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差事

陸君衍遠遠的就看見了站在門邊的謝華晏。她今天穿了件正紅的裙衫,梳着堕馬髻,簪了支金雀釵,又綴了幾枚小巧的南珠在發間,靜靜地立在晚風和暮色中,白日裏的明媚熱烈淡去,顯出幾分溫婉柔和。

陸君衍不由得笑了笑,快步上前,拉住謝華晏的手。謝華晏一驚,縮了一下試圖抽回手,卻是沒有成功,只能半羞半惱地嗔了陸君衍一眼。

二人相攜進入裏間,一同用了一頓晚飯。

漱過口,謝華晏抿了口茶水,這才擡眼看向陸君衍:“今日你和爹出去謀差事,可成功了?”

陸君衍點了點頭,卻不細說,反而拉着她坐到了窗邊的小幾旁:“阿晏陪我下兩局吧。”

謝華晏倒不是很想下棋,但也不好拂了他的興致,只好應了。

陸君衍是很擅長下棋的。但謝華晏也不差,她的棋藝是謝明德親自教導的,再加上她自己本就聰慧過人,所以即便在男子中她的棋藝也可算佼佼。二人你來我往,一時間竟是難分勝負,謝華晏也漸漸被棋局吸引了進去。這時,她卻聽到陸君衍笑吟吟地道:“我謀了份禮部員外郎的差事。”

員外郎,正七品官。官雖不大,不過在初謀差事的勳貴子弟中也算得上是不錯了。何況二十四司諸位員外郎中,只吏部、禮部等八司的員外郎有點實權。

謝華晏淺淺一笑:“這可是份好差事呀。恭喜夫君了。”

洋槐巷陸府,陸家二房大老爺陸謙正坐在屋裏喝茶。

“啪!”

青瓷茶盞和紅木桌面相碰撞的聲音讓這位二房大老爺渾身一抖,險些把杯中茶水都晃出來。他看向桌子另一側的陸郭氏,她正沉着一張臉,這樣憤怒而失望的表情讓那原本嬌美的五官都顯得兇悍了不少,她的聲音也和神情一樣,沉沉的:“老爺,你可知陸君衍今兒謀到差事了?正七品的禮部員外郎呢。”

陸謙愣了愣,随後附和道:“哦哦哦,這份差事還是不錯的。大哥挺有能耐。”

陸郭氏似乎輕輕“哼”了一聲,陸謙沒太聽清楚,只聽見她又說道:“是啊,侯爺真是有能耐呢。”說着,她将視線轉到陸謙身上,“所以,老爺打算什麽時候去和侯爺求一份差事呢?”

陸謙幹笑兩聲,不說話。心裏卻默默道,我又不是不想去求大哥……可因為嫡庶之別,我與大哥向來不親,這樣貿貿然上去,和那等打秋風的窮親戚有什麽區別……一邊想着,他一邊開口:“那個……君緣的先生前幾日病了,可找到新的了?”

又是“啪”的一聲,陸老爺手一抖,這回茶水真是灑了大半出來,盡數潑在他衣服上。可陸郭氏還在說話,他不敢起身去換衣服。

“……我打點了多少提點了你多少次?不管怎麽樣,你明兒一定要去求侯爺給你謀上一份差事!不然我就把這些田地都賣了拿去打點!”陸郭氏一邊說着,一邊不時拍一拍桌子,“啪啪”的聲音像是砸在陸謙心上。他愁眉苦臉地應下:“是是是……對對……我明天一定一大早就去……是……謀不到差事我就不用回來了……”

陸謙忽然想起來明天是陸君衍和夫人三朝回門的日子。這下可好,連一個能幫他和大哥說說話的人都不在了。

那可怎麽辦啊……他的心裏更愁了。

得到保證的陸郭氏卻是心滿意足。她出身皇商,做女兒時就一心想嫁個高門大戶,好不容易嫁進陸家,結果發現這并沒有什麽用。做二少奶奶的時候她是妯娌之中身份最低的,處處受排擠冷落,末了老侯爺一死,陸府分家,她更是只撈了個二房大太太的名。自此,讓陸謙和陸君緣得個官身、自己成為诰命夫人就成了陸郭氏的最大追求。如今雖然陸謙只是答應去求求永定侯,陸郭氏卻已經看到了希望的曙光,心情頓時十分明媚。

心情一好,她就高高興興地笑起來,三十多的人依舊眉眼嬌美若少女時,聲音也軟:“老爺今個兒想吃什麽?我吩咐廚房去做。”

陸謙依舊愁眉苦臉的,一時間也無心去欣賞妻子的美貌,搖了搖頭說了聲“随意吧”。

第二天一大早,估摸着永定侯大概下了早朝,陸謙就趕到了永定侯府。但是在前廳裏用過一盞茶,他才等來了侯爺。

“大哥。”陸謙站起來,上前拱拱手。

永定侯負着手,面上沒什麽表情,淡淡地應了一聲,開門見山道:“你今天來是有什麽事?”

