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夜風穿巷過,簌簌如鬼哭。
李家宅子的門窗有好些并未合上,它們失去了主人的照管,風吹過,時不時“啪”地一聲撞到框上,再一同被風緩緩吹開,好似露出一張張黑洞洞的嘴。
才過一天,就成為了這幅凄慘的光景。
葉青瑤閉上雙眼,恍惚間又想起曾在夢中所見,那一夜自己家中發生的劇變。推己及人,要讓一戶人家就此從這世上消失,原來是這樣簡單——所謂家破人亡,只在眨眼之間……
她再将雙眼驀地睜開:“其實用這種方法,體會別人的死亡,滋味并不好……”
劉弦安不忍,勸慰道:“那就走吧,本來就與你無關。你那門功夫太過詭異,我建議你不要再用了……”
以夢識魂,探尋活人或死人的記憶——就是葉青瑤從妖書上自學的功夫。與其說是一門功夫不如說是一種術法,又與佛家的禪定與道家的修煉有相通之處。劉弦安十五歲入宮後便不再涉足江湖,自愧孤陋寡聞,所以并不知道葉青瑤學的這個到底是出自哪門哪派的……
不過,隐約中,他總感覺這功夫與谳教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葉青瑤打斷他的遐思:“太過瞻前顧後什麽都做不了。既然學了,就要學以致用,現在要破案救人,管不了那麽多。”她篤定心神,向那死過人的宅邸走進去,背向他揮揮手:“先別進來打擾,一刻後,再進來把我叫醒!”
……
浮生六夢,其之一:朝露。
朝露匆匆,人生懵懵;數十年彈指一揮間,最終不過消散湮滅——人一生與朝露,又有何不同?
——辨虛實,破迷津,現真顏。
一步踏入,先聽到的是自己的名字。
“葉青瑤……”
半明半昧,迷迷蒙蒙,聽不真切。不過,不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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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來自背後,音色分外熟悉,那是她自己的聲音。
然而她的背後,只有一個劉弦安。
書上說,鬼魅善于迷惑人心,所以世人往往先見到的不是鬼,而是自己的心魔。
葉青瑤深知,那大概是自己的心魔了。既然能聽到自己的心魔,就證明她在這屋中,已走入了生與死的界限,鬼魂近在咫尺。
再進一步,玄關被抛到身後。
李家宅邸沒有院落,只有這一雙層小樓,上層作為起居。李姐兒死在二層的樓梯口,葉青瑤還得往上去。
屋內黑暗,本該伸手不見五指,但不知為何,每一件物什的輪廓都清晰可見。這間空蕩蕩的屋,是死人最後的記憶。她要尋找的,是死人的心魔。
近了,更近一點。
這一回,響動出現在頭頂。
“咯吱”、“咯吱”……如此反複,饒有規律,一下又一下,似有什麽東西吊在梁上,牽着繩子來回晃動。
葉青瑤沒看到老李的死相。聽說他正是死在這底樓客堂的:用一根繩,往梁上一挂,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哦,大概就是她頭頂的這個位置。
葉青瑤仍不理會,她繼續向前去,當踏上第一級臺階時,腳下的木板吃不住力,發出一聲脆響——
屋中陡然亮起燈火!
“誰啊?”
清脆的女聲發自她的口中,這一刻,她不是葉青瑤,而是李姐兒——她正遵從李姐兒的記憶觀看她生前的情境!
“誰啊?”
李姐兒又問了一遍,漸漸靠向大門邊。門外無人回應。
她之前應是聽到了什麽動靜才會下樓查看,然而下樓後卻又聽不到什麽響動了。
葉青瑤努力借由她的雙眼記住所看到的細節:門是自內拴好的,與老李所稱其後大門洞開有出入……
那麽,賊能從哪裏進來呢?
剛想到這一點,屋內的燈火突然一暗,有人捂住了李姐兒的口鼻……
——賊到底是從哪兒進來的?!
“救……唔……”
李姐兒奮力掙紮,無意中掃落架子上一排碗碟,碎瓷器落了一地,她抓起一塊便往身後紮去……
“啊……”
就是這一瞬間,對方松動,她回身一瞥,只來得及見到那人肩上滲出的一點血跡,口鼻再次被捂住。
她再也沒能找到機會脫離困境,只得眼睜睜看那桌上一盞油燈的燭火越來越暗……
“青瑤……”天外飄來一聲呼喊,在她耳邊炸開,“青瑤,快醒醒!”
