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節外生枝

“女王陛下身為良餘的王,言辭未免失當了……”

“失當嗎?”

“貴國民衆奉行教義,教義也是貴國的根本……女王竟說民衆對教義的虔誠是一種罪過嗎?”

“人書寫的教義束縛了人心,”她翹起唇角,令人吃驚的話緩緩從其口中吐出,“于國而言,是的,這就是一種罪過。”

他一愣:“……女王陛下為什麽要與我這樣一個異鄉人說這些呢?”

“因為——”

……

他懷揣三枚占蔔用的符文石塊,忐忑不安地步入了公館。果然,葉青瑤抱着胳膊倚在廊邊等他。她不喜歡男人們的“那些”話題,可男人們無所事事,只會講這些。她是躲出來的。

“你回得真晚。”她說。

“是……”他躊躇着,不知該不該懷裏的石頭拿出給她看。

她歪着腦袋瞪了他一陣:“為什麽你看上去心事重重?”

他嘆了口氣:“我有嗎?”

她道:“能被我看出來,說明你真的有心事,發生什麽了?”

他道:“……青瑤,待拿到劍,我們便趕緊走吧。”

“說好了要待七天,拿了東西便走,良餘人會以為我們漢人禮數不周的。”

“禮數這種小事就不必拘泥了,”他向庭院一角示意,“你也看到了,他們并不歡迎我們。”

那個方向,幾個良餘的侍從正走過。他們向他們意味深長地笑笑,待走了兩步便開始交頭接耳,不知在聊些什麽。

“你怕有危險嗎?”葉青瑤警惕地目送那群人消失在門的盡頭,“胡大人只是一國的使節,傷害他不會有什麽價值,反倒會令北越有出兵的借口,我相信女王陛下不會那麽蠢……”

“如果不是女王陛下呢?”

“你的意思?”

“這裏的人太過虔誠,都被古老的教義蒙蔽了。他們心目中的神不可亵渎,所以聖物必須留在良餘,而遵照了神的指引的女王反倒成了背叛者……”

她有一陣沉默不語。

鐘聲後滿大街的人們,他們凝神靜立,用最神聖純潔的姿态去讨好一個未曾謀面、與己無關的神明——這真是極荒唐又令人震撼的一件事。

這一幕,她想,她這輩子應該都無法忘懷了。

“他們會為了一件聖物背叛女王嗎?”她喃喃低語。

“我不知道……”

“即便如此,我們拿到了劍也無法離開這個地方,這裏太大了,又星羅密布了不少小國,國與國之間相互接壤,我們跑的出良餘,跑不出居羅人的地盤。除非往良餘以西,那邊有一片雪山無人問津。雪山與我們北越山脈相連,但那條路太過兇險了……”

她指向西方,但現在,那裏只有一片高大的房子,遮擋住了視線。

她遂悻悻地将手放下:“唉,我希望你是在杞人憂天,雖然你說得挺有道理。”

“嗯。”

她不得不因他的話憂心忡忡了。然後她忽然覺得很奇怪,劉弦安與女王獨處了一段時間,怎麽卻就想到這些來了?

“你是不是……覺得女王很美?”她突然試探問道。

他含糊其辭,匆匆繞過她:“我明日還要進宮,先進去整理藥材了……”

……

“人的感情,是一種力量。”女王道,“人的,神的,她的,你的。”

她在說這番話時,那雙湛藍的雙眸裏自始至終倒影着他的臉。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愛她。”

“并沒有!”

