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父輩往事
“少爺——”
遠遠的傳來一聲中年男子的叫聲。
林言趕緊應道,他從來都沒有覺得一直管着自己的李管家的聲音是那麽動聽。
“少爺,你這是怎麽了?”李福驚訝的看着自家小少爺,出門還是個幹幹淨淨的小仙童,他不就去方便了一下嗎?怎麽一回來就變成了泥猴子,臉上還紅彤彤的,雖然還是很可愛就是了。
這不問還好,一問就想起先前自己那副花貓模樣。
林言清了清嗓子,拍拍身上的灰,鎮定道:“沒事,不過摔了一跤,沾了點灰罷了。”
還頗有大少爺架勢,只是平時這樣就很可愛了,現在玉染紅霞的模樣就更是……至少旁邊似乎有只黑猴子蠢蠢欲動。
李福活了半輩子了,一眼就瞧出自家小少爺臉上神色有些不自然,但作為下人,就算是管家也要知道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既然小少爺不想說,那就這樣吧。
而且看看旁邊黑瘦的小孩兒,心中了然,不就是小孩子在玩伴面前丢臉不好意思的事嘛,他懂的。
“那,現在要到隅中了,是否要回府。”一番腦補之後,李福小聲的問着。
林言聞言,抿抿小嘴,眸光迅速黯淡下來,就連臉上怎麽也消退不了的紅暈都變得正常了,“時間不是還早嗎?”
“可是夫人該找您了!”李福低眉順眼,不動聲色的勸着。
“……我知道了!”語氣低落得讓人心疼。
王念芸看着林言小手猛地攥緊袖子,輕輕叫道:“言言……”
聞言,林言一頓,轉頭對李福說道:“你去院子門口等我,我跟她說兩句話,馬上就來。”
“是!”
王念芸先前看着主仆兩人的對話并沒有插嘴,畢竟她和林言才剛認識,人家家裏的事還輪不到她插嘴,只是看着林言情緒低落的樣子她就是很難過,一向伶牙俐齒的她竟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我要回去了!”男孩低着頭聲音低低的。
“嗯!”女孩的聲音也是蔫噠噠的。
“那我走了。”
“嗯!”
看着林言離開的身影,王念芸還來不及想什麽,直接脫口而出:“你明天還會來嗎?”
“還可以嗎?”仿佛在此刻被注入活力的聲音驚喜異常。
“我們可是朋友啊!”
說完,兩人卻是相視而笑,離別的氣氛一下子被沖散,大抵是屬于小孩兒間獨有的默契吧。
王明朗雖然在廚房收拾着東西,但一直注意着外面的情況,一聽兩道腳步聲一前一後的離開,就往外瞅,結果就見自家原本活潑的丫頭盯着院子門口魂不守舍的。
悄咪咪的用輕功飄到王念芸身邊,幽幽的說道:“哎!女大不中留啊!”
“啊——”王念芸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吓到一個激靈,拍着胸口喘着氣,兇神惡煞的看着那個吓了她還在一旁哈哈大笑的臭爺爺,等氣喘勻了,也不說話,只是瞪着一雙眼睛。
這一招她用得可熟了,每次都可以讓老爺子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心虛。
果然,“哈——”王明朗最後一聲笑的尾音像是被吃掉了一樣卡住了,“那個啥,芸丫頭快點進廚房幫我剝一點蒜。”
說罷,先一步急嗖嗖的回廚房,那架勢像是有什麽猛獸在後面追趕一樣,但對于王明朗來說,自家孫女生氣了可是比猛獸還可怕的事,畢竟是猛獸,他還可以動用武力将其打死,但對孫女,真打真罵他又舍不得,不反抗又不現實,要是胡子被拔光了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王念芸在後面嘀咕了一聲“臭爺爺!”才跟着進廚房。
王明朗自是聽見了,但現在,他又不敢回頭去找小丫頭算賬,只得默默的忍住,先記在小本本上,待後面總有機會報複回來的。
在廚房,王念芸看着地上那只被捆住的待宰的小野雞,整雙眼睛都亮了,想着這只雞會變成桌子上紅棕色的、發亮的、擁有誘人香味的一道葷菜,頓時口舌生津,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瞬間她看着雞的眼神越發的危險。
“叽——叽——叽——”也許是被王念芸的眼神吓着了,本來已經認命的小野雞發出害怕恐懼的雞叫,開始死命的掙紮着,要是小野雞腦子裏的思想翻譯出來一定是,嗚嗚嗚,這只黑漆漆的兩腳獸好可怕,媽媽你在哪裏,我再也不亂跑了。
王念芸要是知道小野雞的想法可能會求之不得,因為她先前想要刁難自己的爺爺,就故意選了一道做法比較複雜的菜,一時間沒有想到是用的小雞這件事,現在她已經膨脹了,覺得自己已經餓的可以吞下一頭牛,那麽一只小雞可能不夠自己塞牙縫,而且還有自家無良的老爺子絕對會和自己搶肉吃的。
那邊王明朗看不得這饑渴的表情了,活像被人虐待,八百年沒吃過肉一樣,胡子一翹,“你盯着小雞看什麽看,被你吓死了可就不新鮮了,還不趕緊去剝筍殼。”
“好好好!就去就去!”臨別時,還吞了吞唾沫,不舍的瞅了瞅即将成為自己盤中肉的小雞,直看得小野雞都不叫了,縮在一邊瑟瑟發抖。
王念芸這邊就算是吵嚷那也是溫馨的,只是林言那邊回去就見自己的母親在書房門前靜靜的等着他。
林言只是垂下眸子,乖順的喊着:“母親。”
何秋燕放下手上的書,聲音平靜無波,“回來了,去看書吧,給你請的夫子還要等過幾天才能到。”
“是。”說着就進了書房,這樣的對話仿佛是做了千百遍了,沒有母子間的親昵,像是陌生人的招呼,只是雙方都很是習慣了。
看着林言乖乖的進了書房,何秋燕才對李福招了招手,帶着丫鬟婢女離開,“李福,你跟我來。”
書房裏,林言随便抽了本書,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小小的身形顯得格外的清冷寂寞,其實這裏的書他早就看完了,每一本書每一頁是什麽內容他都知道,只是聽着母親離去的聲音,才擡起眸子,依舊清澈溫暖的瞳孔裏卻帶着無法言喻的失落。
他是一個意外,而且是一個屈辱的意外,在五歲的時候他母親就告訴過他!
