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

出了冀地,一路向南道路通達,但還是走了逾一個月左右。

豫。

古稱開封府,明時稱河南,與北直隸接壤,南北界限卻并無定論。

曾幾何時,南北之間以黃河為界;但此後天長日久,河道易改,現在的分隔界限的“河”,名為漳河。

漳河不寬,水流細小,但要以馬車行過還是得費一番功夫。他們選擇繞行,從漳河最窄處一座東門橋通行,這便多花了十數天。

而且……

車一颠,劉弦安将馬停下了。

“發生撒事啦?!”一個多餘的嗓門從馬車後亮起,便有一人跳下查看,馬車登時一輕。

——累贅!

王大爺是個身高八尺的壯漢,往馬車上一坐能壓得路面都沉了三寸,馬自然便跑不動了。可他偏偏死皮賴臉地要跟着同坐馬車,累得馬中途休息了好幾次,以至于從保州到洛陽這麽一段距離,他們竟然走了一個多月。

連日,來葉青瑤都在套王大爺的話讓他承認他就是葉群山,葉群山便套她話要她承認自己是葉青瑤。馬車颠簸了一路,一個大忽悠和一個小忽悠合計四瓣嘴皮子便也跟着巴巴了一路,直到這會兒,可算消停清靜了。

葉青瑤随同下車查看:“這是什麽?”

劉弦安聽到車轍旁一老一少開始讨論起來。

“這是個洞。”

“我當然看得出這是個洞,可是誰會在道路中間開個洞,還這麽深……”

“這是個盜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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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弦安聽葉群山如此說道,便也跳下馬車。果然小半個車輪陷在一個盜洞裏,洞深不知幾許,恐怕底下大有乾坤。

葉青瑤雖看過不少書,但對于盜洞還是頭一回聽聞。

“盜洞是什麽?”她好奇問道。

“是盜墓用的,先開個洞探探詳情,若有大墓便開了,”劉弦安蹙眉道,“不過我也是頭一回親見盜洞,洛陽也算大城,這可是交通來往的要道,怎會令盜洞大剌剌出現在這裏……”

“哎,你們這就有所不知,”王大爺頗為熟練地說,“河南是什麽地方?洛陽又是什麽地方?十三朝古都的寶物盡在腳下,難道任由其埋沒?不能,那便挖!誰管那前朝的皇帝老兒樂不樂意,只要能将寶物化為錢財,活人何樂而不為。這在當地某些人眼中,算一件合理的營生,你們看……”

葉青瑤順着他所指方向擡頭看去,果然大道旁另一處,一排盜洞齊齊整整,白花花的太陽底下霎時晃眼。

就在他們身後,又有一輛馬車的車轱辘陷在另一個盜洞裏了。

葉青瑤和劉弦安好不容易将馬車推出盜洞,見後車之人招手請求幫忙,葉青瑤欣然前去,“嘿”地一下便将馬車推出了洞。

“光天化日,怎會有盜洞出現在這裏!”果然,這一馬車的車主也發了同樣的牢騷,并且還補了一句罵言,“這洛陽的人,真是目無法紀,敗壞道德!真是豈有此理!”

葉青瑤道:“盜墓的可能只是幾個人,不用一竿子打死所有人。不過看來此地盜墓嚴重,知府也不像是願意管的,這樣的情況恐怕今後也改變不了……”

“那也要改變啊,怎可以搞得到處是盜洞呢?”那男子嘆了一聲,向葉青瑤道謝,“方才姑娘好力氣,在下還未及道謝……”

“不用客氣,有道是相逢即為有緣嘛……”

“啊,說的是,”那人面色有了緩和,與葉青瑤寒暄道,“聽姑娘口音,應是京城人士?”

“嗯……呃……是啊……”

“不知高姓大名?”

這個人問個不停,劉弦安在那頭喊了一聲:“喂,該上馬車了,走了!”

葉青瑤随即匆匆與對方一拱手:“我姓夜,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夜,我家裏人在叫我,告辭!”

