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黎宴成重新審視着舒藍, 沒有回答。他沒有聽錯,舒藍的确是在邀請他跳舞。

下一支舞曲的前奏已經響起。

舒藍又朝黎宴成輕輕眨了一下眼:“你不會也要跟我說……你不會跳舞吧?”

黎宴成正要回答,旁邊忽然走過來一個身穿複古立領唐裝的桃花眼男人。男人的唐裝外套是敞着的,袖口卷到手肘, 裏面的白襯衫扣子只扣到胸口位置, 露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條金色項鏈。

他走近後,對着舒藍紳士地鞠了一躬, 而後朝她伸出手:“舒小姐, 我能請你跳下一支舞嗎?”

男人的打扮一身匪氣,邀請舒藍跳舞的措辭和行為卻又頗有紳士風度。這樣的言辭打扮, 明明是怪異且違和的組合, 但這桃花眼男人做起來, 就有了一絲潇灑不羁的感覺。

舒藍盯着男人看了兩秒, 而後在腦中搜索出了此人的信息。這個人,是盤踞在P國北部的另一股勢力, 坤來家族的大少爺,坤涯。

舒藍在心中冷笑,還真是個聚集了各路牛鬼蛇神的場所。她之前沒有和這個家族的人打過交道,但對坤涯認識她這件事也并不驚訝。

一來是因為‘無界’在P國的影響力很大,作為創始人的她, 早就盛名在外。她雖然沒有刻意高調地在媒體面前抛頭露面, 但對于有心人來說, 想知道她的信息也不難。二是因為,坤來這些年一直和提榮集團走得比較近。提安的所有動靜,包括和她, 和東洋合作的事情, 對他們來說都不是秘密。

舒藍在打量坤涯的時候, 黎宴成也正蹙眉看着他。坤涯這人,他自然也是認識的。花名在外,也并非善茬。

舒藍勾了勾唇,而後禮貌地對坤涯說:“抱歉先生,我這曲已經先約了人了。”

為了不必要的麻煩,她沒有也不打算表現出認識坤涯的樣子。

舒藍頓了頓,回頭撇一眼黎宴成,挑眉輕笑:“當然,如果人家不願意的話,我也可以接受你的邀請。”

她話音剛落,就見黎宴成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指尖。

“我的榮幸,舒小姐。”

兩人就這麽牽着手走到了舞池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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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藍側頭看向身邊的男人:“我見你剛才是打算拒絕的,怎麽忽然改變注意了?”

黎宴成沒說話,他目光和站在舞池外的坤涯對上。

坤涯被那眼神一掃,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黎宴成他是認識的,提安身邊的紅人。提安對他很是倚重,光這一點,就足以讓坤涯心生忌憚。他有些掃興地咂了一下嘴,轉身鑽入人群。

黎宴成收回了視線,卻沒答話。

于公于私,他都不會讓舒藍和坤涯跳這支舞。

提安之前特地叮囑他注意舒藍有沒有和別的家族有所接觸。舒藍若是真的去跳了這支舞,無論她有沒有和坤涯談公事,在提安眼裏,她就是談了。

所以,今天晚上,她不僅不能和坤涯接觸。她誰也不能去接觸。

至于這以外的,別的理由……那是他無法宣之于口的事實,是埋藏在血液深處的本能。

前奏已過,舞曲正式開始。

然而,兩人面對面站着,誰也沒動。

舒藍忽然福至心靈:“你是真的不會跳舞?”

黎宴成冷着臉:“不會。”

似乎在他眸中看到一閃而逝的尴尬和憋屈,舒藍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有趣:“我教你。”

“……”

“左手擡起來,這樣。”

舒藍主動擡起右手,握住了黎宴成的左手,與他十指相扣。

指尖傳來的,屬于另一個人的體溫,和柔軟的觸感,都讓黎宴成有些走神。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也回憶不起……舒藍方才也是否也這樣握着提安的手的?

