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手腕上傳來的微微的疼痛感, 讓舒藍回過神。

她仰頭看着黎宴成:“你打算什麽時候動身去收拾坤來?”

“梁靜全都跟你說了。”黎宴成眸中迅速的閃過複雜情緒,有驚訝,有憤怒,也有不解。

舒藍坦然一點頭:“沒錯。你驚訝什麽, 該驚訝的是我吧。我們明明是搭檔, 這事卻還要從靜姐那裏得知。為什麽要瞞着我呢?”

黎宴成頓了頓:“這原本就是提榮集團內部的事情。這次是由我和內部的人來執行。你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如果我說, 我想跟你一起去呢?”舒藍半真半假地問。

“絕無可能。”黎宴成幾乎是立刻, 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她。

“為什麽?”

黎宴成沉默了片刻:“你不适合這個任務。”

“哪裏不适合?你覺得我不合适露面,我可以暗中協助你。”

“我不想在任務中分心。”黎宴成漠然道。

舒藍笑了一下:“你是覺得, 我會拖你的後腿?你是這樣認為的?”

“沒錯。”黎宴成索性放棄了解釋, 給出了一個簡單粗暴的答案。只要能達成他所想要的結果, 被記恨或是被誤會, 都無所謂。

舒藍盯着他那雙不見絲毫情緒起伏的冷漠黑眸看了半晌,忽然微微勾唇:“我不信。”

若說是兩人剛重逢不知道他身份時, 這副冷酷絕情的模樣對她還有些用,現在她再看他這滴水不進的樣子,只會覺得心軟,心疼。一個需要時刻用冷漠來僞裝自己的人,一個不被理解又不屑解釋的人, 一個扮演着和本人完全相反角色的人, 是否偶爾也會感覺到孤單和無助呢?

兩人一起經歷了這麽多, 她早已學會從黎宴成那張冷漠面具下讀取他真實的情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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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疼。”舒藍忽然小聲說。

黎宴成皺眉:“你又玩兒什麽花樣?”

舒藍抿唇,漂亮的柳葉眼裏竟然有點類似委屈的神色:“手,你捏疼我了。”

舒藍不是一個會叫疼的人。相反, 她特別能忍。

黎宴成明知道她多半只是在做戲, 卻還是不自主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舒藍輕笑一聲, 眼神靈動狡黠,下一秒就掙脫了手上的桎梏。

這嘴硬心軟的性子,真是屢試不爽。

得了自由的雙手,下一秒就勾住了黎宴成的脖子,在他愣神的瞬間,猛地将他的頭拉低下來。

舒藍微微仰頭,紅唇輕輕蹭過他線條清晰的下颌:“這次要走,就帶上我。否則……我們此生不見。”

黎宴成瞳孔微微一縮,心跳忽然劇增,感覺全身血流速度都加快了,脖上也有根根青筋浮起。那樣一個似有若無,若即若離的吻,卻比真正的親吻更讓人難耐。那種百爪撓心的感覺,他只為她體會過。

她怎麽可以,這樣的,磨人。

黎宴成閉了閉眼,努力壓下胸口那陣燥熱,保持理智和清明。

半晌,他才低頭看向舒藍,輕笑一聲,嗓音卻有些低啞:“此生不見?你偶像劇看多了?”

舒藍也笑了那麽一下:“我沒開玩笑。”

黎宴成淡淡的‘哦’了一聲,與她對視片刻,忽然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那就,不說再見了。”

頓了頓,他又說:“反正你現在已經進了Interpol,倒也不用一直屈居在P國。你可以跟梁靜申請調去裏昂總部。以她的能力,要辦到并不難。情|報人才,在哪兒都很稀缺。”

“你都替我把後路想好了。”舒藍勾唇一笑,盡态極妍,“好啊,既然以後都不見了……那便送你一份臨別禮。”

她忽然擡頭,結結實實地吻上了黎宴成那形狀漂亮的薄唇。沒有遲疑,沒有猶豫,果斷決絕,像奔赴戰場的死士。

舒藍平時一副情場老手的樣子,然而事實上,這才只是她人生中第二次吻男人的唇,還是個強吻。

黎宴成在舒藍湊上來的那一瞬間,是真的愣住了。直到唇上傳來溫軟濕潤的觸感,他才陡然驚醒。

“你……”

黎宴成長眉一擰,擡手捉住舒藍勾着他脖子的手腕,想要把她推開。就在這時,舒藍忽然摟得更緊,舌尖悄然探入他的唇瓣。

黎宴成:“……!”

