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舒公館內,一間隐蔽的密室。

舒藍坐在電腦前,在層層加|密的編輯框裏輸入着字符……

左側的抽屜裏忽然傳來了震動聲。舒藍停下手裏的活兒,用指紋解鎖了抽屜。抽屜裏躺着一只黑色的手機,屏幕上顯示着一個匿名來電。

舒藍連上耳機,點了接聽。

“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不打算找我了是吧?”電話裏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舒藍笑了一下:“怎麽會。我正在給‘無界’收網,本來打算寫完這段代|碼就聯系您的。”之前她故意在‘無界’上留了一個半開的‘鎖’,就是為了引有心之人入局。

“你那邊情況怎樣?”

“我見過提安了。一切按計劃進行。”

“那條情報,他信了。”

本該是個疑問句,但電話那頭的女人卻用了肯定的語氣。

“道聽途說的消息,可真可假。但自己花了高價,請了外挂,好不容易黑|入‘無界’,掘地三十尺費力挖出找的情報,你說他會不會信?”

電話那頭的人聞言笑道:“還是你這網織得好……這幾年的鋪墊沒白費。”

“也沒有刻意鋪墊。當時創立‘無界’,只是一時心血來潮。”

‘無界’作為中立情|報|網絡,正式投入使用已有四年。用戶可以在上面自由交易買賣情報,而‘無界’為他們提供最安全的保障和隐私保護。以P國為中心的幾個半島國家,毒|枭和地方|勢力|割|據,政|權|疊|代|頻繁,‘無界’的出現在某種意義上滿足了各種階層的各種需求。這個平臺是舒藍上大學時搭建的,後來使用率增長之迅速,連她都沒預料到。而這樣一個中立情|報|網絡的出現,自然也吸引了各方勢力的關注。和舒藍說話的女人是,提榮家族亦是。

“一時心血來潮?你這自謙未免有些太過了。這世上,可沒有幾個人的‘心血來潮’能做到這樣。我幹這行時間也不短了,姑且也算是閱人無數。聰明厲害的人我見過很多,但你,似乎是天生适合吃這碗飯的。”

舒藍沉默。事實上,‘無界’一開始還真是心血來潮的産物。但支持她真正繼續做下去的,卻是心裏的堅持和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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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你所熱愛的,曾經有一個人這樣告訴過她。

舒藍的視線移到立在桌上的一個木質小相框上。相框裏裝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幅手繪的簡筆漫畫。

那是她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也是那個人留給她的,有跡可循的,唯一一樣東西。

舒藍很清楚的記得,她十八歲生日那天,黎宴成很難得的沒有出去忙,而是陪了她一整天。

他開車帶她去了海邊。爬山,燒烤,露營。

飯後,黎宴成接了個電話,舒藍獨自走到峭壁邊坐下。她将雙腿懸空,閉眼傾聽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

舒藍已經很久沒有像個正常人一樣度過悠閑的時光了。過去的幾年裏,她不是在逃亡,就是在逃亡的路上。就算後來跟在黎晏成身邊,大部分的日子也過得提心吊膽,片刻也不敢放松。

這樣的假期,像偷來的一樣。記憶裏,也只有小時候跟着媽媽去海邊挖螃蟹時,才能這樣心無旁骛地感受自然、享受寧靜。

舒藍在懸崖邊坐了一會兒,索性放松自己仰躺下去。她有些茫然地看着頭頂上漆黑的夜空,那些平時看着離她遙遠的星星仿佛就眼前,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似的……

“懸崖上睡覺,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身上忽然多了件外套,舒藍一個激靈,醒了。不知是因為海浪聲過于催眠,還是精神和身體都驟然松懈下來,她竟然睡着了。

黎晏成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他微微躬身,一手撐地,旋身便在舒藍身側坐了下來:“好看麽?”

