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上司

擇吉日,就在這個山賊寨子,舉辦起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喪禮。

喪禮是按照人的規格,但棺木裏空無一物,因為棺木的主人早在半年前就被棄屍他處,腐爛殆盡了。

這場為一家子黃鼠狼辦的喪禮聽上去很好笑,然而山賊們很嚴肅,他們一個個繃着臉,唢吶師傅走在最前頭,一首哀婉的喪樂沿着綿延的山脈傳遍了整座呂梁山……

黃鼠狼姑娘的要求很簡單,要她不再殺人,可以。但從今往後,山賊們要給她供奉香火,直至她全家登仙歸位。

葉青瑤是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仙界,她眼見山賊們對着黃鼠狼的牌位跟兒子跪媽似地跪成一片,便悄悄轉身離開。

“趕緊走,趁着他們現下亂七八糟地不注意,我們就能脫身了!”

“不告而別就走,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好。”

兩人上了馬車就急急而奔,劉弦安還是一臉猶猶豫豫,葉青瑤不耐煩道:“這哪兒有什麽不妥!若不是在此地相遇,又被他發現我姓淩,我與他此生都不會有交集,還喊他什麽叔叔!雖然他是個好漢,到底是山賊的頭目,我可不願一直與他們為伍!”

劉弦安提醒她道:“你不是還想問他你父親的事嗎?”

“問着問着就會被要求嫁人,我不問了!”

眼看她脾氣上了頭,劉弦安幾次張口欲言,待馬車行了一段距離,他終于忍不住道:“其實,歸根結底,你還是為了躲他大兒子的事吧。”

“……”

葉青瑤一陣沉默,是被識破心事了。

他瞥了眼身旁,嘆道:“行走江湖,這種恩怨總是難免的,你現在身在江湖中了,很多事,不是說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話畢再給馬趕了一鞭子,擡頭看去,遠處山頂挂了半個太陽正要沉下去,夕陽照拂着這一段筆直的山道,前方一個黑點一動也不動。

直待近些了——哦,原來是個人,逆着光——面對馬車,依舊一動也不動。

Advertisement

葉青瑤驚道:“他怎麽會出現在我們前頭的?!”

“你看吧,避不了的。”劉弦安一拉缰繩,馬在那人前方三尺堪堪停住。

張瀾換了身裝扮,一掃往日的書生氣,終于有了一點他父親的英武。

“這山頭我比你熟悉,你以為你想走就能走嗎?”他冷冷說道。

葉青瑤低聲與劉弦安道:“你剛才說到江湖恩怨咯,看那些故事裏,江湖恩怨該怎麽解決呢?”

“這個嘛……”

劉弦安還在想,不及應答,葉青瑤手一揮跳下車去,狀似豪氣幹雲:“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你不要插手。”

劉弦安聞言一挑眉,只得先把馬車停到一邊。

葉青瑤迎向張瀾:“我先說明,我不想嫁給你。”

張瀾接她話頭:“放心,我也不想娶你。”

“那你來,果然還是想要找我報仇嗎?”

張瀾反問:“那麽我兄長确實是你殺的嗎?”

“我不知道,”葉青瑤坦然道,“但我也不排除這個可能。”

“所以我如果真找你報仇,你也會接受咯?”

“如果你報仇的理由足夠充分,我接受,”葉青瑤理直氣壯道,“但若否,你就是冤枉好人。我生平最讨厭別人冤枉我!”

張瀾一愣,不由嘆道:“山寨人心能被平複,我感激你。但你知道嗎?無論你是否與我兄長有牽連,你這番話說得真是很欠扁……”

“我有嗎?”

“什麽話都被你說完了,我難道還要繼續為一樁毫無證據的私怨留難誰麽,”他斜了她一眼,向前邁了一步,“你們要走,可以,不過得先回答在下幾個問題。”

葉青瑤不明所以:“你什麽意思?”

張瀾慢悠悠道:“我問你三個人。彙賢賭坊的錢掌櫃,你認得麽?”

“這……認得……”

“認得便好辦,你是他的東家之一,就該知道他的東家不止一個,”張瀾緩緩道,“你說你曾在京城有一位厲害的朋友,而我在京城卻探聽到了幾件有趣的事情,其中一件:當今的皇上,曾經的三皇子,原本有一名親密的床伴,不知你認不認識。”

“……你問這個幹什麽……”

“看來,你那位朋友就是了,”張瀾笑道,“那個人是個殺手,做事從來幹幹淨淨,殺人絕不留名,但還是留下了蛛絲馬跡:一名姓何的蠱師,我不知道你又是否聽說過這個人呢。”

“……”

“王家某夜失火,何姓蠱師也在那一晚斃命。可幸的是那夜場面混亂,前去王府的刺客只來得及殺人,來不及處理。所以天亮之後,誰也沒注意到何姓蠱師的屍體被彙賢賭坊的錢掌櫃收了去。他查驗了屍體,發現何姓蠱師死在一種掌法之下,而這種綿軟卻歹毒的掌法,”他一頓,目光卻從葉青瑤身上飄向一旁,“唯有出自南祁春風樓——”

——于是目光定了,直直定在了劉弦安的身上!

