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求真者
良餘人說,這是一個意外。
不知是誰埋下的□□,總共炸傷七人,死了三個。薩圖魯爵士斷了一條腿,後來他們說,若不是小鄒,他何止斷一條腿。
但他并沒有對小鄒多看一眼,直至他的屍體被擡到陵園,高貴的爵士也未曾來探訪過。
小鄒的屍體是暫時安放在陵園的,這地方類同漢人的義莊,卻比義莊肅穆瑰麗:藤蔓和灌木因為不經修剪而恣意生長,因為天氣逐漸溫暖,每一個枝子都挂了一個花苞或花蕾,或是纏繞或是覆蓋——那些已青苔斑斑、連墓主的名字都不甚清晰的墓碑,正因此逐漸與這些斑斓活潑的色彩融為一體。
亞曼與她,一起伫立在小鄒的石棺前。他好像很為難,也為自己的國家而十分羞愧:“我原以為這次相逢會很愉快的,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我感到很抱歉。”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必過于在意。”
現在,反倒是她寬慰起他來了。葉青瑤此時很平靜,當然,即便不平靜,她也無法挽回什麽。
“你知道嗎?他前天……還在問我什麽時候回去,”她說,“昨天晚膳還在跟我說怎麽你們居羅人每餐都是肉,連個素菜都沒……嗤……”
她無意識把拇指塞進嘴裏,神經質地啃了啃:“我以為他還活着。就在我身邊。誰知他卻躺那兒了……”
“青瑤你放心,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們良餘一定會不懈餘力找到原因……”
“要多久?”她問。
“這……不知道。”
“儀式中止了,說要再過三天才能把劍給我們,但目前看來,有很多人不願意那把劍離開這地方,”她揉了揉鼻子,意圖趕走一絲陵園的土腥或屍臭,“趁着你們的女王沒有改變主意,我覺得還是立刻帶上劍離開為好。”
亞曼立刻堅持道:“女王不會改變主意的,她希望兩國和平。”
“是的,她是,”她反問,“但她有實權嗎?”
“……”
“在我們中原有句話,叫‘挾天子以令諸侯’,你應該不是沒聽說過。”
“這不一樣……”亞曼結結巴巴地解釋,“女王她……被神庇佑……”
“所以這也是幕後者不敢動她的唯一一個理由,”她不禁感嘆道,“啊,真是可笑,同為對神虔誠的教徒,信仰卻如此不同。一個是希望和平,另一個,只希望信仰永遠是信仰……”
她望向陵園裏最高的那棵樹,是一棵老橡樹。他們說橡樹長成需要很久的時間,那麽巨大的橡樹,應該是已經長了很久了。
它在這裏已經多久了呢?一百年?兩百年?六百年?
她擡頭望向那繁茂蓬勃的樹冠,樹的每一根枝杈都努力延伸到更遠、更遠的地方:那是生命,是見證墓園中一幕幕死寂的生命,也是以這一整個陵園的屍體為給養的生命!
矛盾,但又意外的和諧,卻因這和諧而倍加詭異。
她嘆了口氣:“亞曼,你的信仰,有虔誠到這種地步嗎?”
“我相信有神明,除此以外,”亞曼的回答很堅決,“王族的近衛永生永世,只聽從女王的命令。”
“我明白了。”
“你的同伴的屍體,你決定怎麽辦?”
“什麽意思?”
“北越離良餘山高路遠,你們沒辦法一整個月都與一具屍體呆在一起。春天過後,這裏會熱起來的,不太方便。”
“所以你想建議我們把小鄒葬在這園子裏,對嗎?”