舒藍攏了攏身上的外套,也坐起身來。

“我以前對大海沒什麽好感。總感覺人在大海面前很渺小,一個浪頭打過來人就沒了。”

黎宴成:“現在呢?”

舒藍眯着眼,看着那一望無際,神秘而深邃的,和深黑色天際融為一體的海面:“現在感覺大海很美。他也有靜谧溫柔的一面,滔天巨浪只是他的僞裝。”

舒藍說着,轉頭去看黎宴成。

黎宴成沒搭話,盯着和夜空融為一體的海平面看了一會兒,才說:“我看到那張入學推薦表……怎麽沒填?”

黎宴成說的,是P國當地一所名牌大學的入學推薦表。舒藍因為成績優異,獲得了的推薦名額。推薦表需要監護人和本人簽字,只要通過入學甄選測試,就能被提前錄取。

黎晏成時在清理垃圾桶時發現了那張被揉成一團的表格。而在此之前,舒藍對這事只字未提。

“Lee哥,我不想讀書了。”舒藍淡淡地說,臉上也沒什麽情緒起伏。

“為什麽?”

“我不知道讀書幹什麽,也不知道以後想做什麽。”還有一句話,舒藍沒說出口。早在兩年前,黎晏成舍命救下她的那個時候,她就決定好好跟在黎晏成身邊了。沒有黎晏成,她可能早就死了。要麽死在某個黑|市|奴|隸|主手下,要麽死在街頭……又或者,死在兩年前那個晚上。

一開始收留她的時候說着不養閑人,但事實上……黎宴成為她提供了安全的庇護所,阻絕了來自那個無恥生父的騷擾,讓她衣食無憂,還供她上學。

這兩年來舒藍片刻不間斷地磨煉各項技能。別的女孩學着化妝打扮、憧憬着大學生活、談論隔壁班好看的男孩兒,她研究槍械構造,學習射|擊、格|鬥、駕駛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

她想着,哪怕能離他更近一點,幫一點忙,也是好的。

但黎宴成雖然教會了她這些技能,卻從未真正用得上她。他依舊我行我素地帶着自己的傭|兵團隊,執行着各式各樣的任務。而舒藍卻從未真正走入過他所在的那個世界。或者說,黎晏成似乎有意将她隔絕在外。

舒藍放棄了申請那所大學的資格,因為那所學校在另一個城市。她不想去,她想留在黎晏成身邊。

黎晏成沉默片刻,緩緩說道:“現在沒想到,可以邊讀邊想,慢慢想。”

“……”

黎宴成一如既往沒什麽起伏的聲音讓舒藍有些莫名的煩躁,她轉頭瞪着男人。她想問問他,是不是真的不明白?

卻見黎宴成從上衣口袋裏摸出了一張明信片大小的卡片,遞給她。

“生日快樂。”

“……謝謝。”舒藍從他手裏接了過來。被這一打斷,那些醞釀許久,幾乎要破口而出的話,就又被吞回了肚子裏。

卡片上面是一幅手繪漫畫。畫面上一個女孩坐在海邊的峭壁上,擡頭仰望着頭頂浩瀚無邊的星空。畫風诙諧可愛,挂在星空上的不是星星和月亮,而是書、蛋糕、披薩、音樂樂符、英文字母、電腦、手牽手的男孩女孩……一整個人生宇宙的感覺。

舒藍摩挲了一下卡片,忽然愣了一下:“這是……你剛才畫的?”

