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一個小時, 說長也不長。

但對于此刻的黎宴成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黎宴成在這段時間裏檢查了自己的手機。

舒藍也知道他會看,所以特地把手機還給他,讓他了解計劃的全部內容。省去她向他解釋的時間。

和黎宴成猜想的差不多, 舒藍一直在以他的名義和集團內部自己的手下聯系。

那晚黎宴成從公寓被舒藍帶走, 并不是沒人發現的。

舒藍自然也想到了這點,所以她在第二天就用黎宴成的手機向他的直接下屬發了信息, 示意自己是假意被擒, 實則是到坤來據點摸清情況,方便之後部署行動計劃。

提安原本意思就是讓黎宴成端了坤來據點, 殺雞儆猴, 以絕後患。

黎宴成對進攻坤來的事情本就已經開始部署。所以黎宴成的手下在收到他的信息後, 并未有所懷疑。

舒藍利用了這點, 将坤來據點內部的地形圖,布防, 以及人員情況一點一點傳給了黎宴成的手下,通知他們準備好裏應外合執行計劃。

而今晚,山上發生的泥石流,就是舒藍計劃的一環。

因為據點內僅依靠這一條通道運送物資。在道路阻斷,主要水源也被切斷時, 坤涯自然是會在第一時間調集人員進行搶修。

五個哨點的人離開崗位前去事發路段搶修, 直接打破了他們固若金湯的層層布防, 方便了黎宴成的手下發起奇襲。

這只是舒藍計劃的第一環。

她之所以大費周章的将黎宴成綁來此處,又作了這裏應外合伏擊坤來的局,實則是為了更關鍵的第二步。

在舒藍僞裝成黎宴成給手下們發送的信息裏, 除了提到計劃部署外, 也暗示了舒藍和坤來已達成某種合作。信息裏并沒有說明具體情況, 只說他在暗中調查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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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不透明的暗示,一方面坐實了提安對舒藍反水的猜忌,另一方面又給了黎宴成空間去發揮——怎麽成功從舒藍手中取到新配方,攻下坤來據點的故事,這後半段,便交由他來圓上。信息裏只有暗示沒有細節,黎宴成之後編故事的時候就可以根據事後具體情況進行調整。雖然黎宴成從始至終都不贊同舒藍的這個計劃,但也不得不贊嘆舒藍在這點上思慮周全。

本來,黎宴成離見到提榮就只剩一步之遙了。提安也說過,待到他拿到了新配方,便有了和提楊一争高下的資格。屆時他便會将黎宴成作為集團的下任核心班子引薦給提榮。

如果一切順利,舒藍的這個計劃,将幫助黎宴成,直接跨過這一步之遙。

而這關鍵一步,只需要黎宴成幫提安達成他現在最迫切的兩個願望——一,平亂,穩固幫派關系;二,獲取新型毒|品配方。

其實舒藍的這個計劃,在策略上是比黎宴成硬剛坤來要棋高一着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舒藍之後打算怎麽脫身?就算這次從圍剿坤來的行動裏逃脫,之後呢?她既坐實了背叛提安,與坤來合作的罪名。那麽只要提榮集團存在一天,提安就絕對不會放過舒藍。

這才是他在猜到舒藍的計劃後,想要阻止她的真正原因。

現在,黎宴成已經能聽見外面隐約傳來的槍聲。這證明,他那些手下已經順利突破了坤來的防線,打入了基地內部,和他們正面交鋒上了。

計劃順利進行,他卻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一顆心仿佛被置于油鍋裏,一遍一遍的被烹炸炙烤。

