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細作

謝家寶死了。

她因這個消息而心慌起來:雖然謝家寶并不是個好丈夫,但到底是豔娘從良後給予她生活的希望,怎的就這麽說死就死了?

那名單還在繼續。

“神機營,從四品:尤海明……”

——姓尤。不會吧。

她又一陣心慌。這個從四品副将,與她緣悭一面,但到底一同上過陣。她還記得彼時他仍在她背後指揮炮擊,怎麽會也殉國了……

回想那些名單,死的人中有多少來問她打過飯?這些她都不敢想下去。

名單報完了。場子裏又沉默了一陣。

冬風乍起,雪落紛紛。在場無一人畏寒,漢子們站得筆直,卻也無人哭泣。

身在邊陲,死亡相随。或許,這并沒有什麽可奇怪的。

所以方督軍開始繼續接下來的話:“此次居羅人進犯,意不在攻城。否則對方何以僅憑一座炮、以及百人便敢攻上來。且北側雙方交戰時,有人點燃南側糧庫,無非是調虎離山。”

莫懷忠道:“方大人意下,是軍中有細作了?”

“都只是猜測,但要證實猜測也不難,”他虎着臉,向張瀾下令,“昨夜清點,交戰時有誰留守營地?”

“哦,是,”張瀾應道,“屬下清點過,除五營之外,其餘各營皆在營地,無一留守營房,經詢問各千總、把總,也證實如此。不過交戰途中混亂不堪,是否有人擅自離開便無法得知了。”

莫懷忠勸慰道:“方大人,或有巧合吧。當時敵軍炮火連連,糧庫或許也因火星落下才被點燃。畢竟只是由一塊苫布覆蓋,難免不安全。”

“是嗎?巧合?”方顯茂毫不動搖,“我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張瀾,糧庫的火是你救下的,你告訴我你在現場發現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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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大人,确實有所發現,是……”他偷瞄了一眼莫懷忠,咽了口唾沫,“是煤油。”

張瀾匆匆話畢,方顯茂得了由頭:“哦,煤油,莫大人聽見了,即便天上掉下火星,也不可能落下煤油。”

莫懷忠喏喏着退後,雖然他還是維持着笑容,但因尴尬而顯得十分勉強,一臉的肌肉都在抖。

方顯茂便不再理他,即刻下令:“軍中奸細不可不除,張瀾,這件事交給你處理,三日內必須給我答複,否則你這個參将也就不用當了。”

“呃……是……”

……

“強人所難!真是強人所難!”張瀾在他屋內來回踱步,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絮絮叨叨地抱怨,“軍營那麽多人,一個個排查,三天哪裏查得完,而且我又不是別人肚子裏的蛔蟲,如果那人很能掩藏,別說三天,就算查一輩子也未必能找到其人啊!”

“也不一定,是人總會露出馬腳,從每一間營房查起,房內各人互相檢舉,看當晚誰有外出,那些外出的就都暫且定為嫌犯,再一個個排查。”

葉青瑤坐在一旁的桌邊若無其事地喝茶,她樂見他焦頭爛額的樣子——這人老是這樣,遇到事了,才想起她來了。

“可問題是,若細作不止一人,而是多人,營房內數人串供可怎麽辦?”張瀾提出質疑。

她道:“那就是當時安排住宿的人有問題,怎的能将所有的奸細湊一屋子……我記得那安排住宿的人就是你吧?”

“你不要胡說了,”他知道她雖然面無表情,但又在開玩笑,“我來之前好些人的住宿就已安排妥當了!”

“那當時安排的人是誰?”

“是……方督軍的侄子……”

“嗯?方守義……”她沉思下去。

“況且你說的辦法我昨晚不是沒想過,也已排查了一遍。可是幾乎每一間都有人外出,說是去看熱鬧……”說着張瀾搖頭嘆氣,“哎呀,那一營的新丁真是,仗着新丁不用打仗,也不用杵在那裏光看熱鬧!”

葉青瑤道:“你是說,當時很多人都出去了,人山人海分也分不清楚,是嗎?”

“是啊。”

她起身:“那就真的難排查了,你自求多福。”

張瀾忙拉住她,好聲好氣商量道:“喂!叫你來時希望你出出主意,好歹我帶你去找了你母親的居所,你不是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嗎?”

“說得對,可我也沒主意,那該怎麽辦呢?”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我一個腦袋不行,現在多你一個腦袋,商量着商量着說不定就有法子了呢?”他又踱了兩步,“對了,幹脆随便交個人出去應付差事。細作嘛,等下回他再發難,總能抓住他的尾巴的。”

她反對:“你可不能傷害無辜啊,況且胡亂交一人,下次又抓不住人,豈不是故意放縱罪魁?若出什麽事,罪名誰也擔待不起。”

“我知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說……”張瀾一頓止步,“等等。”

“又怎麽了?”

“你那個義兄……是南邊來的?”他忽然道。

葉青瑤蹙眉:“那又如何?”

“那他不是北越人,難不成……”

“你胡說什麽,”這一回輪到她以為他再開玩笑,“他來又沒多久,這裏都不熟悉!攻城的是居羅人,燒糧庫的當然也是居羅人的奸……”

“……”

“……”

兩人因這句話一道沉默了片刻。最後,張瀾打破了平靜。

“對咯,攻城的是居羅人,燒糧庫的憑什麽也是居羅人的奸細?其實,并沒有什麽證據證明兩者有關,反倒是後者所為更像是趁機制造混亂,好渾水摸魚……你說,那條魚是什麽呢?”