他曾經夢到過,也想象過吻她的感覺。卻都遠不及此刻的真實,美好。她的氣味,她的柔軟,她的溫度,都足以令人發狂。其實舒藍錯了,她根本不需要蓄意勾引,只消一個眼神,他便甘願沉淪……

黎宴成額上頸上,都滲出一層細細的薄汗。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嚣着,渴求着,想要她更多一點。唯有僅存的一絲理智,在欲|念的泥沼中苦苦掙紮。他知道,如果再不停下,他将做出傷害她,且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

他們之間缺失的從來都不是火花,而是時機。而這時機,談不上好,只能說是錯上加錯。

黎宴成的唇有些微涼,卻意外的柔軟。男人唇上的味道,和他這人一樣,清冷幹淨,淡淡的禁欲感裏又藏着幾分嚣張。

本是存着半勾引的心思,舒藍卻反而不自主的被他的味道吸引,步步沉溺。

舒藍微微睜眼,對上黎宴成深不見底的黑眸。唇上隐約感覺到一絲酥麻的刺痛,讓她不太确定,剛才是不是被輕咬了一下。

一只大掌忽然狠狠扣住了她的腰,力道大得讓人心悸。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緞面布料直接熨燙在皮膚上,讓舒藍微微一顫。

然而,那只手掌捉着她的腰,卻是穩穩地将她推了出去。

黎宴成這次手上下了些狠力,舒藍整個人猝不及防的向後倒去,腦袋磕在身後的裝飾牆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黎宴成心頭一顫,在那瞬間便本能的朝舒藍伸出了手,想要去扶她。但那只手伸到一半,又被主人強行收了回去。

黎宴成直接起身,退後幾步,和舒藍隔開一段距離。

他不想讓舒藍知道,自己身上所發生的令人難以啓齒的變化。

舒藍擡手揉着後腦勺,慢慢坐直身子,一雙美眸卻不偏不倚落在男人身上,吃吃笑道:“你真舍得……不再見我?Lee,你明明對我有感覺的,明明在乎我,為什麽不幹脆點承認呢?”

她步步緊逼,不留情面,直接點破男人的尴尬。

黎宴成閉了閉眼,短暫地掩去眼底翻湧的情緒。

舒藍見他不答話,乘勝追擊:“我喜歡你,這事你已經知道了。你一直沒給過我回答。這麽久以來,我沒問過你,也沒逼過你。但今天,我不想讓你繼續逃避這個問題了。”

黎宴成腦中刮起一陣風暴,太陽穴突突跳着,一時間思緒萬千,盤根錯節。如舒藍所說,他一直下意識的在回避這個問題。潛意識裏總覺得,這樣拖着,他們之間這心照不宣的羁絆,就能一直持續下去似的。

但黎宴成此刻意識到,逃避既可恥,也沒用。

其實,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跟舒藍在一起。他身份特殊,且不說現在前途未蔔,生死未知。就算将來有幸活下來,真有一天回歸警隊,也一定會成為各路毒|枭中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此生最害怕也最不願見到的,就是舒藍重蹈母親和妹妹的覆轍。與其一直拖下去傷人傷己,倒不如再果決一點,快刀斬亂麻。

如果心死能讓舒藍停止對他的執着,甚至,如果她因此而讨厭他恨他,從此對他避而不見,那也未嘗不是件好事。舒藍涉足這趟渾水不算深,此時抽身遠離,猶未為晚。

黎宴成過了許久,像是認輸似的,無奈一笑:“我本想着,成年人,說話做事留一線。我以為,有的事我不說,我覺得你也會慢慢明白。但現在看來,是我欠考慮了。這樣不清不楚的,确實不合适。”

舒藍一直盯着黎宴成,所以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變化。此刻他身上沒了生人勿近的氣息,沒了半分防備,剩下的,只是無奈和深深的疲倦。

“舒藍,你想聽我說,我就好好跟你說。”黎宴成看着她,認真說道,“我很喜歡你,也很在乎你。甚至,可以說是愛。”

舒藍撚眉看着這個褪去了僞裝的男人,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預感。

而後便聽男人繼續說:“但是,我想你可能搞錯了一件事。我對你的喜歡和在乎,可能,并不是你想要的那一種。”

舒藍愣了一下,她忽然有點不想聽了。

“黎宴成,你想清楚了再說。”舒藍忽然打斷了黎宴成,那雙漂亮的眸死死地盯着他,眼神倔強決絕,又似藏了些許脆弱,“這是我第二次跟你坦明心意,我希望你認真對待,不要敷衍了事,也不要欺騙我。我不會再說第三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黎宴成沒有猶豫,也沒退讓,他甚至上前一步,在舒藍面前蹲了下來,雙目與她平視。眼底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他繼續說:“我遇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小女孩,倔強又勇敢。那時在蛇頭的據|點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妹妹。我們相差六歲,而我妹妹……和我也相差六歲。我曾經想,如果她還活着,是不是也會和你一樣,靈動活潑,聰明勇敢。相依為命的那段時光,雖然幾多波折,卻也是愉快溫馨的。你對我心生依賴,也是人之常情。而我其實也早就将你視作最親近的家人。”

舒藍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神情溫柔的男人,眸中隐約有水光浮現。

“當初你肯收留我,也有你妹妹這個原因在嗎?”她靜了靜,才顫聲問道。

黎宴成沉默片刻,沒有否認:“我是看着你長大的,在我心裏,我一直将你視作自己的妹妹,重要的親人。我一直不希望你卷進這場紛争,當初把你托付給周叔,也是希望你能走一條和我不一樣的路。我希望你能擁有一個快樂美好的人生。這一點,周叔也是一樣的。你還年輕,現在要糾正,也還是來得及的。”