“是的。而且是你們的胡大人向女王陛下提議的,但是女王陛下想知道你的意思。”
“……”
她思考了一陣,這陣很長久,直到一只烏鴉呱呱叫着從遠方飛來,落到橡樹的樹頂,她終于說:“抱歉,我做不到,這個建議我不能聽取。我答應了他要帶他回家,說到就要做到,我不會把他撇在這裏的。”
亞曼勸解:“可是你該怎麽把他帶回去?路上看他一點點發臭嗎?聽我說,這片園子是相當好的,屬于貴族,女王可以特許。你把他葬在這裏,我們的神也會保佑他的靈魂……”
“你們的神?”她很明确自己發出了一個譏諷的鼻音,“那就是個狗屁,他誰也救不了,只會詛咒不信他的人。”
“……”
——不,這太失禮了。她正在把自己的不滿發洩到示好的無辜者頭上。這一切并不是亞曼的錯。
“抱歉,”所以她立刻為自己的失态表示了歉意,但她也堅持了自己的選擇,“我會帶走鄒春明,哪怕是骨灰,他也一定要葬在北越的土地裏!”
……
胡大人與居羅人就漢人的傷亡商讨了一整天,他最後陰沉着臉,看來也并沒有讨論出什麽有價值的結果。他們離開良餘皇宮後,已是日暮西陲,天上的星子升了滿天,葉青瑤乘着夜色離開公館,她打算去買點東西。
這是一所手藝人的家,店子沒打烊,店門沒關,她敲了敲門走進去。
“您好,有人嗎?”她聽到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便向那個方向高聲道,“聽說您是這裏最好的手藝師傅,我想請您幫我做個東西。”
那個樓梯上的人漸漸下來了。一個熟面孔,前兩日見過的黑發黑須大胡子,他還是那麽不修邊幅,仍披着那件破破爛爛的舊外套,外套不知是什麽顏色的,污糟糟的很久沒洗了,已被染成了斑斑駁駁的黑。他這個樣子放在北越,簡直就是個讨飯的。
“這樣的,一個骨灰盅。蓋子最好做得緊一些,不然怕路上灑了……”她拿出一張圖紙,給那手藝人比劃了兩下,“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知道。”對方的雙目掩在濃密的毛發後,陰沉地掃了她一眼,“你等一會!”
他的态度不太好,但他的效率很高,立刻從屋子一角翻找出料子雕琢起來。
“那個……請問要多少錢……”
但她的聲音被淹沒在一陣“叮叮當當”裏,那位工匠認真又嚴肅,他的身心如一,已完全沉浸在對作品的創造中,這時的他是高尚的、升華的,是視金錢為糞土的!
所以——“多少錢”——這種俗氣的問題,當然不會得到答案。
葉青瑤在他背後,看他的背影舞得那麽賣力,也不好意思打擾他。他叫她“等一會”,說明很快就能做好,因此她也不好意思離開。所以她就這麽尴尬地站在那兒,等了許久,他還沒做好,她的性子耐不住了,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這個是……”她發現桌上擺着不少小玩意,其中是個能伸縮的小筒,她記得北越也有這種小玩意,叫做“遠鏡”或“千裏眼”。她把這支“遠鏡”湊到眼前,随便往屋外一掠。
“哇,遠處的東西能看得這麽清楚!”她驚嘆,這個玩意可比北越類同的那些好用不少。“這個多少錢?”她忙問,一邊掏口袋。
工匠終于停下,回頭看她一眼,伸出了五根手指:“索斯!”
——真便宜!
“我買了!”她怕他反悔,把五個銅幣塞給他,一手趕忙把那“遠鏡”塞進衣襟裏。
“哼!”老伯又回過頭去,繼續雕琢那個骨灰盅。
沒多久他就完全做好了,給開口處粘上一圈獸皮墊後,橡木做的小塞子嚴絲合縫地被擰了進去。
“做好了!”他沒好氣地說。但在這個時候,葉青瑤的注意力已經被另一個大家夥吸引住了。她付了錢接過骨灰盅,問那工匠:“這又是什麽?”
一個如炮臺的玩意高高昂起,對準了天空。但無論怎麽找,都沒找到點火的地方。
“觀星的!”工匠道。
“觀星?”她好奇地摸了摸那銅制的“大炮臺”,“你們用炮來觀星?”
工匠立刻把她拽開,向她怒氣沖沖道:“女人,這個不可以碰!”