“右手,放到我的腰上。”

舒藍牽引着黎宴成的右手,放到她腰後的位置。

那是她腰身最細的位置,用他的手掌,一只手就能握住。隔着薄薄的禮裙,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肌膚的溫度和彈性。

黎宴成只輕輕碰了一下,手掌就微微外側,隔開了些距離。

舒藍也注意到了黎宴成的不自然。她擡眸看去,只覺黎宴成的臉,比剛才還黑了。

舒藍忽然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麽,有些試探又有些故意的,擡頭湊到他耳邊,低語:“離這麽遠,怎麽跳?剛才大哥都摟了,你怕什麽?”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男人的呼吸似乎凝滞了一瞬。

而後,黎宴成忽然,用力地握住了她的腰,并強勢地将她往身前一帶,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那種不容人掙脫、勢在必得的力道,讓舒藍微微一愣。

舒藍擡頭和近在咫尺的男人對視,鼻尖幾乎貼上他棱角分明的下颌。

這樣的距離下,舒藍清晰地看見男人眼底的怒意在累積,某種壓制不住的情緒幾乎要迸發而出。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沉聲問:“這麽近,夠了嗎?”

低啞磁性的聲音擊穿耳膜,壓在她腰後的那只手掌慢慢收緊,很熱,很燙,很有力。男人一反剛才的木讷僵硬,渾身都散發出極具侵略感的荷爾蒙。

舒藍在那一刻,控制不住的,胸腔裏那顆心髒開始劇烈跳動。血液循環加快,連帶着耳尖,都有些發燙了。那種很久都沒有過的,少女時代才會有的內心悸動,竟然又出現了。

她不是第一次和男人跳舞,卻是第一次和喜歡的男人跳舞。她以為自己已見慣各種場面,應付各種情況都如魚得水,更不會因為這種小事情而心生波瀾。但原來,被喜歡的人觸碰,和被不喜歡的人觸碰,還是很不一樣的。

重逢後,她并不是第一次和黎宴成這麽近距離的接觸。但之前,兩人偶有肌膚相親,也都是在生死攸關的時刻。她數次與他交鋒,向他靠近,百般試探,然而心中始終存有芥蒂、疑慮,因此也沒法全心全意的去接納和感受他。

但這次,似乎就不太一樣了。

沒有針鋒相對,也沒有生死危機。長久以來,橫在舒藍心中的芥蒂已經不再,她終于可以坦然的毫無顧忌的和黎宴成相處了。

此刻的黎宴成其實沒比舒藍好到哪兒去。

這個女人,總有各種方法來挑戰他的底線,刺激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經。

他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開,她卻還是頑強地,堅持地,一次又一次地朝他靠近。不僅如此,她還變着法兒的,百般撩撥他。

舒藍根本不知道,這對他來說是怎樣一種殘酷的折磨。

發現自己喜歡她,是在五年前的那個夏天。那只是很平常的一天,他照常晚歸,舒藍剛洗完澡,就披頭散發的,穿着浴袍出來迎接他,給他熱飯。

她濕漉漉的發梢上不斷有滴滴答答的水珠滴落,一些落在她雪白修長的脖子上,又順着光潔的皮膚一路向下,滑過深深凹陷的美人骨,直至沒入胸口看不見的地方……

“Lee哥,怎麽了?”一直到舒藍疑惑問他,黎宴成才後知後覺,猛然驚醒。心中猶如劃過一道閃電,那些隐藏在心底深處的暗湧的情緒,再也無處可藏。

他剛才視線一直黏着在舒藍那段雪頸上,幾乎沉溺。身上後知後覺升騰而起的燥熱更是讓他無地自容。他也是在那一刻才清醒的意識到,被自己壓抑隐藏在心底的,對女孩兒的感情……和欲|念。