兩方作別,這便不提。

将近傍晚,葉青瑤一行才進到洛陽城裏,劉弦安去打點客棧事宜,王大爺無所事事地東游西逛。葉青瑤則四處打聽計鳴晨家何在,可路人聞得其名紛紛搖頭,一個兩個不願意與計家有所聯系的樣子。

——這是怎麽回事?!

葉青瑤摸不着頭腦,只得前往府衙。府衙存有全城人的名簿,知曉區區計家所在應不在話下。

誰知府衙門口的衙役說是上任知府升調,新任知府剛到,需要在新家整理行李,今日便不開門迎客了,有事趕明兒再說。

“那你可知計鳴晨家在何處?”她問道。

那衙役一滞,神情便詭異起來:“你找他們家幹嘛呀?”

“我……”她一頓,道,“我是他在京城的朋友,他托我送點東西給他的父母。”

“哦,是這樣麽?”衙役為難道,“其實……若是不太重要的東西,就罷了吧……”

葉青瑤警覺道:“難道他的父母出事了?!”

“這倒也不是,他父母還健在的,”衙役道,“不過,他家有些複雜,而且也不吉利……”

“怎個不吉利?”

衙役娓娓道來:“計家不在洛陽城中,住在洛陽轄境的下城縣,距離此地還有一天路程。一般旁的人不敢與他們家打交道,他是幹搬山卸嶺的行家!”

“啊?搬山卸嶺是什麽?”

“嘿,小姑娘,這你就不懂了吧,”衙役一笑露出一口黃板牙,“就是盜墓的營生啊!”

她眉一挑,可算明白了。

原來計家是這城裏有名的大戶,也是這城裏鮮少有人願意結交的大戶。人人都知計家盜墓,但是計家財大勢大,更是一方盜墓賊之首,更創立了一個門派,人人便作充耳不聞了。方才那路邊的盜洞,或許還是計家的門人給鑽的窟窿忘記填上了呢。

盜墓這營生,說白了就是與死人争錢財,故此損陰德,很是晦氣。計家當家合計娶了一妻六妾,家中金碧輝煌,過着有如皇帝一般的日子。可除他三個女兒之外,他的妻妾們一共給他生了八個兒子,其中五個都是在不滿兩歲時便夭折了,還剩三個兒子,大兒子是個傻子,另外兩個,一個雖然正常但卻是個敗家子,另一個就是計鳴晨。

衙役神秘兮兮地說:計鳴晨不是他爹養大的,是他娘養大的。他母親是他父親的第五房小妾,後來被趕出了家門。一說是他娘在他小時故意用炭火燙壞他的臉,好避開對計家斷子絕孫的天譴,又一說是她發了瘋——總之他的父親對此十分生氣,所以至今計鳴晨還是家中一名不受待見的孩子。誰知他長大後畫藝驚人,可謂豫地難得一見的少年奇才,還被本地畫會送往京城就學,他母親雖然瘋瘋癫癫但對此總是十分驕傲的……

他說完就被派去貼新到的皇榜了。

于是,留下葉青瑤一個人站在原地犯了難。

縱使計鳴晨的母親想盡辦法避免天譴,他終究還是死了,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誰也逃不過。可是他的死訊,該怎麽告知他的母親呢?

她郁郁地進了客棧,進了屋,發現劉弦安正在使着針線縫補衣服。

“回來了?”他頭也不擡。

“回來了,”葉青瑤環顧了下四周,“那……大爺呢?”

“他不願意住客棧,說他洛陽有老朋友,住去朋友家敘舊去了,”劉弦安道,“你的事情問得怎樣?”

“說是住在下城縣,明日還要趕個幾裏地。不過……”

“如何?”

“他家比較複雜……”

她便将所打聽來的消息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最後,她問:“弦安,你怎麽看?”