“啊,當然,并非男女之愛,”她瓷白色的手撫向他的面頰,“而是……無上的、真摯的情感。”

“……”他撇過頭,躲開她的手。

略帶歉意地收回了手:“我是說,真令我羨慕。”

“……”

女王有些黯然:“因為從沒有任何人真正在意過我,從過去到現在……我想,未來也不會有了。這可真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她退回原位,那碗粥冒着絲絲熱氣還一動未動——哦,原來他們其實也并沒聊多長時間。她将不太快樂的情緒傳染給了他,劉弦安有了一點觸動。

“您也會讀心嗎?”他問。

“是,可惜我并不能靠此挽救他人,”女王幽幽地說,“那真是相當遺憾的一件事,我可以治愈許多疾病,可是并非疾病的那一些,我無能為力。我并不能阻止我的子民堕入歧途……”

她好像還想說些什麽,但是欲言又止,最終,她只下了逐客令。

“我希望你能提醒你的同伴:神的授意不該被違背,明日的夜晚,請你們帶着劍離開,”她垂下眼簾,不再看他,“因為神希望兩國和平,這也是我——畢生的願望。”

……

墳墓、人,以及神明。

手中的三塊石頭颠倒了位置,再被揣回兜裏。

他聽梁山“教育”葉青瑤:“妹妹啊,居羅的男人可要不得滴,好看也不行……你看他們這族都是薄嘴唇滴,薄嘴唇的男人都薄情,小姑娘要記住哩!”

“我又不想嫁人,您不要盡說廢話。”

“哎呀,小丫頭片子都愛這麽說,最後還不是想嫁就嫁了嘛……”

她揮了揮手,正色道:“這種無聊的話待回去再說,明日……”

“明日”,很快就到來了。

他們一行被請入一處圓形的露天場地。亞曼說這是他們良餘的劇場,用于看戲和祭典,有如北越的圜丘,那一個個高大的門洞裏将站上許多人,發生這種重大的事,良餘都城裏的百姓大致都會前來觀看的。

于是他們看到,那一個個五官深邃、發色不同的人,以一種滿是刻骨仇恨的目光敵視向漢人,月色下,他們的雙眸一個個反着光,跟獸似的,比獸更可怕。

如果這些當地人的目光可以殺人,葉青瑤等人大概已經死了好幾百次了。他們盡量無視他們,哪怕兩國的平和只是一種假象——假象也是象!至少北越的老百姓都不願意打仗,他們這群當兵的,也不過是老百姓的子女,誰都想過安穩的太平日子。

祭禮辦在夜晚,大概是女王不能見太陽的緣故。胡大人領着葉青瑤與女王坐在一塊,其餘的漢人則與幾個居羅的重臣坐成一排,每隔兩個位置就點着一個火把,廣場正中,也點了一支大火炬。

火炬為中心,一種不知名的鮮紅液體在地上被畫出一個工整的圓形圖案。

鐘聲又響了。所有人向着那圓中七個角的圖案埋首祈禱,他們的祭司捧着傳說中的劍向那圓心裏的火炬念誦咒語,火焰竄起兩三丈,連同那紅色的圈也被點燃、升騰,火将整個劇場映得紅紅的。

“啊,神佑萬民!”他道,并跪下。

——這也是葉青瑤唯一聽懂的一句話。

随着這句話落,突然轟隆一聲,葉青瑤本能撲向胡大人,将他護到座位下。

這是□□爆了——但回神後她才想起:這是在居羅首都,誰能炸到這裏來,難道衛老三帶炮打過來了?

事情發生太過突然,原本肅穆的祭壇響徹尖叫與哀嚎,不時有石塊從她頭頂上滾過。

“發生什麽事了!”她擡起頭,先被一陣飛灰迷了眼,混着硫磺的氣息,嗆得她咳嗽了好幾下。

“發生什麽了!”她令胡大人和女王趴着別動,自己起身查看:原來下方的看臺因□□而凹了一塊,遠遠就見到那些黑漆漆的亂石下壓了些人,葉青瑤立刻辨認出那個地方本是她的同伴和良餘的重臣坐的。

她的心一下子就慌了。

“老梁!彭雲……你們怎麽樣!”

“夜千總,我們幾個沒事……咳咳……”梁山率先向她回應,“就小鄒好像受傷了,他……”

待女王的近衛護住兩個大人物,葉青瑤急忙擇路跳下。

“小鄒怎麽了?!”她一路喊,心裏反反複複一句話:小鄒年紀很小,比她還小呢。

打眼先看到之前那個薩圖魯爵士。他被蒙了一臉的白灰,抱着腿慘叫個不停。他的聲音最大,身邊救治他的人也最多,而在離他不遠處,小鄒趴在一塊大石下,半截兒身體被壓着,卻一聲都沒吭。

“夜……夜千總……”他看到葉青瑤來了,憋着的一口氣提上來,眼中立刻盈滿了希望。

“你等着,我來!”