然後他說起了另一樁事:“半年前,你二位曾在京城外的驿站住了一個月,然而就在你們入住後不久後,附近的荒野被野狗抛過一具屍體。仵作說死者被一劍斃命,所中劍傷淡如無物,兇器正是一柄輕薄的短劍。此等手法,縱觀北武林從未有見聞,敢問會是誰做的呢?”張瀾道,“如今你這位義兄說與那名春風樓的殺手是故交,敢問兄臺出生何處呢?”

話已至此,如同喝令,山壁兩側紛起群匪,少說亮出數十支利箭。

劉弦安一聲淺笑,還是那派淡然自若:“青瑤啊,看來人家找的不是你,你無須多慮了。”

“慢着!”葉青瑤不及他淡定,眼見危機臨頭,張瀾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樣子,她騰地急了,“這裏頭有誤會,你聽我解釋……”

“你最好想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比如當今聖上為何曾與敵國刺客勾結,又為何派另一名敵國細作護送自己的親表妹出關——這裏頭,這麽大的文章,不能不引人遐想。”

“那你以為這裏面有什麽文章,”葉青瑤的耐心被磨光了,覺得迂腐的文人甚是小題大做,忍不住大起嗓門揶揄他,“張舉人在京城裏一個多月查這查那什麽都探遍了,敢問你功名考得如何呀?”

“當然是……”張瀾低眉沉默一陣,看似被葉青瑤怼住了。誰知下一刻,他從袖中從容抖出一張紙來:“夜提轄,你有朝廷的文函,可又認得這一物。”

“啊?!”

葉青瑤探頭一看,紙上好大一個官印,上書:奉行某年某月某日譴張瀾招伏……授上參将,即給告身。

又取出皇命敕牒輔以确認——葉青瑤倒吸一口氣,自認矮了一截。

猝不及防,眼前草寇之子今非昔比,竟已考入公門!

“這裏臨近邊疆,最防暗探!外三關內十八寨以草寇之名行護國之實,是北越關內第一道防線,每一個人都曾從過軍,自然都不會容忍敵國細作!我是在此間長大的,可以不理私怨,但國事不可不管!”

“弦安不是探子……”葉青瑤不服氣地辯解道。

張瀾冷然道:“夜提轄,你名為提轄實則并無品級,所以只要是官門中人,皆是你的上司。現在你的眼前,我就是你的頂頭上司,我沒問你的問題你不要多作廢言。”

“……”

張瀾眼見噎住了葉青瑤,便向劉弦安一拱手:“出了關,再走不遠就是軍機重地。有人想去西北了解一些真相,我正要赴任,當可陪着走一趟;但多餘的人就還是止步吧。”

劉弦安一手執着鞭,一只手藏在馬與車間的陰影裏。他面上依舊帶着笑容:“你要我止步,可我又答應了她的表哥與爺爺照顧她,我該聽誰的呢?”

張瀾道:“皇上與葉将軍知道你的身份嗎?”

“他們當然知道,”劉弦安嘆道,“他們知道我在北越,就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宮中司藥。”

話語避重就輕,但所謂宮中司藥一職,當然唯有太監擔任。

逼人自揭短處,無疑揭人傷疤——張瀾聞言一愣,或許他并未想到他的逼問竟令劉弦安會在衆目睽睽下說出這一樁隐痛,不由蹙起了眉。

葉青瑤聽不下去了,她其實很讨厭文人這些彎彎繞的言語。既然不過想求個明白,又不是說不得,幹什麽一個兩個要說得那麽難過呢?

“我有一言……”她說。

便被張瀾打斷:“我說過了,我沒問你!”

“你是沒問我,但我就要說,你要堵住我的嘴就請跟我幹一架!”手一伸,是個“請”姿,“張參軍,你認為你打得過我嗎?”

張瀾冷笑道:“看來夜提轄是要包庇南祁的探子了?!”

“夠了,你既然想問出實情就請不要胡亂猜測污蔑好人,”葉青瑤自覺臉色也不好看,一張臭臉直瞪着這從天而降的“頂頭上司”,“你不是想知道他到底是誰嗎?我可以告訴你,我還能告訴你我在京城裏遇到的一切,但我有一個條件。”

“說。”

“讓你的人退下。”

張瀾眯着眼道:“你是打算讓我的人退下,再跟他硬闖跑路是嗎?”