心愛之人生死未蔔。而他卻只能在這裏無力的等待着,什麽事也做不了。

他終于也體會到,焚心似火的滋味。

等黎宴成終于恢複知覺和力道,從囚室裏逃出來時,外面已經混亂不堪,一片狼藉。

入眼皆是破碎的瓦礫和玻璃碎片,滿地的血污,以及橫七豎八的屍體。整個據點內部濃煙四起,槍聲不斷。一路走來,空氣裏都充斥着難聞的焦土味和血腥味。

有了舒藍給的據點地圖,黎宴成得以通過各種捷徑在據點內快速的移動。

黎宴成從混戰的雙方裏,看到了數張熟悉的面孔。現在局勢幾乎呈一邊倒的情況,坤來家的人在緊湊有序的圍攻下節節敗退。

即便已經看到了那些手下,他也沒有直接出去和己方的人碰頭,加入正面戰場。他必須先找到舒藍。

以現在的局面來看,最好的辦法就是他能先于這些人找到舒藍,再想辦法助她脫身。

主宅東側有間堆放食物的倉庫。倉庫大門緊閉,門口卻有幾滴血跡。現在是夜晚,光照條件不好,如果不打着手電仔細看,幾乎很難發現那是血跡。

黎宴成本來是要抄近道從二樓外牆護欄直接進入後院,但目光落在倉庫門外時,視線立刻便凝在了那幾滴血跡上。

他幾乎沒有遲疑,直接從二樓護欄跳到倉庫附近的草坪上,一個翻滾動作卸去沖力,而後用貨箱掩蓋自己行跡,慢慢向倉庫靠近。

倉庫門外挂着的那把鎖被人打開了。

黎宴成整個人貼着牆隐蔽身形,只伸出一只手按在倉庫門上,輕輕一推。

倉庫門開了,裏面漆黑一片,悄無聲息。裏面那人小心翼翼地隐藏着。

黎宴成其實也不确定裏面的人是不是舒藍,但是,他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

黎宴成閃身進入倉庫的瞬間,倉庫內接連響起了幾聲槍響。子|彈嗖嗖往倉庫門這邊射過來,仿佛就等着門外之人現身。黎宴成也早預料到這一點,所以他一進入倉庫便猛地躬身,随後側身滾入一旁的貨架下。而且,他根據那幾發子彈的方向,很快就判斷出了對方的位置。

黎宴成一邊悄無聲息地朝對方所在位置靠近,一邊又難以抑制的感覺到失望和無力。因為他已經知道,藏在倉庫裏的這個人不是舒藍。

“倒沒想到,躲在這兒的人會是你……一家之主。”

躲在樓梯下方的坤涯聽見這個聲音,微微一僵。

“有話好商量,別,別開槍。”

感覺到後腦勺抵着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坤涯瞬間連說話都有些顫抖。

黎宴成不答他的話,只用槍又抵了一下他的腦袋:“舒藍在哪兒?”

坤涯愣了一下:“我,我不知道啊……你問她幹什麽?”

黎宴成沉聲追問:“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感受到他語氣裏的殺機,坤涯不自覺抖了一下,他終于認出了這個聲音,“Lee?是,是你?你……你是怎麽出來的?!”

“砰——”

黎宴成沒有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坤涯絕對不能落入提安手裏,他和舒藍密切接觸過,也參與了他的關押過程。任何可能會不利于他們的證據,都不能被提安掌握。

“別掙紮了,你已經無路可退,乖乖跟我們回去吧。”

“放下槍,現在投降,可以饒你不死。”

“小哥,我不傻。放下槍,給你開槍的機會嗎?話說,你老追着我幹什麽,坤涯抓住了嗎?”

黎宴成繞到後方庭院時,忽然隐約聽到花園盡頭的灌木叢後,有人說話的聲音。

他警惕地朝那邊走去,随着他的靠近,談話聲也更清晰了一些。

“少廢話!Lee哥交待過了,要帶你回去見老板。你主動配合,可以少吃些苦頭。”

黎宴成微微蹙眉。這個聲音黎宴成有些耳熟,是他的一名叫大強的手下。不過,他并沒有交待帶誰回去問話什麽的。

電光火石間,黎宴成忽然意識到,除了他看到的那些信息,舒藍可能還刻意删除了一些和他手下之間的對話。

“如果我不呢?”