墨跡還是新的。而且畫面裏的,可不正是坐在峭壁上的自己?她從來不知道,黎宴成竟然會畫畫,而且還畫得這麽好。

黎宴成微微一點頭: “沒想到什麽可以送你的。”

畫的右下角有一排黑色的小字,漂亮的英文手寫體——Your future。

舒藍看到那句簡單的英文時,眼眶忽然微微一熱。

“這就很好了。謝謝,我很喜歡。”

卡片上沒有任何祝福語,但千言萬語,都比不上這幅畫裏蘊含的祝福。

“人的一生很短暫。在有限的時間裏,應當盡量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找到自己所熱愛的事業,并堅持下去。我以為,這樣算是不枉此生。”黎晏成向來話少,像這樣語重心長跟她講道理的時候,更是少之又少。而且,今夜他看向她的眼神裏,又似乎格外多了一分耐心和溫柔。

“什麽是喜歡做的事?”舒藍壓下喉頭的哽咽,強裝淡定地問。

“這需要你自己去尋找。天空很廣闊,不僅僅是你眼裏所見頭頂上的這一小片。”

舒藍心頭微微一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總覺得黎宴成話裏有話。

兩人并排而坐,中間只隔着一拳的距離。在男人的注視下,舒藍的心髒突突直跳。她忽然大着膽子,朝黎晏成那邊挪了挪,将頭輕輕靠在了男人寬厚結實的肩上——這是一個舒藍平時連想都不敢想的舉動。

她能感覺男人在她靠過去的一瞬間,不自然的僵硬了片刻。像飛蛾撲火一般,舒藍已經做好了被一把推開的準備。

黎晏成的僵硬稍縱即逝,很快他又放松下來,甚至默許了她突如其來的越界行為。

但他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主動朝她靠近。

舒藍枕着黎晏成的肩,輕聲問:“那你呢,Lee哥?你現在做的,是自己喜歡的事嗎?”

黎宴成當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現在舒藍卻沒有辦法再問他了。但舒藍想,如果人生重來一次,他會不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如果他不過那種刀|口|舔|血的生活,或許他會成為一個很棒的插畫師也說不一定呢。

相框中的畫被舒藍保存得很好,看上去嶄新如昨日,但畫畫的人早已離她而去。他其實從來就不需要她。甚至于,他走得那麽決絕,連一句解釋、一個像樣的告別都沒給她。

“提安答應給你股份了嗎?”電話那頭冷靜的聲音将舒藍從沉思中拉回現實。

“暫時還沒有……不過我有信心。”

“切不可着急。提榮警惕性很高,而提安也不是傻子。”

“我知道。”舒藍停頓了了片刻,“他約我下周再見,談一下東洋和T.H.E合作的事。”

“能有白紙黑字為證據最好。沒有,也不用勉強。慢慢來。”

“嗯,我明白。”

“要不要考慮,正式加入我們?我很需要你。”

這不是女人第一次對舒藍發出邀請,但卻是第一次,她說得這麽直白。她說的不是需要‘像你這樣的人’,而是‘我需要你’。

“我們的目标,其實是一致的。如果你在系統內,會有更多的權限,我也能更好的保護你的安全……你周叔也能放心些。”

“不了。我還是更喜歡現在這樣‘編外人員’的感覺,無拘無束。”舒藍回絕了女人的提議。權限往往伴随着制約。對于現在她想做的事來說,制約也等同于掣肘。她不願也不能。

女人嘆了口氣:“沒關系,我明白。如果你改變主意,我們的大門随時向你敞開。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有空回去看看你周叔,他很擔心你。”

舒藍心中略微升起一絲歉疚:“……嗯。”

電話那頭那人安靜了一會兒,忽然問:“你這次見到你要找的那個人了?”

“嗯。”

“有一點我要提醒你。此人背景複雜,雖然明面上只是提安的保镖,但據說很受提安倚重。而且他之前經營過的那家安保公司,幾乎壟斷了P國傭|兵行業。就算你們有舊,也不可意氣用事,和他牽扯過深……”

“我心裏有數。”舒藍忽然打斷了女人的話,“靜姐,給我點時間。他的事情,我還在查。”

有關她和那個人的過往,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也僅僅知道他們認識。有些事情,沒必要對外人道說。

舒藍向來是個客觀理智,用事實說話的人。但關于黎宴成此人,舒藍想相信自己的直覺。她希望自己的判斷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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