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

這世上,并沒有什麽事比辦一場喪事還要累的了。

将計老爺匆匆安葬完了,葉青瑤幾乎累脫一層皮。按照民俗,父親的喪事辦完得隔一日才能辦兒子的,所以明日還得辦理計老四的喪事。而在計老四的喪事之前,按照規矩,今日晚些時得宴請親朋好友吃白事飯,這便犯了難。事實上,這一回計老爺出殡是計夫人私自決定的,計家族親一個沒請,倒是找來了計老爺生前結交的那幾個好兄弟。

計夫人的打算,是為對付族親而拉攏計老爺的好友,然而前狼後虎,見識過那群宗親,再看這幾個所謂的“兄弟”,滿臉兇神惡煞同樣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飯後,衆人齊聚一堂。那個叫郭濤的說:“計夫人,開門見山的說,老大這次是運氣不好,他先兩腿一蹬走了,我們該幫襯的也願意幫襯,你家那些族公我們會擋一擋。如今喪事也辦完了,可随行罹難的幾個兄弟不能不管呀!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沒個幾百兩過不去!這樣吧,十個人,看在過去老大的情分上,每個五百兩!”

計夫人陪着笑:“二當家說得是,與老爺做事總有風險,該賠付的計家絕不推辭的。”然而話頭一轉,她道:“但我聽最先來傳話的下人說,死了的只有三人,怎麽變作十人了?”

郭二爺稍加思索,眉一挑:“那七個是擡回來後重傷不治的,唉,各人命不同,福薄嘛!”

葉青瑤端着手中一盞茶,看那徐徐的白氣湮滅在空中,微微笑道:“既然如此,就煩請郭二叔寫一份亡者的詳細名單,具體到每一個人的家中住址,計家這便修書去,請親人親自前來,每領一具屍體,就撥五百兩,或就地安葬,或雇人趕屍回鄉,看着亡者有所歸處,如此我等才能安心。”

他手下忍不與他提醒道:“二當家的,我們哪兒有……”

郭濤一揮手将他話頭斷回去,竟是順着葉青瑤的話頭下了臺階:“那好吧,關于此事我們再回去商議商議,但因為老大死了,門下現在流言四起,門人有所動搖,開支也緊張了不少。不知計少爺是否繼承了老大的衣缽,或是與我們去出一票,或是撥發些銀兩周轉門內,也好平定上下!”

葉青瑤不知道別家是怎麽倒鬥的,她打聽下來只知道計老爺這一門十分粗暴,所有的訣竅只在于一個“炸”字。他們往往用洛陽鏟探了虛實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點起□□,“砰”一聲,什麽機關墓門都飛上天去,自然大墓就開了。

當然,因這粗暴的方式,好些墓都會被炸壞,炸壞了便什麽都掏不到了。這時就需要技巧分辨,哪些地方該炸,哪些地方不該——這就是計老爺這位老江湖的份內了。

然而這位老江湖也有栽跟頭的一日,可見大墓往往兇險,非人力所能完全窺測的。葉青瑤完全不懂倒鬥,說着要她跟去開墓可見不是誠心。而這幫綠林盜賊也不是每一回都是正經去倒鬥,也有做些打家劫舍的勾當,只是因為傍上了那些個誰,在本地并沒有人敢管束。

葉青瑤既不想去倒鬥也不想去打家劫舍,二當家深知這一點,所以,二當家這番話,還不是為了點錢麽。

“那便暫且支個六百兩,有勞郭二叔打點……”

郭濤一班手下嘩然,他翹起二郎腿,篤悠悠地說:“世侄說笑了,你可能不知,黃嶺門門人衆多,粗略算算就有兩百多號,這六百兩頂個什麽……”

葉青瑤手中的茶蓋将茶盞舔了又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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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多人每人三兩,這裏又不比京城,一日夥食只要十文,三兩能吃一年,還不夠周轉麽?!”