這個聲音一出來,黎宴成瞳孔便微微一縮。

那是……舒藍的聲音。

黎宴成隐匿氣息和腳步,迅速朝那邊靠了過去。心髒重重地跳動着,握着槍的手心也出了一層薄汗。有生之年,黎宴成從來沒有在一場行動中,有過這樣的焦躁和不安。

一轉過灌木叢,黎宴成就看到了那頭的情況。花園的盡頭,懸崖邊上,兩人持|槍對峙着。其中一個人,正是舒藍。

在看清她的模樣後,黎宴成呼吸一滞,心髒像被人緊緊攫住,又痛又麻。

舒藍發絲淩亂,臉上也被黑灰色的塵土覆蓋,身上的衣服被劃破了多條口子,血跡斑斑。她單腿跨坐在崖邊的紅木圍欄上,一只腳踩在圍欄上,另一只腳已于崖上懸空。

她雖形容狼狽,神情裏卻不見絲毫慌亂。她目光清亮而堅毅,穩穩地舉着槍,和那人對峙着。

然而就在這時,舒藍忽然擡眸,越過那人的肩,将視線投向他身後的灌木叢。

就在黎宴成看到舒藍的時候,舒藍也看到了他。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那一瞬間,時間都仿佛靜止了。

舒藍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以這樣的方式,與他再見的。

兩人對視不到一秒的時間,黎宴成忽然有了動作。

而舒藍在看到黎宴成舉槍的那一剎那,便立刻将手中的槍|口對準了黎宴成的方向,直接扣下扳|機。

“砰——”

槍聲突兀的響起,打破了這焦灼的平衡。

而之前舉槍指着舒藍的男人,被舒藍忽然突然開槍的舉動一激,幾乎在同一時刻也開了槍。

“砰——”

兩聲槍響,幾乎沒有時間差,一前一後的發生。

剛才,黎宴成是準備直接開|槍|射|殺那名手下的。但舒藍在和他對視的瞬間,就明白了他的選擇。所以她沒有絲毫猶豫,就朝着黎宴成的方向開了槍。她那一槍,直接擊中了黎宴成的手腕,将他手中的槍打落。

整個過程都是那麽的猝不及防而又混亂。

第二槍響起的那一刻,黎宴成大腦瞬間一片空白,心跳停滞,耳中嗡嗡作響。

他甚至來不及反應,也來不及看清,舒藍已經像一只斷了線的風筝,從懸崖上落了下去。

不多時,崖下傳來噗通一聲。

開|槍後,那名手下察覺到身後有動靜,一轉回頭來,便看見跪在草叢裏的黎宴成。他手腕血流如注,眸色黯沉地看向這邊,臉色煞白,竟給人一種了無生氣的感覺。

“Lee哥,”那人吓了一跳,趕緊跑了過去,扶住黎宴成,“沒事吧Lee哥,你怎麽樣?”

黎宴成陰沉着臉沒說話,別開他伸來攙扶的手,快步走到山崖邊。站上圍欄,朝下看去。

黑暗中,大海就像是一只沉默的怪獸一樣,能将萬事萬物無聲吞沒。

崖高海闊,再沒有舒藍的身影。只剩洶湧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岸邊的礁石。

“Lee哥小心!”那名手下眼疾手快地握住了黎宴成的胳膊,他只以為黎宴成是向下看的時候沒站穩。

然而黎宴成在那一瞬間,是想直接跳下去找舒藍的。

但因為手下那用力一拉,也拉回了他僅存的一絲理智。

如果當着這名手下的面跳下去,這行為就太可疑了。除非……沒人看見。

黎宴成手握成拳,眸中閃過一絲殺意。

“Lee哥!”

“見到你太好了Lee哥!”

“Lee哥,大強,你們都在這兒啊……”

然而沒等黎宴成行動,身後忽然又傳來了許多腳步聲。更多的手下,朝這邊趕了過來。

大強搔了搔腦袋,往崖下看一眼,又轉頭看向周身都散發着駭人寒意的黎宴成。

“Lee哥……那我們現在……”大強不确定的詢問了一句。他還不知道,就在剛才衆人出現的一瞬間,他堪堪撿回一條命。

黎宴成緊着抿唇,猛地閉了閉眼,努力将眼底洶湧的殺意和熱意都盡數隐去。

“找!”他壓着嗓子,緩緩擠出一個字,喉頭在那一瞬間湧上一絲腥甜的味道。

頓了頓,他用嘶啞的聲音命令道:

“活要見人……”

“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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