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山中

山匪的寨子很有技巧地掩映在蔥茏而高大的樹木中,遠遠近近錯落有致地連成了一片。

謝華晏才堪堪打量了兩眼,她們身側的一個山匪就沖他們冷哼一聲,惡聲惡氣地吼了句:“喂!別瞎看!”

她淡淡瞥過去一眼,長年養尊處優、身居高位培養起來的那股子威嚴感撲面而來,讓這漢子都被駭得頓了一頓,片刻後才回過神來,煩躁地抓了兩把頭發,粗聲粗氣地嘟囔了一句“算了”,随後指着一排屋子喊道:“去去去!都給爺……我滾過去!”

大約還是有幾分害怕,他并沒有像以往對待那些被抓來的人一樣,對他們推推搡搡的。

進了山匪窩,大概是因為此處是對方的“老巢”,永定侯夫人總算有了些許恐慌害怕的感覺,沒敢像之前一樣嚷嚷,只沉默地跟在永定侯身後朝那邊過去了。

一排只有三間屋子,永定侯府卻足有二十多號人,未免顯得有些過分擁擠。謝華晏瞧見侯府的其他主子茫然地立在屋前,面上帶着尴尬而不情願的神色,看上去束手無策的樣子,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在計較這些?她剛要開口,最先緩過神來的老夫人已經收拾好心情,開了口吩咐,聲音裏帶着不容置喙的威嚴:

“車夫、廚子、婆子們住最左邊那間,女眷和各自貼身服侍的歇在中間,最右邊那間給侯爺和哥兒們住。”

謝華晏不再說話,目光掃過永定侯夫人依然有些不情不願的神色,便率先朝中間的屋子走去。

三間屋子都是土砌的,裏頭十分簡陋,不過一張炕和一張桌子、幾把椅子罷了。炕上只稀稀拉拉地鋪了些幹草,桌子椅子也都是漆痕斑駁還缺胳膊少腿的。在炕上頭很高的地方打了個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窗洞,透進一束光線來。

房門在所有人都進來後便被重重合上,随後是木頭和鐵碰撞時發出的悶響。

門被鎖上了。

甫一進屋子,永定侯夫人就露出了驚怒的神色:“這樣的屋子……這可怎麽住人!真是的,也不知道我們的馬車怎麽樣了,可千萬別被他們發……”

一句“發現了裏頭的金銀”還未說完,這廂鎖煙就皺着眉打斷了她:“夫人可少說兩句!咱們如今可是被山匪抓來的!再說了,沒準兒那些人就守在外頭偷聽呢!”

永定侯夫人從前從來沒有被一個丫鬟這樣指責過,登時就惱怒起來,雙頰都氣得紅了幾分,指着鎖煙的手也抖個不停:“你……你……”她又轉頭瞪向謝華晏:“君衍媳婦兒!瞧瞧你帶在身邊的好丫鬟!竟然敢和主子頂嘴,真是反了天了!”

“夠了!都少說兩句!”老夫人冷冷地開了口,制止了這場紛亂。

永定侯夫人眼中浮現出忿忿之色,狠狠剜了謝華晏的方向一眼,到底還是沒說話了。她又低頭瞧瞧落了一層灰的幹草和桌椅,不禁嫌惡地別開眼,只盯着那一方窗洞。鎖煙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去和垂燈一道替謝華晏收拾。

謝華晏神色淡然,似乎絲毫沒有受到剛才的事的影響,只顧着低頭哄懷中的團兒。

小家夥大概是先前在馬車上鬧騰夠了,這會兒已經有些犯困,頭一點一點的,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卻仍舊死死地揪着她的前襟不肯放開。

謝華晏又垂眼看了看逐漸顯懷的肚子。

已經有五個月的身孕了。

那雙點漆般的眸子漸漸染上一抹憂色。

長空碧洗,雲銷雨霁。帶着泥土和樹木氣息的空氣從那一方小小的窗洞裏沖進來,讓這間狹小又昏暗的屋子都多了一絲生氣。

老夫人和永定侯夫人滿臉疲色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丫鬟們沉默着站在一邊。謝華晏則靜靜地坐在炕上,側耳仔細地聽着屋外的動靜。

她們被關在此處已有一月有餘。

說來也奇怪,山匪們依然每日都在給她們送飯,只不過越來越簡陋寡淡罷了——畢竟如今一直躲在山裏,米飯面餅一類的食物實在是難以獲取,而這些飯食也尚在謝華晏可以忍受的範圍裏。不知為何,山匪們對他們遲遲沒有動作。

就好像……只是單純地在養着他們一樣。

不過謝華晏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他們這群人,大多數都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嬌小姐貴少爺,而且“貴少爺”還只有三個,更別提他們如今被關在屋子裏,什麽也做不了,根本就不可能幫上他們。