一睜眼,是劉弦安的臉。她就倒在客堂正中,距離樓梯還有一點距離……
“啊……”她長籲一口氣,連滾帶爬地沖出屋外,到角落裏吐了個稀裏嘩啦。
“你沒事吧……”他跟出來扶住她。
“我不要緊,”葉青瑤一擦嘴角穢物,還是那副精神爍爍,“我知道犯案的人是什麽特征了!”
……
“身材矮小,肩上有傷……”隔日,王貴聽完葉青瑤的訴說,一臉不可置信,“這你怎麽知道呢?”
“死者告知我的。”她陰森森地說。
王貴咽了口唾沫,坐着的身子向後一仰:“死者怎能開口?你可不能信口雌黃……”
葉青瑤向王貴一拱手:“大人,所謂信口雌黃也比不過指鹿為馬。李家在城東,事發同時,袁寄奴從馬府逃往城西,我等幾個追了一路,皆可作證,可您為了了事就認定采花賊是袁寄奴,這是草菅人命!難道不怕上頭查證下來,揪了你的烏紗帽嗎?!”
“你威脅我啊!”王貴不怒反笑,“就你一小丫頭片子,老實說,本官也不怕你威脅。你知道麽?這樣的案子別說北越,就算南祁都是多了去了,上頭哪兒能一個個查證。”
“你……”
但王貴說得沒錯,葉青瑤無以反駁。
“但是……”她只得換言道,“你抓錯了人,真兇逍遙法外,他再犯案呢?!”
“那就等他再犯案啊,他犯案麽?”王貴三角眼向她瞄了瞄,“根據本官斷案多年的經驗,若無法将這類人犯捉拿歸案,那就唯有殺雞儆猴才能将他們震懾住。現在真兇捉不到,那就捉個假兄,游個街,他就自然而然地偃旗息鼓。或許只是蟄伏,等個幾年再犯一次,但那都是以後的事兒了。父母官嘛,當以安撫一方百姓為先,若只為追拿真兇而致結案遙遙無期,反而會激起民心怨憤,這是不行滴……”
“所以你騙了他們,這就是對的了?”
“怎麽不能呢?”王貴反問道,“你看昨日他們興高采烈,哪一個去顧什麽真的假的,誰管是不是受騙,他們覺得那是真兇,那就是真兇呗。至于袁寄奴嘛……只能怪他倒黴。這樣吧,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如果你有異議,你就把真兇交出來呀!”
果然與劉弦安所料不差,王貴此言一出,葉青瑤幾乎無言以對。
就在這時,黃捕頭來報:“大人,城郊發現一具女屍,比對下來,應是城東梁家所報,出城走親戚後便失蹤的女兒。不過仵作推斷,死了已有一段時間,不是近日發生……屍體現停在府衙外,等會送往義莊,您需要查看嗎?”
“屍體有何異狀麽?”
“仵作說看不出來了,也是捂住口鼻致死的。作案手段相仿,應也是案犯所為。”
然後,在葉青瑤的注視中,王貴揮揮手:“那便不看了吧,就這樣了……”
“就……這樣?!”她難以置信地瞪着他,“現在可見已不是死一個,而是死了兩個人!”
她的面色想必十分難看,于是王貴反而寬慰她起來:“這是死在之前的,沒必要繼續糾結……算啦,你一個外鄉人,銀子你也賺了,何必再這麽計較呢?”
“計較?”葉青瑤苦笑着反問,“我乃一介草民,本來,官府辦案與我何幹……可是現在,大老爺您反倒叫我一個草民不要計較,您不覺得可笑嗎?”
她從懷中掏出三錠五十兩,一個一個重重砸在知府大人的案桌上,正是馬家給她的賞銀所剩下的。
“貼告示!懸賞一百五十兩,三天內必捉到真兇——馬家能出的錢,我也能出!官府不管的,我管到底!”
……
“原本二百兩,慷慨于人五十兩,還剩一百五十兩,又要姓個‘送’字,在保州的這些日子算是白留了。”劉弦安搖頭晃腦地掏出一本簿子,認真記下賬。
葉青瑤趴在窗臺上看着遠處的群山:“我們還剩多少銀兩?”
“連日留宿,購置幹糧與補給,尚餘四十五兩。”
“四十五兩,夠我們花一陣。”
“是,夠花一陣,”劉弦安道,“一陣過後,我倆就要去吃西北風。”
“沒事,到下一個地方,繼續找懸賞接活,總賺的到的。”
“懸賞不是日日有的!”