“門內周轉,又不是只有夥食,問銷器兒張購置的□□與器具就要二百兩,還有其他開支,六百兩還要與兄弟們分,恐怕是不夠的。而且這回老大折了,賠了不少,總之得再開一個墓才能挽回損失,世侄總得跟我們走一趟……其實不用怕,這種活計做個兩回就熟絡了……”

話裏話外,還是要拉“世侄兒”入這一行。

葉青瑤無奈道:“我……知道了,再加一百兩,先周轉則個,其他事宜等家父的喪期過了再說。”

“好,一言為定。”

盜就是盜,一群綠林土匪齊刷刷站起身,個個人高馬大。他們沒有當場搶起來,已算斯文得十分克制了。看來郭二爺要錢歸要錢,義氣還是有的,比計家那幫族親吃相好些,可也好不到哪裏去。

才送走那一幫子浩浩蕩蕩的,葉青瑤剛要松口氣,突然胡總管又來禀報:“少爺,洛陽新任知府前來拜訪……”

葉青瑤驀地想起那個未見着面的知府,心頭一緊。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就是火燒地頭蛇。怎麽說,計家也是個本地最大的盜賊世家,對方怕是來問罪的,要把人都逮起來?若自己被牽連可不僅虧大了,還冤大了!

她先小心詢問道:“依胡總管方才所見,他是否帶了衙役或官兵前來?”

“沒有,來的就他一人。”

“一人?”

她琢磨不透了,與計夫人探讨:“大娘可知父親生前與他相識?”

“上一任的認得,這新一任的剛來幾天,并不相識啊,怎麽也來了……是想做什麽?”

計夫人也是毫無頭緒,屋裏一群女人跟着慌了神。說來好笑,方才一群盜匪坐着時她們還能鎮定自若,這只來了個衙門的人反倒怕了。

不過,這邊胡亂猜測沒個結果,不如還是見一見。

葉青瑤擱下茶盞,做主道:“別怕,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總歸要遇上的。胡總管,請他進來!”

對方一走到眼前,第一眼看去,葉青瑤倒先愣了。

還以為會是什麽尖嘴猴腮索要賄賂的主,誰知是個衣着樸素的男子,三十歲左右,一臉書卷氣,看起來文绉绉的,可不知為何眉宇裏偏有幾縷哀愁。

第二眼看去,葉青瑤就覺得這人面熟了。再仔細一想:這不就是那天同被卡住車輪的另一馬車主麽?!

知府大人開始客氣:“計少爺,在下突然登門拜訪,如有冒昧之處還望見諒……”

葉青瑤跟着客套:“哪裏哪裏,麻煩大人親自前來是我計家禮數不周,該見諒的是我們……”

她心想幸好自己戴了面具,否則這便被看出來了……

聽她說話,知府大人略一滞,随之細細打量起她來:“……計少爺聲音聽着很耳熟啊,是不是見過?”

葉青瑤急忙瞥過頭去,含混道:“沒有沒有……您多慮了……”

——哎呀,怎麽每次都這麽容易被看出來呢?

“罷了罷了,我家星兒年紀小見識淺,有些怕生的,讓大人見笑了……”計夫人急忙打圓場,轉移了話頭,“敢問大人高姓大名?”

“鄙姓黃,名靖安。”

“哦,黃大人……”

兩人一頓寒暄,卻也沒談出個所以然,反倒是這位黃大人,白事飯都沒吃就包了一封份子錢送上。

計夫人看看計鳴晨,這銀兩到底收不收,後者點了點頭,接着借送黃大人離開為由,與其單獨離開了計家。

沒了旁人的妨礙,“男人”與男人終于能談一談正事。下城縣最大的酒樓就在前方,她邀請黃大人前去喝一杯,聊聊真話。

兩人找個雅座坐下,葉青瑤道:“方才看黃大人言談間多有回避,好似有難言之隐。大人若有所求,不用不好意思,盡管開口。”

黃大人苦笑着搖了搖頭:“難為計少爺一番心思,不過這要說起來可能連我自己都說不清。前來計家算是我一時沖動,罷了……”

說着給自己灌一口悶酒。

葉青瑤想起他之前在進城的路上罵過盜墓賊,不由問道:“大人是否想整治本地盜墓風氣?”

“哦……這……”黃大人有所猶豫,“其實之前想過,但現在看來不是時候……”

“其實黃大人無需顧慮計家喪事,只是若要整治本地風氣,應費一番功夫。大人來計家的路上可見過一幫看起來兇神惡煞的漢子?”

“唉,是看到了。”

“那些都是計家黃嶺門中的其他幾個當家,除他們外,還有兩百多號門人候着。這些盜賊已然結成團夥,想要一網打盡恐怕得上報兵部。”

黃大人聞言稍稍舒展開愁眉,看向葉青瑤的目光有了笑意:“計少爺,計家現在是你的家業,黃嶺門遲早由你繼承,怎麽聽你這口氣,好像欲除之而後快呢?”