許是經歷過蛻變,本來溫柔善良的何家三小姐變成了現在理智冷淡的林家主母。
雖然現在他依舊叫着林家家主為父親,然而實際上,他的父親是一個采花大盜,他的母親本名何秋燕,是書香門第的三小姐,本來大好的年華在那夜直接被毀掉了,因為容貌才學出衆,在十六歲的一夜被下藥強迫,而一夜也就有了他這麽個意外。
他雖未曾經歷過母親的痛苦,但是一個人若是在一天失去了原以為幸福的家,還被流言所辱,面對世界的惡意,走投無路之下結束生命未嘗不是最好的選擇,世間愛慕者若不是看重權勢容顏者經此也可以分辨出。
他名義上的父親,本名林發財,長相平凡還是個天生的大胖子,但家裏是富商,別的不說,至少可以一輩子錦衣玉食,年輕時雖是纨绔子弟但好歹沒有染上陋習,不過能讓他母親心甘情願嫁給他也就是憑的兩個字“癡情”!
書香門第一般對這種充滿所謂銅臭味的商人都是瞧不上眼的,本來林發財愛慕何秋燕算是一段無望的愛,但是一場意外,一種堅持,終是抱得美人歸。
當初被趕出家門的何三小姐是在跳河自盡的時候被林發財撿回去的,大寒才到不久,河水是刺骨的寒冷,當時知道有林言的時候,何三小姐本是想打掉的,但她當時心病難醫,再加上身體染疾,林發財給何秋燕請來的大夫說的是若是當時打掉這個孩子回傷及到何秋燕的身子,以致于終身不育。
何秋燕無所謂的,當時心如死灰的她怎麽會在乎這些,可是林發財在乎啊,不是在乎的她會不會有孩子,而是怕她留下病根,當時一個大男人硬生生的下跪求她,何秋燕心軟了,也就有了林言。
五年時間,軟化了被冰封的心,何秋燕答應了林發財的求婚,但在成婚的前一天,何秋燕找到了林言,告訴了對于一個孩子來說極為殘忍的事實,也是對她自己極為殘忍的自我剖析。
她說,你是我的孩子,一個和不知名的采花大盜的孩子,但是我卻情願沒有你,因為你的存在時刻都提醒着我,那個污點,我可以養着你,但是不可能像其她母親對她們的孩子那樣愛着你,你要乖乖的,不能惹事,更不能像你那個親生父親一樣做出些讓人無法原諒的事……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一向理智大方,知書達理的母親的哭泣,是的,她只允許他叫她生疏的母親,不允許親密的娘親之類的稱呼,當然對于父親也是一樣的。
林發財對何秋燕是極為好的,為了何秋燕不被流言所擾,成婚後就帶着一家人以及家産搬到了白家村,而且連帶着對林言也是愛屋及烏,雖然林言不是他兒子,但對林言也是衣食無缺,相見時也很和藹,從某種程度上說,林發財是比何秋燕對林言還好的。
由此林言本不是不可以任性的,而是被逼着懂事,七歲應該是最渴求愛的年紀,但他的母親和父親就是真正名義上的不含感情,養育他,請人教他,或許是出于那個已經死掉的溫柔善良何三小姐最後的責任使然了。
所謂書讀百遍其意自現,可一個書房的書就那麽多,幾年了有何止看了百遍,但是他沒有任性的資格,既然無法撒嬌要着新的書,那舊書也是可以将就的,也許會有新的感悟呢。
只是平時很容易就看進去的書似乎讓他無法集中注意力,盯着書半天未曾翻一頁,腦袋裏一直浮現着那個黑瘦的女孩兒,那是他的第一個夥伴,她很好,就是……
好像很喜歡逗他!
所以乖孩子就是乖孩子,就這麽一想,臉上的紅暈就不受控制的飄了出來,哪裏能和那個別說有不有臉紅的,大概有臉紅也看不出來的皮孩子相比。
作者有話要說: 林言的媽媽出來了,但她并不喜歡林言,其實我想塑造出來的何秋燕是不會讓人讨厭的那種,但是不知道有沒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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