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
南方縣城的房屋群落低矮,到處一片灰撲撲,無論下城縣還是洛陽府,甚至都比不上保州,更不及京師。
他們達到下城縣,已至午時,縣衙門口圍了幾個衙役在貼新告示,內容為:新皇征兵,有壯丁的各家出一名壯丁雲雲……
計鳴晨的母親就住在計家不遠。雖然已被趕出家門,但計家畢竟還是不會對這一個為計家生過子嗣的女子不管不問。
葉青瑤一邊猶猶豫豫地前往拜訪,一邊回頭看看計家——果然,劉弦安的絲綢被上香歸來的計家夫人看中了,人家正要迎他進去相商價格哩!
葉青瑤的主意是:自己對計家并不了解,不如兩人分頭行動,各自先去探聽下虛實。計家本就是大戶,劉弦安可借由賣絲綢接近計家,若是能由計家出面與計鳴晨的母親訴說她兒子的不幸那是最好不過,若是計家并不願意與其來往,也可找到計鳴晨母親的左鄰右舍告知詳情,再由他們将遺物轉交。這檔子事本來就該與葉青瑤無關,她也不愛管別人家事。無論是用什麽樣的方法,總之合理地交還遺物之後,她自可拍拍屁股離開洛陽,轉去西北查訪她自己的家事。
思慮間,她這邊來到了計母家門前。
可見這房屋破落,不受待見的富人小妾,居所甚至連保州一個打更的人家都比不過。
正自躊躇間,屋裏傳來數聲大吼。有幾個鄰人從葉青瑤身後經過,指指點點地嘆息道:“計于氏又犯病啦,看來瘋病這輩子都好不了了,計家真是作孽啊……”
她剛要發問,屋裏安靜下來,門一推,走出來個人。
是一個少婦打扮的女人,生得柳葉眉、鵝蛋臉、櫻桃口,一幅标準的士女樣貌,可惜蹙着眉,心事重重地端着一個盆輕輕向外潑去了小半盆水。
便有其中一個鄰人駐足與她道:“筱兒啊,你五娘又犯病啦?”
被喚作“筱兒”的女子只得暫且舒展開眉頭,禮貌地應了聲,随即道歉:“周伯,抱歉,吵嚷到鄰裏,是我不周……”
“道什麽歉,她原本與你無關的,能被你照顧,是她的福分啊……”
筱兒便嘆道:“唉,我娘死得早,五娘待我不薄,她落難了,星兒又不在身邊,我怎可棄她于不顧……更何況,她的今日,都是因計家欠她的,我作為計家的人,不能昧良心……”
周伯也嘆道:“可你都嫁出去了,女兒家,嫁出去的人潑出去的水,你老跑來,你夫君不說什麽啊?”
筱兒神色黯淡下去:“讓他說吧,反正無論我來不來,他都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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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各自唏噓一陣,葉青瑤躲在一旁,等那鄰人走了,一個箭步竄上,對即将推門的筱兒一把拽住:“這位夫人,聽你剛才所言,你是否計鳴晨的姐姐?”
“是……”筱兒回身端詳她兩眼,狐疑道,“你是……”
“我姓夜,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夜,來自京城,是……計鳴晨的同窗……”
“哈,星兒的同窗?”女子又掃了她一眼,笑道,“京城人士就是不一樣,還讓女子上學的?”
“呃……這也不是,是個巧合,總之……看起來你與計鳴晨的母親相熟,我有事拜托你……”
她從懷裏掏出計鳴晨的面具,吞吞吐吐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
“你……你說什麽……星兒……死了?!”
周遭一處無人的巷子,計氏聽聞葉青瑤一席話,起先震顫,片刻後,淚如雨下。
葉青瑤無奈,還是得将計鳴晨遺物推給她:“是……而且被老虎吃了,屍骨無存,只找到這些遺物……這是順天府為這件事出具的書函,您看一下……”
“啊……怎會這樣……怎會這樣……”女子大哭道,“星兒是我的小弟,幾個弟弟中只有他最聰慧,他的畫,也是我教的……早知如此,我就不教他作畫了,不教了……哪怕平平凡凡随便在縣裏找一份工都比孤身去京城強……啊,都怪我……”
葉青瑤無從安慰,無奈道:“大姐請節哀,若連你都如此,那這件事該如何告知他的母親,我就更犯難了……”
“他母親……必定不會接受的……”
“……”
計氏擦着眼淚:“當時說他會跟一隊商賈同去京師,我們這才放心的,怎最後竟變成這樣了呢?”
葉青瑤道:“順天府未發現有什麽商賈,可能他掉了隊,也可能是虎口前各自散了,而他……”
“唉……不要說了……”
“世事無常,”她住了口,轉言道,“現在當下之急,是把這件事告知他的父母。既然找到了大姐你,這件事便交給你吧,我一個外人,不好參與……”
“我明白,”計氏道,“這件事就交給我吧,不過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他母親的情形你也知道了……”
“那他其他的家人呢?他的父親真正不管他了嗎?”
“我還有兩個妹妹,嫁到了外省,只有我是嫁到本地的,回娘家方便些。父親對小弟只是不夠關心罷了,每月生活所需的銀兩還是照實給的。畢竟,父親喜歡的是四弟,星兒最小,又是五娘所出,父親不待見五娘……”
葉青瑤好奇,脫口而出道:“既然不待見,之前幹嘛娶她?”