疑惑與日俱增,但每天送飯來的那個中年漢子的嘴卻緊的很,什麽也不肯說。她只能坐在窗戶下,凝神去聽屋外路過的山匪的閑談,努力從那些只言片語中盡可能獲取有用的消息。

這一月以來,謝華晏陸陸續續地了解到,當今聖上已經南渡成功,半月前定都舟州,重建大楚,還發下了罪己诏細數自己先前的錯誤,并表示一定會做出改變,盡快收複失地,着實讓不少臣民都燃起了新的希望。

但是,由于皇帝的撤離,大楚在北方的駐軍人心渙散,接連敗退,而與之相反的就是鑫人在北方大地上勢如破竹,已經将北地基本劃入鑫國的版圖。

如今,鑫人正一邊尋找訓練水師作戰的法子,打算一舉将大楚徹底滅亡,一邊大肆清剿北方反對鑫人統治的“大楚餘孽”。

他們判斷“大楚餘孽”的方式不可謂不簡單粗暴——無論男女,皆需散發紮辮,頂着一頭在發尾綴着各種顏色的珠子的密密麻麻的小辮,這才算臣服于大鑫。民間因此還有了“束髻不留頭,留頭不束髻”的說法。

山匪們似乎對此不屑異常。他們雖然看不起大楚,但是更厭惡大鑫。謝華晏不止一次聽到他們在抱怨散發紮辮的事情,而且即便是個來給她們送飯的、看上去在山匪之中地位不太高的山匪,也依舊還是用布巾束着頭發。因此她推斷,大部分山匪應該都是仍舊束着頭發在寨子裏走來走去的。

看不出來,這些山匪還挺愛國。

只是近來鑫人似乎有深入深山老林搜查的趨向,山匪們也因此多少有些戒備起來。

在謝華晏一行人的屋外負責看守的山匪也被調走了不少,山匪們對他們的看管已經顯得十分松懈了。如今看來,應該是因為此次的特殊情況。

謝華晏擡頭望了望窗外,天空碧藍如洗。

或許……這是個逃跑的好機會。

這一排三間屋子都是用黃土砌成的,反倒給了謝華晏方便。她讓丫鬟在左右兩面牆底下各挖了一個小洞,便于和兩邊的人傳遞消息。

三間屋子裏的人借着小洞低聲商讨,終于拍板敲定了一起逃跑的事情。

幾天後的十一月初八,鑫人大部分被調走,又遇上他們的首領慶生,想來會有不少人放松警惕,喝個酩酊大醉。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謝華晏疊起剛剛收到的紙條,微微勾了勾唇。

總算……要逃離這裏了。

需要盡快南渡。

是夜,映着窗洞裏透進來的一小片皎潔的月色,謝華晏坐在一把椅子上,一邊拿着根從屋子的角落裏找出來的樹枝在泥土地上随喜地勾畫着,一邊冷靜地想。

再不南渡,指不定哪天就被鑫人找上門來了。作為大楚有名的勳貴之家、武将出身,永定侯府在大鑫的處境自然是十分危險的。

她還不想死,更不想讓團兒死。

只是如今還有一個需要擔心的便是他們的車馬行李,聽之前山匪們的閑談,似乎他們還沒有發現馬車夾層裏的金銀。這是個好消息,但還有個壞消息:

因為糧食實在是匮乏,山匪們在幾日前把馬匹宰了吃了。

他們現在并不清楚山匪們把他們的車馬行李放在了哪裏,而沒有馬匹,他們也無法運送這些物件。如果要強行帶上,只會加重負擔,拖慢他們前進的速度,加大被山匪或鑫兵追上的風險。

但是如果不帶的話,那就意味着永定侯府南逃所攜帶的財産将大部分都被丢下。到時候即便南逃成功,他們這樣一大家子人,也很難維持生計。

謝華晏有些頭疼地用樹枝在地上畫了又畫,最後胡亂地抹掉。

她下定了決心。

身外之物畢竟還是不如性命重要。六月初八出逃時,一切以保全性命為首要任務,其他的就只能見機行事了。若能找到他們的行李并且尋得馬匹的話,他們就帶上這些東西;如果不能,那就索性放棄這些,力主求穩,不可冒進。

“啪”的一聲脆響,樹枝被折斷了。

謝華晏丢開樹枝,拿出手帕仔仔細細地擦了擦手。随後趁着屋子裏還有月光,勉強分辨了一下各人歇在何處。

老夫人和永定侯夫人已經躺在炕上睡熟了,四個丫鬟姑姑也睡在了桌子椅子上,呼吸平穩而綿長。謝華晏淡淡掃了他們一眼,小心地挪到了炕的邊沿,也并排躺了上去,和衣而眠。

如今她只希望三日後一切順利。

作者有話要說: 通知:為準備考試,5月16日開始隔日更三千(即下次更新時間在5月18號晚到19號淩晨之間),更新時間每晚十二點左右,最遲一點,小可愛們可以第二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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