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舊識
馬蹄聲聲,車轱辘一路滾向西北,不日便到了山西境內。
如今葉青瑤的身份又多了一重,欽賜的封官文書在手,經過城鎮無一不放行,每一個地方官都對她點頭哈腰,一路還算順利。只是山西的山特別多,劉弦安雖已挑了平坦的道走,一路上坡下坡還是把葉青瑤颠得頭暈眼花。
這一日距離汾水不遠,前方兩側又是山,狹窄的山道難走,劉弦安不得不停下車,一邊端詳天氣,一邊研究地圖。葉群山頗有自知之明,所以這回沒跟上他們走。
“呂梁山?”葉青瑤湊過來看了一眼,“聽上去就是個險關,這地形易守難攻,不會有山賊埋伏着吧?”
“即便有也沒法子,想要出塞外,總共只有五條路,這是最近的一條,另一條較近的距此地還有七日的路程,其餘的不說了。而且……”劉弦安指了指那五條要道,無奈道,“每條都是山道,每條道上都有山賊。”
葉青瑤又憤憤不滿:“山賊這麽多,官兵卻沒有來抓人嗎?”
“哪有你上回那麽巧,能将幾個頭目一并聚來一網打盡,”劉弦安解釋道,“你也說了,這裏地勢險峻,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官府容忍山賊,一方面也是為讓山賊盤踞在此替北越把住要沖。所以這些山賊其實游走黑白兩道,雖做些不法的勾當,但自有行規。過這些地方,頂多花些錢消災,他們要點銀子便要去,不會無故害人性命的。”
一席話,看似不經意,卻令葉青瑤起了疑:“你是南人,又沒來過,怎麽對這裏這麽清楚?”
劉弦安支支吾吾:“這個麽,我之前在鎮上多打探了一番……”
“別扯了,一定是我那爺爺告訴你的,”
劉弦安只得道:“他是為你好。”
“好個P,”葉青瑤無意中用起了葉群山的腔調粗聲粗氣地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幫着他說話了?”
“我不是幫着他說話,我只說事實。”
“事實就是——我當然知道他為我好,但是!”她重重地轉折,“天下父母都說在為子女好,可被教殘了的孩子還不是有那麽多?!我要的不是他對我好不好,而是我得到的結果好不好,他始終在以他的方式關心我,而不考慮适合我的結果,這就是錯誤的!”
其實她說得有道理,劉弦安搖了搖頭,決定還是不再摻和祖孫倆的矛盾。他雖名義上成了葉青瑤的兄長,但實際上他是管不住她的。
當然這世上誰也沒法管住她,就連先皇與皇上都做不到的事,還有誰能做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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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劉弦安繼續埋頭看地圖,眼看連日天氣不錯,他研究了好一陣地形,才讓葉青瑤上車繼續往前走。
果不其然,車緩緩行至山道中,忽地發現不遠處幾條絆馬索,劉弦安只得停下了。
兩側山壁上,立刻跳下數名山賊。
“‘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葉青瑤跳下車,搶先一步發話,“得嘞,您們想說啥我們都知道,不就是求財麽,這便把銀子都給你們,我有急事出關,還請各位大俠行個方便!”
山賊們一噎,他們大概是頭一次聽被搶的念這首詩,一時間不知怎麽辦好,他們面面相觑着,連提着的刀都放低了。
葉青瑤說着倒出一堆碎銀兩,數數有一百兩有餘。這裏是兵家要沖,除了朝廷的軍隊,行來過往的旅人本就沒幾個,能劫到的財物更是少得可憐。忽然來了一頭大肥羊,幾個山賊立刻堆上了和煦的笑容,嘻嘻笑着要放行……
“不許走!”
忽然,又有個聲音從山壁上傳來。
葉青瑤的火氣蹭得升到了頭頂,這事兒眼看就成了,誰這麽多管閑事跑來橫插一腳——誰知往上一擡眼,竟是看到一個老熟人。
郭濤下到山道,一指向她道:“夜随心,還記得我嗎?!下城一事你害得老子有家不能回,如今你可落在老子的手裏,老子可要叫你好看!”
哦,怎麽把他忘記了。還道他藏到了哪裏,原來竄入晉中,還幹老本行呢。
可是,回想一遍,她自認自己并未露出什麽破綻,郭濤是如何認出她來的呢?
葉青瑤還想忽悠過去:“這位大叔,我與你素不相識……”
“什麽素不相識,就是你冒充計鳴晨,裝什麽蒜!”郭濤罵道。
看來,避不過了。
真是冤家路窄——當然這山道兒本來就窄——雙方見面分外眼紅,氣氛一時僵硬,幾個山賊小喽羅頓時無所适從,輕聲向他問道:“二當家的,這是你仇家麽……”
葉青瑤聞言問:“二當家?你是此地二當家的?”
郭濤不禁得意起來,叉着腰挺着胸道:“是又怎的!”
葉青瑤聞言不由笑道:“我是好奇你怎麽又當上個二當家的,真是萬年老二。”
“你說什麽!”
他雖怒容滿面但不敢近前,只是摩拳擦掌圍着她打轉,一雙眼滴溜溜往旁瞄了瞄,忽地直直襲向看似普通馬夫的劉弦安……
劉弦安擡腳就把他踹個跟頭,依舊坐在馬車上,上身動也不動,指了指葉青瑤淡淡說道:“她的武功還是我教的。”
這下什麽便宜都撈不到了,郭濤氣急,呼喝一聲:“給我上!”