“今日不就有麽?”
“是你找官府挂出去的懸賞!”
“所以啊,無論誰來應召,我都要先于人前結了這案,這一百五十兩不就還是我的了麽。”
劉弦安一愣,擡頭看去,恰好她回過頭來,手上舉着一個啃到一半的饅頭,面上絲毫不見陰霾。
“現在,說說該如何捉賊的事,”她說,“我看那些破案的故事,要抓采花賊都需要一名女子做誘餌。正好,我是女子!”
劉弦安道:“不是我輕視你……雖然你是女子,但不太好做誘餌。”
“為什麽?”
他笑了笑:“你身材不濟,男人不喜歡你這平平板板的。”
“嗯?”葉青瑤低頭看一眼自己,略有所悟,“那就是說……”
片刻之後,葉青瑤對着銅鏡照個不停,時不時扶一扶自己乍然挺起的胸。
“我是花,快來采我!”她說。
“咳……咳咳……”
葉青瑤頭也不回,問身後劉弦安:“你幹嘛咳嗽?”
“浪費糧食,罪過罪過……”
“我沒有,”她往自己胸前摸了一把,“用完我還會吃掉的。”
“那你可要說話算話,不過……”
“如何?”
“還是不夠妩媚,”劉弦安端起桌上茶盞,用茶蓋舔了舔杯沿,“當然,你大可以去試試,說不定對方要求不高呢?”
“……”
于是,這一晚她挺胸闊步在大街上逛了半天,果然并無一賊前來采她。她從城東逛到城西,不經意間,又來到了那片妓院前。
芙蓉所在的那一家,名為臨秀樓,她這回沒帶銀兩,卻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
“哎喲,歡迎……”老鸨子迎來,立刻認出葉青瑤,“客官是您呀,您……”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被那突兀的胸部吸引過去,随即“噗”地一聲。
葉青瑤沒好氣道:“笑什麽笑!芙蓉姑娘在嗎?”
“你找芙蓉呀,她正閑着,”老鸨子的笑容更燦爛了,“不過找我家姑娘呢,要銀兩……”
葉青瑤有些為難,試探道:“先賒着行嗎?”
“我們這裏不賒賬啊!”老鸨子臉一翻,話便不同了,“沒有銀子,要麽滾蛋,要麽賣身來抵債……不過就你……”她上下看看她:“啧,算了算了你還是快出去吧!”
“秀姑何必發脾氣呢?這丫頭的賬記到我頭上,無妨!”
突然,有人打圓場,還是那中氣十足的雄渾嗓音,把葉青瑤震得一跳。
“呃……大爺……好巧……”
王大爺點點頭:“我來喝花酒!”
王大爺豪氣幹雲,把逛窯子說得理直氣壯慷慨激昂,絲毫沒覺得有啥不好意思。秀姑一見他立刻便萎了:“大人您……”
看來,還是熟客。
王大眼一瞪:“大什麽人,叫我王大!”遂一屁股坐下:“老規矩,把柳芸兒叫來!”又向葉青瑤呵斥道:“愣着幹啥,你要找人趕緊去找呗!”
不知為何,葉青瑤雖自稱膽兒肥,連先皇都敢訓斥幾句,偏在這王大爺面前怯意油然而生。他一喝,她就跟小兵得令似的撒丫子跑……
——哎,我幹嘛聽他的?
不過,有人撐腰還付賬,何樂不為?她很快就找到了芙蓉的房間,一腳踹進門,對方正在對鏡梳妝。
“誰呀,這麽粗魯,別這麽猴急嘛……”她一回頭,認出是葉青瑤,“哦,是你啊……”
然後,瞥見了她那突兀的胸部。
葉青瑤的眼中,芙蓉的面部肌肉應是經過了一番掙紮的,但最後,她還是沒忍住,“啊哈哈哈”地笑得花枝亂顫:“你的胸是怎麽回事?上回明明是平的呀!”
“……”
她再看一眼,笑得拍桌子:“啊哈哈哈……光有胸有什麽用,你這裝束……怎麽看怎麽像一個男人長出胸部來了……啊哈哈哈……”
“……喂……”
作者有話要說: 王貴的為官哲學:百姓都是愚蠢的,比起真相,他們更願意被欺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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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爺的真實身份呼之欲出,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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