“憑什麽女人不能碰,”她也不高興了,“哦,對,你們這兒比我們北越都不如,滿大街一個女人都看不見,據說都躲在家裏連陽光都不得見,真是可憐!”
“你懂什麽!”他指向那個“炮臺”上某個精密的部件,“這裏,刻度!無知的女人,亂碰,會弄壞!”
“哦,好吧……我是不太懂這個,但換了個男的不也一樣不懂麽,有什麽了不起……”
葉青瑤翻了個白眼,屋裏的東西不敢亂碰,遂指向屋子正中數個被串在鋼絲上的球。這些球以其中那個最大的為中心,其他幾個小的環繞其周遭。
“這什麽?”她費力地念着那個最大的球上的居羅字,“太……陽?”
“太陽!”工匠在她背後重重念了一遍,接着按照幾個小球從內到外的順序,依次念道:“水星,金星!還有這個——我們的大地。”
那是一顆藍色的小球,排在第三的位置。葉青瑤想起亞曼說過的那些故事:“哦對,你們的聖書說我們腳下是個球,球圍着太陽轉……”她繼而看向那顆跟藍色小球大略相同的金星,感嘆道:“長庚星居然和我們腳下的球一樣大,真的假的?”
“真的!”那工匠大着嗓門道指向藍色小球,“蓋亞!”
——那是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原來你們的祖先稱我們腳下的球叫蓋亞?”她端詳着她——那顆在異族人口中,被稱之為地母、人們安身立命的球,她除了藍得好看一點,并沒有什麽特別。葉青瑤因此幾乎笑出來。
“哼!”工匠又氣呼呼地發了個鼻音。
“唉,脾氣真怪……”她剛打算告辭,忽然手臂被拽住,那工匠神情堅定地将她拖往那“銅炮臺”。
“幹嘛?你不是說女人不能碰這個嘛?”
“看!”工匠讓她站在“炮”一端前,指引她去看上面的一個小孔,“看清楚!”
對方這麽“熱情”,她好像不能拒絕,就敷衍着探頭看去。
“那是……月亮?”
“金星,漢人的長庚!”
“好大!”她立刻擡頭,用自己的雙眼去看那黑漆漆的天空。當然,這個時間、這個方位是沒有月亮的。“炮臺”指向的窗外,只有一片璀璨的星空。
“和你剛買的,是一樣的,”工匠指向遙遠茫茫的宇宙,“比剛才那個,遠的,看得更清楚!望遠鏡!”
“哦……”她取出懷裏的望遠鏡,再與那個炮臺相比較,自然十分遜色了。
“真是可惜,”她有些惋惜地說,“你這個大的,太大了,不然我也買下帶回去。”
“你要買這個?”那老伯笑了,“一百!”
“一百太便宜了,而且也運不了,”她開玩笑道,“或許你可以賣我方法,告訴我這個是怎麽做的,我回去做一個。”
“……”
工匠沉默了。
也是,這樣精密的機械,他怎麽可能輕易将之透漏給一個外國人呢?
“可以!”誰知他這麽說。
“什麽?!真的?!”葉青瑤驚呆了,她也只是随口說說,哪想到對方竟能一口應下。
他從一旁的書架上扒拉下十本厚厚的書,意欲交給她。
“一百!”他還是堅持這個數。
“等等可是……”她一邊手忙腳亂地掏錢,一邊道,“您把這個賣給我了,以後再做這個不會沒法參考嗎?”
“不做了,沒人會要這個了,”工匠沉下臉,把書丢到桌上,自己蹲坐一旁,“都敬神去了,都忘了真理。”
“真理?”
“我只相信,真理,”他無力地向她揮揮手,“你買完了,快走吧,這裏,打烊了。”
作者有話要說: 葉青瑤:感覺去了一趟俄羅斯我體會到了做土豪的感覺!
Dr.劉:土豪給P……我才是真正的土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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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周挺忙所以每周一章哈,不好意思~
話說回來我文案上早就提過女配是個球。
哈哈哈現在你們知道女配到底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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