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年紀大了才喜歡回憶過去

用過晚飯之後，高杉依舊靜靜地坐在窗邊。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這個位置已經成了他的專屬，其他人很少碰觸。

偶爾會有涼風輕輕吹過，擡起頭便可以看到外面潑墨般的夜色和漫天閃耀的星星。

和原來仰望見到的天空分外相似。

直到現在，少年仍然清晰地記得初遇松陽時的情景。

當時他和假發兩人與講武館的同學發生沖突，那群混蛋一直看不起下級武士出身的自己，總是無緣無故地找茬。

他撿起地上的樹枝，想要好好教訓對方一頓。

某個從未謀面的銀色卷毛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天而降的。

那個家夥從樹上跳下，徑直踩住領頭小子的臉，順帶狠狠蹂/躏幾下。

一場大戰即将爆發，卻被之後趕來的松陽成功制止。

拳頭一路捶打過去，奄奄一息的“屍體”很快躺了滿地。

那個男人嘴上說着“打架雙方都要受罰”，随後笑眯眯地賞了自己的學生一拳。

銀時也如同先前挑事的同學一樣，轟然倒地。

高杉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慘不忍睹的場景，第一次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強大。

之後他頻頻跑到松下村塾踢館，卻從未贏過。

松陽是個特別的人。

Advertisement

類似“只要在心裏樹立各自的武士道，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武士”這樣的想法，高杉以前從來不曾聽說，可是卻莫名感到有趣。

他開始不停翹掉講武館的課，站在私塾門外聽講，一呆就是整整一天。

和銀時那個家夥單挑似乎也逐漸成了家常便飯。

哪怕被同學嘲笑，被父親威脅斷絕關系，卻絲毫不能改變內心的想法。

久而久之，就連他都把自己當成那裏的學生。

可是講武館的那群混蛋卻把官差引來，想要毀掉這個傳聞中批判幕府、颠覆國家的私塾。

半夜，高杉偷偷從家裏跑出來，打算獨自絆住這群人的腳步。

松下村塾滿含松陽的心血，不能就這樣讓它輕易消失。

反正他闖的禍已經夠多了，不在乎再加上一點，頂多落個被趕出家門的下場。

沒想到中途卻遇見在外游蕩的銀時和假發。

為了守護一個名義上的老師，一向不對盤的三人居然就此聯手，向一群大人宣戰。

他緩緩拔出自己的武士/刀，臉上的表情異常堅定。

然而結局卻是他們幾個最終被松陽保護。

那個男人從人群中間徐徐走過，拔刀的速度快到肉眼難以捕捉。

官差緩緩倒下，就連出手的機會都不曾擁有。

“如果你們膽敢把刀指向我的學生，即使是颠覆這個國家，我也在所不惜。”

他的眼神淩厲得讓人心驚膽戰，卻在轉身面對他們的瞬間忽然換上滿臉笑容。

随後不出意料地賞了每人一個拳頭，盡管手上的動作依舊威力巨大，可是臉上的笑意卻越來越深。

倒在地上的自己也是。

“歡迎你們來到松下村塾。”

那是高杉從小到大聽過的，最為悅耳的一句話。

之前所有的迷茫和糾結在這一刻忽然全部煙消雲散，哪怕是無家可歸這樣的結局也不過爾爾。

從此以後，他便心甘情願地跟在老師身後，目光始終注視前方。

教書、劍術、育人……松陽在他心中一直都是強大的存在。

這種強大不僅是用武藝護得他們周全，還是在這個動亂的世上，能夠給予他們安穩和溫暖。

可是老天卻連這點僅有的錯覺，都不願意繼續施舍。

松陽最終被天道衆的人帶走，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

“結黨營私”，這是幕府強行給他們扣上的一頂帽子，滑稽到令人發笑的地步。

直到現在，高杉仍然清楚地記得老師回首時的表情。

那是一種欲言又止的萬分擔憂，其中還夾雜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看不明白，只知道曾經抵擋在自己面前的牢固屏障，終于于某個時刻轟然倒塌。