一開始,他只是覺得舒藍身世可憐,不忍看她再落回那個暗無天日的深淵,所以将她帶在身邊。後來,兩人輾轉多地,一起經歷許多,他将她視作自己重要的家人和責任。

他以為,存在于他們之間的那種相濡以沫、相依為命的親情,早在不知不覺中,慢慢的變了味。也許是因為他受傷時她衣不解帶無微不至的照顧,也許是因為每次回家門廊裏為他留的一盞燈和廚房裏溫熱的飯菜,又或許只是因為他在看不見盡頭的黑暗中痛苦掙紮感覺撐不下去時,她贈予他的一個溫暖明媚的笑容。情不知所起,卻在相伴的歲月中,一點一滴紮根在他的骨血裏。

而剛才那一刻,身體裏洶湧流竄的躁動,讓黎宴成卻清楚地認識到,他沒辦法再繼續騙自己,也沒辦法再以類似哥哥的身份繼續待在她身邊。

恰巧那時候周霆告訴他舒藍難民的身份問題已經解決了,對提榮集團的調查也取得了一些階段性的進展,而黎宴成也終于找到一個接近提安的絕佳機會。于是,黎宴成安排好一切,将舒藍托交給了周霆,自己則悄無聲息地離開。

黎宴成一直都很喜歡舒藍。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舒藍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

到如今,舒藍人生的很多重要時刻,他都已經缺席了。就像他并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學會跳舞的,又為什麽會這麽娴熟。有些事不能細想,因為一些畫面光是想想,他都會覺得受不了,難以忍受。

但他從來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只是舒藍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過客。離開他,舒藍可以走上一條和他截然不同的路,可以擁有一個很美好的人生。

他看着舒藍,就像家境貧寒但又懂事的小孩兒隔着商店櫥窗看着心愛的洋娃娃。只需要看着就覺得很開心了,并不需要占有。

手上沾滿血腥的自己,配不上她的美好,也承諾不了未來。對他來說,活着的目标,從來都只有一個。

而舒藍,離他越遠越好。

但偏偏,舒藍似乎天生反骨,總不按他為她設想好的軌跡來。她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他面前,挑戰着他瀕臨崩潰的理智,動搖着他心口上自己挂上的那把枷鎖。

“滿意了嗎?”黎宴成幾乎是惡狠狠地,掐着舒藍的腰,将頭埋在她耳側,在喧鬧而歡樂的舞曲中,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問,“為什麽回來?”

舒藍這次對他的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上一次在酒店和她分別時,她眼裏分明是帶着決絕和恨意的。

如果說一開始見舒藍出現在這裏,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後來她的一系列舉動和态度,卻讓黎宴成慢慢明白過來。

舒藍應該是猜到,或者掌握了什麽證據,才會再次出現在他面前,還敢這麽肆無忌憚、若無其事地挑戰他的底線。

但她不說,他也不能明着問。當下并不是一個适合對話的時機和環境。

果不其然,舒藍微微勾唇,仰頭對上黎宴成的黑眸,輕聲道:“今晚只跳舞。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她柔媚的嗓音,宛如涓涓清泉,瞬間就撫平他血液中的焦躁和憤怒。

今晚只跳舞。舒藍說到做到,也沒再刻意去刺激和撩撥黎宴成。

兩人難得的,各懷心思的,享受了這只屬于他們的片刻寧靜。

一曲舞畢,舒藍微微偏頭,似笑非笑地看着黎宴成:“真不會跳舞?”

除了一開始的僵硬和些許不适應,他學得很快,也很好。其實他一直都是這樣,但凡決定了去做的事,都能做得很好。

黎宴成黑眸沉沉,看着她,沒說話。

“謝謝你的這支舞。”舒藍輕牽裙擺,對着他,優雅地行了一個屈膝禮。

就在她轉身要離開前,黎宴成忽然側過頭,快速低聲在她耳邊道:“別接近其他家族。”

舒藍微微低頭,斂眸輕笑:“知道。”

頓了頓,黎宴成忽又說:“你的嗓子?”

“騙你的。”

舒藍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句俏皮的回應。

黎宴成無奈地閉了閉眼,卻又如釋重負。

雖然有九成把握,舒藍之前說那話只是逗他玩。但他還是不敢大意,哪怕是一丁點的可能。

和舒藍有關的事情,他從來做不到絕對的理智和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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