不知為何,比起前一日給予葉青瑤心胸寬廣的印象,今一日,張瀾對劉弦安的身份表現得格外斤斤計較。他翻臉如翻書的個性倒跟他爹如出一轍,而且說得也有理有據很難反駁。或許真像他所說,私怨不值一提,可以忽略不計;但雖說公事大于私怨,這咄咄逼人的架勢是葉青瑤所不能忍受的。

她正要發話怼他,劉弦安坐在車上輕飄飄說了一句話:“恕我直言,你帶的這一小撮人,加起來都不是我的對手。”

“你!”

“哎,有話好好說,為什麽突然要死要活的!”葉青瑤瞬間唱起了紅臉,遙遙向馬車伸出五指,“弦安,他怎麽說也是我世叔的兒子,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可以做掉他!”

“……”

再攬過張瀾的肩膀假裝親昵道:“張參軍,我曾給過你一點銀兩上京,別人都說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更何況五十兩!五十兩能買到幾滴水你自己算一算。我也不要你報以那麽多倍的湧泉啦,只希望你看在這份上靜心聽完我的解釋,畢竟劉弦安是與我一同長大的好朋友,我相信他的為人,如果你實在不願相信他……反正你也聽到了,你們這點人打不過我倆,為免傷亡,你們還是退去吧!”

一番言辭引來張瀾側目,終于待她話畢,他沉默了好一陣,不由再次感慨::“我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厚臉皮加狂妄嚣張的小姑娘。”

“喂……”

不及反駁,他已喝退手下,令他們在遠處待命,再對葉青瑤道:“人已退,你說吧。”

“好,但……”葉青瑤撓了撓後腦勺,“其實,用說有點難,你也未必相信……不如……”

她将手伸向他頭頂:“不如,我讓你親眼觀看如何?”

不待拒絕,神識猛然侵入張瀾心魂,後者眼前景色丕變,哪裏還有什麽山景,分明是一座舊樓,盞孤燈——

雖是清醒,似夢非夢,張瀾卻已然身處他人夢中!

“你看,”她在旁指引,一幕幕夢境翻去,“事情……要從我一個夢開始說起……”

……

呂梁山脈某寨內,有人大吼一聲闖入洞府:“大當家的——不好了!”

張鶴正啃着一根大蔥,猛地被吓一跳吐出一口蔥葉:“又發生何事,這麽慌裏慌張的是誰又中邪了嗎?!”

進來的喽啰上氣不接下氣:“不是……是您兒媳婦……趁着亂,跑了!”

張鶴急道:“什麽?!還不快追!我老張家就指着這兒媳婦傳宗接代了!貓剩子呢?叫他去追!”

喽啰說話小心翼翼了起來:“要說的正是這回事:少主去追了,可他不知是中了那婆娘什麽妖法,跟着就被拐去西北軍營了!”

“那是好事啊,”張鶴轉驚為喜,“就要他們在一起,呵呵呵……唉,他還是不聽我的話去從軍,罷了,年輕人總要吃吃苦頭……哦對,你們以後可不能再叫什麽婆娘,要叫我大侄女少夫人知道不!”

“不是……不是……”喽啰說得更為艱難,頭也越垂越低,“少主人他……他跟您大侄女拜了才走的……”

“什麽?!高堂沒在就拜堂成親了?!”

“呃……大當家的,他們也不是拜堂成親……”

喽啰咽了口唾沫:“是……拜了把子。”

“啥?”張鶴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喽啰艱難地說道:“就對着山門口,那棵大松樹……點了三個火折子,然後那婆娘按着少主的腦袋強行叩了三響頭……您……沒事吧……”

他偷偷擡起眼皮瞄了一眼……

張鶴的神色,不可描述。

……

“古有桃源三結義,今有松樹三結義,”葉青瑤坐在馬車裏,學起葉群山的口吻,嬉皮笑臉道,“從今往後,你倆就是相親相愛的義兄弟啦!”

“活絡毛。”劉弦安駕着車道。

張瀾同坐馬車內,還沉浸在自己方才所見的夢境中。只是回過味兒來後,他不禁困惑。

“事情發生到這一步,我怎麽覺得哪裏不太對呢?”

作者有話要說: 啊哈,地域問題(不是地圖炮),張瀾比較直男癌,後期他會被打臉

下章開始,本文最長的一篇,臨時從軍篇。之前三個篇章裏出現的所有人物都是為它作鋪墊的。

-----------------

強行結拜,不拜不是好兄弟!

-----------------

活絡,蘇州罵人話,類同神經病,形容這人做事瞎扯淡,是我大學時的綽號。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