“我不知道,”劉弦安回答得面無表情,“我只是你雇傭的馬夫,處理複雜的事是你的專長,我不作參與。”

就在這時,屋門被人敲響。

“是誰?”葉青瑤喊了一聲,正欲開門,劉弦安終于丢下他的針線笸籮起身道:“應是來找我的,我來開吧。”

門一開,果然是個不相識的陌生男子。他開口便道:“先生,我的貨物依照您的意思送來了……”

果然,門口堆了好些綢緞,粗略數了數,大約有十匹。

陌生男子将絲綢搬入屋中,接着道:“四百兩。”

劉弦安冷哼一聲:“方才說好的三百兩,你無端端又漲了一百兩,行商怎可不守信用。”

“三百五十兩。”

“三百兩,湊個整吧。”

“二十,再給二十!”

“不能多了,你這批貨是急着出走,而我則不急,身上又剛好只多出這三百兩,幫你算行個方便。況且這批絲綢到底什麽價位,你心裏應比我清楚。”劉弦安頓了頓,待對方理虧地低下頭,才嘆道,“罷了,看在你妻子病重,你回家又舟車勞頓的份上,三百二十兩便三百二十兩吧!”

遂直直從懷中掏出三百二十兩銀交給對方。

“成交,成交!多謝先生!”

對方千恩萬謝地離開,葉青瑤拽了拽劉弦安的衣服,不可置信道:“你哪兒來的三百兩二十兩?!”

接着補一句:“你果然藏了不少銀兩,能不能把從我這裏騙去的那部分還我?”

劉弦安不悅道:“做生意,願者上鈎,豈能說‘騙’這麽難聽?當年你在宮裏沒書看問我買書,我不過是将書的價格提高了那麽一點……”

“我有算過,你提高了兩倍!”

“……那也不過才一百兩而已,加你之前那一百二十兩,二百多兩你就想行走江湖?笑話!”劉弦安愁眉緊鎖,看似對前景一片憂慮,“如果平日不增加些本錢,二百多兩很快就會花光了。”

葉青瑤不理他滿臉的愁雲,繼續追問道:“不是,那也才二百多兩,我問你三百兩是哪裏來的?”

“除去些零碎的,還有……我把房子賣了。”

“啊?”

劉弦安十分惆悵:“就是在京城的房子,賣了三千兩。正巧,就在你離開皇城前幾日,有人上門來找我,所以……”

葉青瑤低聲輕吼道:“你有……三·千·多·兩?!!”

劉弦安向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是啊,大部分存在錢莊裏。財不露白,不要聲張。”

“可是……你竟然在宮裏撈到那麽多!能買三千兩的房子!”葉青瑤仍是難以置信。

“也不是,房子是我剛入宮時買的,那時京城的房子還沒那麽貴,我那時才花了一千兩,短短數年,漲價了。”

“那……你的一千兩……又是從哪兒來的?”

“我爹給的。”

——最後,竟是這樣一個答案。

葉青瑤斂去了滿臉的驚詫,已恢複了尋常的淡定。

“不要這樣看着我,我的錢是我的,你的零花還是那麽多,不會漲的。我爹說過,小娃兒不能養成亂花錢的習慣,”劉弦安道,“不過,我答應你,若這批綢緞轉賣賺了,無論利潤多少,都分你四成。”

葉青瑤悻悻地轉向那些絲綢:“不過,你怎麽确信這些絲綢能賺到錢呢?”

劉弦安便略帶得意地講起他的生意經:“我是吳地人。我查看過了,這些絲确實是南祁吳地所産的好絲,花紋也細巧、特別。方才那名商賈說是去年盤下了這城中的絲綢店,前一家也是家中有事才把絲綢賣了給他,誰知他不識貨,放在裏屋細心收藏,結果現在賣剩下這些。我看洛陽城裏人人穿絲綢,現下夏日又快到了,這批絲綢不愁銷路……”

“啊,”葉青瑤茅塞頓開,想到的卻是另一回事,“我有主意了!”

“……”

作者有話要說: 漳河為現在河南河北的界限。但是本文中對漳河的描述跟我們現在所知的完全不同,日後文章會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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