幾名喽啰正要上前,葉青瑤抱拳向他們作揖,見她這麽有禮貌,喽啰們又停了。
“我先說明,這是我倆私事,”她擡起身來,先每人發一頂高帽子,“幾位大俠,我聽說江湖行有行規,做你們這行的俠義當先。按規矩,這是私事,理當與旁人無關,你們不該插手。”
“這……倒是沒錯……”喽啰們附和了兩聲,顯然“大俠”兩字十分令他們受用。
郭濤大驚,沒想到他的新手下,三言兩語便被一個小姑娘打發了!
但葉青瑤也不是完全不給郭濤面子,她不懷好意道:“私事私下解決,郭二當家的想報複我,那就一對一來打一場,你贏了算你的,我贏了我走,行不?”
“行啊!”郭濤琢磨起分寸,小心翼翼道,“不過你拳腳厲害,我不是你對手!”
“你這不是廢話麽……”
“你不能用手腳!”他提議。
“那還打什麽?”
“哈,怕了吧!做人要公平,你武藝超群,就該避開你的長處,不然還打什麽,老子上來就被你打死了!”
——這世上竟然有人連耍無賴都能耍得那麽義正辭嚴!
不過葉青瑤一口應下:“好啊,我不用手腳,你來打。”
“真的假的……”
郭濤狐疑,将她上下打量,還是不敢上前。
“是真的,”葉青瑤向他豎起一根中指,“有種就來,沒種就是這個……”
說罷屈起中指,跟斷了似的。
郭濤好像還在猶豫,回身走了幾步,背對向她,不知在思考什麽。
葉青瑤等着他的攻勢,久久不見他轉過來,不由打了個哈欠……
就在此時,郭濤猛然回轉,趁她不備,從袖中撒出一把粉末;說時遲那時快,葉青瑤的哈欠正好行至呼出,輔以一股真氣催動,同樣猛然一噴,便将那粉末盡數吹郭濤臉上去了!
“啊!我的眼睛!”郭濤再難睜眼,痛得滿地打滾。
葉青瑤這才不急不慢地道:“書上說,一個優秀的俠客,不會中同樣的招數第二遍。暗器傷人這種戲碼我已經中過兩回,不會再中第三次了!”
接着一個頭槌,郭濤毫無意外地暈倒在地——說不用手腳,就不用手腳,她說話算話的!
喽啰們眼見不好,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二當家被打得口吐白沫啦!快去叫大當家過來瞧瞧啊!”
呼喊聲回蕩在山道裏,一聲一聲擴大開去……
——不妙,得走!
葉青瑤剛欲動作,被劉弦安一把按住。
“別亂動,雙拳難敵四手……”
他示意她擡頭看,一霎那令她後怕不已!
兩側山壁至高處,竟是密密麻麻的人頭,一個個俯視向他們,每一個都張弓搭箭,就待一聲令下!
“出什麽事兒啦?大呼小叫的!”
便從山壁上垂下一根繩子,接着蕩下一人。
來人是個粗犷的中年漢子,臉孔黝黑粗糙,跟葉群山一個風格。只是他沒有葉群山那麽急,話也說得慢悠悠,先走去查看了郭濤一番,才回頭跟葉青瑤道:“究竟是哪裏來的小姑娘,怎麽這麽暴戾?他差點就被你槌死了!”
便有喽啰向他呈上:“報……大當家的,這是剛從她身上順來的,您看!”
定睛一看,可不是她貼身放存的幾件東西?!
“幹!你啥時候偷的……”
“啊,夜随心,”山賊頭領先拾起金子做的路引,拿嘴裏咬了咬,“原來是個富家小姐……”
“……”
然後展開那文書,一看樂了:“還是個官呢,嘿,女提轄,連品級都沒有,北越幾時有什麽提轄官職,莫不是皇上逗你玩的?難道你是個跑路的公主?可看着也不像啊,我聽說公主都長得傾國傾城的,你咋長得平平無奇……”
——此人廢話真多!
“你TM有完沒完!”奈何礙着山壁上那些弓箭,葉青瑤只得耐起性子繼續聽他講。
那漢子幹咳一聲便又取了那銅牌:“怎麽……李建國?下面還有居羅語?”他嚴肅地将牌子一丢:“說,你到底叫啥名,是不是居羅派來的細作?!”
“細作你[哔],那牌子是我路上撿到的!”
這說辭是實話,但對方聽來就好像一種托詞。看得出他并不相信,不過也看得出他是個理智的人,不信歸不信,他只郁郁地盯了她一眼,便繼續檢視她的物品去了。
然而,這一回,他停了。
葉青瑤注意到他的神情,從嚴肅到驚愕,從驚愕到含悲,從含悲到半喜……
“你……怎會有這東西?!”他拾起那金鎖,話音裏都是顫抖。
葉青瑤理直氣壯道:“這個是我的,我當然會有這東西。”
“可你不是叫夜随心麽……”漢子喃喃自語,忽然明白了什麽,“夜随心……夜心……淩夜心……”
他激動地沖上來,一巴掌拍她肩膀上:“你真的是小夜?!怎會……”
“大叔你不要動手動腳不然我可要打你了……”
可他依舊這麽激動:“像……仔細一看真的像……你……真是大哥的女兒……”
“你在說什麽……”
他一把抱住她:“大侄女!我可找到你啦!”
“……哎???”
作者有話要說: 向雷豹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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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郭濤已經死了,現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鈕钴祿·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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