她內力非一般人可比,男人搬不開的石頭經她幫忙,終于成功搬開,但在火把照見小鄒的下半身後,她愣住了。

“夜千總……你……你們……怎麽了……”他說,挪了挪腰,“我的腿……不能動了……是不是殘廢了……”

便伸手一摸,血糊糊地一片。

“啊……啊!”他不由哭喊起來,“我……是不是……今天……要交代在這兒了……”

但是即便那哀嚎,也是氣若游絲般的shenyin,他的活氣正在一點點減弱,見多識廣的梁山又聲稱這樣的重傷患不宜搬動,衆人也未見過這種情形,不知怎麽搬動他。

“他把那個什麽爵士推開,所以……”

葉青瑤聽到他們的三言兩語,她握着小鄒的手,催促道:“弦安!他……”

劉弦安無奈道:“不行,止不了血……下半身都……唉,失血太多了!!”

當然,中原的大夫确實治不好這麽重的傷勢。

她看向圍着薩圖魯爵士的一圈良餘大夫,高喊:“大夫!良餘的大夫們!請你們過來!這裏也有重傷患!”

那些良餘人置之不理,或有一人回頭望一眼,便又對着薩圖魯爵士的腿傷嘀嘀咕咕個不停了。

“MD——”

她一撸袖子就要沖去,被劉弦安一把拉住:“青瑤這是別人的地方,你別沖動!”

“可是這裏有人快死啦!”她想了想,“胡大人!對!叫胡大人把我的話與那些狗日的居羅大夫說!”

袁寄奴道:“胡大人在上面一時半會趕不過來……”

她大吼道:“那就TMD把他背下來!把那女王也請過來!!她不是包治百病的嗎?快啊——!”

“是!”

她回身繼續拉着小鄒的手,比起剛才,他的手更涼了。

“夜千總,好冷……好冷啊……”他說。

“火拿來!”她命道。

兩三支火把圍住他,但即便這樣,他還是抖個不停,漸漸地,顫抖成了抽搐。

“冷……冷……”他說。

葉青瑤緊緊握住他的手,低頭道:“你撐着,女王和胡大人馬上來了,他們能救你,你別睡過去聽到了沒?!你不是想回家嗎?咱今晚就動身回中原……”

但是她還沒說完,劉弦安站起身:“青瑤,沒救了。”

“……”

“他死了。”

“……”

她不信,拽着那只手喚了聲:“小鄒……”

接着,又一聲。

“小鄒?鄒春明!!你TM醒醒!”

遠處,一抹白色的身影漸漸靠近,女王來了。

“鄒春明你看!女王來了!你給我醒醒!她過來了,能救你了!”

她像個瘋婆子,大喊大叫着,沒有人阻止她。老梁背過身去了,彭雲嘆了幾聲,袁寄奴把人帶到後,便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你們的女王……能起死回生嗎?”葉青瑤問随同前來的亞曼。

亞曼向女王表達了這個意思,她看到女王搖了搖頭,他只得結結巴巴地說:“不能……做不到……”

她終于明白了,回天乏術了。

“就差兩步!你們TM就差了兩步……”她抹了把眼睛。

“夜将軍……”

“啊——!!”她爆發了出來,一腳踹向那塊大石!

“……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我們就來拿一趟東西而已!”她憤憤不平,卻又無可奈何,“我們漢人需要有個交代!為什麽一個這麽重要的儀式,會有□□爆炸?!”

作者有話要說: “你愛她。”

“并沒有!”

“不是男女之愛,而是……無上的真摯的情感。”

“……”

“是母愛~”

Dr.劉:我日……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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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葉青瑤大概都跟馬景濤一樣在咆哮

“所謂卡密都是賽狗屁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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