“這不是欲除之而後快,而是想問大人你,”葉青瑤坦言道,“你是新官上任,現在對本地的風氣也有所了解,不可否認,計家是這群盜賊的頭目,如果你想使個下馬威,我并不反對,該抓的抓;但北越律法,即便罪大惡極的盜墓者,都只是斬首或絞刑,禍不及家屬的。如今計老爺死了,計家現在沒了男丁,只有一群女眷和一個傻兒子,我想,若大人真要整頓風氣,還請放過這些孤兒寡母。”

黃大人細細一尋思,發現不妥:“你說計家只有一群女眷和一個傻兒子,那你是……”

“我,不是計鳴晨。”

她摘下面具,向黃靖安拱手:“黃大人是否還記得我,那天是我幫你推的馬車……”

黃靖安笑道:“姑娘,果然是你啊!”

兩人趕緊互幹一杯,黃靖安疑惑道:“可是你不是說你姓夜,怎麽成計家當家去了呢?”

葉青瑤無奈,只得把自己與計鳴晨的淵源半遮半掩地說一遍,然後說到這幾日所發生的事,二人皆唏噓了一番,言談越來越投機。

說起對本地的整治,葉青瑤道:“想那計老爺這輩子陰損的事情做多了,終是報應到了自己頭上。可憐一屋子女人沒了着落,我又不能為了她們在此久留,所以也十分煩惱……細細想來,問題還在于本地民風,若不是盜匪橫行,怎會出現吃絕戶的風氣。所以整頓民風是當務之急……”

聯系保州城裏的所見所聞,葉青瑤認為是環境所致,因為民心愚昧,所以互相影響導致惡性循環,一代接一代,每一代人都将愚昧當作理所應當,自然再無轉圜的餘地。她的見解,是應發展教育,教化百姓。

但黃大人并不這樣想,那些愁雲又凝聚到他的眉間:“整頓民風,談何容易。我雖然不滿盜墓猖獗,但你以為盜匪是如何出現的?為什麽會出現吃絕戶?只因河南土地貧瘠,又易遇上天災,底下的百姓吃不飽飯,除了搶別人的也實在是沒有其他的出路了。”

“無論如何,搶總是不對的……”

黃大人苦笑道:“夜姑娘來自京城,你是不是以前從來不出家門的?”

“這……也不算,我以前也曾滿京城的跑……”

黃大人道:“只是滿京城的跑,離開京城到這裏,算是頭一遭吧?”

“唔……是……”

他的面色沉了下去:“那你以前應有耳聞災民逃荒吧,可是你知道真正的饑荒是怎麽回事嗎?”

“這……倒是不知道。”

“其實,也不是那麽複雜的,只有一個字:餓。”

“餓?”

“你體會過真正的餓嗎?不是一頓兩頓,是很長的時間從沒吃飽過,餓到後來,力氣漸漸也散盡了,家裏無法開火啦,沒米沒面,更別提肉了,肚子裏一點油水都沒有,只能啃樹皮、吃草……但當這些也啃完,能怎麽辦呢?只能易子相食……”

“吃人肉?!”

她也不是未曾聽聞這類事跡,但大多是看的史書記載,從未親身經歷。但如黃大人所言,原來在民間,這種事,太常見了……

“餓極了,什麽都能吃下去。人肉沒那麽好吃,不是沒辦法了,誰會願意吃……”

黃大人這番話說完咂了咂嘴,好似他真的吃過人肉似的。

“生而為人,生存是最要緊的。你沒去過那些個村落,餓啊,窮啊,人窮就志短啊,為了生存人什麽的都做得出來,還管什麽風氣不風氣……”

他咽了口酒,還是喃喃了一句:“其實我……又何嘗不想改變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下到基層的葉青瑤雖然還不知道歐陽瑾的身世,但至少對饑荒有個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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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大白話轉換一下兩人對白

黃知府:夜欽差這回下到基層來看看我們窮苦老百姓來啦!

夜欽差:這個破地方嘛,民風太差,人民還是欠缺教育,前太子說了嘛,科教才能興國,要大力發展教育嘛!

黃知府:可是大家都很窮,飯都吃不飽可怎麽搞教育呢?只能靠您跟上頭說一說……

夜欽差:包在我身上!

隔日。

一只鴿子飛到衛弘靈桌子上。

衛弘靈:嗯,夜欽差查出來了。

莊妃:查出啥來了?

衛弘靈:全國人民都很窮,人人沒文化吃不飽飯就想造反。我爹真給我丢了個爛攤子。

莊妃:那你要處理啊,如果衛家因為你決策失誤而倒了,老娘就替先太子劈了你!

衛弘靈:我的人生一片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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