那個男人曾經說過，為了保護學生，即使是颠覆這個國家，也在所不惜。

而現如今，手握武器的主角卻戲劇性地換成他們。

攘夷的戰場從來都是殘酷無比，很多時候他以為自己快要戰死，最後卻總能神奇地撿回一條性命。

也許是老天垂憐，就連這次也不例外。

蓮見是個善良的女孩，她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三番五次讓他化險為夷。

正因為如此，高杉更加不想給對方招致麻煩。

今天發生的事情是他始終未曾想過的，也是最不願看到的。

即使這裏的村民老實淳樸，應該不會發生向天人報信的事情。

可是畢竟人多嘴雜，攘夷志士隐藏在這裏的消息也許很快就會傳播開來。

現在看來唯有快點離開，才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你坐在那裏常常想些什麽呢？家裏的父母？還是喜歡的女孩？”

蓮見已經多次看到同樣的場景，不免對他思考的內容産生好奇。

“都不是，我在想老師和同伴。”

以往高杉總是喜歡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裏，這一次倒是意料之外地沒有無視自己的問題。

不過他給出的答案倒是突然讓少女心生感觸。

老師和同伴麽？她好像也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再見到他們了，不知道四處分散的大家現在過得怎麽樣呢？

蓮見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父母，一直靠着乞讨的食物勉強維持生存。

村裏的人們十分和善，偶爾會給自己一點東西裹腹，卻實在沒有能力收留。

遇見青池的那一天，她正躲在牆角默默啃食髒兮兮的饅頭。

一只白淨的手突然印入眼簾，掌心裏放有自己期盼已久的糖果，包裝的糖紙在陽光下散發着別樣的光彩。

她擡頭，只見一個男人逆光站在那裏。

雖然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心底卻忽然有了一種想要依靠的感覺。

當時他似乎對自己說了一些話，可是現在回憶起來好像又只有一句——“吃吧”。

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蓮見這才覺得原本寂靜黑暗的路上，突然出現一絲微弱的星光。

後來，她踉踉跄跄地跟着對方回家，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一點害怕。

不知為何，只是莫名想去信任眼前這個男人。

亦師亦父的青池于她而言，一直都是特殊的存在。

他拯救一個到處流浪的女孩，賦予她第二次生命，讓自己避免餓死街頭悲慘的命運。

這樣的恩情，無論如何都不足以回報。

唯有永遠跟在那人身後，亦步亦趨。

老師是個嚴肅認真的人，對學生的要求很高，所以常常會給他們留下刻意古板的印象。

她曾經就因為偷懶沒做功課，而被狠狠打過掌心。

小時候，蓮見曾經一度有些懼怕這個救命恩人，不明白為什麽他會這麽嚴格要求自己。

可是随着年齡增加，她好像慢慢可以察覺到青池無聲的溫柔。

每次踢罐子輸給隔壁的老爺爺，他總會拎着哭兮兮的自己去找對方算賬。

雖然最後的結局好像永遠都是她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老師被堵得啞口無言。

“蓮見，我……”

沉浸在回憶中的少女卻突然被高杉出聲喚醒。

這是他第一次不用“喂”這個字眼來稱呼自己，可是語氣卻鄭重到讓她有些心慌的地步。

少年猶豫良久，還是沒有繼續開口。

可是她卻突然明白，他怕是早已做好決定，而今天發生的事情則是讓這個想法更加堅定。

其實自己一直都很清楚，對方總有一天會離開，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畢竟他從來不曾隸屬這個地方，不是麽？

然而當這一天真正來臨的時候，蓮見只覺得心裏空蕩蕩一片，酸澀到一時竟不知該回複什麽樣的話語。

卻不得不逼迫自己，正視眼前的離別。

她擡頭望向窗外，看見的卻是少年墨綠色的瞳孔。

那裏也同自己一樣，正有一些波濤洶湧的情緒在裏面不斷翻騰滾動。

她一直都清楚，高杉是個外冷內熱的人。表面看似無動于衷，其實什麽事情都藏在心裏。

他也舍不得離開。

不知道為何，這個認知忽然讓少女的心情變得很好。

她本就不是個過于執着的人，始終持有“聚合離散，全憑緣分指引”的想法。

與人交往無須執着等待，無須刻意強留，一切順其自然就夠了。

其實心裏保有這樣一份記憶，日後回想起來能夠微微一笑也是件不錯的事情。

“既然你早已下定決心，那就不留餘力地去做吧。”

蓮見緩緩朝對方露出笑容，随後擡手指指放在一旁的三味線。

“這個東西我暫時替你保管着，記得以後有時間回來看看它。”

還有……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高能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