“這……”
計氏面有難色,對此閉口不語,葉青瑤見她神色知道不便多問,反正東西也交給了對方,這一樁事也算塵埃落定……
葉青瑤頓了頓,退後一步打算走了。
“小妹妹,請留步,”計氏忽然叫住她,“你現在住在何處?”
“北面不遠,有家客棧。”
“那……打算幾時走?”
“把這件事辦完就走,現在找到你,大概明早就會動身離開了吧。”
“還回京城麽?”
“不啦,我家裏人把我趕出家門的,”葉青瑤沉聲道,“接下來,我要去西北一趟,辦點私事。”
“是這樣……”計氏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葉青瑤看她猶豫,幹脆挑明話頭:“大姐有什麽難言之隐,不妨直說?”
計氏立刻央求道:“我确有不情之請,只希望你……能多留幾日……”
“哦?為什麽?”
……
“所以,這就是你打算多留幾日的原因?”
劉弦安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對葉青瑤的各種決定早已見怪不怪。
“計鳴晨的母親身染重病,雖然頭腦不清楚,卻對兒子思念萬分,我……在門口窺見她了……”
葉青瑤垂下眼簾。她對思子心切的母親總是心懷不忍。
劉弦安道:“可是就算那位計大姐說了你的身形與聲音計鳴晨相近,戴上面具冒充計鳴晨寬慰一個瘋子,我總覺得不妥……”
“反正去西北也不急于一時,先暫時寬慰她一下,以後的事……”
“唉……随便你吧……”他憂慮道,“不過我要提醒你,最好不要在她有生之年發現計鳴晨的死訊。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當她發現她所報的期許是一場空,她恐怕會活不下去……那你的罪可就大了……”
“我也考慮到這一點,所以,這事還得從長計議,能不欺瞞最好……否則,便也只有欺瞞,就當計鳴晨探望她兩三回後,去京師做了大官,難得回來,以後她再問……就再說吧……”
“唉……”
“你去過了計家,他家如何?”
“如你所言,三個女兒,兩個嫁到外省,一個嫁到本地,兒子就剩三個,大的那個是傻子;中間那個心術不正,平日吃喝嫖賭;最小那個最正氣,反倒最不得人心,其實是因為……”劉弦安說到此,忽然一滞。
“如何?”
“我探聽到,計鳴晨的母親原是周圍某個村莊的村姑,是被計老爺強搶進門的,直到被趕出計家前一直對計老爺誓死反抗,所以計鳴晨到底怎麽出生的,你應該心裏有數了……”
“強搶民女,官府不管麽?!”
“既然搶入了家門,就算是家事。清官豈能斷家務事,怎會管。這種事小地方常有,算不起眼的小事了。”
“哪有這樣的……”
劉弦安打斷她道:“這就是世情,你改變不了的。”
葉青瑤靜了靜,輕聲問道:“那她的瘋……是因為這個嗎?”
“倒不是,不過家丁不肯說。我認為,其中內情,與計鳴晨被毀容有關。”
“是嗎?”她已經無心了解計家內部的糾紛了。
“不過……她至少将兒子教育得很好。”
“可惜他還是死了。”
兩人為計鳴晨母子這一世凄苦各有哀憐,一時沉默不語。
之後,劉弦安才道:“家丁說,計家老爺帶着他的四兒子出去‘做生意’去了,短時間不會回來。我看,也沒必要通知這樣一個‘爹’。”
“哦。”她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将該辦的事辦完,我們就離開河南吧,本來也與我們無關。”
“……”
“你在想什麽?”劉弦安問道。
“我在想,原來我曾經過得真是太幸福。宮牆之外原來滿地瘡痍,北越沒有我以前所想得那麽好。我……開始懷念靜妃娘娘打我屁股的日子了!”葉青瑤緩緩坐下,因自己一路所見所聞,而對整個北越憂心忡忡起來。
誰知劉弦安道:“你會這樣想,是因為沒有去過南祁。”
“南祁如何?”
“你認為,前門有狼,後門有虎,你是打算投奔狼,還是投奔虎?”劉弦安淡定地飲一口茶,“無非是各有千秋罷了。”
“……”
正說話間,屋外傳來一陣喧嘩,噔噔上樓的步伐離得老遠都聽得見,加上那招牌似的大嗓門,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王大爺徑直敲開地字間,拽過葉青瑤便向身邊一名大嬸介紹:“就她!”
然後大着嗓門向葉青瑤道:“叫花姑!”
葉青瑤被吼得摸不着頭腦,奈何不敢不從,向那大嬸喚了一聲:“花……花姑……”
只見這花姑打扮得人如其名:一身绫羅花綢緞,紅臉寬額杜鵑容。另有一顆碩大的媒婆痣,正好點在下巴上……
所以,這就是個媒婆。
“乖——!”媒婆花姑喜笑顏開,捏捏葉青瑤肩,摸摸她的屁股,“模樣倒是周正,長得也令人印象深刻,可以可以,不錯不錯,這事兒啊,一定能成!”
——啥?!
作者有話要說: “北越對女性太不友好了我要移民!”
Dr.劉:全世界人民都一樣,你不如想想怎麽去火星。
葉青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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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m之前寫錯了,所以前面大修,把所有縣衙改成了府衙,明朝制度:十三省布政司下是府,然後州,然後縣……本故事去掉一個州,省級以下市級為府,市級以下為縣。這邊下城縣才是縣衙,之前的都是府,寫錯了不好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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