛從水裏鑽出來的高杉，頭發濕漉漉地全部貼在臉龐，水珠順着肌膚滑落，随後跌入桶內。

她正想贊嘆一句“好一副美男出浴圖”，可惜這個念頭卻被一陣賽過一陣的咳嗽聲壓下。

此時少年正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咳得那叫一個暢通無阻、驚天動地。

雖然知道這樣做很不道德，但是她還是很想笑。

然而事實證明，自己确實無視對方想要殺人的眼神，毫不猶豫地付諸行動。

蓮見索性靠着門開始哈哈大笑，動作大到險些直不起腰的地步。

過了許久許久，直到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少女這才止住笑聲。

看着從木桶裏爬出來的某人，趕緊從衣櫃裏拿出一條幹淨的毛巾，蓋在他的頭上。然後不顧對方的感受，強行上演一場慘烈的“蹂/躏”戲碼。

即使看不見他的正面，但是光憑想象都可以猜測出肯定是一臉不爽的表情。

可惜卻只能默默忍受，畢竟自己剛剛又救了他一命。

這樣想着，心中暗爽的某人默默加大手下的力度，更加肆意玩弄少年深紫色的頭發。

一聲忍無可忍的“喂——”突然響起，她滿意地住手，任由毛巾搭在他的頭上。

“我有名字啊，蓮見彌音。從來沒聽你叫過，需要我教你怎麽發音麽？”

高杉沒有理睬她，只是暗自拿下毛巾，繼續擦拭身上未幹的地方。

少女對此已經習以為常，替他找到換洗衣物之後，便站在門外靜靜等待。

天人已經遠去，唯有散落在地的東西還在無聲地提醒，剛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是真實的存在。

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随後開始慢慢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