陸謙臉色僵了僵,猶猶豫豫道:“也不是什麽大事……”他看看永定侯有些不耐的神情,連忙補充道,“弟弟想謀個差事……畢竟年紀也大了,這樣只守着田地鋪子過日子也不是個事……”陸謹眼看着永定侯越來越冷淡的表情,硬着頭皮解釋了兩句,最後聲音還是一點點小下去,漸漸消散。

“知道了。若有差事,我會幫你留意着的。”永定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連表面禮節也懶得做了,轉身就出了前廳,聲音也漸漸遠去:“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先走了。”

陸謙在前廳站了一會兒,一張臉漲的通紅,又是羞窘又是不安,直到被往來仆從打量了兩眼才回過神,跺跺腳轉身回了洋槐巷。

一進家門,陸郭氏就像陣旋風似的沖了出來。陸謙不由得閉了閉眼,他想起來父親還在的時候那些仆婦們私下裏的議論:“到底是商人之女,上不得臺面……”

到底是商人之女。

可是都成親育兒了,還能怎麽辦呢?再說,離了她,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了。

陸謙感覺嘴裏一陣苦澀,卻還記得回答陸郭氏剛剛問的話:“是……侯爺答應了給我謀份差事,不過也得看哪裏有缺。”

陸郭氏并不關心這些,她只知道,侯爺答應了就好,就有希望。

聽到陸郭氏歡暢的聲音,陸謙再次閉了閉眼。他不知道,如果最後沒有謀到差事,他的太太該會是怎麽樣的失望和憤怒。

陸謙無聲地長長嘆了口氣。

今天是謝華晏三朝回門的日子。禮物是一早就備下的,陸君衍昨日晚間親自帶着她去庫房挑選,挑挑揀揀,最後竟是塞了整整一輛馬車。謝華晏笑他太過小心,陸君衍也不說話,只是笑了笑。

但不論如何,看到陸君衍這樣重視謝家,謝華晏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很快便到了謝府。謝華晏由垂燈攙着下了馬車,擡頭望一望門上那塊寫着“謝府”二字的牌匾,心中有幾分感慨。

自從那日被花轎擡着出了這府門,她的家就再也不是這裏了,而是換作了那個她并不怎麽熟悉的“永定侯府”。

陸君衍比她先下馬車,看到謝華晏下車後只站在那裏望着牌匾,不禁失笑。他走過來道:“好了,別發呆了。以後若是你想回來看看,我就陪你過來,如何?現在先進去吧,岳父岳母還等着呢。”

謝華晏回過神來,轉頭朝他一笑:“好啊,那華晏先謝過夫君了。”

陸君衍眼中笑意更濃,他擡手想揉揉謝華晏的頭發,卻在看到那精致的發髻時頓了頓,最終還是放棄了,改為放下手牽住謝華晏:“那我們進去吧。”

兩人攜手進了謝家接待親眷專用的小花廳。看到夫妻二人這樣恩愛,謝府諸人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聊了兩句,向來講究沉穩淡然的謝明德先忍不住,邀了陸君衍去他書房一敘。謝華晏笑着看着父親在走之前不自覺地摸了摸那一把胡子——這是他緊張時貫做的動作。只是謝明德很少有緊張的時候,知道這個小習慣的人也不多。

笑着笑着,眼睛就不由有些酸澀。正在此時,謝羅氏喚道:“華晏過來,我們娘倆兒也好好說幾句話。”

謝華晏笑着應了,随謝羅氏一同去了正院。

“如此說來,那胡秋月當真是個不安分的,被賣了也好。”謝羅氏聽謝華晏說了這幾日經歷,蹙了蹙眉,不過很快又舒展開來,“好在姑爺算是個有心的,待你不錯。”

不錯嗎?

謝華晏跪坐在軟墊上,十二幅銀紅綢面湘繡裙在身側散開來,她将一塊香料丢進香爐,拿銅簽子撥了撥,然後蓋上蓋子,靜靜地凝視着煙雲慢慢從獸口中吐出,又漸漸消散在空氣中。

“是啊。”沉默了一會兒,她垂下眼,低低應道。

是很不錯。

謝華晏站起來,理理衣裳,坐到了榻上。

謝羅氏輕輕嘆了口氣,拉過謝華晏的手,拍了拍:“娘知道,你從小就渴望那些只有夫妻二人,沒有妾侍通房幹擾的愛情。可是,華晏你看看,這世上有幾個男子能做到這樣?娘又何嘗不想這樣?可如今世道就是如此,人人都以為男子三妻四妾乃常事,女子需得寬容大度,賢德淑雅,必要時還得幫忙照看妾侍和庶子庶女,否則便是善妒不賢不堪為良配……”

說着,謝羅氏的聲音裏也帶上了些許苦澀。

“女兒明白了。”謝華晏低下頭,抿了抿唇,緩緩道。

謝羅氏又拍了拍她的手,似乎還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沒說。

半晌,謝羅氏才道:“你那屋子我還留着,擺設一點兒沒動。你如果想去看,就去看看吧。”

謝華晏點點頭,起身前又握了握母親的手,這才告退。

她穿行過花園裏的小徑打算回無竹齋瞧瞧,不想,卻是遇見了謝遙安。

作者有話要說: 古代妹子真的好可憐……那些男人既要三妻四妾又要妻子寬宏大度,最後妻子不僅要勞心勞力打理家務、拼死拼活給他生兒育女(還得拼命要兒子),還要幫他管理小妾和庶子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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