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修房

石灰和青瓦這種東西呢,平時不常用。用呢,也挺難找。

這些年,大夥兒的經濟條件好了,手裏有了些錢,普遍就想倒騰房子,不管是建新屋,還是修補舊屋子,都需要磚頭、石灰和青瓦。

磚廠瓦廠還有石灰廠根本不缺訂單,都要先繳定金,約定好時間,人家排好單子燒好給你送給來。像苗勤之這樣臨時急要,不一定能找得到。

苗勤之把村裏近一兩年建過新屋,修過房子的人家都問了個遍,最後也只收到兩袋石灰,半擔青瓦。都是人家用剩下的,留着以後修房待用。

苗勤之和他們商量過後,稱好水泥重量和瓦片數目,然後搬到了家門口,不過這些加起來還是不夠。

家裏需要修補的地方多,兩袋石灰混着黃土頂多能糊兩間屋子,瓦片也不夠,倒座和兩邊廂房這二十多年都沒修繕過,破掉的瓦片還是挺多的。

苗勤之找到縣城的水泥廠和磚瓦廠,大大小小問了一遍,這些廠子的訂單普遍都排到了一個月後。像苗勤之這樣,要量不多的,想要加塞人家根本懶得搭理你。

連轉了三天,還是沒找到足量的石灰和青瓦。

到了第五天,眼見苗勤之還沒有開始修房的動靜,李翠芳開始旁敲側擊:“老三,你那屋子修的怎麽樣了?”

“我和你哥是看在兄弟血緣面子上,允許你們再在我們家裏住半個月,可這半個月都快過去一半了,你也沒個動靜。我可跟你說,既然分家了,就沒有還賴在一起住的道理。”

苗老太聽到這話,頓時不舒服了:“老大媳婦你什麽意思?你——”

“媽,大嫂說得也有道理,分家了就是兩家人,是沒有賴在大哥家住的道理。”苗勤之攔住了苗老太,看向李翠芳,淡淡道:“大嫂你放心,我們會在半個月內搬出去的。”

李翠芳上下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行,有你這句話就行。”說完又裝模作樣道:“我也不是趕你走,家裏就這麽大,過段時間稻谷就成熟了,總得有地方放不是?你那屋子朝陽,又寬敞,透風好,堆放稻子再好不過了。”

“你放心,不會耽誤你放稻子的。”苗勤之也不反駁,盡管他清楚明白家裏東西走廊的二樓就是老一輩特意建好的谷倉。面積大,封閉式,堆谷子是再好不過。

石灰青瓦不夠,苗勤之便打算先把倒座西邊那兩間屋子先修出來。這兩間屋子西邊就是火芝婆的屋子,下午能遮陽,不像東邊從太陽升起就一直在太陽底下暴曬,溫度低,夏天住着清涼些。

兩間屋子,前屋大些,能放得下兩張床,到時候拿簾子隔開就是兩個獨立的空間。正好苗南帶着妹妹睡一床,他和苗東睡一張。後屋小些,給苗老太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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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苗勤之每天早晚出門幹活,中午就在家裏和泥抹牆。苗勤之糊牆,苗東苗南就在旁給他遞泥桶。

把苗勤之遞下來的用空的水泥桶裝滿,然後再遞給他,免得他糊一半桶空了又要爬下來裝東西。

苗小喵沒有她能幫忙的地方,只能背着手,在屋裏四處轉悠。

轉了小半個小時,她終于發現了自己能做的事情——指揮苗勤之糊牆——遇到爸爸沒糊平的地方,就指出來,讓他補上一鏟子。

苗勤之糊了兩天,前屋糊好了,一行人轉戰去後屋。後屋小,只用了一天時間。因為急着搬進來,再加上水泥不夠,地面沒有鋪平,只能簡單地把長的雜草除了,然後把地糊平踩嚴實。

這個事兒可以交給苗小喵做,她沒事兒就去長草的地方踩一踩,踩了幾天,倒也看不出一點這裏曾經長過草的痕跡。

一家人忙得熱火朝天,隔壁的火芝婆聽見動靜,不時杵着拐杖過來看看。見苗勤之糊了兩間房就收了手,老太太不由得好奇:“你這既然都修了,怎麽不把另外兩間屋子也一起修了?”

苗勤之也不隐瞞,坦白說了:“我手頭的石灰和青瓦不夠,只夠修這兩間屋子的。就打算先把房間修好,後面的等定了石灰和瓦片再修。”

火芝婆一拍大腿,道:“三小子你怎麽也不問問你阿婆我?”

“可您家這幾年也沒有修屋子啊。”不修屋子,誰會買石灰和青瓦囤家裏。這東西會損耗,石灰留久了會結駝就不能用了。青瓦堆着,慢慢也會風化破損。

火芝婆得意道:“我家裏是沒有這些東西,但我有人,能給你弄來。你說說你還需要多少水泥和青瓦,我找人去!”

苗勤之盤算了一下,家裏這兩間房他想着水泥不夠是省着用的,認真算起來,兩間屋子搭上黃土,至少得三袋才行。

東西廂房,他是打算一間做廚房,一間做雜物間,不大修,只把破漏的牆體修補一下,算一袋水泥。再加上從村裏人借來的兩袋水泥,共是六袋。

東西廂房的牆可以不糊,但屋頂不能不修。一平米屋頂大概需要一百三十只青瓦,按照百分之二的破損率,東西廂房再加上倒座的堂屋,東邊兩間屋子,差不多一百平米,便還需要兩擔差不多三百只青瓦。

于是苗勤之道:“阿婆,我這邊還需要七袋水泥,大概三百五十只青瓦。”苗勤之特意多說了些,就怕萬一不夠很麻煩。

火芝婆一口應下來:“行,我回去就打電話去,保準給你明天早上你就能拿到質量又好價格又便宜的東西。”

別看老太太一個人住,子女都不在身邊,好像一個可憐的留守孤寡老太太,但這老太太可不窮,她家裏是整個甜水村唯一一戶牽了電話的人家,連村長家都比不過。

老太太說完,又道:“三小子,阿婆要是給你要來了石灰和青瓦,你要怎麽謝我?”