舒藍張了張嘴,只覺喉頭幹澀疼痛,但仍是強忍心頭劇痛,顫聲問:“可是我吻你,你也并非毫無感覺?”這是她最後的掙紮,話說出口,聲音已然沙啞,盡是苦澀。

黎宴成垂眸,低嘆一聲。

“有件事你得明白,任何一個男人,被這樣那樣的觸碰,都不會沒有感覺。但生理上的反應,和心裏的感覺,是兩回事。你是個好姑娘,但以後和男人相處,還是得多留個心眼。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我這樣……”

後面的話黎宴成沒說出口,他知道,即便不說舒藍也能明白。他也清楚的知道,這話到底有多傷人。

舒藍咬着唇沒說話。男人的聲音明明那麽輕那麽溫柔,說出來的話卻比最鋒利的刀刃還快還冷,毫不留情的紮在她的心上。

然而這樣的淩遲還在繼續。

“我也嘗試過,用別的方式去看待你。但是,我不想騙你。”黎宴成頓了頓,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說,“舒藍,對不起,希望你能理解……我真的不能。”

他修長幹淨的手指溫柔的撫摸上她的臉,拇指在她眼角輕輕拭過。

舒藍這才意識到,不聽話的眼淚,不知道何時已奪眶而出。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能再說出一句話。甚至連放在膝上的手也在微微顫抖着,哪怕握緊成拳,也依然止不住的顫抖。

黎宴成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明白了,再明白不過了——我知道你喜歡我,我也想試着喜歡你,但是對不起,我還是做不到。

其實道理舒藍都懂。一個男人如果真的喜歡你,那一定是會鉚足了勁追你,會讓你強烈的感受到他的愛意。男人與生俱來的征服欲,注定了他們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本能。

但這道理只适用于普通男人。

問題是,黎宴成還真就不普通,所以也不能用常理而論。這也是她之前願意努力争取,一次一次主動靠近他的原因。

舒藍想過無數種他總是避而不答、若即若離的可能性,卻唯獨沒有這一種。

她倒是希望黎宴成在說謊。如果他強裝冷漠疏離,做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可能她還會覺得他在演戲。但他放下了所有的防備和僞裝,用這樣溫柔包容的眼神看着她,和她推心置腹,她便明白,她沒辦法再繼續騙自己了。

“我之前不拒絕你,是因為我沒想好應該怎麽跟你說。對不起,拖了這麽久,讓你這麽難受。是我的錯。”

舒藍忽然笑了。這才是真實的他。連拒絕人時,也是這麽溫柔。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愛,都是真實的,也是令人絕望的。可能世界上再沒有人會比他更關心更愛護她。但這種類似家長所給予的,不帶欲|望的,全然無私的愛,卻不是她所期盼的。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雖然黎宴成在道歉,可她甚至都不知道他錯在哪兒了。

只是,心上破開的那個洞,不斷的有冷風呼呼灌入。寒意侵入骨髓,讓人四肢麻木,卻痛感分明。

舒藍一直低垂着眸,不再看他。她沒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

黎宴成看着舒藍的神色就知道,他成功了。

這大概是黎宴成,此生演技最高光的時刻。雖然常年在提安面前做戲,游刃有餘的游走于各色人物間,卻都不及此刻來得精湛自然。情真意切,差點兒連他自己都要騙過去了。

黎宴成終于松了一口氣,一顆心卻如墜無底深淵。因為他知道,在舒藍相信他那套說辭的同時,他也徹底失去了她。但對于他來說,如果這剜心之痛,能從此換取她的平安,他覺得值得。

然而,就在兩人相對無言的這段時間內,黎宴成卻忽然感覺四肢的力氣像被人慢慢抽走,神志也不複之前一般清明。

他從蹲在地上的姿勢,逐漸變為跪坐在地。他以手撐着沙發想要站起身,卻連那只手都背叛了他的意志。一陣天旋地轉間,他整個人像一只被人遺棄的破布玩偶一樣,滑倒在地。

黎宴成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什麽。

意識逐漸混沌的過程裏,他調轉目光,看向依然坐在沙發上的舒藍:“什麽時候下的藥?”

舒藍終于擡眸和他對視,伸出纖長手指,在自己唇上輕輕一點。

黎宴成那萬年處變不驚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愕然:“你整晚演戲,就是為了鋪墊那個吻?舒藍,你到底想幹什麽?!”

舒藍緩緩搖了搖頭,輕輕笑了:“你錯了。除了那個吻,我今天跟你說的,都是肺腑之言。”

她微笑時,有一滴晶瑩的淚,順着她的眼角,緩緩滑下。

“不管怎麽說,謝謝你跟我說了實話。”

“但是Lee,你聽好了……我不需要哥哥,也不會認你這個哥哥。現在不會,将來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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