“是恨別劍。”她向懷中摸去。

“居羅與北越都觊觎這把劍。”

……

“你走吧,我不想殺你……”

……

短短一句話,引人多少遐想。那個與劉弦安對話的黑影人是誰,他們是什麽關系?

可是葉青瑤不願繼續揣測,可是,所聞一幕又實在可疑……

“我不信你的推斷,弦安他當時,應在屋中睡覺。”她心裏打鼓,但還是沒有與張瀾明說。

張瀾狐疑道:“真的嗎?我去問問那幾個大夫,看他是否與他們在一起,若否,他就有嫌疑。”

她仍為他辯護:“他不是細作,就算是,那也是以前。否則他何必放棄在皇宮探聽消息,卻跟我千山萬水跑到這遠離南國邊境的苦寒之地?而且一路上我也曾将劍交給他保管過,他都未曾有過非分之想!”

“我知道,”張瀾說,“可是人會變的。”

他們最後也沒讨論出個結果。

他最後嘆一聲道:“我方才與你所言,你不要與他說。我知道你與他從小一起長大,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遇上國事,你一個女孩子為了避免麻煩,還是與他劃清界限來得好。”

她當然知道,張瀾這番說辭是為了她好。可是她到底沒有應。

事實都未明晰,就擅自将罪名扣到一個人的身上,當然有失公允。不過他的懷疑不無必要,甚至,她理解他将此事上報的理由。

是,原本的南國奸細,如今的南國叛徒,讓他留在北越軍營,真的是一件好事嗎?

那日,莫将軍提到了此事,話裏話外略有針對。要拉攏葉家,無非就那麽幾種手段。若葉青瑤是個男人,或許莫将軍會想別的法子;但她是女孩子,所以他的目标直接了當——女大當婚,做媒聯姻,成人美事,又得利益——豈不快哉。

因此,他先試探她對張瀾的意思。不過張瀾平素應該也表示了對她沒意思,所以莫将軍未多作試探。但劉弦安,他就吃不準了。

“你那另外一個義兄,我知道他來自何方。不過與那樣一個人厮混一起,恐怕對葉家不利,你要想清楚……”他意味深長,好像知道了什麽,但又好像并不完全知曉。

葉青瑤覺得很想笑。原來在這些人的眼中,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一同走在路上,就一定是那樣的關系。他們口中說着男女授受不親,心裏盡是龌龊臆測,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

“他曾是皇上的貼身近侍,在宮中待了七年足堪皇上信任,又被皇上委派,一路上保護我的安全,”所以她垂着眼簾不冷不熱道,“莫大人,你是質疑皇上思慮不周,還是質疑他曾通番賣國?你好大的膽子!”

那天之後,莫懷忠被她這句話噎住了。或許以後,他也不會再與她提這件事,不過……那只笑面虎會不會因她的拒絕而暗地報複,她不能保證。

走到藥寮,她停步。原本是想逮住劉弦安好好問一番,可是怎麽這裏這麽多兵将包圍,究竟是怎麽回事?

“發生什麽?”她推開人群,發現劉弦安被捆了雙手從屋內押出。

“他就是奸細!”為首一名陌生将軍道,“人證物證俱在,他逃不了!”

“什麽人證,什麽物證,張參将都還未排查,你有什麽權利擅自作主拿人?!”

“這不需要張參将查問,是有人揭發的!”那位将軍拉過一個人,“這位是管控煤油的老吳,老吳你來說吧!”

老吳戰戰兢兢道:“是,大人……那個……煤油稀有,唯有十年前從居羅購入的那一批,大部分貯存于軍備庫,少量留于我處以備大人們夜晚照明之用,前兩天劉大夫來我這問我借了一點,所以……”

葉青瑤道:“他來問你借,別人也會問你借,你憑什麽獨獨說是他有問題?”

“因為其他來借的人,當時不是身處戰場,就是……已經死了……”

這個人說到此處,眼神中一陣哀戚。

“……”

“再來,他屋中搜到一部分尚未用完的煤油,不就是人證物證俱在麽?!”

葉青瑤點點頭,不再辯駁什麽。她走到劉弦安跟前,盡量保持語氣平靜:“告訴我,他們在冤枉你。”

而他,則是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他們沒冤枉我,确實是我做的。”

“你!”

“夜姑娘,你聽到了,他自己都已承認!”那将軍聞言發了狠,大聲道,“将他帶走!再将此事上報方督軍!”

“是——!”

作者有話要說: 煤油,又稱洋油,為清朝時從歐洲傳入我國。

本世界觀看起來是承接明朝的中國古代封建國家,但是文中會有一大堆不可能存在的歷史悖論出現,結尾會做出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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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本文包括上文,将軍只是個職位稱呼,真正分級別還是論品級,但對外都稱将軍。包括張瀾,他也可被稱呼将軍,雖然是個文書将軍,其實是故意讓他做文書,他本身也沒本事帶兵打仗。這就好比進了個公司,你不認識誰誰,那就統統叫經理。總經理是經理,小的銷售經理也是經理,總之叫經理是無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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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真·沉睡的名偵探葉青瑤。”

張瀾飾目暮警官。

劉弦安飾阿笠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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