沒等老太太開口,火芝婆很快道:“我老婆子這輩子什麽都虧,就是不虧嘴。三小子你剛回來那天煮的那什麽小龍蝦就很不錯,你要真想謝我,等你這屋子弄好了有時間給我煮一鍋成不?”

“行,小龍蝦算什麽,到時候我再做一桌好菜,請您還有我小叔他們都來嘗嘗,保準你們吃地滿意。”苗勤之一口答應下來,話語十分自信,倒是流露出一些屬于青年人的朝氣。

老太太說到做到,第二天,果然有人來村裏,送來了七袋石灰和三百五十只青黛瓦。

來人是老太太的小女婿錢文勝,做的是裝修建材工作,和磚瓦廠及石灰廠都有合作,尋常也有囤貨,所以才能輕松挪出苗勤之需要的石灰和青黛瓦。

“錢哥,多謝你了。”苗勤之笑道,“等我家裏整理好了,我做一桌菜,你來家裏吃飯。”

錢文勝笑着應了下來:“行,那我可等着了。”他舉了個大拇指道,“我岳母早就說了你做菜是這個。老太太的舌頭最厲害,要是不好吃,老太太一準能嘗出來。”

老太太原來是資本家的女兒,家裏條件好,食不厭精脍不厭細,養成了她一副挑嘴的毛病。後來打仗,動蕩多,和家裏人失散了,最後嫁給了他岳丈,一個祖上窮了十幾代的貧農。

再後來資本家和知識分子的身份被劃為黑五類了,老太太因為丈夫的身份,再加上甜水村偏僻,沒有村外那麽多動蕩,倒也安安穩穩過了下來。

這些年不論身份了,她才偶爾會說起從前的生活。用她的話說,苗勤之做的那一盆小龍蝦,不比她年輕時家裏特意請的名師大廚做的菜差。

這也導致錢文勝也很想嘗一嘗這苗勤之做的小龍蝦到底有多好吃。

不過他看了一眼苗家倒座的破牆破瓦,也知道人家沒空招待他,于是把東西放下後,接了錢很快開着小貨車離開了。

多來的水泥和青瓦,倒像是意外之喜。有了這些,另外兩間屋子也能修好,兩個孩子就有自己的屋子了。

苗東苗南畢竟是大孩子,總不好還和父親擠在一個屋裏睡覺。

苗勤之繼續和泥,苗良、苗旭、還有苗成林三人知道水泥和青瓦都到位後也都來繼續幫忙。四個大小夥子,兩個糊牆,兩個上房頂修補碎瓦。都是手腳麻利之人,最後只花了三天時間,就讓整個屋子煥然一新。

屋子修好後,還掉向村裏人借的,留下做竈臺的量,石灰果然有多,苗勤之幹脆又把東廂房也整了一遍。

西廂房他打算放些不重要的雜物,換了瓦片讓其不漏雨後便不打算多弄。但東廂房不一樣,這裏他是打算拿來做廚房的,弄好一點,以後要做點什麽也有地方存放。

廚房修好了,裏頭還是空空蕩蕩的,苗勤之沒有忙着建竈臺和煙囪。除了自家做飯需要的竈臺,他還想連着一起再砌幾個竈臺,拿來炖高湯。

苗勤之學的是贛菜,贛菜又叫江西菜,是從文人菜基礎上發展而來的鄉土味極濃的家鄉菜。贛菜的特點就是:原汁原味,油厚不膩,口味濃厚,鹹鮮兼辣。

後世很多人對贛菜的理解就是鹹辣,不管什麽菜,使勁兒加鹽加辣就行,鹹到舌頭發麻,辣到頭頂冒煙,額頭冒汗就算完。

但其實不是,真正的贛菜,做法講究起來,不輸于宮廷菜。

但是可惜的是,就在這個時期,一大批的老字號贛菜館倒閉,廚師改行,直接導致贛菜的傳承幾乎斷檔。

當然此時的苗勤之并不知道贛菜的沒落,他只是想着自己學了十幾年的手藝,就算現在回家種田,也不能全都丢下了,至少吊高湯的手藝不要丢了。

贛菜講究“原汁原味,油厚不膩,口味濃厚,鹹鮮兼辣”。其實對高湯的要求很高。

一鍋好的高湯要清爽而不寡淡,滋味豐富而不膩味。

苗勤之原來工作的酒店裏有一鍋老湯,五十年了,是他師傅開始學徒時,師傅的師傅領着他吊的高湯。

師祖說,時人都重視刀工,重視火候,唯有忽略了起菜前炝鍋的那一小湯勺的水。好的水,能将菜品的味道全都激發出來,用高湯滑鍋便是激其鮮美,卻不喧賓奪主。

所以師祖堅持用高湯做菜,便是簡簡單單一盤炒青菜,都與市面風味不同。他師傅完美繼承了師祖的廚藝,也把這些做法都傳遞給了他們。

苗勤之跟着師傅學徒,也吊了自己的高湯,至今十七年從不斷火,也不知道他走了,那鍋高湯會怎麽樣。

每個人用料和手法不同,高湯的味道也是不同的。好一點,副廚煮湯全給用了,更糟糕點,就是一鍋倒掉。想到這裏,苗勤之不禁低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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